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貪心(4)
要說這茶貴人,還當真是了得,且不說她七歲就已入了這皇宮之中,年幼的她是如何一個人在這深宮大院兒里成長起來,就已經是個謎了,從小小的秀女,到如今的貴人,這一路上說沒有老天爺在幫忙,怕是尋常人都不一定能相信呢。
試想一下,在這深宮高牆之中,若沒得個強有力的背景,別說是個孩子了,就算是一個四肢健全的成年人,怕也很難在這後宮之地生活下去的,可那時的荀靜才七歲啊。
一個孩童,一處深宮,又沒有任何的資本與背景,當真不敢去想她的童年是如何度過的。
怕是與那冬日落下的雪花一般吧!
冷至心中,凍至髓骨!
至於為何她會被陸鋒賜下了茶貴人一名,那是因為在這後宮之中,唯有她泡出的茶,味道最是獨特,甚至於在有些時候,陸鋒都會帶着宣德皇后是一併來到她這處小院兒內,與她一起飲茗,同她一起撫琴下棋,賞花賞月,逍遙愜意。
而貴人則是她的封號了。
因為隨着年齡的增長,曾經的孩童如今也出落了個大大方方,再加上青春所賦予的那份靈動,青少年期間的荀靜自然而然地也就在儲秀宮中是漸漸有了些名氣。
這人出了名兒,那前來拉扯的勢力也自然是多了一些,畢竟那些常年身居於這深宮之內的老太監老嬤嬤們都很清楚,但凡那些在儲秀宮裏有了名氣的秀女,最不濟的也能落得個貴人的身份,若老天爺賞臉,甚至去爭取一下嬪妃或是貴妃,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說,趁着這些秀女們尚未飛上枝頭之前,那些老太監老嬤嬤們自然會開始為自己的今後去謀打算了。
而曾經的茶貴人,便有了這麼一條路子。
至於她的本名...
荀靜!
這是她的名字。
在荀靜尚未入宮的前幾年,正值龍寰與南楚關係緊張之時,兩國在邊界時不時地就會因各種奇葩的理應而相互照應一番,可是也不知怎得,不管兩國將士們如何蠢蠢欲動,可這一場戰事愣是沒能打起來,於是乎,那看似無比緊張的南疆,整日也就只會你日日我的先人,我罵罵你的母親了。
在那前線邊關,這樣的謾罵,倒是顯得無比地親切。
也正值那個時候,荀靜入了宮。
在南楚,荀氏乃為大士族之姓氏,雖還沒有貴為南楚皇家,但是其身份的尊貴程度,那也是極為顯赫的,這樣的姓氏,其地位就如同龍寰當年的開國十三侯一般,由此可見,對於荀靜的入宮,老皇帝陸海天是不可能不去調查一二的。
只是倒也奇怪,老皇帝是使出了渾身的解數,也沒能查到點兒什麼,他所能查到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信息,諸如荀靜是哪裏人啊,這孩子的父母都是幹什麼的啊,老家在哪裏啊這類的,而老皇帝真正想要查明的是一件兒都沒能查到。
要麼說,這荀靜本就是個底子乾淨的孩子,所以陸海天才什麼都查不出來,要麼說她身後還藏着一個連陸海天都無法觸及到的大勢力,而這個大勢力在刻意地保護着她,保護着她的真實身份不被泄露。
總之越是這樣,荀靜在陸海天的心裏,就越是感到神秘,感到危險。
所以陸海天就讓荀靜在儲秀宮一呆就是足足十二年光景,直到她快要二十歲了,這才從儲秀宮裏走了出來。
沒辦法,誰讓荀氏這個姓氏太過於招搖了呢!
現如今,老皇帝都已經西去多年了,他的兒子陸鋒也都已經坐在皇位上許久許久了,所以對於荀靜的身份,隨着時間的流逝,也就沒人再關注了,畢竟這麼多年都過去了,再是深仇大恨,此時也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這事情,當真就這般過去了嗎?
皇家不再提,就當真沒事兒了嗎?
這可不好猜啊,畢竟那是天子之心,是與天同齊的心思,尋常之人想要去揣度天意,怕是不可能吧!
“年紀大了,這才低了一會兒頭,脖子就酸損得厲害,你給朕按上一會兒吧。”
這是陸鋒所言的話,看似平穩無奇,可是這話落到了身後的茶貴人的耳中,卻又是另外的意思了。
這是一道旨意,一道她絕不能去違背的旨意。
荀靜沒有開口說什麼了,她就只是三兩步地走到了陸鋒的身後,然後緩緩地探出雙手的食指,又輕又緩地讓嬌嫩的手指是落到了這位龍寰之主的頸椎處了。
不斷地按壓着...
一遍又一遍...
“荀靜啊,你來這宮裏,也得快三十多年了吧。”
閉着雙眼,陸鋒輕聲地問。
“難得陛下還能記起我的名字,是啊,這一眨眼過去,都已這麼久了!”
而荀靜一邊回答,一邊繼續按壓,並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是啊,都已經這麼久了啊...”
隨着這一聲的墜地,荀靜便聽到,一陣無比悠長的嘆氣聲,又從陸鋒的口中是緩緩地給傳了出來。
“宣德皇后是回黃陂了,估摸着過一陣子也就回來了,陛下大可不必這般擔心的...”
輕聲地說,舒緩地按。
“這並不是你想要問朕的問題吧。”
只是陸鋒的回答,就顯得有些有意思了。
而這一次,荀靜便不回答了。
不回答,也就代表着默許,代表着真相,更代表着陸鋒是已經看透了這件事情的本質,所以對於荀靜的這份默許,陸鋒絲毫都不感到意外。
這本就是他算計里的一部分罷了。
現在,這位龍寰的主子要為遠赴倉州的楊爵分散壓力,要為倉州的戰局擺脫頹勢,而經他深思熟慮之後,他便認定,眼下唯一能夠幫助他破局的人,便是這身後的荀靜,便是這沉默的貴人。
於是乎,這一份的沉默便很短暫了。
甚至已經短暫到荀靜還未能梳理好陸鋒之前所講的話里的內容呢,這後續的內容便已經鑽進了她的耳朵。
“荀靜啊,咱們夫妻這麼些年了,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的,至於你跟劍藏山那邊兒,只要不是做得太過分就行了,咱倆本就是那同林之鳥,你說呢?”
依舊是閉着雙眼,依舊是緩慢地說,可是陸鋒的話卻讓身後的荀靜如臨大敵一般,甚至當他提到了劍藏山這三個字眼的時候,他能很明顯的感覺到,那不斷按壓着自己頸椎的手,是瞬間停頓了一下,只不過這樣的停頓很是小心,因為不等到他為之思索,身後的荀靜便繼續按了起來。
好讓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只是這樣的假正常,陸鋒能感覺得到。
沉默...
眼下除了沉默之外,荀靜當真是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更好的處理辦法了。
陸鋒這話是什麼意思?
陸鋒為何要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是戳穿了她常年以來的偽裝?
要知道,她跟劍藏山的關係,她自認為自己一向處理得很好,最起碼在這些年的對接當中,還真沒有出現什麼簍子,可是她卻不明白,完美無瑕的自己,為何會被陸鋒抓住了尾巴?
是自己在某些事上露出了馬腳了?
還是說當年對她的調查,就一直沒有中斷過?
若陸鋒都已經查到了劍藏山,那麼是不是說,這位龍寰的王也已經知曉了自己所肩負的任務和使命呢?
這該怎麼辦...
這下該怎麼辦...
可還沒等荀靜想好說詞呢...
“哦,有一點朕倒是剛才忘了講了,你宮裏是不是有個老太監,好似叫什麼華子的?”
不等荀靜回答,陸鋒便繼續說了下去:
“我意思你就讓老人家別幹了吧,拿上一份養老的錢,好好地回家頤養天年去,至於他的職務,我隨後會讓郭公公再挑選幾個年輕的小夥子們過來的,也總得給年輕人機會嘛...”
陸鋒雖說得很是客氣,但是荀靜卻把這話給聽明白了,這哪是給年輕人機會啊,這分明是不想讓自己在跟劍藏山有任何的拉扯啊。
因為只有她才知曉這位年邁的華公公的真實身份,那是劍藏山派過來的人,甚至可以說,這個老傢伙是她的上線,也就等同於她的直屬領導了,可眼下就因為陸鋒的這句后,她就要親眼目睹自己的上線為之死去,這一點當真有些太過於難為她了。
陸鋒雖沒有明說...
“嬪妾知曉了...”
可對於荀靜來講,眼下的她什麼都決定不了,她決定不了華公公的生死,更決定不了她自己的生死,她明白一點,眼下的陸鋒就是在試探着自己,試探自己跟劍藏山的羈絆究竟有多深,甚至她都有理由相信,眼下在自己的這處小院兒里,早已被陸鋒給安排上了無數地人,只要自己的回答不中陸鋒的意,亦或者是自己的回答觸怒了這位龍寰之王,相信下一秒她就會被這些藏在暗處的侍衛們就地擒拿。
只是不清楚,這躲在暗處的侍衛,究竟是隸屬於懸鏡閣的人,還是屬於龍組的人了。
不過不管是誰,這兩方勢力都是唯陸鋒馬首是瞻的,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為了計劃,為了將來,荀靜唯一能做的事,便是繼續手上的動作,繼續唯身前的陸鋒按壓着頸椎,一遍又一遍,一邊按着,一邊說著陸鋒想要聽到的答案。
“知道了就行,好了,你也不消再按了,朕的脖子這會兒也舒服多了...”
既然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然達到了,那麼對於陸鋒來講,他也就不用在這裏繼續跟荀靜耗費時間了,眼下倉州戰事愈演愈烈,夏至傑更是以他絕對沒能想到的速度是拿下了冶郡與汴水,而從之前所傳回的戰報來看,相信這會兒的工夫,夏至傑早已率軍開始圍攻響塘了。
講真的,夏至傑這一次可當真是打了陸鋒一個措手不及啊!
站起身來,轉過身去,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荀靜,陸鋒便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
“朕走了,你...”
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好自為之吧!”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陸鋒這話,有意思了!
至於荀靜...
至於這位茶貴人...
她就只是緩緩地坐在了陸鋒方才坐着的椅子上,雙眼就直勾勾地盯着桌面上的那幅字,一言不發。
戰火為何而禍,雲涌為何而起,天性不可墮。
吾輩心中亦有惑!
道法自清明天息,怒拳為誰握。
風起兮,雲起兮,仗劍一怒懲奸惡,衛守靈台除心魔。
正道何以滄桑,吾輩何以為戰!
可以說,這幾個字,字字誅心。
荀靜的眼,愈發冰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