第 272 章 漠北篇267-無家
而更讓虞紅衣憤怒的是,“至今,我都不知道這一夥‘富貴人家’究竟是哪家哪戶,不知道那個‘富貴公子’到底是誰,他到底是誰?!”
虞紅衣神情慘然地凝視着頭頂的夜空,聲音低沉地說道,“這麼多年了,我還是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們是誰,沒有找到他們。”
陸星相信,尋找仇人是虞紅衣一定會做的事。
衝著夜色中的天空笑了笑,虞紅衣的笑容裏帶着苦味,又有着一絲血腥氣,“我一直在找,一直在找。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投效到血衣門的門下,任由他們差遣驅使,給他們賣命。因為血衣門專會收買各路消息,門中有不少‘包打聽’,自詡通曉天下事。我知道,給血衣門做事是有今天沒明天,隨時可能會死,但是,我需要他們的消息網,需要他們的包打聽,我要借血衣門的能力,去追查當年路過靠山村的那支馬車隊、那位‘富貴公子’到底是哪戶人家。”
陸星之前就對虞紅衣會加入血衣門心存一點疑惑,現在明白了原由,不由嘆道,“……你太委屈了。”
虞紅衣搖了搖頭,神情變得堅定,“我活着,就是為了這個。得了那二十餘件琉璃器,那些人仍不心足,以為村民們手裏還存有寶物,他們奪寶、殺人、搜家、掘墓。若是知道我的存在,一定會滿山裡把我找出來,殺我滅口。那些人在村子裏呆的時間不算短,還反覆盤問過,村裡村外、老爺爺住過的地方他們都細搜了,卻完全沒有找過我。這一定是村裡人在護我,我知道,他們沒有說出我……所以我活着,只有我還活着……”
一滴眼淚,順着虞紅衣的臉龐滑落下來。
陸星心想,也許在那“富貴人家”到來的時候,小山村裏的純樸村民們對他們毫無戒心和防備,只當是遠道來的過路人。然而,人是有靈性的,那些人的種種行事,讓村民們心中漸漸有了疑慮。村民們拿出珍愛之物招待那些人,卻向他們隱瞞了當時不在村中的小女孩的事。
“那日,只有我活下來了,還好還有我在,還好還有我在!這個仇,我會牢牢記住,將來,一定要報!”虞紅衣咬着牙說道。
“當然要報。”陸星果斷說道。
“你不勸我?說些什麼‘退一步海闊天空’,還有什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類的話?”虞紅衣突然問道。
“幹嘛要勸你,這麼大的血海深仇,憑什麼不報,換成是我,我也要報。那些人為了奪走財寶,舉刀殺向誠心招待他們的陌生村民時,怎麼不想着‘放下屠刀’?那個話怎麼說來着,嗯,以,以,‘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故,故當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又天公地道,是他們那一伙人先做的大惡,憑什麼不許你還手來着。”陸星越說越氣,拳頭都握起來了。
虞紅衣讚許地一笑,“哎,我就知道,你會是這樣想的人。咦,記得你不識字來着,怎麼知道‘以直報怨’的。”
陸星道,“我愛聽說書、聽故事,那些說書先生們講過。古來那些豪傑,不都如此。”
虞紅衣牽了牽嘴角,“我不是什麼豪傑,也稱不上俠客,我不懂什麼大道理,我只知道,他們為了搶奪別人的物品,屠了村子,他們就該受到懲罰!”
停了片刻,陸星問道,“之後呢?你……一個人……那時你還小啊。”
藏在灌木叢里的虞紅衣,雖然沒有親眼目睹那些人動手殺害村民,但那些家僕們提刀進門,又拿着沾血的刀出來的情景,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時還年幼的小女孩,一下子就明白了村中發生了什麼,也在瞬間“懂事”了。
狠狠咬住衣袖,虞紅衣滿心怒火,兩眼通紅,想哭想喊,一股怨氣憋在胸口,身體不住地顫抖。
我要忍,我要忍!我不能現在被他們發現,不能!
我死了,就沒人報仇了!
虞紅衣拚命把身體團起來,用手臂緊緊環抱住自己,把身體縮得小小的,放輕呼吸。內心的痛楚太強烈,在盡量蜷縮身體時時,彷彿痛楚也可以減少那麼一點點,一點點。
那一夥做下惡行的人,這時的行動仍然不緊不慢,有條不紊,彷彿完全不覺得他們是做下了那麼大的惡,不覺得他們錯。
看着侍女們把那批琉璃器裝箱又送上車,隨後那名富貴公子上了馬車,他和侍女們乘坐的馬車先行離開了靠山村,有幾名僕人隨行。
老管事和另外幾個中年管事,還有十幾名僕人留了下來。三名僕人按照老管事的吩咐,從一戶村民家中拿了鋤頭、鐵鏟等工具,往老爺爺的墓地那裏去了,老管事不忘叮囑他們道,“你們小心挖,可別傷着賠葬的東西。把墓里的物件搜仔細了,別拉下什麼。”
去墓地的僕人走了,餘下的僕人們在管事人的吩咐下,分別進到村民的家裏。他們先是進到屋子裏,后又出來。
接着虞紅衣便那到那些人拿着從各家找到的酒和燈油,開始在各處潑潑洒洒。
他們要放火燒村!
陸星這時恨恨地低喃着,“……好毒的心腸!”
這些人殺人之後的行動,陸星料想得到他們會這麼做。
屍體上留有刀傷的痕迹,仵作勘驗必能看出來。一把火燒掉整個村子,既是毀屍滅跡,又能掩蓋罪行,村中着火,還可以把屠村事件說成是“意外起火”。
陸星暗想:都說“人命關天”,可這一村百姓的性命,對那位富貴公子來說又算是什麼,他能讓僕人奪取寶物,殺人滅口,再毀屍滅跡,真真是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人。這一次,他為了搶奪村民們的琉璃器能如此行事,想來那富貴公子,很可能並不是第一次做出這樣的惡行。
過了一會,去半山的幾個僕人回村來了,除了帶去的工具,他們兩手空空。
老管事詢問一番,知道並沒有發現別的賠葬之物,見這個小村已經再無財寶,就下令讓僕人們點火燒村,他說道,“你們照我事先吩咐過的去做,記得把場面做好,那些酒,還有倒下的油燈、燎着的柴草,都要做得有模有樣,要看起來就是一場意外”。
火苗漸漸從一處處房屋裏竄起來,越燒越旺,越燒越旺。
眼看着自己家的屋子被火焰吞沒,同時被吞沒的還有那些已經被殺死在房子裏的家人,虞紅衣無聲地痛哭着,眼眶炙痛難當,視線都模糊了。
在這樣一個平常的重陽節日子,虞紅衣失去了她的父母和兩個哥哥,還有全村的鄰居們。
村中火起的時候,有兩名僕人看守在從大道進村的小路上,意在攔阻住這時經過附近的人們。老管事帶着其他留下的僕人,四散開圍在起火的小村周邊,小心控制着火情。
此時已是下午的申時時分,這段時間的前後,遠處的大道上沒有出現往來的行人車輛
酒和油的助燃加上人為的控制,過了一會,靠山村的五間小院就在火焰中房倒屋塌,盡數燒毀,只留下一堆堆薰黑了的殘牆斷壁,還有灰燼中一具具黑色的焦屍。
老管事帶着人在村中的焦土上審看一番,覺得事情處理得很乾凈,就指揮着餘下的僕人們套好車,一行人匆匆離開了靠山村。
虞紅眼眼見馬車隊拐上大官道,漸漸遠去,這時候她想從藏身的灌木叢里出來,想立刻回到村子裏去,她還想立刻奔去卯縣,去報官,去告訴卯縣裏的所有人,讓大家都知道靠山村這裏發生的慘案,讓大家一齊來抓住那些殺人放火的混蛋。
然而心思一轉,虞紅衣仍然靜靜地藏身在能把她完全遮沒住的高高的茅草里,一動不動。
這一夥“富貴人”從發現村裡人手中有寶物開始,之後的行事是那麼細緻周密,分別盤問村民、上半山掘墓尋寶、抬挪屍體佈置死亡現場,連放火燒村時都控制着,那麼他們會不會再突然迴轉來?
肯定不會派一輛馬車回來,也許是一、二名僕人悄悄潛返,查看火情有沒有再起,查看村中還有沒有未死之人。
我不能出去,我現在不能出去,我不能被他們發現,必須要等到那一伙人真正走遠了。
虞紅衣團着身體,在漸漸轉暗的天色里,望着冒着縷縷灰煙,已成一片廢墟的家,眼淚滾滾而下。
那是心碎的感覺。虞紅衣知道,她再也沒有家了……
有如一隻在躲避獵食野獸的小鼠,虞紅衣一直藏着。直到天黑,她沒有看到遠處的大官道上有人出現,但是也不能完全確定就真的沒有人暗中返回靠山村。
虞紅衣在村邊的草叢中整整藏了一夜。這是漫長、痛苦又揪心的一夜。這一晚那悲痛憤怒又無助恐懼的心情,虞紅衣久久未曾忘記。
“真到第二天過午,外頭的大官道上才有了經過的車馬隊伍,但是那一隊經過的路人完全沒有沒有注意到遠處山腳下的小村,沒有注意到小村此時只剩下一片燒黑了的廢墟。我眼看着一隊行人車馬經過,漸漸走遠,他們並沒有往靠山村這裏來。”虞紅衣苦笑着說道。
“那……你報官了嗎?”陸星這時問道。
虞紅衣微微搖頭,“沒有……”
“你是不打算,還是想過,但是又害怕……”陸星問道。
“我想,沒有人會相信我說的話。”虞紅衣說道,“我擔心的是,我把事情說出來,別人不相信也就罷了,萬一我所說的事如果被傳到了殺人的那些人耳朵里,那時他們肯定並沒有走遠,仍在州縣的地界裏,萬一他們聽到了什麼……他們一定會回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