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白髮人送黑髮人
白髮人送黑髮人
八月十四。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憶對中秋丹桂叢,花在杯中。月在杯中。
中秋節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之一,這天花好月圓,闔家歡慶,正是飲酒賞月,享受團聚之情的時候。
在印象中,余牧這一輩子只算過了兩個中秋節,那是他小時候和養父養母呆在一起的時候。雖然從余牧懂事起養父母便告訴了余牧他們不是他的親生父母,但余牧把他們看的比自己的親生父母還重要,尤其是比老頭子更重要。
在南山島和余笙過的中秋節談不上有多愉快,他們父子二人只能在那天一起來到牧歸荑的墓前‘團圓’。因為和老頭子在一起的緣故,余牧甚至覺得那掛在天空中的月亮都沒有小時候印象里的圓了。
回到江湖后余牧也過了兩個中秋節,不過這兩次連老頭子都不在身邊了,余牧只能和老驢把酒賞月。
一人一驢的身影在月光下總是顯得那麼瀟洒又寂寞。
好在余牧現在已經交到了幾個朋友,以後的中秋節他也許會過的高興一些。
八月十五對於雙峰派來說是個大日子。
明天他們的掌門就會從柳自南變成柳長亭。這是父子的傳承,也是權力的交接。
對於柳自南和柳長亭父子來說,八月十五的意義遠遠不止於此。
細柳別苑內,父子二人相對而坐。
柳自南看上去眼神複雜,似乎心事重重。柳長亭永遠是那麼平靜,平靜而孤傲,他只需要站在那裏你就會感到撲面而來的壓力。
柳自南開口道:“長亭。”
柳長亭道:“我在,父親。”
柳自南道:“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
柳長亭道:“是。”
柳自南道:“事情都安排的妥當了嗎?”
柳長亭道:“是。”
柳自南從不懷疑交給自己兒子的事情會辦不好。他是最優秀的兒子,他從不讓自己失望。
柳自南道:“明天繼任儀式完了之後,你就是我雙峰派第十七代掌門了。”
柳長亭道:“是。”
柳自南道:“父親這麼早把這千斤重擔交予你,是因為父親信任你,父親相信在你的帶領下雙峰派會走的更遠,變得更強盛。”
柳長亭道:“我明白,父親。”
看着眼前這麼完美,這麼優秀的柳長亭,柳自南的眼裏卻閃過一絲苦澀。
“長亭,你恨父親嗎?”柳自南突然問道。
柳長亭一愣,沒有回話。
柳自南從來沒有問過他這種問題,柳長亭也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在柳自南看來,現在稍顯慌亂的柳長亭才有個孩子的樣子,才像是自己的兒子,而平常的柳長亭,太不真實了。
有哪個孩子從小面對嚴苛的練功能默默忍受?
柳長亭能。
有哪個孩子面對師父的責打能一聲都不吭?
柳長亭能。
有哪個孩子有卓絕的天賦卻還是終日苦練,一絲都不懈怠自己?
柳長亭能。
柳長亭從小就能做到這一切,這讓他不像是個孩子。
他不會哭喊,不會撒嬌,不會央求別人的關心,不會找任何理由。
他從不失敗。
柳自南嘆道:“從小到大父親從來都不讓你想別的,你沒有朋友,沒有過女人,沒有其他人能得到的樂趣。父親只讓你接觸兩樣東西,劍和宗派。你是我的兒子,但我不能只把你當做我的兒子看待。”
柳長亭道:“我明白,父親。”
柳自南笑了下道:“你總是懂事的,從來不會說父親的一句不是。但有些話,不管你在不在意,父親還是要說。我是你爹,也是雙峰派的掌門,但我只能做好其中的一個身份。我也想當一個好父親,可是我要是成為了一個好父親,我就對不起雙峰派幾千名弟子。我要是成為了一個好父親,我就對不起雙峰派的無數前輩。為了這些,我選擇不去做一個好父親,我選擇對不起你。”
柳長亭沉默不語,只是他好像不再那麼冷傲,反而像個自卑的人把自己蜷縮起來了一眼。
柳自南的眼中含淚,他接着道:“長亭啊。你知不知道你小時候我有多希望你能脆弱一些,能頑劣一些,我多希望你只是個普通孩子,沒有什麼天賦。那樣我就不必對你那麼嚴苛了,我就可以不把你當做門派的未來,只當做我自己的兒子。”
柳自南握住了柳長亭的手。
他的手在顫抖。
他從不顫抖的。
他不想聽到這些話。
他不想聽柳自南親口說出這些話。
這些話對他來說太晚了。
太遲了。
他當了近三十年的柳長亭,今天他終於能當一回柳自南的兒子了。
只有一天。
情緒有些崩潰的柳長亭讓一旁身為父親的柳自南百感交集。他多想戳穿自己最大的謊言,多想告訴自己的兒子真相。
話到嘴邊,他卻說成了別的。
柳自南道:“長亭,從明天開始你就不能再這樣了,你是我雙峰派新的掌門。為父不擔心你的武功不能服眾,只是你與門派內的眾多長老有些生分。以後你還是要尊敬這些前輩,凡事要多聽聽他們的意見,但是在大事上的決斷,你一定不能聽別人的。你明白嗎?”
柳長亭道:“我明白,父親。”
柳自南道:“你要記住,這是你母親的期望,不要辜負她的遺言。”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柳自南明顯感覺到柳長亭手上的力道加重了。
“我明白,父親。”柳長亭還是這個回答。
柳自南道:“你明白就好,為父想對你說的話已經說完了,為父也放心了。”
柳長亭從柳自南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直到最後,他的父親都沒有對他說出一句關心他自己的話,柳自南也沒有說出柳長亭最想聽到的那句話。
柳長亭不知道柳自南的話有幾句是真的,但他知道有一句話柳自南是說到做到了的。
比起做柳長亭的好父親,他選擇做雙峰派的好掌門,為此他不惜一切代價。
他們是父子,是最不像父子的父子。
“掌門。”一個弟子進來道。
柳自南道:“怎麼了?”
弟子道:“鐵面神捕裴生信帶着一個人想要面見掌門和公子。”
柳自南道:“他們在哪?”
弟子道:“現在還在山下等候。”
柳自南道:“請他們直接到細柳別苑來見我吧,要客氣一些。”
“是。”弟子領命退下。
柳自南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對裴生信如此客氣。”
柳長亭道:“孩兒不知,請父親賜教。”
柳自南道:“我與他父親裴翰曾是莫逆之交,我雙峰派當年在魔教橫行時也與諸派一起向北方退避,當時承了河北裴氏的不少恩情。況且裴生信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是鐵面神捕的名號也算是威名遠播,這個面子還是該給的。”
柳長亭道:“孩兒明白了。”
柳自南道:“你為人有些孤傲,這作為一名劍客是好事,但是作為我雙峰派的掌門卻要有所收斂。在江湖上處世,人情世故很是重要。以後雙峰派不可能不樹敵,但是雙峰派不能沒有盟友。虱子再小也是肉,這個道理你得明白。”
柳長亭道:“孩兒謹記父親教誨。”
山下余牧和裴生信正等着通稟的弟子前去傳信。
兩匹快馬經過數天的趕路已經疲憊不堪,一匹已經橫卧在地上大聲呲鼻,另一匹則是在地上打起了滾兒。
余牧也是十分勞累,他從未騎過快馬趕路,更別說是一連騎了五天。剛開始他還擔心自己的屁股受不了,騎着騎着就發現自己的屁股已經沒什麼知覺了。
余牧抱怨道:“你怎麼把姿態放得那麼低啊,我們為了人家巴巴地趕了五天路,來了還得在人家山腳下候着,好歹先把我們請到會客廳上兩杯熱茶吧。”
裴生信道:“我不是江湖中人,這次更是以公門身份而不是以私人身份來訪,更應該恪守規矩,在山下等着人家通稟。”
余牧道:“你說你不是江湖中人,我看你江湖規矩懂得倒是不少。早知道你的身份不頂事,我就報我自己的名字了。要是那樣,說不定人家現在酒都擺好了,正準備給我們接風洗塵呢。”
裴生信瞥了余牧一眼沒再接話,這一路上他也不知道聽了余牧多少的抱怨。他清楚余牧是個說了話就停不下來的人,對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理他。
余牧往地上一坐道:“好嘛,把我一騙過來就不理我了。早知道我才不管這什麼屁案子,害的我屁股都給磨掉一層皮。”
“人來了。”裴生信道。
通稟的弟子躬身道:“掌門請二位前往細柳別苑相見,還請二位隨我來。”
裴生信拱手道:“多謝。”
余牧疑道:“這柳自南不應該在會客廳見我們嗎?怎麼要去什麼細柳別苑。”
裴生信道:“細柳別苑是柳長亭的住處。”
余牧道:“你怎麼知道?”
裴生信道:“以前父親曾帶我來過雙峰派一次,他與柳自南是故交。”
余牧道:“你父親帶你來雙峰派幹什麼?”
裴生信道:“那時他想讓我拜入柳自南門下,我沒有答應。”
余牧調侃道:“你當時要真的拜入了柳自南門下,那雙峰派可就是一門雙公子了,真真不負雙峰之名。”
裴生信對余牧的調侃頗為無奈,他本來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和余牧呆了幾天之後,他發現自己有些不像自己了。
余牧見裴生信不理自己倒也不覺得自討沒趣,他故意道:“黑臉兒啊黑臉兒,你這人怎麼不識逗啊。你這人太沒意思了,肯定沒有姑娘看得上你。”
裴生信淡淡道:“我已經成親了。”
余牧道:“當我沒說。”
細柳別苑正如其名,滿院都種着細細的垂柳,這不僅沒有顯得佈局單一,更是有了幾分廬江邊上十里楊柳的味道。
余牧又忍不住道:“這柳家父子倒真不愧是姓柳,一院子種的全是柳樹,也不嫌看膩了。”
裴生信道:“進去之後你還是少說話吧。”
余牧道:“怎麼了?”
裴生信道:“我怕你和柳長亭今天就要分出個勝負。”
余牧自信道:“那也是我勝他負。”
帶路的弟子停在了門前。“裴公子,請。”
裴生信和余牧踏入前廳,柳自南父子已經坐在那裏等着他們了。
裴生信行禮道:“裴生信見過柳掌門,柳公子。”
柳自南起身道:“賢侄客氣了,離上次我們見面也該有十幾年了吧,聽聞裴公不幸離世,我當時過於悲痛,一時間也是忘了派人前去弔唁。”
裴生信道:“有勞柳掌門記掛先父了,我這次來是有要事要和掌門你。。。。”
柳自南打斷道:“不知這位是?”
“青蓮劍!”柳長亭已是站了起來,他一眼便看見了余牧手中的青蓮劍。
柳自南略帶驚訝道:“你就是余笙的兒子?”
余牧裝模作樣的拱手道:“您就是柳長亭的爹吧,久仰了。”
裴生信見余牧出言不遜連忙給他使了個眼色,但余牧故意不看裴生信。
柳自南微微一笑,並沒有計較余牧的話,他轉向裴生信道:“聽說裴公子正在追查宋晚蕭之死,難不成已經將犯人緝拿歸案了?那你也不該到我這兒來吧,我這既不是臨平宗,也不是京師衙門。”
裴生信攔住還想還嘴的余牧道:“柳掌門誤會了,在下的確是在追查宋晚蕭一案,只是余牧他不是兇手,案發當時他遠在渝州。我請他與我一道是為了共同破案的。”
柳自南笑着道:“我還是沒聽明白鐵面神捕來我雙峰派是幹什麼的。”
裴生信道:“我來正是為了宋晚蕭一案,我推測兇手可能再次行兇,而他行兇的對象極有可能就是柳公子。所以我想請柳掌門改變明天的安排,暫時不要讓柳公子露面。”
柳長亭冷冷道:“我不是宋晚蕭,沒人能殺得了我。”
余牧冷笑道:“這倒不見得吧。”
余牧看不慣柳長亭這種心高氣傲的人,他受不了柳長亭散發出來的那種氣息,雖然他自己也算是另外一種心高氣傲的人。
所謂一山難容二虎,可能就是這個道理。
柳長亭的臉變得有些猙獰,他慢慢攥緊了拳頭,雖然他手中無劍,但卻給人一種隨時都會暴起的感覺。
柳自南拍了拍柳長亭的肩膀,他忽然又變回了那個平常一臉冷漠的柳長亭。
柳長亭道:“九月初七,我等着那一天。”
他坐了下來。
余牧道:“我等着你們四個,哦不,是三個,也許會是兩個。”
在言語這方面,他從不吃虧。
除了葉舒。
“夠了。”裴生信也是趕緊制止了余牧。
裴生信懇切的道:“總之明天柳公子可能會有危險,還請柳掌門三思。不要讓柳公子在大庭廣眾下現身。”
柳自南道:“鐵面神捕有什麼證據或者消息來證明明天刺殺了宋晚蕭的那個刺客會行刺長亭?”
裴生信道:“我暫時還沒有證據,我推測他有可能會。。。。”
柳自南道:“你推測,有可能。沒有什麼證據的情況下你就來阻撓我雙峰派的掌門繼任儀式?你說不辦了就不辦了?這是在雙峰派,不是在你河北裴家!”
裴生信急道:“柳掌門,你不用改變你可以將繼任儀式的地點改在雙峰山上,然後再對來客詳加排查,這樣至少會保險一些。要不然。。。。”
“笑話!”
柳自南道:“我早就放出了話,發出了請帖。你讓我臨了了出爾反爾?我柳自南的臉面往哪放?我雙峰派的臉面往哪放?一個空穴來風的消息就想讓我隨意改變如此大事嗎?”
裴生信不肯輕易放棄,他勸誡道:“柳掌門,小心一些不是壞事。而且你在明,人在暗。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
柳自南冷笑道:“有了鐵面神捕的提醒,我明天自會好好防範的。”
“柳掌門,你真的不肯改變主意嗎?”裴生信還不死心。
柳自南不耐煩道:“你要我重複幾遍才明白我不會改變明天的安排?明天的繼任大典允許湖州城內的平民觀看,你若是真放心不下,可以自己過去。我是看你父親與我有交情,這才一再容忍你插嘴我門派事物,你不要太得寸進尺了。看在公衡兄在天之靈的份兒上,今天,我不追究你們倆放肆的話。你們趕快下山去吧。”
裴生信道:“柳掌門,你!”
“來人,送客。”
裴生信和余牧終究還是白跑了一趟。
待二人走後,柳自南細細的思考了一下裴生信的話。
“長亭,你覺得裴生信說的話是真的嗎?”柳自南問道。
柳長亭道:“那刺客若是個聰明人便不會來。刺客從來不會去殺一個他明知殺不死的人。”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自傲。
柳自南聽了柳長亭的話也是一笑。“話雖是這麼說,但是裴生信也算是給我們提了個醒。明天繼任大典的時候你在袖子裏藏一把短劍,以備發生不測。”
柳長亭道:“不用,父親。”
柳自南語重心長道:“長亭,凡事總是小心一點的好。”
“是,父親。”
被柳自南‘請’下雙峰山後,余牧和裴生信也只好先在湖州城內找了個客店住下。
余牧躺在床上舒服地道:“終於有天晚上是不用在馬背上度過的了。”
裴生信坐在椅子上一臉凝重,他沒有餘牧那麼樂觀。
余牧一看裴生信繃著張臉,道:“生氣了?累死累活的趕了四五天路給人家報信,最後別說混口茶水,直接給人家罵下山了。”
裴生信道:“我氣?我有什麼氣的。我氣也是氣自己千算萬算沒算到他柳自南根本不聽勸。”
余牧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就像柳自南說的,明天去繼任大典的現場看着不就行了嗎?”
裴生信道:“看?哪裏看的住?!萬一柳長亭再死了,萬一他再死了,事情就真的難辦了。”
余牧開解道:“本來現在這案子一點線索都沒有,若是明天柳長亭遇刺了,兇手定會留下線索,我們說不定就能找到破案的關鍵,或者說當場就把他抓到了。”
裴生信苦笑道:“萬一柳長亭遇刺了,那這件案子才是真正的麻煩。沒有人會隨意的刺殺四大公子的,柳長亭遇刺就證明了這一切是有預謀的,這豈不是說明兇手的背後有人在指使嗎?也許是一股勢力,也許是一個組織,總之,柳長亭再死,只會讓這件案子更難破。”
余牧一細想裴生信的話也自覺有些毛骨悚然。誰會接連刺殺四大公子中的兩位?這其中說不定會牽扯出更大的陰謀。
余牧甩了甩頭,把複雜的想法從自己腦海里清了出去。
“我先不想這些了,我現在只想好好洗個澡。多少天沒洗澡了,你也是一聲臭汗,我去叫小二燒水去。”
等余牧回來了,裴生信還是坐在那裏,還是一臉凝重的表情。
余牧道:“你能不能別坐在那一臉愁雲慘淡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是柳長亭呢。你樂觀一點好不好,說不定刺客根本就不會刺殺柳長亭,你只是猜測不是嗎?”
裴生信看向余牧道:“你覺得刺客不會刺殺柳長亭?”
余牧道:“那可說不準。”
裴生信道:“你要是和我想的不一樣,也不會連騎五天馬趕到雙峰派了。”
裴生信說的對,余牧確實同意他的看法。
他也認為刺客會再次動手。
裴生信沒有在坐在那裏,他開始在房間裏來回踱步,活像是一個焦躁不安的小老頭。
看着裴生信在自己面前來回地走來走去,余牧開始後悔自己的多嘴了。
裴生信在思索着還有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難道他只能如余牧所說,期盼着自己的假設是錯的,刺客不會刺殺柳長亭。
他無助的嘆氣。
余牧祈求道:“你別轉了行不行,趕了五天的路你不累嗎?你還是坐下嘆氣吧,我這次不說你了。”
裴生信像是想到了什麼,他朝房門走去。
余牧道:“你幹什麼去?”
裴生信道:“我去打聽清楚明天柳自南在城中哪裏舉行繼任大典。”
他不能坐在這兒等。
余牧還沒等到小二燒好水,裴生信就已經回來了。
“這麼快?”
裴生信道:“樓下的掌柜的已經告訴我了。明天繼任大典在湖州城中心的擂台上,之後柳自南會在惠豐園擺宴宴請受邀而來的各路豪俠。”
余牧道:“你這麼快就打聽到了,刺客若是會來,想必也早就打聽清楚了。”
裴生信悠悠的坐了下來,他自然也是明白這一點的。
余牧突然道:“你發現沒有,明天刺客刺殺柳長亭只有用暗器這一種手段。”
裴生信猛然抬頭。
余牧接着道:“柳長亭不比宋晚蕭。或許刺客用暗器刺殺宋晚蕭是他能選擇的最隱秘的手法,但對於柳長亭,暗器就成為了他唯一的選擇。”
是!
刺客只有用暗器這一種選擇!
刺客不可能近身,明天不光有柳長亭父子,更有受邀前來的不少高手。就算刺客的武功能勝過柳長亭,他又如何逃脫?況且近身的情況下江湖上又有幾人有把握殺掉柳長亭?
余牧問道:“宋晚蕭中的那枚鋼針,你見過嗎?”
裴生信道:“見過,長短約合食指,粗細大概是銀針的三四倍。”
余牧聽了裴生信的描述,心中頓時瞭然。
余牧道:“這種鋼針要麼是多支以指間發出,這般覆蓋的面會大一些,要麼便是以細鐵筒用嘴吹出,這樣更精準些。明日刺客用這種暗器刺殺的話,定是用細鐵筒吹出。”
裴生信恍然道:“這種細鐵筒吹不遠!”
“對!”
余牧道:“若想同時保證威力和準度,這種暗器必須要在十丈左右發出,最多不過十二三丈。明天我們只需注意離擂台十二三丈以內的人即可。至於惠豐園,刺客應該不會收到柳自南的請帖。”
裴生信長舒一口氣道:“如此,我們明天也算是有了個目標。”
余牧道:“別目標不目標的了,你餓不餓啊?趕快叫店小二整一桌好菜。洗完澡咱們好好吃頓飯,然後再美美的睡一晚上,這樣明天才有精力。”
裴生信終於是被余牧逗樂了。“好。我現在就去讓小二給余大公子整一桌山珍海味。”
余牧催促道:“快去快去。這幾天哪吃到過一頓好的。哎,我先和你說好,這次幫你辦案,吃飯住店你得全包嗎,我不可能掏一個大子兒的。”
裴生信笑道:“我倒是搞不清我是請你來辦案的,還是請你來享樂的。你不該幫我分攤一點兒?”
余牧撇了撇嘴道:“享樂?享個屁樂。你不樂意掏?誰不知道你河北裴氏是有名的大戶人家,裴公子不會連這點兒銀子都掏不出來吧。你是鐵面神捕,不是鐵公雞神捕。”
裴生信道:“好,哪能委屈了余大公子,這一路肯定給你安排的妥妥噹噹。”
余牧道:“這就對了,去吧。”
看着躺在床上指揮自己的余牧,裴生信不禁笑着搖了搖頭。
自己是被余牧帶的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陽光透過窗子照醒了余牧,他一挺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余牧眨巴了幾下眼睛,晃了晃還不太清醒的腦袋,昨天這一覺他睡得還不錯。
房中沒有裴生信的身影。
余牧知道他幹什麼去了,他也知道裴生信會無功而返的。
看日頭時辰已經不早了,余牧胡亂用涼水洗了把臉,然後用衣袖隨意地擦拭了兩下便準備下樓去吃飯。
剛到樓下,余牧正好碰到了回來的裴生信。
“又被罵回來了?”看着裴生信的臉色,余牧就知道他此去不可能有什麼作用的。
裴生信嘆道:“柳自南不願改變主意,他早就打算把這次的繼任大典辦的十分高調。”
余牧道:“別愁了,咱們先去吃個早飯,再去擂台那邊看看。”
裴生信道:“早飯?現在已經快到午時了,你也不看看自己起的有多晚,還吃早飯。”
余牧道:“那剛好,我們直接在擂台周圍找個酒樓吃午飯,順便觀察一下周邊的環境。”
“走吧。”裴生信白了余牧一眼,然後率先走出了客店。
酒樓上的包間裏,裴生信看着眼前這滿滿一桌子菜有些無奈。
他忍不住道:“你點菜能不能考慮一下自己到底能不能吃完,兩個人你點這麼多菜乾嘛?你吃的完?就算你吃的完,我也沒那麼多時間讓你在這慢慢吃。”
余牧笑道:“我點菜總是想把想吃的都點了,點着點着也就忘了考慮自己到底能不能吃完了。怎麼?心疼口袋裏的銀子了?”
裴生信哪有心思還和余牧打哈哈:“幾個銀子而已,我有什麼好心疼的。”
余牧本來吃的正香,但看到裴生信全神貫注地觀察着擂台周圍,一筷子也沒有動桌上的菜,他又沒什麼胃口了。
余牧道:“你能不能吃點兒東西,這麼一大桌子東西我一個人怎麼吃的完。”
裴生信看也不看余牧道:“我哪有心思吃飯。”
余牧放下筷子道:“黑臉兒,你看你,這不是急了嘛。我告訴你,人要是變得急躁的話,什麼事兒都干不好,這道理你鐵面神捕不會不清楚吧。”
裴生信怎麼會不清楚,只是宋晚蕭一案他線索全無,眼看着柳長亭有可能又要遭了毒手,他又怎麼靜得下來。
不過聽了余牧的話,他還是閉上了眼睛好好深呼吸了幾下,想要平緩自己的心情。
余牧給裴生信倒了碗茶道:“你先喝碗茶,吃飽了飯才有精力辦案不是?”
裴生信勉強喝了幾口茶,但是面對着這一桌子菜,他還是沒興趣動筷子。
余牧勸道:“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怎麼行?我告訴你一個道理,是在心安寺的時候慧安大師告訴我的。他說磨刀不誤砍柴工。這吃飯就是磨刀,辦案就是砍柴。你光想着砍柴,不一定能砍多少柴火,但是你要是先把刀磨好了,也許砍柴就會事半功倍。”
桌子對面的余牧說話的時候雙手合十,儼然是把自己當成了在循循善誘的‘余牧大師’。
裴生信看着余牧這樣子笑了笑,終於動起了筷子。
余牧見裴生信接受了自己的教誨開心道:“你看,你的悟性還是可以的嘛。”
這邊裴生信是動起了筷子,那邊余牧反而開始觀察起了擂台。
余牧道:“這擂台周圍如此開闊,到時候恐怕又是人山人海。”
裴生信道:“是,現在已經午時二刻了。已經有人群開始往擂台那邊靠攏了,吃完飯我們也得趕緊下去。”
余牧問道:“柳自南父子是從雙峰派那邊過來嗎?”
裴生信道:“不是,他們今天一早就到了惠豐園,我也是去惠豐園見的柳自南。”
余牧道:“惠豐園是雙峰派的宅子?”
裴生信道:“是,里裡外外全是雙峰派的人,算是雙峰派在湖州城內的一個分堂。怎麼?你擔心刺客會在惠豐園裏下手?”
余牧搖頭道:“現在看來是不太可能了。惠豐園既然是雙峰派經營已久的地方,想輕易的潛入進去恐怕是不太可能的。再說兩代掌門一起駕到,惠豐園今天肯定是戒備森嚴。”
裴生信突然道:“擂台上已經有雙峰派的人了。”
余牧起身道:“我先下去了,你再吃兩口,別忘了把賬結了。”
裴生信反問道:“難不成我還指望你結賬?”
余牧一笑,拍拍屁股下樓去了。
擂台周圍有一個禿頂男子正探頭探腦地觀望着擂台上的情形,余牧見此上前去和那男子搭上了話。
余牧道:“老哥,你也是來看雙峰派掌門繼任大典的?”
禿頂男子點頭道:“是啊。你也是?”
余牧笑道:“我也是。聽老哥你的口音應該是北方人吧。跑那麼老遠就為了看看這個?”
禿頂男子道:“一看你就不怎麼關心江湖上的事。那繼任雙峰派的人是誰啊?是四大公子之首的柳長亭。要知道他今年還不到三十歲啊,他就已經擊敗過無數高手,甚至其中還有方夢覺這種宗師人物。他要繼任雙峰派掌門了,如此盛況豈能不來親眼一睹啊?”
禿頂男子這一陣對柳長亭的吹捧不免讓余牧有些心生艷羨,比起柳長亭的名滿天下,他現在頭上頂的名號還是余笙的兒子。
禿頂男子道:“老弟你是哪裏人啊?”
余牧笑笑道:“我是渝州人。”
他一把拉住尋來的裴生信道:“這位是我兄弟,他是北方人,我們也是約好一起來看雙峰派的掌門繼任大典的。”
禿頂男子擺擺手道:“我先不和你們說了,馬上人要多了,我去找個看得清楚的位置。”
一回首,禿頂男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余牧道:“柳自南還真是高調,不少北方江湖上的人都過來一睹他雙峰派的掌門繼任大典了。”
裴生信道:“你我不要一路,咱們最好相隔三五丈來搜尋刺客,這樣既有照應也能加快速度。”
余牧道:“好。”
擂台的最前面擺着一排椅子,看樣子應該是留給柳自南發出請帖的各大勢力來的人物。
人群越聚越多,逐漸從椅子后形成了一個圓形向外面擴散。
裴生信抬頭看了看太陽。
已經快到未時了。
受邀的各方勢力代表已經一個個來到了擂台前,坐在了雙峰派提起為他們準備好的椅子上。
人群開始向擂台靠攏,這讓裴生信和余牧不太好像剛才那樣方便的來人群之間來回走動。
南方的深秋本就說不上有多涼爽,加上人擠人的情況則更顯悶熱。
余牧身上薄薄的衣服因為汗液已經緊貼皮膚,裴生信也是便左右觀察,邊不時地擦拭着額頭上的汗珠。
擂台上出現了今天最重要的兩個人之一,柳自南。
柳自南看着台下人影攢動也是露出一抹自得的笑。雙峰派歷史上第一次在門派外舉行的掌門繼任大典現在看來還是值得的。
柳自南先是朝着台下各大勢力的代表拱了拱手,那一群安坐在椅子上的人也是趕快起身拱手回禮。
只見柳自南獨自站在台上雙手虛按,示意台下的人群安靜下來。
人群由亂轉靜,柳自南也是終於開口了。
他朗聲道:“諸位,多謝諸位今日來此一觀我雙峰派的掌門繼任大典,柳某人先在此謝過了。”
說罷他一揖到底,姿態倒是擺的十足。
台下還有人吆喝着“柳掌門多禮了”之類的話。
柳自南道:“今日是中秋佳節,按說諸位都該與家人團聚,自南實在是不該在今日麻煩大家前來。但今天同樣是我雙峰派的大日子!今日是我雙峰派的掌門繼任儀式!”
說到這裏,柳自南咧嘴一笑。
“有很多人都奇怪我為什麼急着退位。我今年五十四歲,不說是春秋鼎盛,但是掌門之位再坐個十年應該還不成問題。那麼我又為何要把掌門之位傳下去?我柳自南是雙峰派的掌門,但我首先是雙峰派的弟子!我深知比起我的接任者,我實在是無法再帶領雙峰派變得更加強盛。那麼我是選擇繼續在掌門之位上留戀權利,還是馬上退位讓賢呢?我柳自南選擇了後者。因為下一任掌門他比我強的太多了。他是四大公子之首,他在同代未嘗敗績,甚至許多老一輩的高手都敗在他手下。不到一月之前,他更是擊敗了成名已久的寒雁門掌門方夢覺!”
余牧聽到這話道:“又開始吹自己的兒子了。”
不過沒人聽見他發的牢騷,眾人都把目光聚集在台上的柳自南身上。
柳自南道:“當方夢覺都能自承不如一個別派的後輩,我身為雙峰派的掌門,身為柳長亭的父親,我又怎能不理解其中的道理?古人云‘英雄出少年’。我兒不到三十的年紀尚且能讓方夢覺心服口服,那我更應該有自知之明,退位讓賢。”
余牧和裴生信還在仔細搜尋着動作可疑的人,只聽台上的柳自南一聲大喝。
“柳長亭!”
柳長亭上台了。
他的步子不似平常那般快速,他走的緩慢而沉重,一步一步像是踩在獨木橋上一般。
他的臉上還是一臉孤傲,他在什麼場合之下都不會改變。
就在柳長亭上台之時,余牧忽然瞥見一個在他斜前方,帶着帽子的人緩緩把手伸進了懷中。
他與裴生信對視了一眼,裴生信顯然也是發現了那人的動作不太對勁。
二人交換了個眼神,同時向那人衝去。
余牧在擁擠的人群中宛如一條滑溜的游魚,他只用一步便跨到了那人身後!
余牧伸手一點,正中那人背後的要穴。無論是誰中了這一指都無法再有動作了。
裴生信也是一把抓住了那人插在懷裏的手。
他一把將手從那人的懷裏抽了出來。
可惜在他手上的不是意料之中的細鐵筒,而是一把普通的摺扇。
這人只是因為太熱才想取出懷中的扇子扇一扇。
余牧和裴生信知道自己抓錯了人。
余牧趕緊解開了那人的穴道,裴生信也是鬆開了攥着人家的手。
帶着帽子的人這才反應過來,只不過他還沒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一把搡開裴生信道:“幹什麼?!你們倆想幹什麼?!”
余牧賠笑道:“我們是在後面看不太清楚,所以想來前面找個看的清楚的位置。”
那人鄙夷道:“看不清楚就不要看!臭鄉巴佬擠什麼擠,沒見過世面!”
余牧這時也不想和這人過多糾纏,他只好陪了陪笑。
那人道:“你笑什麼?我罵你臭鄉巴佬你還笑,你還真是不要臉。”
台上,柳自南從長老手中拿過象徵著掌門權威的雙峰令準備交給柳長亭。
這是掌門繼任大典最重要的一步。
本該下跪接令的柳長亭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連身子甚至都沒矮一下。
柳自南嘴角一抽,趕快給柳長亭使了個眼色。
但是柳長亭還是沒有跪下。
大庭廣眾之下柳自南也不好呵斥柳長亭,他只好勉強一笑,將雙峰令交到了柳長亭伸出的手中。
隨後柳自南退下了擂台,只留柳長亭一人在台上接受眾人的祝賀。
看着紋絲不動的柳長亭,柳自南自己也是心生疑惑。剛才該下跪接令的時候柳長亭並沒有下跪,現在該他說話他又是沉默不語。
雖然他知道自己的這個兒子從來都是懶得浪費唇舌,但此時此刻他總該說兩句話的。
余牧正要擺脫那個不依不饒的人,突然一道明晃晃的光照到了他的眼睛。
余牧頓時反應過來了。
那是鐵器反射的太陽光!
一個身着黑袍的人正拿着一隻細鐵筒對準了台上的柳長亭!
余牧轉頭正好看見反光來自於一個遠處的黑袍人,只是距離太遠,他沒看清是什麼東西發出的反光,時間也來不及讓他看清了。
“小心!!!”余牧衝著台上的柳長亭大喝道。
下一刻,一枚鋼針從鐵筒中被吹出,正中柳長亭的肋下。
柳長亭應聲而倒。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人群忽然變得鴉雀無聲,然後開始騷亂起來。
“我去追他,你去看柳長亭!”余牧追向黑袍人。
裴生信只好沖向倒在擂台上的柳長亭。
剛剛下台的柳自南見到自己的兒子倒在台上竟是直接癱倒在地,一旁的弟子趕忙把他扶了起來。
柳自南不敢相信裴生信說的話居然應驗了。
自己的兒子,四大公子之首,雙峰派新任掌門,柳長亭居然在繼位大典上遇刺!
“掌門!掌門!”弟子呼喊着已經有些精神渙散的柳自南。
柳自南只覺的天旋地轉,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任憑他自己怎麼努力都站不直身子。
“他才是你們的掌門。他才是你們的掌門。柳長亭才是你們的掌門。去救他啊,去救他,快去救,他。”
柳自南想要大喊,可他的嗓子卻已經嘶啞了,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音,連扶着他的弟子都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什麼。
裴生信一個箭步竄到了擂台之上,他俯下身子想要察看柳長亭的情況。
這時已經倒地的柳長亭身邊竟然空無一人。
這一切發生的太多突然,除了余牧和裴生信,根本沒有人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裴生信扶起柳長亭,一把短劍從柳長亭的袖中跌落到了地上,他解開柳長亭的上衣,肋下中針的位置已經血流如注。
裴生信連點傷口周圍的幾個穴道幫助柳長亭止血,然後一把拔出了插在柳長亭肋下的那根鋼針。
這鋼針果然和宋晚蕭所中的暗器一模一樣!
細看之下會發現鋼針在陽光下泛着些許綠光,這針淬有劇毒!
裴生信剛想幫柳長亭吸出體內之毒卻發現柳長亭已是命在旦夕,給不了他一口口吸出毒素的時間了。
此時距離柳長亭中針倒地不過區區彈指之間,就是再見血封喉的劇毒也不該讓柳長亭的命流逝的如此之快。況且柳長亭內功深厚,就算是中了劇毒,以他的功力抵禦個一時半刻應該不是難事,怎麼會眨眼之間便要不行了?
裴生信來不及細想,只能趕快運功想用自己的真氣為柳長亭續命來爭取出解毒的時間。
誰知真氣還未入體,柳長亭已然是沒了氣息。
四大公子之一的柳長亭就此殞命!
這是四大公子中遇刺的第二位。
裴生信的瞳孔猛縮,柳長亭之死讓他感到脊背發涼。
一個人把裴生信從柳長亭的身邊一把推開,那是回過神來的柳自南,他一下下爬到了自己兒子的屍體旁。
他顫抖地用手想去把柳長亭的脈搏,只是柳長亭哪裏還有脈搏。
他開始掐柳長亭的人中,已經死去的人又豈能靠掐人中就回來?
他想救自己的兒子,可他無能為力。
他不是藥王谷醫術通天的谷主,只能眼睜睜看着柳長亭的屍體在自己手中逐漸變得冰涼。
“長亭!長亭!你睜開眼睛看看爹!你看看爹啊!你怎麼能去啊。你是我雙峰派的未來啊,你是爹的未來啊。死的人應該是我,應該是我!你怎麼能死啊。”柳自南發瘋似的搖晃着柳長亭的屍體,狀若癲狂。
他不能相信自己的兒子已經死了。
柳長亭是他一生的心血,是他的一切,是雙峰派的未來。
你讓他怎麼相信柳長亭已經死了?
柳自南大口地喘着氣,他渾身不住地顫抖着。
他望着裴生信道:“都是你,都是你!你不來,我兒子不會死的,他不會死的!”
“來人!來人!把他抓起來!把他殺了!”柳自南呼號着。
旁邊的弟子知道裴生信剛才是在對柳長亭施救,但他們又不敢違抗柳自南的命令,於是只好慢慢地靠近裴生信,暗示他快走。
裴生信最後看了一眼半瘋半傻的柳自南,他無奈搖頭向余牧的方向追去。
這邊余牧和黑袍人一追一逃,先後朝着城門的方向跑去。
潰散的人群讓黑袍人能更好的逃離此地,但余牧又怎能給他這個機會?
須臾之間,余牧和黑袍人的距離已是再度拉近。
余牧在人群中閃轉騰挪,黑袍人則是有些輕功不濟,一時間脫不開身。
眼見情勢不妙,黑袍人回身向後拍出幾掌,幾個無辜的百姓直接拋飛開去。
若不管這幾個百姓,他們落將下來定是非死即殘。余牧只得先接下百姓,幫他們化開了黑袍人的掌力,只是這一接又讓黑袍人乘機拉開了和余牧的距離。
人群愈來愈亂,阻擋了余牧搜尋的視線,左顧右盼之下已是看不到黑袍人的身影了。
余牧急中生智,他縱身一躍,竟是直接跳到了街邊的房頂之上。
身在高處,自然是站得高看得遠,余牧一眼便望見了人群中逃竄的黑袍人。
兩人一個在人群中不斷穿梭,一個在房頂之上上下跳躍。
不消片刻,余牧已是在房頂之上與黑袍人差不多并行了。
“哪裏跑?!”余牧一聲斷喝,他從房頂之上凌空跳向了黑袍人。
黑袍人下意識的回頭,余牧離他只不過一丈!
這一回頭也是讓余牧看到了黑袍人的全貌,他的頭用頭罩罩着,臉用黑巾擋着,全身都隱藏在黑袍之下,只露出一雙有神的眼睛。
如此裝扮余牧和裴生信剛才居然都沒有注意到他!
“噌!”
青蓮出鞘,余牧借勢由上而下向黑袍人斬去。
黑袍人露出了藏在袍袖下的手,他的手中拿着一把精鋼短匕。
見余牧一劍襲來,黑袍人被迫用匕首格向青蓮劍。
豈料余牧這一劍之威竟是直接砍斷了黑袍人用來格擋的匕首!
可惜這一劍還是沒有傷到黑袍人,只是堪堪劃過了他的衣袖。
黑袍人眼看自己的寶匕一擊即斷心中頓時大驚,他反手朝着余牧甩出了一個方形的鐵塊。
看起來那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鐵塊了,但黑袍人卻是把逃走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它的身上。
余牧看到空中的方形鐵塊頓感不妙,他壓住前沖的動作向後急退,他心裏清楚黑袍人斷匕之後使出的定是殺招。
旋轉在空中的方形鐵塊在下一瞬爆裂開來,無數鋒利的鐵片如同秋天的落葉一般向周圍飛散開來。
鐵片形成的‘花朵’綻放了,這一幕是美麗的,卻是致命的美麗!
花朵盛開的代價便是取走生命!
青光閃過,余牧再度用青蓮劍幻化出一朵圍繞着自己的蓮花。
這正是他和魏雨歇決鬥時曾經使出的一招,比起上一次的遊刃有餘,余牧這一次旋轉得更快!
空氣中不斷爆響着金鐵交擊的聲音,無數的鐵片掉落在地。
片刻之後,‘花朵’凋謝。
那暗器波及的範圍大概有三丈,周圍其餘不會武功的百姓紛紛倒地,已然是喪生於暗器之下。
余牧大口喘着氣,這是他頭一次感覺到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他身上的衣服被劃開了不少口子,顯得頗為狼狽,所幸倒是沒受傷。
看着一地的屍體余牧才回過神來,他抬頭看向黑袍人逃走的方向,那裏早已人去樓空。
讓刺客從自己手底下逃脫,余牧也是有些怨恨自己的無能。
這般讓他逃掉了,之後又怎麼去追查他?
余牧懊惱之下忽然發現了地上留下了什麼東西,他俯身將它撿了起來。
等裴生信趕到余牧身邊的時候,余牧正察看着倒地的平民還有沒有活着的。
裴生信還是問道:“他逃掉了?”
余牧點頭:“逃掉了。”
他少見的說話那麼簡短。
裴生信道:“他留下了什麼線索嗎?”
余牧垂下了頭。
裴生信看到這一地慘狀已經明白了,這就是黑袍人留下的線索。
余牧問道:“柳長亭呢?”
裴生信也只能沉默。
兩人不約而同的收集起來了地上殘留的鐵片,至於插在那些屍體上的暗器,他們已不忍去拔。
待到二人回到擂台時,擂台上早已空無一人,好似這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有一攤已經乾涸的血跡證明着這裏曾有一條生命逝去。
余牧問道:“柳自南他們人呢?”
裴生信一時也無法回答余牧。
沉默了片刻后二人也同時反應了過來。
“惠豐園!”他們異口同聲道。
余牧正準備去惠豐園,裴生信卻拉住了他。
裴生信道:“你先等等,就算你進的了惠豐園,你想想,以現在的柳自南,他能聽得進去你什麼話?”
余牧道:“那現在怎麼辦?”
裴生信道:“先看看擂台周圍有沒有留下什麼線索。”
余牧環顧了一圈擂台道:“除了這一攤血跡,還有什麼線索?”
裴生信道:“你還記得你當時看到黑袍人的位置嗎?”
余牧想了想道:“應該還有些印象。”
裴生信道:“你趕快站到他的位置去。”
余牧站到了他當時看見的黑袍人的位置,裴生信則站在了那攤血跡的旁邊。
裴生信喊道:“你我現在大概距離有多遠?”
余牧目測道:“十丈左右,絕不超過十一丈。”
這說明余牧在客店的推測是真的,黑袍人確實是拿細鐵筒一類的物件發射的暗器。
余牧回到裴生信身邊道:“你看過柳長亭的傷口了嗎?”
裴生信取出鋼針道:“柳長亭於肋下中針,這鋼針與宋晚蕭身上的鋼針一模一樣,只是淬了毒。”
余牧思索了一下道:“既然現在去不了惠豐園,我們不如先回客店把線索捋捋清楚。”
裴生信想了想也只得如此。
房間裏,二人雙手環抱看着桌上的東西。
一邊放着的是裴生信從柳長亭屍體上取下的淬了毒的鋼針,另一邊放着的是一堆黑袍人攻擊余牧的鐵片狀的暗器。
裴生信撫摸着鐵片上的紋路怔怔出神,這紋路極為精細,像是打造它的人是在鐵片上作畫一般。
他拿起其他幾個鐵片嘗試着看能不能將暗器的原型拼起來,哪怕只是拼個殘狀。只是任憑裴生信怎麼努力,他也只是勉強組合起了三四片鐵片,其餘的鐵片無論他怎麼嘗試都拼不起來了。
余牧道:“你何必做那種無用功,如此精密的暗器怎麼可能讓你組合起來,不說它已經使用過了,而且咱們也沒有收集全所有的殘片。”
裴生信道:“他刺殺宋晚蕭和柳長亭用的都是普通的鋼針,但對付你卻使出了這種威力無匹的暗器。”
余牧無奈道:“這不是廢話嗎?他刺殺宋晚蕭和柳長亭的時候是在暗處,對付我的時候卻是在被我追着跑,他想脫身肯定要使出保命的殺招。”
裴生信道:“我還想問一個蠢問題。”
余牧道:“你問吧,你剛才的話已經很蠢了。”
裴生信道:“他為什麼不用攻擊你的暗器去刺殺柳長亭和宋晚蕭?”
余牧道:“這可真是個蠢問題,蠢得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裴生信道:“嘗試着回答,這暗器比起普通的鋼針來說殺傷力豈不是更大?他用這種暗器殺掉柳長亭和宋晚蕭的把握豈不是更大?”
余牧道:“這暗器首先動作就沒有鋼針隱蔽,其次它雖然威力大,覆蓋的範圍也大,但是好像發射它的距離很短。用這個暗器刺殺宋晚蕭和柳長亭,恐怕人是能殺了,但估計自己也跑不了了。還有就是,這種獨門暗器。。。。。”
裴生信接道:“一定會讓我們看的出來路,然後順藤摸瓜的查到他的身份!”
余牧道:“確實如此,憑藉這個暗器,我們肯定能找到製造出這個暗器的是哪個門派。”
他話鋒一轉道:“只不過我現在想的不是怎麼查到這個暗器的來路。”
裴生信追問道:“那你現在想的是什麼?”
余牧笑道:“我想的可能也是個蠢問題。”
裴生信道:“趕快說!”
余牧道:“我不明白為什麼宋晚蕭和柳長亭死在同樣的鋼針下,但宋晚蕭中的那枚鋼針沒有淬毒,而柳長亭中的這枚鋼針卻淬了毒。”
這好像的確是個蠢問題。
裴生信道:“可能是那刺客知道柳長亭的武功遠勝於宋晚蕭,所以才淬了毒。”
余牧搖頭道:“那就奇怪了。兩人雖說武功的確有些差距,但他們都是武功不俗之人,想要保證殺死他們為何不在兩根針上都淬毒?可他偏偏是要對武功更強的柳長亭的針上下毒。這又不是對症下藥,刺客考慮的難道不應該是怎麼更有把握殺死他們嗎?”
余牧的話讓裴生信犯了難,同樣的鋼針,一根淬毒,一根沒有淬毒,其中到底是有什麼緣由?
余牧又問道:“柳長亭是什麼時候死的?”
裴生信道:“我趕到擂台之上片刻之後他就死了,我想運功救他都沒有機會。”
余牧道:“你說柳長亭中針的位置是肋下?”
裴生信道:“是。”
余牧道:“肋下並不是要害,柳長亭怎麼抵不住一時半刻?這針上是什麼毒?”
裴生信這才想起來針上的毒也是一條線索。
他拿起殘存着些許綠色的毒針聞了聞。
“好像是‘綠茶’。”裴生信道。
余牧道:“什麼叫好像,你能不能肯定一點。”
裴生信篤定道:“錯不了,應該就是‘綠茶’。”
余牧道:“‘綠茶’這種毒有多毒?”
裴生信道:“是一種劇毒,但還達不到那種見血封喉的天下奇毒的地步。”
余牧道:“這又是一個疑點。以他柳長亭的內功,就算是中了天下奇毒也不會死的那麼快,何況他中的只是區區‘綠茶’。這種毒怎麼能叫他片刻之後就魂歸天外?”
裴生信也是十分疑惑,他在擂台上對柳長亭施救時已經覺得有些意外了,只是當時他並沒有時間細想。
現在余牧也沒有給裴生信時間細想,他緊接着拋出了下一個問題。
“你有沒有覺得柳長亭今天有點怪?或者說,這可能不像是平常的柳長亭。”
裴生信道:“不像是平常的柳長亭?”
余牧道:“你說以柳長亭的武功,也沒有可能躲開那枚毒針?況且我在前一刻已經出聲提醒他了,柳長亭不可能沒有聽到。”
裴生信道:“你是說柳長亭今天的狀態不太對勁?”
余牧道:“在我看來確實有些不太對勁,雖然他倒還是平常那一副孤傲的表情。”
裴生信道:“你的意思是,若是正常狀態下的柳長亭應該能躲開這枚毒針?”
余牧撇撇嘴道:“我也不能肯定,不過我聽別人說柳長亭躲暗器的功夫不錯。”
裴生信道:“你聽誰說的?”
余牧道:“魏雨歇。”
裴生信道:“你見過魏雨歇?”
余牧道:“見過一面。他提起了自己曾經和柳長亭有場比試。那場比試的最後時刻,魏雨歇為了取勝不惜使出了暗器,但他沒能擊中柳長亭,只是逼得他露出了一點破綻。他們二人都是用劍,如此近的距離想要躲開魏雨歇發出的暗器自然是難上加難,但柳長亭還是躲開了。今日那黑袍人距離柳長亭有十丈之遠,況且又有我出聲提醒在前,柳長亭反而是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直挺挺地接了他這一針。”
裴生信突然道:“我衝上擂台扶起柳長亭的時候,發現從他的袖子裏掉落出了一把短劍。”
余牧一拍手道:“這就對了。柳自南父子雖然沒有改變主意,但是你的兩次提醒還是讓他們有了防備,所以他才讓柳長亭在掌門繼任大典上在袖中藏有一把短劍防身。”
裴生信道:“如此結合這幾點來看,這已經不能算是奇怪了,而是離譜!本就事先有防備的柳長亭在你的提醒之下居然和一根木頭一樣毫無反應的中了這一針。”
裴生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後背不禁冒出了一陣冷汗。柳長亭的死,絕不像明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裴生信吞咽了一口唾沫道:“他。。。。”
余牧打斷了他的話:“今天我們一定要去一趟惠豐園。”
他們要驗屍!
柳長亭的靈堂暫時設在了惠豐園內,眼神空洞的柳自南癱坐在他的棺材旁邊。
他的頭髮已經有些花白,距離柳長亭去世只不過區區半天,而在柳自南的身上彷彿流逝了十年的時光。
喪子之痛,一朝白頭。
一個弟子進來稟報道:“掌門。。。”
“滾,我不是你的掌門。滾出去。”柳自南不想聽到任何話。
掌門,他不是雙峰派的掌門,他的掌門躺在他身後的棺材裏。
柳自南一把掀開棺材的蓋子,他期盼着棺材裏的柳長亭會再度睜開眼睛。
他就這麼扒着棺材看着,他能一直這麼看着,可柳長亭不會活過來了。
“啊!!!!!”柳自南仰天長嚎。
他跌倒在一旁,淚流滿面。
許久,柳自南掙扎着爬了起來,他找來鎚子和釘子要把柳長亭的棺材釘死。
他不想再看到這一幕了。
守候在門外的兩個弟子面面相覷,他們誰也不敢進去阻攔瘋瘋癲癲的柳自南,阻攔這個才傳位了半柱香的時間又複位了的掌門。
他們沒有注意到靈堂的屋頂之上有兩個人。
余牧看向裴生信悄聲道:“柳自南一直在靈堂里,我們怎麼進去?”
裴生信道:“先等吧。”
余牧睜大了眼睛:“等?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就要把柳長亭的棺材運回雙峰派了,那時候想要再驗屍可就難如登天了。”
裴生信看了眼下面探頭觀察靈堂內情況的兩個弟子道:“還是等等吧。”
釘完棺材的柳自南平靜了下來,他要強迫自己理智起來。
他還是雙峰派的掌門。
天色就這麼暗了下來。
從雙峰派趕來傳信的弟子看了一眼神情恍惚的柳自南有些不太敢進靈堂。
“掌門?”他試探着在門外喊了一聲,只等着柳自南叫他滾他便順勢原路返回。
柳自南卻是讓他進來。
弟子戰戰兢兢地走進了靈堂,卻也是忘了開口稟報事情。
柳自南道:“有什麼事?說。”
他好像又恢復成那個雙峰派的掌門了。
弟子稟報道:“掌門,長老請你趕快回宗裏面主持大局。公子去世的消息傳回宗里之後,宗里已經亂做一團了。”
柳自南道:“我知道了。”他又轉頭望了望柳長亭的棺材。
他想要站起來,可是起身卻差點跌回原地。報信的弟子搶上前扶住了柳自南。
柳自南站穩了身子道:“去備馬。”
弟子領命退下。
柳自南走出柳長亭的靈堂,守候在門兩側的弟子立馬行禮。
“掌門。”
柳自南道:“今晚你們要看好長,先掌門的棺材。我明天一早會回來把棺木迎回宗里。”
弟子應道:“是!”
趴在房頂上的余牧道:“柳自南走了,但他為什麼把棺木留在了靈堂里?”
裴生信道:“棺木不能在夜裏移動,而且柳長亭是以雙峰派掌門的身份死的,肯定要在白天隆重地迎回雙峰派。”
余牧道:“剛好,這倒是給了我們機會,沒讓我白等。”
守衛在門前的兩個弟子正琢磨着怎麼熬過這一晚,突然他們眼前一黑,兩個人就這麼無聲地倒了下去。
余牧觀望了一下四周,跟着裴生信一起潛入了靈堂。
他們想要掀開棺材上的蓋子卻發現根本掀不開。
裴生信摸了摸棺材上的釘子道:“已經釘死了。”
余牧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了兩片暗器的鐵片,他遞給了裴生信一片道:“撬吧。”
兩人一人一邊開始撬起來被柳自南釘入棺木里的釘子,直撬了一炷香才把釘子全部取了出來。
棺蓋揭開,柳長亭靜靜地躺在裏面。
余牧嘆道:“他至死都是這副表情,可惜沒有機會再與他交手了。”
裴生信取出一柄小刀,準備解開柳長亭的衣服。
余牧道:“你也準備了東西啊。”
裴生信瞪了他一眼道:“你怎麼什麼時候話都這麼多。”
余牧攤了攤手沒在吭聲。
裴生信先是切開了柳長亭肋下的傷口。
一股輕微的腐臭從傷口了散發了出來。
余牧聞了這味道直皺眉頭。
裴生信又切了一刀,他仔細觀察后小聲道:“毒素並沒有擴散多大。”
余牧道:“這是因為中針后不久他就死了,血液自然也就停止流動了。”
裴生信又陷入了沉思。
余牧道:“你別在這兒想啊,下一刀切哪兒?”
裴生信把刀子對準了柳長亭的喉嚨。
余牧一看,下意識地縮了下身子。
這一刀直接切開了柳長亭整個喉嚨。一股刺鼻的惡臭撲面而來。
要不是及時捂住了嘴,余牧差點兒就吐在了柳長亭的棺材裏。
余牧忍住想吐的衝動強迫着自己看着這一切。
裴生信沒有停止手上的動作,他一路向下劃去,一直切到了柳長亭的胸口。
柳長亭的整個喉管都已經腐爛掉了。黑色的散發著惡臭味的不知名的東西一直蔓延到了柳長亭的胸口部位。
兩人對視了一眼,他們知道這才是柳長亭真正的死因!
柳長亭早在中針之前便已經身中劇毒了!
裴生信大驚之下喊道:“他在中針以前就。。。。。”
余牧連忙示意他禁聲。
“出去再說。”余牧小聲道。
裴生信強壓下心中的話,他拿出一張牛皮紙,用小刀從柳長亭的喉管里刮下來一些黑色的東西包在裏面。
余牧在一旁小聲道:“長亭兄,我們也是為了找出謀害你的兇手,你可千萬別怪我們。”
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屍體后,裴生信向余牧點了點頭,兩人又把棺材重新蓋上。
余牧用鐵片隔着手指把釘子硬是一個個摁了回去。
裴生信見了他這一手也不禁有些驚嘆於余牧的內力,余牧則得意地沖裴生信挑了挑眉。
待到二人離去的片刻之後,左邊看守靈堂的弟子率先醒轉了過來。
他一轉頭髮現旁邊的弟子還在呼呼大睡,於是一腳踹了上去。
被踹醒的弟子一屁股從地上爬了起來。
“怎麼了?!”他看向另外一個弟子。
踹醒他的弟子道:“什麼怎麼了,你怎麼睡著了?”
他撓了撓頭道:“我只覺得眼前一黑,就倒在地上睡過去了。”
左邊的弟子點頭道:“我也是覺得眼前一黑就睡過去了。”
右邊的弟子道:“不是,你也睡了,你踹我幹嗎?”
左邊的弟子道:“我是感覺有些詭異。”
右邊的弟子變得有些結巴道:“不會是公子的鬼魂顯靈了吧。”
左邊的弟子又踹了他一腳道:“顯什麼靈,別他媽嚇老子。幸虧沒被別人發現。”
惠豐園后牆上的兩個人影落在了街上,正是剛剛驗完屍體的余牧和裴生信。
兩個人在街上就這麼走着,他們誰也沒有開口。
他們都順着柳長亭提前中毒了的線往下想,他們越想越覺得這件案子太過駭人了,這背後絕對不止有那一個黑袍人!
“你看出來了柳長亭中的是什麼毒沒。”余牧還是先說話了。
裴生信搖頭道:“中毒太久,已經不好分辨了。”
余牧道:“那怎麼辦?”
裴生信道:“我們去找人。”
余牧道:“找誰?”
裴生信道:“一個仵作。”
余牧道:“一個仵作?他能認出這是什麼毒?”
裴生信道:“他不是普通的仵作。”
余牧道:“去哪兒找他?”
裴生信白了余牧一眼道:“湖州的衙門。”
余牧和裴生信剛到湖州的衙門門口,正好遇到了回來的湖州知州。
他也是因為今天柳長亭遇刺一事忙的焦頭爛額。城中因此死傷了不少百姓,搞得人心惶惶,他剛剛親自帶人巡完街回府衙。
裴生信迎上去亮出自己的御賜的金牌道:“我是裴生信,聖上欽點的‘天下第一捕’。”
知州看了看金牌,又看了看裴生信的臉,趕忙行禮道:“下官湖州知州何在言見過裴大人。”
裴生信道:“韓先生在衙門裏嗎?”
何在言道:“在。”
裴生信道:“快帶我去見韓先生。”
“是,裴大人隨我來。”何在言在前面領路。
余牧小聲問道:“知州是幾品官?”
裴生信道:“二品。”
余牧道:“二品怎麼對你還自稱下官。”
裴生信道:“我的官位是欽封的,從一品。”
余牧驚道:“你一個捕頭能做到一品?!怪不得剛才自報家門的底氣那麼足,原來官兒比人家的大。”
裴生信解釋道:“我這個從一品沒有實權,只是為了不受地方節制罷了。”
余牧道:“哎?那個仵作是什麼人,竟然能讓你叫他一聲‘先生’。”
裴生信道:“不是我想叫他先生,他的本名就叫韓先生。”
余牧揶揄道:“這可真是好名字。那你應該直接取名叫裴黑臉兒。”
裴生信也是對余牧沒什麼脾氣,不管是什麼情況下他總是要給你開兩句玩笑。
不一會兒,韓先生就被帶到了裴生信面前。
韓先生行禮道:“韓先生拜見裴大人。”
他也不是第一次見裴生信了,以前裴生信便來過這裏請他幫忙。
裴生信取出牛皮紙包遞給韓先生道:“這毒是我從死者身上刮下來的,已經離死亡時間過去四五個時辰了。”
韓先生先是用鼻子聞了聞,他吩咐道:“取一根蠟燭來。”
旁邊的差役立即去取了根蠟燭給他。
韓先生藉著光看了看包在牛皮紙里的黑色團狀物,他又拿出根針挑了一切放在火上烤了烤,一股奇特的香味蔓延開來。
韓先生道:“錯不了的,這是龍嫌香。”
余牧插嘴道:“龍涎香?那不是香嗎?”
韓先生搖頭道:“不是龍涎香的涎,而是嫌棄的嫌。一字之差,一個是天下奇香,一個是天下奇毒!”
裴生信道:“天下奇毒?!先生是否知道龍嫌香的毒性?”
韓先生道:“龍嫌香,它的毒性大到連龍都會嫌棄它,避開它。龍嫌香本身帶有一股異香,只聞一聞不會中毒。龍嫌香不像一些毒藥無色無味,不易發覺。但它卻能完美的溶於茶水之中,借用茶香來掩蓋自己本身的味道,讓服下它的人絲毫察覺不到。這種毒藥是緩發的。”
聽完韓先生的描述,裴生信直接轉身離去。
余牧只好沖韓先生道了聲謝,然後跟了上去。
余牧道:“你走那麼快乾嘛?請人家幫忙還不道聲謝。”
裴生信道:“緩發,緩發,柳長亭在台上才發覺自己中毒了的。他不是沒有運功壓制‘綠茶’之毒,他前面一直在壓制龍嫌香的毒性,只是他壓不住了。”
余牧道:“茶水?柳長亭是上台之前中了毒的,他是在哪喝的茶?”
“惠豐園!”
又是異口同聲。
裴生信道:“這說明什麼?!說明那黑袍人有同夥在惠豐園裏給柳長亭下毒!惠豐園裏裡外外都是雙峰派的人!”
裴生信的言下之意不能再過明顯了。
雙峰派里有黑袍人的同黨。
他們很可能是一個組織的人!
黑袍人不是來刺殺柳長亭的,他只是來掩飾隱藏在雙峰派內的同夥的行動!
余牧道:“我們查不到雙峰派里的內鬼是誰。”
柳自南不可能讓他們查!
雙峰派經此一案已經是動蕩不安,柳自南又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讓余牧他們來弄亂人心。
他們能查的只有留下線索的黑袍人。
他的暗器!
可他們現在真的能去查這暗器的來歷嗎?
四大公子還剩下兩人。
裴生信道:“我們現在還不能去查這暗器,得去找顏棄軒和魏雨歇,他們極有可能是刺客的下一個目標!”
“可他下一個目標到底是誰?”裴生信想不到。
余牧突然道:“黑臉兒,你聽過一句詞沒?”
裴生信道:“什麼詞?”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