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死路
死路
黑暗。
什麼方向都是黑暗。
黑暗中只有一條路,余牧只能沿着這條路跑。
他不害怕,反而覺得有些激動,有些欣喜。因為這條路的盡頭就是他的目標,就是他想做到的事。
他手中的青蓮劍寒意四射,似乎已經忍不住想要飲血。
他摸索着來到一扇門前,裏面就是他要殺的人。
殺了他,余牧滿心都想着要殺了他。
他推門,裏面點着一隻蠟燭。
余牧要殺的人正坐在蠟燭旁,他手無寸鐵,看到余牧提劍衝進來也沒有任何反應。
他好像已經認命了。
余牧接着蠟燭的火光看清了那個人的臉。
那是張他最不想看見的臉。
余牧驚恐的往後退,可他退無可退,門已經關上了。
比起余牧的驚慌失措,蠟燭旁的那個人依舊很平靜。他衝著余牧微笑,像是在鼓勵他用劍殺了自己。
余牧不能殺他,他想鬆開手裏的劍,但劍就像長在了他的手上一樣,任憑他百般努力都放不開。
“你不是想方設法都要殺了我嗎?為什麼不動手?”那人問道。
余牧回答不了他,他的的確確想殺了他,但余牧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他現在下不了手。
那人道:“你做的事很難,也很大。想要做成這種事沒有犧牲是不可能的。殺了我吧,殺了我你就會得償所願。”
余牧瘋狂的搖頭,他不能,他知道他不能。
“為什麼?!為什麼不動手?!”
為什麼!
質問聲回蕩在余牧的耳邊,震的他頭痛欲裂。
為什麼?
因為那張臉,那個人,是余牧自己。
他不能殺了自己。
他不能。
“呼。呼。呼。”余牧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大口的喘着粗氣。
他做噩夢了。
余牧是個樂觀的人,他很少做噩夢。
坐在桌邊的裴生信道:“怎麼?夢到鬼了?”
余牧歪了歪頭道:“夢到我自己了。”
裴生信笑了笑,只當余牧是在開玩笑。
余牧道:“我以後再也不去撬人家的棺材了,真的會做噩夢的。哎?我有點好奇,這鐵面神捕做過噩夢沒。”
裴生信淡淡道:“我從來不做夢。”
余牧撇了撇嘴:“沒意思。”
裴生信道:“我看你還是想想現在到底該怎麼辦為好。”
余牧道:“我昨晚不是說了嘛。”
裴生信道:“我不可能憑一句詩,一句詞就如此決斷這種人命關天的事。就算刺客只有一絲可能去顏棄軒那兒,我都不能這麼決定。”
余牧無奈道:“那怎麼辦?他們一個在東,一個在西。除非我們兵分兩路,分別去找他們。”
裴生信沉吟道:“現在也只好這麼辦了。”
余牧忽然問道:“黑臉兒,你覺得是分別去找他們好,還是把他們聚集到一個地方保護起來好?”
裴生信道:“當然是把他倆聚集在一個地方更安全。你什麼意思?你有辦法讓他們倆聚集在一起?”
余牧道:“有沒有辦法還說不上來,只是我恰好同時認識他們兩個人,也大概知道他們現在都在哪。”
裴生信道:“他們現在在哪?”
余牧本來想賣個關子,但裴生信看上去並不是很想在現在這個時候陪她開玩笑。
余牧道:“魏雨歇一直隱居在渝州涪江邊的玉缺苑裏,而顏棄軒嘛,我有九成把握能肯定他還在揚州的尹家陪着尹二小姐。”
裴生信道:“如果能讓他們儘快聚集到一起那就好了。刺客被你這麼一追,如今是驚弓之鳥,短期內應該不會再下手。”
余牧道:“萬一他們不只有一個刺客呢?”
裴生信沉默了,參與這件事的大概率是一個神秘的組織,他們有可能不只這一個刺客辦事。
余牧道:“不過還好。比起柳長亭和宋晚蕭,想要刺殺魏雨歇和顏棄軒的難度要大一些。他們都不在自己的門派里,刺客想要弄清楚他們的行蹤估計也不會太快。魏雨歇隱居的玉缺苑沒準兒刺客根本就不知道在哪兒,而且玉缺苑的地形很難讓他發動刺殺。顏棄軒一直和尹藍瑤在一起,刺客究竟知不知道他的行蹤也不好說。說起來那刺客除了暗器功夫不錯以外,輕功和內力都比較稀鬆。”
裴生信道:“到底怎麼把他們聚集在一起,要是想不出來辦法,我們也只好兵分兩路了。”
余牧道:“聽說你經常剛在一個地方辦完一個案子就接到了別的衙門的求救去辦另外一個案子。案發地方的衙門是怎麼和你聯繫的?”
裴生信道:“飛鴿傳書。”
余牧道:“那鴿子是怎麼找到你的?”
裴生信道:“秘密。”
余牧沒想到裴生信也會和他玩這個,讓他自討個沒趣。
余牧道:“湖州的衙門裏有信鴿吧?”
裴生信道:“有。”
余牧道:“這樣,我們去渝州找魏雨歇,走之前我給尹藍瑤書信一封,你用信鴿送到揚州的衙門,叫揚州衙門的人送給尹藍瑤。”
裴生信疑道:“這封信不應該寫給顏棄軒嗎?”
余牧故作神秘道:“這你就不懂了吧。這封信寫給顏棄軒他不一定會來,但寫給尹藍瑤,顏棄軒卻肯定會來。信送到尹藍瑤手裏大概要兩天,他們走水路到渝州要三天,我們趕回渝州最少要四天,趕得巧的話說不定我們能在同一天到達。”
裴生信連道:“好,你趕快寫,寫完我立馬送到衙門讓他們飛鴿傳書,然後我們趕去找魏雨歇。”
余牧找來紙筆準備寫信,可他剛要動筆卻又停住了。
“怎麼不動筆?”裴生信催促道。
余牧盯着手中的這支筆道:“我們掌握了可能查出兇手來歷的線索,我們也查出了兇手背後可能是一個組織,我們甚至知道兇手下一步的動作。可是我實在想不明白,這個兇手,或者是這個兇手背後的組織,他們殺人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若是只死了柳長亭或者宋晚蕭這其中的一個人,那麼殺人的原因很好推斷,但從現在的狀況看起來,他們可能要殺掉四大公子中的所有人。為什麼?!”
裴生信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問題他一開始就想到了,但他找不到答案,所以他不再去想,只想着怎麼抓到兇手。
余牧道:“且不說兇手怎麼同時與這四個人產生聯繫的,這四個人彼此之間的聯繫也只不過是在江湖上並稱四大公子而已,難道這會是殺人的理由?我想了想,假如我們真的能抓到這個黑袍人,我都不能確定他能否說出殺人的真正原因。”
裴生信道:“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太過駭人聽聞,是我們根本想不到的。”
余牧道:“我只是覺得這件事太過詭異了,詭異的找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兇手就像是一個獵人,在一個個狩獵着他名單上的獵物。”
裴生信道:“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要去想。我們先去保住他想狩獵的‘獵物’,然後再把這個獵人揪出來讓他親口告訴我們這件事幕後的真相。”
余牧嘆了口氣道:“我就不該答應你來查這麼複雜的案子,我最討厭干複雜的事兒了。”
裴生信笑道:“現在後悔也太晚了吧,你難不成想就此走人?”
余牧重新蘸好了墨汁道:“把你黑臉一個人丟下,我還是不太捨得啊。”
揚州尹府的一個房間裏,四大公子中唯二還在世的顏棄軒滿面愁容的在房間裏來回踱步着。
柳長亭身死的消息讓他坐立難安。
四大公子連死其二,這讓顏棄軒明白了自己也會是那神秘刺客的目標,他又怎能不慌?
江湖上還有消息傳聞稱余牧是那個殺死柳長亭和宋晚蕭的兇手。顏棄軒倒是絲毫不信這個。雖然他極度討厭余牧,但他可以肯定余牧不會是這個兇手。
尹藍瑤推門進來,她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顏棄軒問道:“伯父他怎麼說?”
尹藍瑤道:“我父親的意思是你現在回宗里反而會有危險,他想讓你暫時留在這裏不要出門,尹府現在很安全。他已經傳書告知你父親,讓他刻意散出你已經回到門派里的消息,藉此來擾亂刺客的視線。”
顏棄軒道:“伯父是出於好心,可是我現在留在這裏豈不是會給你們添麻煩?”
尹藍瑤把顏棄軒按回了椅子上道:“有什麼添麻煩的,難道是你和我待了太久,待煩了?”
顏棄軒連忙否認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尹藍瑤噗嗤一笑道:“你看你緊張的,我也沒說你是這個意思啊。”
顏棄軒嘆道:“我只是怕我待在這裏會讓你也陷入到危險之中。”
尹藍瑤道:“有什麼危險的?那刺客只是會用暗器在暗中偷襲罷了,可他絕對進不來我們尹家。你只要安安心心呆在這裏就好了。這樣我也能和你多待一段時間,不好嗎?”
顏棄軒微笑道:“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讓我一輩子待在這不走都行。”
尹藍瑤頓時羞紅了臉,她嬌嗔道:“你怎麼又說這種話,我可先告訴你,我們倆的婚事只有我父親同意了,我自己還沒同意呢。”
尹藍瑤算不上拒絕的話語在嬌羞的表情下於顏棄軒看來簡直是動人的情話。
他深情表白道:“我願意一生一世待在你身邊等着你同意。”
這句話直接讓尹藍瑤羞的轉過身去不再敢看顏棄軒了。
“二小姐?”
屋外有人敲響了房門。
尹藍瑤應道:“怎麼了?”
僕人道:“揚州的衙門那邊給您送來了一封信。”
尹藍瑤疑惑道:“揚州衙門?我可不認識裏面的人。”
僕人道:“送信的差役特意說了,這封信是一個名叫余牧的人寫給您的。”
“余牧?!”
尹藍瑤立馬打開了房門,她一把把僕人手裏的信奪了過來。
顏棄軒頓時是欲哭無淚,他不明白為什麼每次在自己春風得意的時候余牧這個名字總是會出現。他在心裏問自己:難道余牧真的是自己這輩子和尹藍瑤在一起的最大阻礙?
尹藍瑤滿臉興奮的把信拆開一個人坐在床上讀了起來,彷彿房間裏的顏棄軒只是一縷空氣。
顏棄軒見此情形是又氣又怒,可他卻偏偏發不了火。
他壓下自己的脾氣,勉強笑着問道:“他在信裏面說什麼了?”
尹藍瑤沒有理他,她一心全在余牧的信上,根本沒有聽見顏棄軒在說什麼。
顏棄軒收起了笑容,現在他無論臉上還是心裏都只剩下了苦澀。
片刻之前的溫情還沒來得及讓他享受便被余牧這一封千里之外的書信給毀壞了。
尹藍瑤一邊讀信一邊從興奮轉為了失落。
她失望道:“這封信與其說是寫給我的,還不如說你寫給你的。”
顏棄軒不解道:“這封信是寫給我的?”
尹藍瑤抱怨道:“他只是前面兩句是寫給我的,後面全是給你的話。”
顏棄軒問道:“他在信里寫了什麼?”
尹藍瑤把信遞過來道:“你自己看吧。”
一想到這封信是余牧所寫顏棄軒的心裏就有些抗拒。
他婉拒道:“你不是都看過了嗎?你告訴我信的內容就好了。”
尹藍瑤整理了一些思緒道:“他大概是說他現在正和鐵面神捕裴生信待在一起追查柳長亭和宋晚蕭的案子。他們擔心你和魏雨歇會遭受毒手,所以想讓我和你一起去魏雨歇隱居的地方,他們好把你們一起保護起來。”
顏棄軒感到有些奇怪,要說余牧和裴生信在一起辦案,倒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只是不久之前和余牧在杭州相遇的時候,余牧明明一點都不了解四大公子中其他的三位,怎麼如今就知道了魏雨歇的隱居之處?況且和余牧,裴生信,魏雨歇三人呆在一起也不見得比如今的尹府更加安全。
他自然是不知道當時是魏雨歇主動找到余牧的。
顏棄軒雖然相信余牧不是兇手,但他也不想就憑着一封信便跟着余牧跑了。此時此刻的緊張形勢不得不讓他謹慎地思量一下。
尹藍瑤哪裏會考慮那麼多,她期盼地看向裴生信道:“我們什麼時候動身出發?”
顏棄軒想也沒想便道:“什麼‘我們’。你不可能去的,路上有多危險不好說,去他那裏有多危險也不好說。再說了,余牧也只是讓我一個人過去罷了。”
尹藍瑤拿着信道:“可是他信上明明是說讓我們兩個一起去啊。”
顏棄軒笑道:“余牧這個小把戲還是騙不過我的,他這麼說的意思並不是想讓你和我一起去,他只是怕我不肯過去才故意這麼說的。”
尹藍瑤道:“但你沒有我的幫忙的話也不可能離開府里的,父親可是不讓你出去。”
顏棄軒微微一笑道:“你怎麼知道我要去和余牧他們會合?我又何必聽從他的話。”
尹藍瑤聞言情緒立時低落了下來。她知道余牧只是想讓顏棄軒過去,既然顏棄軒自己都沒有想去的意思,她自己一個人又怎麼去呢?
顏棄軒見尹藍瑤有些不開心便出言安慰道:“外面有多危險真的很難預料,你父親說的對,如今我們就應該安安心心的呆在府里。也許余牧是出自一片好心吧,但我們也不能貿然領受。”
尹藍瑤又哪裏聽得進去顏棄軒這些好言勸慰的話,她只會想盡辦法去找余牧他們。
她淡淡道:“你當真不去和余公子他們會合?”
顏棄軒搖搖頭道:“不去。”
尹藍瑤道:“好,既然你不去,那我就親自去找余公子告訴他你不打算過去。也算替你還了人家這千里傳信的一片好心。”
顏棄軒急道:“藍瑤,你可不能犯傻啊。你一個人出門讓我怎麼放心的下,讓伯父怎麼放心的下。”
尹藍瑤得意道:“反正我向父親要求什麼他都會允准。他是不讓你出府門,又不是不讓我出府門。你既然願意呆在這裏,那你就一個人慢慢呆在這裏等我回來吧。”
說罷她作勢便要出門去了。
顏棄軒趕忙攔住她道:“藍瑤,你別衝動,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尹藍瑤掰着手指數道:“我數到十你還沒決定好,我就自己一個人過去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好好好,我去,我去。”顏棄軒迫於無奈只得答應她,無論是什麼事他總是會順着尹藍瑤的。
顏棄軒看穿了余牧的小伎倆,但他卻還是中計了。
顏棄軒道:“藍瑤,我可以過去,可你要是與我同去的話我還是不放心。這一路上說不準有什麼危險。”
尹藍瑤道:“沒事的,余公子在信上說讓我們走水路坐船過去,在船上又能有什麼危險?況且你不是還在我身邊嘛,你總會保護好我的吧。”
這句話搭配上尹藍瑤一臉楚楚可憐的表情果然受用。
顏棄軒無奈道:“我自然是拼了命也會保護好你的,只是,只是,哎。好吧。”
尹藍瑤開心道:“你答應了?”
顏棄軒苦笑道:“我又幾時拒絕過你。”
尹藍瑤道:“那我現在就去收拾包裹。”
顏棄軒叫住她道:“等等,你前面說了伯父他不讓我離開尹府。我們就算找到機會能離開,但要是很快被伯父他發現的話,恐怕我們還沒走到江邊就被追回來了。”
尹藍瑤搖晃着腦袋笑道:“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自有辦法。”
涪江的江面不見波濤。
若是你在清晨來到江邊一定會感受到陣陣寒意。余牧在馬上被一陣冷風襲過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余牧道:“要是顏棄軒他們按照我說的做的話,那他們應該會從我們剛才經過的碼頭那下船,等他們到了這個亭子這就會發響箭,到時候我們就來接他們。”
裴生信擔憂道:“這一路上不會出意外吧。”
余牧自信道:“怎麼會出意外?我就是怕他們出意外,所以讓他們走的水路,而且一下碼頭走不多遠就到這亭子。玉缺苑離這亭子不過十里,要不了多久我們就能接上他們,能出什麼意外。”
裴生信隱隱有些擔憂,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余牧指着道:“前面有個路口,一條路通玉缺苑,另一條路我還不知道通哪裏,要不要一起去走走?”
裴生信道:“我看我們還是趕快去找魏雨歇的好。”
余牧不悅道:“你這個人真沒意思。你那麼早去找人家,人家小夫妻估計還沒起床呢。我們難道就這麼闖進去?晚一會兒也出不了什麼事。”
裴生信只得答應余牧一同去走走。
路上裴生信問道:“我倒還沒問過你,你是怎麼和魏雨歇認識的?他不是四大公子中最神秘的那位嗎。”
余牧道:“確實是最神秘的一位,不過不是我去認識的他,而是他來找到的我。”
裴生信調侃道:“看來余公子是搶手的香餑餑啊,什麼人都愛往你身上貼。”
余牧在用一種很奇怪的眼光看裴生信。
裴生信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了,他問道:“怎麼?我這話聽起來很奇怪嗎?”
余牧重重的點頭道:“奇怪,實在是太奇怪了。想不到天下聞名的鐵面神捕居然也學會說玩笑話了。嘖嘖嘖,真是百年難得一見。天下奇聞啊,天下奇聞。”
裴生信笑道:“我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你這個天天貧嘴的人也不自覺的就學上了。”
余牧兩眼一翻道:“啊,你又怪我了。我可沒想近你黑臉兒,也不知道是誰巴巴地跑那麼遠來求我幫他一道查案。”
裴生信打斷道:“哎。這你可不能亂說,我是請你,不是求你,這兩個字的區別還是很大的。”
余牧疑道:“區別很大嗎?請求,請求,我看意思也差不多啊。”
裴生信道:“算了,我也不和你扯這個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認識魏雨歇的。”
余牧道:“你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捕’,怎麼什麼事兒都愛問的那麼清楚啊。我看你除了當捕快也就只能當郎中了。”
裴生信聽不出余牧話里的意思,他問道:“為什麼只能當郎中。”
余牧笑道:“郎中也是問問題啊。”
他學着郎中的樣子問道:“你有病嗎?哪兒疼啊?多少天了?”
裴生信看余牧學的像模像樣的也是被他逗樂了。
他問道:“你是從哪學會貧嘴的,說起這種話一套一套的。”
余牧道:“以前我和老頭子待在島上的時候又沒人陪我說話,就自己逗自己唄。”
裴生信岔開話題道:“趕快說你是怎麼和魏雨歇認識的。”
余牧道:“我不是放話要在九月初七和四大公子在式微山一戰嗎。魏雨歇怕那天白跑一趟,所以先把我找來試了試我的斤兩,看我值不值得他九月初七那天走上一遭。”
裴生信道:“你們倆交手了?”
余牧道:“交手了啊。”
裴生信道:“誰贏了?”
余牧道:“你說誰贏了?我要是輸了我還來找魏雨歇?哎,黑臉兒。我曾經和顏棄軒聊天,他說要是你不投身公門的話,四大公子肯定有你一席。要不待會進了玉缺苑,你也去和魏雨歇比試比試,你要是贏了他,我再和你過兩招。”
裴生信笑道:“看來我還沒有直接挑戰余大公子的資格啊。”
余牧道:“那當然,飯得一口一口吃,擂台你也得一個一個打吧。想要和我過招,你總得先擊敗我的手下敗將吧。”
裴生信也是懶得再理余牧,論耍貧嘴他永遠都不是余牧的對手。
“哎?。。。。。”余牧又想起什麼話,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卻發現胯下的馬已經停了。
原來另外一條路通的不是什麼地方,而是一道懸崖。
余牧和裴生信雙雙下馬來到懸崖邊,對面濃霧瀰漫,看不清有什麼,懸崖下則是萬丈深淵,深不見底。
余牧攤手道:“看來我們走的是一條死路。走吧,找魏雨歇去。”
余牧翻身上馬,裴生信卻還待在懸崖邊向下看着。
“走啦,懸崖有什麼好看的,你想跳崖啊?”余牧催促道。
裴生信這才上馬和余牧原路返回。
到了玉缺苑的竹林前,余牧和裴生信把馬拴在了外面。
余牧神情嚴肅道:“進入竹林你一定要跟緊我,千萬不要亂走。”
裴生信應道:“好。”
兩人進入了竹林。
裴生信以為這竹林之中會有什麼岔道或者是機關,他不僅如余牧所說是寸步不離,甚至連步子都是照着余牧的走法踩得。
走了一會裴生信發覺不太對,這竹林中只有一條道路,他就是想走丟也沒有機會,而且余牧的步子也不像是有什麼躲避機關的訣竅。
裴生信忍不住問道:“這竹林只有這一條路?”
身前的余牧道:“當然只有一條路,只有這條路才能進出玉缺苑。”
裴生信道:“那這條路上有機關嗎?”
余牧道:“哪來的什麼機關,就是一條路而已。”
裴生信道:“那你為什麼那麼嚴肅的叫我跟緊你?”
余牧道:“我就那麼隨口一說。”
裴生信實在是不知道叫來余牧到底是幫忙的還是添亂的了。
玉缺苑內,魏雨歇還是坐在那個青石桌子前,這次他不知道余牧二人會造訪這裏,自然是沒有備着茶水。
余牧一看魏雨歇滿臉震驚的表情趕忙搶先道:“魏公子,你先別說話,我這次來事出有因,你先聽我給你解釋。”
魏雨歇聞言也只好按下疑惑聽余牧先說。
余牧道:“宋晚蕭死了,你知道嗎?”
魏雨歇道:“數天前漸霜已經告訴我了。”
余牧緩緩道:“柳長亭也死了,他們倆死在同一個刺客手下。”
“什麼?!”
魏雨歇大驚之下就要起身,但看到裴生信在旁他只好坐着不動。
魏雨歇追問道:“柳長亭是什麼時候被刺殺的?”
余牧道:“四天前,八月十五。就是他繼任雙峰派掌門的那天,他在繼任大典上被人刺殺。”
魏雨歇道:“兇手是誰?”
余牧嘆道:“是一個黑袍人,我在追他的時候與他交手了兩招,但沒有留住他。”
魏雨歇驚道:“他竟能從你的手裏逃走?!”
余牧道:“他的武功只是平常,但卻使出了一種威力極強的獨門暗器。他趁就是我抵擋暗器的時候逃掉了。”
魏雨歇道:“什麼獨門暗器?”
余牧沖裴生信使了個眼色,裴生信從懷中取出了他拼的那幾片殘片遞給了魏雨歇。
余牧道:“這只是我們收集的幾塊殘片,我們本來想嘗試着拼起來,但是還是失敗了。”
魏雨歇接過殘片道:“越複雜的暗器就越難組裝,就算是打造他的人也無法在使用之後將暗器重新組合,況且這只是未能收集齊全的殘部。”
余牧問道:“怎麼樣?能看出這暗器的來路嗎?”
魏雨歇道:“余少俠能形容一下這暗器的威力嗎?”
余牧道:“這暗器未使出之前是一個方形的小鐵盒,使出之後會向周圍散發出上百道鋒利的鐵片,像是一朵盛開的花朵。持續時間大概有三四個呼吸。”
魏雨歇搖搖頭道:“我還是看不出來,我本就算是個半歸隱之人,哪裏看的出來這種獨門暗器的路數。只不過看這暗器上的紋理還有暗器的材質,再加上你剛才的描述,我敢肯定,江湖上能打造出如此威力暗器的人絕不超過五個。”
余牧道:“你這不是白說嘛。”
魏雨歇也早就習慣了余牧說話的口氣,他看向裴生信道:“不知這位是?”
余牧道:“這是大名鼎鼎的鐵面神捕,這次他和我一起來找你就是為了保證你和顏棄軒的安全的。刺客很有可能會對你們兩個下手。”
裴生信抱拳道:“在下裴生信,見過魏雨歇魏公子,久仰魏公子大名了。”
魏雨歇回禮道:“雨歇也是久仰鐵面神捕的名號,如今一見深感榮幸,裴兄恕在下無法起身相迎了。”
余牧道:“你們兩個怎麼打個招呼都這麼麻煩。矯情。”
魏雨歇道:“余少俠和裴捕頭來這是為了保護我和顏公子的周全的?”
余牧道:“正是。”
魏雨歇道:“可是顏公子並不在我這裏。”
余牧道:“這事兒我可就沒辦法提前知會你了。我已經傳書讓顏棄軒和尹藍瑤坐船來這裏了,他們在涪江邊一下船就會用響箭通知我們。我們可能要在你這玉缺苑呆段時間了,還請魏公子不要見怪。”
魏雨歇笑道:“余少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客氣了,你們是為了雨歇的安全着想,我又怎麼會不領情呢。只是我這玉缺苑中只有一間屋子,恐怕住不下這麼多人。”
余牧道:“魏公子也不用擔心,我們怎麼會打擾你們小夫妻的生活,我們在竹林外搭兩間茅屋便是。”
魏雨歇拱手道:“如此便委屈你們了。”
余牧道:“怎麼不見林姑娘呢?”
他拍了拍裴生信道:“你不知道吧,四大佳人之一的林漸霜林姑娘可是已經和魏公子成親了。”
魏雨歇道:“哦,漸霜她出去玩了,要她那種性子一直陪我呆在玉缺苑裏她肯定會憋壞的,不過估計過兩天她便會回來了。”
余牧深以為然道:“是啊,以林姑娘的性子,讓她一直待在這裏,恐怕要十個魏雨歇才能留住她。”
魏雨歇聞言與余牧相視大笑。
裴生信突然道:“我聽說魏公子也精通暗器,不知魏公子使得是哪種暗器。”
魏雨歇愣了一下,但他還是從懷中取出一板銀針遞給了裴生信道:“我算不上是精通暗器,只是早年在機緣巧合下習得了一些暗器手法,這暗器我也曾教給過漸霜,叫她用以防身。”
裴生信仔細查看了一下魏雨歇的銀針。
這確確實實只是幾根普通的銀針,它的長度和粗細都與刺客刺殺柳長亭與宋晚蕭的暗器完全不同。
再三確認之後,裴生信將銀針遞還給了魏雨歇。
余牧道:“我看顏棄軒他們可能已經快到了,我和裴神捕去竹林外等他們。魏公子你要泡些好茶,一定得是上次我喝的那種茶。你是知道我的,不是好茶,我可是不喝的哦。”
魏雨歇笑道:“那是自然。”
來到竹林外后,余牧立馬質問起了裴生信:“我的裴大神捕,咱們是來保護人家的,不是來抓人家的。而且這裏還是人家隱居的地方。你要魏雨歇的暗器看是什麼意思?你懷疑他是那個黑袍人?就因為我給你提了一句他和柳長亭的決鬥中用了暗器?”
裴生信道:“我確實是有點懷疑他,但我也沒有明說。”
余牧道:“我真是對你沒話說了,你真應該去當郎中。你要是真覺得魏雨歇是刺客,那咱們剛才就應該直接衝進去把他按住,然後嚴刑逼供,讓他招出為什麼刺殺柳長亭和宋晚蕭。”
裴生信道:“我只是問一問。”
余牧道:“我的裴大神捕,我們剛剛說完刺客是用暗器刺殺的柳長亭和宋晚蕭,還給他看了刺客用了的一種暗器,你下一句就問能不能看看魏雨歇的暗器。傻子都能聽出來你是在懷疑魏雨歇是刺客。也就是他脾氣比較好沒跟咱倆計較。要是遇到個脾氣壞的,恐怕當場就質問我們到底是來保護他的還是來抓他的了。你怎麼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呢。”
裴生信被余牧這一說也是有些反應過來了。
他本就以鐵面無私著稱,或許未入公門之前裴生信還是懂一些人情世故,但當差以後,鐵面,鐵面這樣鐵面無私的久了,人情世故他差不多也就忘完了。所以裴生信一般辦案向來都是直來直去,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說話做事會不會得罪人。
裴生信道:“是我疏忽了。”
余牧嘆了口氣道:“幸虧人家也沒和你計較,不過我可告訴你一點,魏雨歇絕不是刺殺柳長亭和宋晚蕭的黑袍人。”
裴生信道:“事無絕對,你怎麼如此肯定。”
余牧道:“原因我是不能告訴你,反正你信我就對了。”
余牧知道魏雨歇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他是一個跛子,所以余牧打定主意不能把這件事告訴裴生信。
裴生信還想再說些什麼,但遠處的天空中竄上天了一支響箭。
“顏棄軒他們來了。走,去接他們。”余牧道。
裴生信道:“不騎馬?”
余牧道:“就幾里路,騎什麼馬。我們就兩匹馬,難道他倆騎一匹,我倆騎一匹啊?我才不和你騎一匹馬呢。趕兩步比騎馬也慢不了多少。”
說罷余牧施展開輕功向涪江亭的方向掠去。
裴生信拗不過他,也只好跟了上去。
裴生信道:“要不再快點,順便比試一下輕功?”
余牧笑道:“看不出來我們裴大神捕也會找樂子了。不比,趕那麼快乾嘛,又不是逃命。待會我可不想見到他們倆的時候氣喘吁吁。”
余牧嘴上雖然這麼說著,腳下卻又加快了步伐。
裴生信看着余牧超過自己的背影搖頭一笑。
到了亭子之後余牧傻眼了。
亭子裏空無一人。
余牧剛才在路上還琢磨着怎麼再逗逗顏棄軒和尹藍瑤呢,結果到了亭子這兒卻連個人影都沒見着。
余牧左顧右盼道:“不是,這人呢?響箭不是發了嗎?他們已經過去了?不是吧,我們剛才來的時候也沒看見他們啊,再說他們也不知道路啊。”
裴生信沒有理他,只剩下余牧一個人在那自言自語。
“余牧。”
余牧道:“怎麼了?”
裴生信沒有再說話。
余牧順着裴生信的目光緩緩看去,亭子的柱子上插着一根鋼針!
裴生信上前拔下了鋼針,這鋼針與刺客用的鋼針一般無二。
余牧有些後悔沒有聽裴生信的話,他應該趕得再快些的。
亭子裏現在的氣氛有點死寂。
響箭發出了,那是顏棄軒和余牧約定好的。
鋼針留在了亭子的柱子上。
地下沒有血跡,更沒有屍體!
刺客在哪?
顏棄軒和尹藍瑤又在哪?
兩人齊齊轉頭看向另一條路。
那條路並不通往玉缺苑,那是一條死路!
余牧和裴生信沒走多遠就看到了顏棄軒。
他直挺挺地躺在路中間,身後是嚇得癱倒在地的尹藍瑤。
余牧一下衝到顏棄軒旁邊,他這才看見顏棄軒的身上插滿了鋼針,一眼望去竟達十數根之多。
裴生信拔下一根道:“有毒,綠茶。”
顏棄軒聽到身邊有人還含含糊糊地叫了聲:“誰,是誰。”
余牧趕忙抱起顏棄軒道:“顏棄軒,顏棄軒!是我,余牧。”
顏棄軒聽到余牧的聲音終於放心了,他的眼睛因為中毒過深已經瞎了。
“藍瑤,藍瑤,她,她沒事吧。”顏棄軒輕聲道。
余牧看了一眼雙手環抱自己,瑟瑟發抖的尹藍瑤道:“她沒事,她毫髮未損,你保護了她。”
顏棄軒斷斷續續道:“那就,那就好。”
余牧道:“顏棄軒,你挺住,我這就給你運功祛毒。”
顏棄軒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了余牧的手道:“不用了,我,我知道自己,自己已經,已經沒救了。那刺客藏在樹林,樹林裏面,我,我沒看到他的,他的模樣。”
余牧緊緊握住顏棄軒的手道:“沒事,沒事,我會抓住他的,我一定會抓住他的。”
顏棄軒道:“你要,你要幫,幫我,保護,保護好藍瑤。”
余牧道:“我怎麼保護她啊,她必須由你來保護啊,顏棄軒,顏棄軒!只有你能保護她,你知道嗎?以前我說那些話都是逗你們倆的。”
顏棄軒還想要再說什麼,卻已經沒有力氣再開口了。
裴生信衝進樹林中,這時候樹林裏哪還有刺客的身影,他只留下了一地被他刮斷的樹枝。
裴生信回到顏棄軒身邊時,顏棄軒已經只有進氣沒有出氣了。
裴生信不知道自己現在該不該說話,但他還是決定說道:“刺客不見了。”
這好像是一句廢話。
這句廢話卻讓余牧心神一震。
刺客不見了。
因為他已經得手了。
或者說他去找下一個目標了。
“刺客!”余牧看着裴生信張嘴道:“玉,玉。”
他連續嘗試了兩次,但他發現自己竟然無法發出聲音。
他太驚慌失措了。
儘管余牧沒能說出聲來,但裴生信已經明白了余牧在說什麼。
他轉身向玉缺苑狂奔而去。
那裏還有着刺客的另外一個目標,魏雨歇。
裴生信離去之後,余牧才緩過來,他像一個剛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人一般大口地喘着氣。
他低頭,發現顏棄軒握着自己的手已經垂了下去。
“顏棄軒,顏棄軒!你醒一醒!顏棄軒!”余牧搖晃着顏棄軒大喊道。
顏棄軒當然不會有反應。
死人是不會有反應的。
四大公子已去其三!
余牧的大喊沒有叫醒顏棄軒,卻把尹藍瑤從驚恐的狀態中叫醒了。
她在身後怯生生的叫道:“余公子?”
余牧回頭。
尹藍瑤見顏棄軒躺在余牧的懷裏問道:“他怎麼了?”
余牧冷冷道:“死了。”
尹藍瑤探頭一看,登時被顏棄軒的慘狀嚇得連退兩步。
“發生了什麼?”
尹藍瑤一直在發抖。
“發生了什麼!”余牧怒喝道。
尹藍瑤害怕道:“我,我,我和顏公子在亭子裏等你們的時候,忽然一根鋼針扎在了亭子的柱子上。然後,然後顏公子他就帶着我往這條路上跑,然後,然後樹林裏就射出了針,然後,然後。然後。”
“好了,我都知道了。”余牧的聲音軟了下來,他也不想再這麼逼尹藍瑤。
余牧道:“過來幫我一下。”
尹藍瑤縮着頭問道:“幫你幹什麼?”
余牧道:“把他身上的針都拔了。”
尹藍瑤看着顏棄軒的屍首有些不敢靠近。
余牧皺起了眉頭道:“你不願意?”
尹藍瑤連忙擺手道:“不是不願意,我只是,只是有些害怕。”
余牧看着顏棄軒蒼白的臉無聲地笑了下。
“算了。為難你了。”余牧實在是沒必要說一些不該他說出來的話。
尹藍瑤支支吾吾道:“我,我,我,我不是,我。。。。”
她還在想着自己該怎麼解釋,卻發現余牧已經背起了顏棄軒的屍體走了。
她就這麼跟在余牧的後面,不敢靠的太近也不敢離得太遠。
裴生信從未如此迫切的想要知道一件事情。
魏雨歇現在會在玉缺苑裏面嗎?
雖然他相信余牧的話,但裴生信不覺得顏棄軒死在這個時候,死在這個地方是巧合。
等自己衝進玉缺苑的時候會不會看見的是一個手忙腳亂地正在換自己身上被樹枝扯爛了的衣服的魏雨歇。
裴生信說不出來自己看到魏雨歇時的心情。他是該為此高興,還是該為此遺憾?
魏雨歇和他們走之前一樣,還是那樣坐在桌子旁。
他正煮着一壺清香四溢的茶。
裴生信進來時,他剛剛倒好第一杯想要自己品品味道。
裴生信仔細觀察着魏雨歇,他的衣服整齊的沒有一絲褶皺,哪像是匆忙換過的樣子。他的氣息綿長平緩,就如同他一直坐在那裏從未動過一般。
從內心裏來說,裴生信到底還是有些失望。
魏雨歇看着氣喘吁吁衝進來的裴生信不解的問道:“余少俠和顏公子他們沒有和你一道回來嗎?”
裴生信坐到顏棄軒的對面,稍微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他開口道:“有人來過嗎?”
魏雨歇臉上的疑惑之色更勝,但他還是回道:“你們不是今天來了嗎?”
裴生信道:“我是說我們走後,有人來過嗎?”
魏雨歇搖了搖頭。
裴生信又問道:“那你有沒有聽見什麼動靜?”
“沒有。”魏雨歇還是搖頭。
他詢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裴生信緩緩道:“顏棄軒死了,被刺客殺死的。”
“什麼?!”
魏雨歇作勢便要起來,但他又按下了自己的動作。
他獃獃的看着竹林,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裴生信道:“余牧怕刺客已經來找你了,所以讓我趕快過來。還好刺客沒有找到你下手。”
魏雨歇道:“顏公子他,在哪裏被刺客刺殺的?”
裴生信道:“江邊的亭子旁。我們到的時候他還有口氣,只是傷勢太重,救不回來了。”
魏雨歇沉重地點了點頭,有些唇亡齒寒的傷感。
四大公子僅存他一人,顏棄軒就死在離他不過十里之外的地方,他又怎能不為此難受。
“我能喝杯茶嗎?”
裴生信的話讓魏雨歇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裴生信指了指魏雨歇手裏的那杯茶道:“我有些口渴,能不能喝了你手裏的那杯茶。”
魏雨歇下意識的就將茶遞給了裴生信。
裴生信接過茶一口飲下。
他不知道為什麼直覺會告訴他魏雨歇有問題,但從魏雨歇表現出來的一切來看他都不是那個刺客。
魏雨歇是個極為講禮的人。若是平常的他剛才絕不會把第一杯自己嘗味道的茶遞給裴生信喝。
但他下意識地就遞給裴生信了,這說明顏棄軒的死讓他很震驚。
裴生信沒有理由再懷疑他了。
“我看我還是在這裏再待一會的好,以防刺客會來。”裴生信開口道。
魏雨歇點頭道:“好。”
尹藍瑤看着蹲在地上掘土的余牧有些害怕。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余公子,你會,你會送我回家嗎?”
余牧停頓了一下手裏的動作。
“會。”他又開始掘土了。
他在掘顏棄軒的墳。
顏棄軒算不上他的朋友,甚至他們還彼此討厭。但顏棄軒信任余牧,所以他才選擇帶着尹藍瑤一起過來。
現在他死了。
余牧很難受,他辜負了顏棄軒的信任,他只能把心裏的難過發泄在掘土上面。
回家。
尹藍瑤的話給余牧提了個醒。
人死,是要葉落歸根的。
顏棄軒也要回家,回到他死後該葬的地方,至少他不應該埋葬在這裏。
余牧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拿起青蓮劍走向了後面的樹林。
尹藍瑤見余牧提劍走來還以為他要對自己幹什麼,連忙身子往後一縮,結果她發現余牧只是拿着劍去砍樹。
青蓮劍削鐵如泥,砍樹自然是輕而易舉。
余牧把砍下的木頭又劈成一條條粗細均等的木條,他用木條搭出了一個很大的檯子,然後將樹枝堆在了檯子周圍。
這一切余牧都做的很緩慢。
尹藍瑤在一旁想說什麼卻也不敢。
待到余牧將顏棄軒放在木檯子上,裴生信已經牽着兩匹馬回來了。
余牧道:“看來魏雨歇沒有出事。”
裴生信點點頭:“刺客並沒有去刺殺他。”
余牧問道:“你怎麼把馬給牽回來了?”
裴生信道:“因為我們已經不用再在玉缺苑待下去了。”
余牧眯起了雙眼:“為什麼?”
裴生信道:“因為魏雨歇用一個很讓人信服的理由說服了我。”
余牧道:“什麼理由?”
裴生信道:“他說刺客既然沒有選擇接着來殺他就證明了刺客根本就不知道他隱居在這。況且要是刺客知道他的居所,那第一個被刺殺的應該是他。他身為四大公子中最神秘的一個,江湖中根本就沒有他的消息,自然也就傳不出他死亡的消息。這樣就不會讓四大公子中的其餘三人有所防備。”
余牧道:“這的確是個讓人信服的消息,看來我們不用在玉缺苑再待了。”
裴生信看見了余牧搭的木台,他問道:“你要火化顏棄軒?”
余牧道:“他總得回家的。但是帶着他的屍體走不了那麼遠,只能讓他的骨灰葉落歸根了。”
在點火之前,余牧從顏棄軒的身上扯下了一塊布。
不一會,衝天的火光從柴堆上熊熊燃起。
裴生信卻不知去哪裏了。
余牧站在旁邊看着顏棄軒慢慢被火焰吞噬,尹藍瑤則是坐的很遠很遠。
她的表情不似悲傷,不似難過。
余牧在岸邊凝視着站在船尾的尹藍瑤,那艘船會把她送回揚州。
她的懷裏抱着一個小木盒,是余牧用劍削出來的,盒裏裝着用布包着的顏棄軒的骨灰。
小船駛離岸邊,尹藍瑤的眼眸也低垂了下來。
余牧讀不懂她眼睛裏藏着的感情,他也不想讀懂。
“你不送她回去嗎?”
不知何時,裴生信已經回來了。
余牧道:“我不想送她回去,顏棄軒的在天之靈會讓她平安到家的。”
裴生信道:“看來你對她有些怨恨。”
余牧反問道:“我恨她?我為什麼要恨她?”
他低下了頭:“我只是替顏棄軒有些感到不值罷了。我該恨的是我自己。我為什麼要自作主張讓顏棄軒過來,害得他死在了這裏。”
裴生信安慰道:“刺客能跟到這裏就說明他早就知道顏棄軒在尹府了,就算你不讓他過來,他可能也是凶多吉少。”
余牧苦笑道:“你別說了,你不是很會安慰人。”
裴生信笑笑:“可能吧。”
“我一定會抓住兇手的,一定會!”余牧的聲音再度高昂起來。
裴生信道:“走吧,該我們去找他了。”
余牧轉頭疑道:“我還以為你會更懷疑魏雨歇是刺客,畢竟顏棄軒是死在這邊的,而且魏雨歇沒有遇刺。”
裴生信搖了搖頭道:“我們剛出玉缺苑顏棄軒就發響箭了。在時間上他是來不及的,而且他也沒辦法無聲無息的越過我們。”
余牧問道:“你剛才幹什麼去了那麼久。”
裴生信道:“我又去顏棄軒遇刺的地方看了看。”
余牧道:“有什麼發現嗎?”
裴生信道:“沒有。”
余牧道:“你是不是感覺有些絕望。死了三個人,而我們手裏有價值的線索也只不過是那些暗器殘片。”
裴生信道:“有線索總好過沒線索,我們就順着這暗器殘片追查下去。”
余牧嘆道:“太難了。魏雨歇說江湖上能製造出來這種暗器的人不過一手之數,那看得出來這暗器是誰製造的人就更少了。”
裴生信道:“是。”
這條線索的確很難查。
余牧問道:“衙門裏有懂這個的嗎?”
裴生信道:“我想不到誰能看出這暗器的來歷。”
余牧突然道:“我想到有誰會知道這暗器的來歷了。”
裴生信道:“是誰?!”
余牧道:“早知道剛才就應該和尹藍瑤一路的。”
裴生信道:“那個人在揚州?”
余牧用了一個問題回答了裴生信的問題。
“你聽說過玉虎賭坊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