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類在興奮、恐懼、悲傷、緊張的時候,聲腔會控制不住的發生震顫,我放緩了腳步往前走在此刻完全正常的迴廊之上,從這一聲“老師”之中,實實在在聽出了些隱秘的歡喜與激動。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一句古早的詩文“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
我笑了笑,什麼時候我一個機械人,都懂得感慨這世間因緣與時光了呢?我越發自嘲地笑,邊笑邊搖頭,準備走出這九曲迴廊。誰知沒走個幾步,就被人從身後拉住了手。
這行為實在說不上禮貌,我疑惑地回頭,眯着眼睛看了看。牽我的這男孩看起來年歲不大,大概也就19歲左右,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但長得清雋無雙,一雙杏眼、一個駝峰鼻,極其標誌。身高大約182,穿着一身黑色的連帽薄衫,就像從漫畫裏走出來的人物。
不過因為沈愚整日在我眼前晃,倒也不至於對這孩子有多嘆為觀止。
我心中疑惑道:“這是沈愚認識的孩子?沈愚這是出去接私活了?接私活賺錢也不給我買搖搖車?是出去吃獨食啦?”,就見他鬆開了我的手。好像確實是因為激動,他的手在微妙的顫抖。他抬起清亮的眼睛,說:“老師!我守住我該守的了。”
他這麼看着我,是希望我誇他?可是我該說什麼呢?沒辦法。我只能故作高深地答了聲:“哦。”
他繼續說:“兩年前雖說你們不告而別,但也留了字說,若是我願意來找你們,若是我能夠找到你們。你們就會見我,不是嗎?”他看起來非常平靜,但是他眼中激烈的情緒震到了我,於是當他再次緊緊握着我的手的時候,我沒有抽開的慾望。
甚至,我心中冥冥所感,有一種極奇妙的感覺,我覺得我早就認識他,我覺得他早就該來了。
見我不吱聲,他深呼了一口氣,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銘牌,我接過一看,正是本機在兩年前遺失的特殊人類身份證,一個銀質的小掛牌,上面清清楚楚刻着我的編號。雖然上面的地址被抹掉了,但這確實是我的東西。
我尋思這孩子口中的“你們”,大概率是我和沈愚。就對他笑了笑,問道:“人生本就如一場宴席,你方唱罷我登場。你見過誰能一百年捧着一把瓜子嗑的呢?捧在手裏,早就受潮啦。人和人的感情不也一樣,你、你何苦這樣苦苦尋找?”
他的眸子暗了暗,低頭說:“可是阿姐說過,讓我把她當做這世上最後的親人。既然是親人,難道我不該來找她嗎?”
“兩年,很幸運。”我沉吟片刻,問這孩子:“可是,如果兩年你都找不到呢?”還不如過自己的生活。
“我會繼續找,五年、十年、二十年……只要我還活着,只要她還記得我。”少年抬頭笑了笑,說:“老師!可是我現在找了你,你就該兌現承諾,讓我見她。”
敢情他真的的目的不是沈愚,而是他“阿姐”?我有些搞不懂了,他這個“阿姐”又是誰?我看他一腔真誠,不免有些動容。我不明白沈愚這些年不讓這孩子找到的原因是什麼,如果領着這孩子去找他,會讓他尷尬嗎?
不管他尷不尷尬,這孩子找的人還有我吧?那這孩子必然是認得我的,而我也該認識這孩子。可是我的儲存卡里卻完全沒有關於他的影相。
這事情不對勁。
其實早在三年前,我就覺得不對勁。這三年的記憶,我都是斷斷續續的。最開始,我察覺到儲存卡里沒有關於我幫沈愚操持21歲到24歲生日的記憶,我剛剛覺醒的時候,沈愚剛滿14歲,那時,我的情感系統雖然沒有升級到高級算法,但那些事情至今儲存在雲記憶空間裏。
因為家裏人都很忙,所以從沈愚14開始,他的生日都是我在操持。可是把時間線按照日曆從頭到尾捋一遍實在浪費時間。只順嘴問了沈愚一句,他也只說幫我清洗過儲存卡,清理庫存,說完趕緊岔開了話題。我直覺他有事瞞我,又覺得既然他選擇瞞着我,必然是有他的理由,也就沒有深究。
可是這一刻,我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那就是帶這孩子回基地見沈愚。反正,不管他尷尬不尷尬,反正我不尷尬。
這個時候,突然進了一條短訊,我一看是孫爸發的:[13吶!快回來,洪瑤那女人又來禍害咱們魚兒啦]
我裝作沒看見,我簡直高興傻了好嗎!笑着對少年說:“你吃飯了嗎?你風塵僕僕,我請你吃頓好的吧。你在這住了多久啦?有什麼想吃的嗎?”
少年靦腆道:“住了一周了,倒也沒什麼特別想吃的。老師你定吧。”
我點點頭,領着他在迴廊上走着,剛走到一半,又進了一條短訊,是錢爸在家庭群組裏發了一張照片,照片是在所內的露天廣場拍的,照片上一架直升飛機高高懸在基地上空,一個人影坐在飛機門邊,往下灑着白花花的紙。
我挑了挑眉,回:[這是哪一出?]
孫爸緊接着回:[還哪一出,讓你趕緊回來,現在洪瑤開着飛機撒情書呢,小廣場上擠滿了人,都在撿信!]
[洪瑤的信有什麼好撿的?為了看她那清奇詭異的文筆?]
[還文筆?她為了讓別人讀信,在每一封信里都封了現金!據說還有一封裏面封了金箔!老曾忍不住看了一眼,剛跑去衛生間吐了兩回了。]
這麼大的事你不早說??!!我反手牽着少年就一路狂奔,攔着一輛出租車就把他塞了進去,重重關上了門。
司機看我這架勢,還以為我是綁票的,問少年:“你認識他嗎?”得到少年回答,這才開了車。
上車之後,我報了南線路02號的地址,就沒人再說一句話了。我以為兩年不見,他該有許多話要問,但其實沒有,從關上車門那一刻起,他沒有問過一個問題,也沒再說過一句話。
其實我可以問問他這些年過得怎麼樣,學業如何、有沒有心儀的姑娘。但我畢竟是個變態的機,我想觀察一下在這樣的環境中他會給出什麼反應。
結論是,不知道他是天生自信時隔兩年再見的人不會把他賣了,還是他真的對沈愚絕對信任。他甚至比沈愚還要寡淡,只是淡淡的扭頭看着窗外,看着這座漸漸籠上夕陽的小城。
20分鐘之後,車停在了02號所,他下車站在路邊,遙望着廣闊的海域,說:“真好啊,原來你們一直在這樣美麗的海邊生活着……”這一瞬間,他的眼神,溫柔的讓夕陽都失了顏色,而夕陽又彷彿為他披上了一層聖光,美的相輔相成。
唔、我還挺想和這孩子單獨呆一會的,看看夕陽聊聊天,然後去沙灘上撿些貝殼送他作禮物。如果我不知道洪瑤正在小廣場撒錢的話。
哎!錢這種東西啊~真是罪惡、又該死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