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收

麥收

一大早,等田桂芝幾個小的醒來時,家裏的男勞力都已經下了地,程氏和王氏在忙着餵雞餵豬,飯桌前只得周氏和幾個孩子,周氏拉長着臉吩咐道,

“吃了飯六郎帶着桂芝和毛毛去田裏撿麥穗!中午看場,你大嫂和二嫂回來做飯!”

“好的娘!”

六郎喝着小米粥含糊的答應着。

三個孩子背着背簍往地里跑,老遠看到田樹滿趕着空牛車在前面,

“爹!等等我們!”

田樹滿一拉韁繩,牛車停了下來,回頭朝着他們笑道,

“怎麼不多睡會兒?”

“還睡呢!娘的臉都拉達了三尺長了!”

六郎跳上牛車嘟囔道。

田壟兩邊的麥田一幅熱火朝天的忙碌場面,大傢伙幾乎都在這一天開鐮,這裏就能看出人多的好處了,自家地里就這個清早的功夫,一畝麥田收割完,地上只余打好捆的麥子。

田樹滿的牛車到了,二郎三郎放下鐮刀,抱着一捆捆紮好的麥子就開始裝車,橫着放三排,往上一排排碼到尖尖的頂為止,田樹滿把麻繩從前面扔了過來,緊緊紮緊到板車後面的掛鈎上,大黃牛慢悠悠的拉着堆得老高的麥子當起了搬運牛。

三個小傢伙跑到了地頭上,田桂芝指點着麥茬安排道,

“我們一人看十行!齊頭並進!”

“行!”

去年已經和桂芝合作過的六郎應道。

“十行?1.2.3”

第一次來地里撿麥穗的毛毛伸着手指頭開始數,隨即苦着臉,

“大姐,我看不過來!”

“你在中間,我和六叔在你左右幫你看着點。”

“好的好的。”

毛毛的慌亂一掃而空,有六叔和大姐保護自己,那必然是不怕的。

“你倆把背簍都給我!”

田桂芝把三個背簍隔一段放一個,這麼熱的天她可不想背着背簍撿麥穗。

撿麥穗這個活也不輕省,只是小孩子個子矮比大人要輕鬆很多,三個小的彎着腰齊頭前進,手裏的麥穗拿不下了,就放到前方不遠的背簍里,太陽越升越高,汗水從草帽里流下,臉上不知何時粘上了麥芒,汗水所過之處臉頰被刺的火辣辣的。

“姐,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啊!”

毛毛用手背擦擦額頭上的汗水,第五次對着大姐露出了期盼的目光。

田桂芝直起腰,回頭看了看地頭,估摸着撿了有一畝多地了,伸手遮着眼睛瞄了眼日頭的位置,快到晌午了,

“咱撿完這一行就去場裏看麥子。”

這話一說,六郎和毛毛都是眼前一亮,酸痛的小腿輕快了起來,很快就跑到了地頭。

程氏推着獨輪車正好趕到,她先把地頭三個孩子撿的麥穗捆起來,甩到了獨輪車頂上,那一捆捆的麥子堆得高高的,推車的人根本看不見前面的路,王氏在前面肩上掛着繩子拉車帶路,毛毛跑過去嚷着,

“娘,我幫你推!”

“我也來幫忙!”

三個孩子在車兩邊幫着推綁好的麥子,這幾個孩子力氣還挺大,獨輪車本就一個輪子,很快左右漂移打起了晃,程氏感覺把不住車把了,忙喊道,

“停!停!都別搗蛋!車子要跑到溝里了!”

“嘻嘻嘻,咱比賽看誰先到場裏!”

田桂芝鬆了手,先頭跑了。

等着程氏妯娌倆那堆滿麥子的獨輪車到了,毛毛就跑到王氏的身邊嚷道,

“娘,我肚子餓了!”

拿帕子擦了把汗,王氏把陰涼處自己的背簍拿過來,從底下翻出一個油紙包,裏面是黏糊糊的幾塊麥芽糖,

“來,一人一塊!”

很神奇的,一塊麥芽糖下了肚,再喝點水,這咕咕叫的肚子立馬老實了!

王氏背起自己的背簍低頭對坐在麥子上的三個孩子叮囑道,

“你們三在這看會場,我們回家做飯去!”

桂芝看着旁邊的毛毛,小臉上被汗水浸的黑一道白一道的,有點不忍心的道,

“二嬸,你把毛毛帶回去吧,這裏有我和六叔就夠了。”

六郎眨巴了下眼睛,想說什麼,可看了眼桂芝后又閉了嘴巴。

二嬸聽了心裏就是一暖,她自己不敢說讓毛毛跟着回家,擔心桂芝和六弟不樂意,可桂芝這麼說了,六弟也沒說什麼,她就高興的把毛毛牽回了家。

可是她們離開沒多久,小六叔就坐不住,跑旁邊場裏找二叔家看場的堂哥玩去了。

田桂芝就自己坐在陰涼處搓麥子吃,還沒晒乾的麥粒緊實又有嚼勁,咬起來‘滋滋’的,帶點淡淡的甜味,還挺好吃的。

程氏妯娌倆回到家就是冷鍋冷灶,只有小火爐上燒着一壺熱水。

王氏來到正房窗戶前,看着裏面側躺的身影輕聲問道,

“娘,晌午吃什麼?”

側躺在床上的周氏動都沒動,眯着眼睛道,

“我換了兩塊豆腐,和青菜一起燉了,再蒸個茄子…”

二十畝地連着收割了五天,田桂芝自己都感覺脫了一層皮,更何況家裏那幾個彎腰割麥子幾天沒歇的大人。

等佃租的良田的麥子收割完,第一天收割好的麥穗已經被太陽曬得又干又脆,拿個木杴拍拍,那麥粒撲簌簌的往下掉,已經可以打場了。

田兆升家的地可不止佃租這二十畝,這些年他帶著兒子陸陸續續開荒了也有二十畝旱地,還有靠近河邊的三畝水田,除了開春種了十畝粟米,那還有十畝旱地也都是麥子,那十畝麥子晚種了幾天,正好和這邊佃租的良田錯開,

“二郎和五郎今天先去割麥,明天換三郎和四郎去!”

田兆升安排幾個兒子輪流着休息,主要力量放在了打場這裏。

一捆捆曬好的麥子被鐮刀割開,用木叉挑到空地上攤鋪開,這時候就是石碌碡登場了,經過反覆的碾壓碾壓,乾燥的麥粒脫離了麥穗,脫了粒的麥稈被木叉挑走堆成了草垛。

而隨着佃租土地的麥子都收割完,打場如火如荼時,田家莊西邊的驛道上拐進來一輛馬車,一個中年漢子駕着馬車停在了里正家門口,很快里正的媳婦迎了出來,馬車的門帘打開,裏面傳出一道調皮的聲音,

“姑奶奶安好!”

“騏哥,來姑奶奶抱你下來!”

“不要,我自己能下!”

馬車上跳下來一個半大小胖子,自顧跑進了院子。

門帘里傳出一道溫柔的聲音,

“姑姑,又來麻煩你了!”

“別說那麼外道的話,你能來我高興還來不及。”

里正媳婦楊氏伸手搭着車裏一位頭戴雲鳳紋金簪的年輕婦人下了馬車,年輕婦人下了馬車親熱的攬着她的胳膊進了院子。

里正家隔壁的小院子打開,馬車停進了隔壁,沒多會的功夫,村民們都知道主家來人收租子了!各家馬上把晾曬好的麥子開始裝麻袋,準備好的就到里正家去說一聲,張家趕車的管事把一個米斗放到了院子裏,又擺了一張桌子,上面是佃租戶的花名冊,這收租就開始了。

張太太出京一次不可能就為這點地租而來,地租有管事和里正幫着收,她的姑姑既然嫁到這個村,那就說明她娘家離此不遠,周圍村裏的長輩也不少,夜裏,張太太和小兒子商量道,

“騏哥兒,我明日要去表姑家走一趟,你明早早點起來陪我一起去。”

“我不去,表姑奶奶家都是表姐,一點都不好玩!”

“在家你是怎麼答應我的?”

“我明早和表哥約好了去挖知了。”

“我們吃過飯再出發,你可以先去玩一會!”

“好吧!”

隔日一大早,王媽媽出現在了河堤上挖知了的小公子身邊,

“騏哥兒,太太在家等你呢!”

“你回去和我母親說,我今天就不去!”

張騏拔腿就跑,在這裏多好玩啊!他才不要被一群表姐圍着當花看。

田桂芝頭上戴着草帽,腳上穿着草鞋,這麼熱的天從頭到腳包裹的很嚴實,背着背簍給在打場的爹和爺爺送水,還沒到場呢,打麥飛出來的雜物就在空中亂飄了,桂芝不由微眯了眼睛,抬手把草帽往下壓壓。

卻不妨拐角處突然衝出來一個半大小子,

“砰”

她躲閃不及被一個急速撞倒在地,屁股撞到了堅硬的地面,幸好背後的籮筐擋了一下,讓她沒有後腦勺着地,就這也讓她疼的淚水涌了出來,草帽也被撞的翻到了後背上,露出了因為長虱子才剃的光溜溜的腦殼…

剛剛甩開王媽媽的張騏被反力震的一個趔趄,止住了往前沖的腳步,看着坐在地上的光頭小子氣不打一處來,

“醜八怪!幹嘛擋我路!”

桂芝撐在地上的右手傳來了火辣辣的痛感,還未來的及查看是否出血就被這話氣的心頭火起,眼前這小子一身的衣物在陽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這是絲綢的光澤,這光澤讓她打消了罵回去的念頭,可這人說的話太不中聽了,你要是有禮貌的說聲‘對不起’,咱大人有大量也不會跟你計較不是?可你竟然口吐惡言,

“哇~~~”

震天的哭聲傳遍了整個場地,也讓對面胖小子傻眼了,這咋聽着是個女孩子的哭聲?

下風口處,田兆升手裏的木杴揚起,麥粒和麥糠在空中被風吹的脫離開來,重的麥粒垂直墜落地面,麥糠紛紛揚揚飛離到了遠處,有的逆風飛揚到了臉上身上,聽的遠處模糊的孩子哭聲也沒在意,卻是在那邊打場的鄰居跑了過來,

“大伯,你孫女桂芝被主家的小公子給撞倒了!半天沒爬起來,你快去看看吧,別是摔壞了!”

旁邊拿木叉挑麥稈的田樹滿一聽桂芝摔倒了,手裏的木叉一扔深一腳淺一腳跑了過來,焦急的問道,

“三哥,桂芝在哪裏摔倒的?”

“就在進場那裏!”

張騏被田桂芝的哭喊聲嚇住了,就這一耽擱,後面的王媽媽追了上來,先拉住自家的小主人上下打量着,擔心的問道,

“騏哥兒可有傷到哪裏?”

“我沒事!”

小胖墩一臉不耐煩的閃過王媽媽亂摸的手,他被地上那個哭的聲音越來越響的醜八怪給嚇到了!

“你去看看那丫頭!我剛才撞了她一下,莫不是摔斷了腿了?”

“哎哎”

確認過自己小主子沒事,王媽媽這才把眼神送給了坐在地上哭的丫頭,

“小丫頭你快起來動一動看看哪裏疼?”

“我動不了了!”

田桂芝哭的齜牙咧嘴,

“腰疼、屁股疼、腿疼、手疼,頭也暈乎乎的,我是不是要死了,哇~不要啊~~”

這越說哭的越大聲,她火辣辣的右手抬了起來,掌心果然被地上的石塊劃破了,鮮血滴答着看起來格外恐怖。

王媽媽心裏一咯噔,小孩子撞了一下怎麼會這麼嚴重?

隨着田桂芝的哭聲,周圍越來越多的鄰居圍了上來,儘管一邊是自己的主家,但人心那還是偏自己人的,有近支的湊了過來欲伸手拉她,

“桂芝快起來!嬸子送你回家…”

這些人一點常識都沒有的嗎?不知道摔了的人不能隨便亂動的嗎?還一個個都要她起來,那個小胖子就知道躲在後面,到現在都不知道道歉,遂哭的更傷心了,

“嗚嗚~我起不來~~我要我娘~”

直到田樹滿從人群後面沖了進來,心急火燎的蹲在女兒面前,

“桂芝別怕!爹來了!你覺得哪裏痛?”

田桂芝哭聲小了下來,皺着眉頭委屈的很,

“爹,這地面好硬,我腰都要被摔斷了,還有我的手出血了…”

田樹滿先把女兒背上的背簍拿下來,背簍里一陣叮咚作響,裏面的陶罐陶怕是摔碎了,把背簍甩到自己背上,伸手把女兒抱了起來,六歲的桂芝身材瘦小,乖巧的窩在父親的懷裏,田樹滿對後面跟過來的父親說道,

“爹,我送桂芝回去。”

田兆升點頭,

“嗯,回去讓她娘仔細給看看,”

說著他又指了後面跟過來的五郎道,

“你去李家莊子請郎中來,讓郎中看看有沒有傷到筋骨!”

“哎!”

五郎田樹坤應了一聲就拔腿往外跑,隔壁村子有個老郎中,擅長正骨治傷,周圍村裏有個跌打損傷都是找他。

周圍的人看田桂芝被抱走了也都紛紛散去,場裏麥子還等着脫粒呢。

王媽媽則轉頭對着小主人苦口婆心,

“騏哥兒,這裏又臟又亂,你要是摔着了我可怎麼跟太太交代,咱趕緊回去好不好?太太還在等着你出門呢!”

張騏的眼睛還在那走的很慢的父女倆身上,小臉緊繃繃的,認真的問着王媽媽,

“你怎麼不跟上去看看她傷的如何?”

王媽媽微怔,抬眼看去,這才注意到那位父親竟是個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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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女桂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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