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其實小霞什麼都懂

“篤……篤……”

幾聲略顯沉悶的鐘聲響起。

鐘聲響起歸家的訊號，也可以響起吃飯的訊號。

霞聽到鐘聲后，“騰”的跳起來說道：“呀，開飯了，易安哥哥，今天也在外面吃嗎？”

易安答應道：“好的，麻煩你咯。”

霞說了句不客氣，然後蹦蹦跳跳的跑進了專供下人吃飯的食堂。

沒多一會，霞就捧着一隻木碗和一條麵包跑了回來。

霞把木碗遞給了易安，說道：“易安哥哥，你看，今天飯里有熏肉吶，你快吃。”

易安看了看碗裏的飯菜，又看了看霞，心裏漾起幾分感動。

他很清楚，下人的飯菜是很少有肉的，即使有，也會被人亂搶一通。畢姆無比憎惡的自己，肯定是沒份的。

當你被一個有錢有權有實力的人欺壓時，絕大部分人都很樂於跟着一起踩上幾腳，在范德爾庄園裏，易安就絕對是所有人都想踩幾下的。

但是小霞不同，她明亮的笑容是那些大叔大嬸們的最愛，這碗鋪滿了熏肉的米飯，肯定是霞的，而自己的晚餐，則應該是她手裏的干硬麵包。

不過易安還是沒有推辭，可能是兩人已經習慣了這樣。

就像每月易安會用主家賞賜的幾個可憐銅板，去給小霞買上一些雖然便宜，但對兩人來說已經很奢侈的小東西，小霞也同樣不會推辭。

易安拿起勺子，笑着對小霞說道：“我要開動咯。”

霞高高的舉起了手裏的麵包說道：“我也要開動咯！”

“他媽的！吵什麼呢！嚇了我一跳！”一個兇惡聲音猛的響起。易安和小霞抬頭看去，原來是畢姆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這個下人居住的小院，而且在他的身後，還跟着那群剛才在宴會廳里喝酒的惡少們。

畢姆極少會到這個他眼中的骯髒地方來，所以易安和小霞才會在剛才聊天的時候，絲毫沒有注意周圍的動靜。

今天，是因為畢姆有些喝過了頭，在酒宴過後還硬要拉着那群惡少到外面去找樂子，而且還非要騎馬出去。

而馬廄正位於下人小院的後面，所以畢姆才會路過這裏。

易安見到畢姆氣勢洶洶的朝着他走了過來，連忙輕輕用手肘碰了碰小霞，小霞瞬間就會了意，急忙拿着麵包跑開了，躲進了附近的小屋裏。

小霞如果繼續獃著這裏，不論是旁觀還是勸阻，都起不到任何作用，還極有可能讓畢姆因此而鬧的更凶。

畢姆兩步來到了易安身前，滿面兇相的指着他手裏的飯碗罵道：“吃！吃！吃！差點弄壞了我的寶劍！你還有臉吃飯！”

說著，畢姆孟的抬起右腿，一腳踢向了易安的飯碗。

三階武士，即使參加王國軍的選拔，也是一名優秀的正規軍了。

所以，雖然畢姆已經喝醉，但他這一腳的速度，卻依舊不是易安能夠躲得開的。

就算躲得開，易安也不會躲，躲開了，或許會更慘。

易安手中的飯碗“砰”的飛起了一人多高，然後才掉在了地上翻滾起來，直到把碗裏的米飯和熏肉都撒了出去，木碗才捨得停止運動。

畢姆繼續罵道：“你這樣的廢物，吃馬料都浪費！”

畢姆還要再罵，甚至還想着對易安拳打腳踢一通才解恨，但其他的幾名惡少卻連忙拉住了他，說道：“畢姆少爺，正事要緊，何必在這個廢物身上浪費時間？”

並不是這些惡少忽然轉了性，看易安可憐才勸住了畢姆，而是因為畢姆剛才說過，要帶他們去蘇雷特郡最奢華的銷金窟“金色之家”找樂子去。

其他惡少的家裏，可沒有范德爾家族這麼雄厚的財力。

就連他們的老子，也只有在貴客來臨的時候，才會捨得去一次那所名為“金色之家”的奢華場所進行招待，而他們自己，就更不會有足夠的金幣跑到那裏去揮霍了。

“金色之家”不但有醇厚的美酒，豪華的賭場，更讓這些惡少心動的，則是那些來自大陸各地的異族美人。

想起那些難得一見精靈族、豹人族，甚至海族的美女，他們被酒精催發的下半身早就要按捺不住了，哪還捨得讓畢姆在易安身上耽誤時間，一旦畢姆的心情變糟了，忽然反悔不去了怎麼辦？

在眾人的死命拉扯和勸說下，畢姆才罵罵咧咧的走掉了。

易安的面色依舊平靜，只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唉，浪費了小霞的一番心意。”

易安站起身子，撿起了木碗，又慢慢的把地上灑落的飯粒和熏肉，一點點撿回了碗裏。

小霞見畢姆走了，“噔噔噔”的跑了回來，看到易安撿飯的動作，她連忙把自己手裏的麵包，高高的舉到了易安面前，彷彿一名騎士，舉着手中的長劍一般。

“易安哥哥，你吃這個，那些飯不要了。”

易安抬起手，想要刮一刮她的小鼻子，但看到自己的手在撿飯的時候已經弄髒了，於是又放了下來，繼續撿着散落的飯粒說道：“小霞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餓肚子哦，我不打緊的，這些東西還可以吃。”

霞看到易安不接自己的麵包，於是用力把它掰開道：“那我們一人一半。”

這會工夫，易安已經把木碗撿滿了，他坐了下來，指指碗說道：“這就是小霞的飯，都被我浪費了，怎麼還能再搶你的麵包吃。”

小霞挨着易安坐下道：“這是少爺乾的，怎麼能怪易安哥哥？”

易安搖頭道：“如果這碗飯不是在我的手裏，他就不會過來踢啊。”

看小霞還要堅持，易安先一步拿起了勺子，挖了一匙臟飯，送進了自己的嘴裏，然後慢悠悠的說道：“小霞，一個人想要活下去，就一定要吃飯，如果有一天我連這樣的臟飯都吃不到了，那才是真的慘，眼前這些，不算什麼的。”

霞想要辯駁兩句，但是想起在逃難歲月里曾經見過的那些難民，他們當時為了活下去，別說一碗臟飯，就算是泥土、樹皮，他們都願意吞進肚子裏。

霞望着夜空，彷彿又見到了那些悲苦歲月，她掰了一塊麵包放進了嘴裏，好像這塊粗糲的干硬麵包，都因為曾有的苦難而生出了几絲香甜。

“易安哥哥，或許，你說的是對的，吃不到東西才是最可怕的吧。”

易安沒有作聲，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最畏懼的東西，就是飢餓。

當一個人被餓到極限的時候，他願意付出一切以換取食物，他也恨不得把所有咬得動的東西，都塞進嘴裏。

霞嘆了口氣道：“我有點不明白，為什麼少爺好像越來越討厭易安哥哥？”

易安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問題本就難以解釋清楚，他岔開話題道：“我也不明白小霞為什麼越來越親近我啊。”

“我自己明白啊！”

霞的聲音不大，但回答的卻十分乾脆篤定。

易安本來只是和霞說句笑話，沒想到她竟然認真起來了，易安好奇的繼續問道：“哦？那小霞跟我說說看，到底是因為什麼？”

霞一手拿着剩下的麵包，一手杵着小臉，望着天空說道：“因為只有易安哥哥你待我是真的好。”

易安不解，他的確很喜歡總是笑着的霞，但卻並沒覺得自己對她，有什麼與眾不同的特殊地方。

在這個庄園裏，易安絕對是混的最為凄慘落魄的一個，就算真想要待小霞好一些，他也是力不從心。

小霞卻沒有在意易安的不解，依舊慢慢嚼着干硬的麵包說道：“之前少爺看上我的時候，所有人都恨不得我趕快脫光了衣服，爬到少爺的床上去，而且心裏還都覺得那是為了我好，只有易安哥哥沒有。”

這句話讓易安十分驚訝，當時所有的人都以為是小霞的年紀小，經歷少，所以並不理解男人女人之間的那點事，並不明白畢姆的心思，沒想到小霞自己什麼都清楚。

看到易安吃驚的模樣，小霞像偷吃了鮪魚的小貓一般，吃吃的笑了起來。

“我又不是傻子，我是聰明的小霞，怎麼會連這都看不出來？”

“可是我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拒絕畢姆少爺，就只好在拚命裝傻咯。你沒看到，當時那些叔叔嬸嬸們看我的眼神，完全就是一副恨我不爭氣的模樣，嘻嘻。”

易安再度震驚，連嘴裏吃進了一大塊泥土都毫無察覺。

霞繼續說道：“可是易安哥哥沒有啊，有幾次少爺想要對我動手動腳，別人都是主動給少爺製造機會，只有易安哥哥你卻會故意把少爺弄走，為了這事，那時候你可沒少挨打呢。”

“所以，我雖然會對所有人笑，但是我只喜歡易安哥哥。”

“或許有的人覺得，用自己的身體去換些金幣，換些好點的待遇很划算，但是我不願意。

為什麼那麼多人，都想我去做那些我討厭的事，卻還非要擺出一副全是為我好的模樣呢？”

小霞很幼稚，幼稚到連強壯是個什麼樣的具體概念都不很清楚。

小霞很聰慧，聰慧到早就理解了那些遠超她這個年紀應該理解的東西，並且會選擇一個最好的方式來保護自己。

任何孩子在經歷了足夠的苦難之後，都不會太蠢的。

不過，小霞卻依舊有着不解和疑惑，她把這份由那些“好心人”帶來的疑惑，交給了自己最喜歡的易安哥哥來解答。

易安苦笑一聲，這個問題倒是難不住他，因為類似的狀況他已經遇到了太多太多。

“這就是……無處不在的道德綁架啊。”

小霞歪着小腦袋，滿面不解的問道：“道德我知道，綁架我也知道，它們連在一起，我怎麼就不懂了呢？”

易安想了一下，盡量勇小霞能理解的簡單話語解釋道：“因為他們覺得那個樣子好，就希望你成為那個樣子，如果你沒有按照他們的想法做，他們就覺得你辜負了那份期望，就是錯誤的。”

小霞拿過易安手裏已經空了的木碗，搖搖頭道：“這樣不好，我要做快快樂樂的自己，永遠不要被綁架，不要被道德綁架，也不要被任何人、任何事情綁架。”

看着小霞稚嫩臉龐上表露出來的堅決模樣，易安心中不禁輕嘆了一聲。

人活於世，又怎麼可能不被任何外物束縛和綁架，想要真正活的自由，活出自己，是何其困難的事情。

不過，他倒是並沒有打擊這個快樂女孩的想法，而是充滿鼓勵之情的說著：“那小霞可要加油！”

笑霞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後揮舞着小拳頭說道：“嗯嗯，易安哥哥也要加油！”

易安愣了一下：“我加油？加什麼油？”

霞趴着易安的耳朵說道：“我相信易安哥哥以後會比少爺厲害，也會比老爺厲害，到了那時候，你就把少爺抓來，狠狠踢他的屁股！”

易安哈哈大笑：“怎麼可能，這想法也太瘋狂了。”

身為一個奴隸，偷學了三年武技卻毫無收穫，連逃出莊園都是妄想，又怎麼可能會有機會像小霞說的那樣，去踢畢姆的屁股。

霞卻十分嚴肅的搖了搖頭，說道：“三年前的易安哥哥一定不行，但現在的易安哥哥一定可以。”

易安全身一震。

從前的易安和現在的易安，最大的區別就是身體裏面被換掉了一個靈魂。

之前小霞的一番話雖然讓人驚訝，但易安也只是覺得那是她年少聰穎，通曉事故而已，可是霞的最後一句話，卻無疑是說從前的易安和現在的易安，完全是兩個人。

還沒等易安想好怎麼發問，小霞已經繼續說道：“以前的易安哥哥一被少爺打了，被別的僕人欺負了，就只會哭鼻子，像個懦夫一樣。現在的易安哥哥，卻從來都不會哭鼻子。而且……”

霞皺了皺小眉頭，想了一會之後才說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總感覺，易安哥哥你好像看不起少爺，你好像要比他還要驕傲、自信的多。”

“所以小霞感覺，易安哥哥只要努力，一定什麼事情都做得到。”

易安長出了一口氣，原來小霞只是發現了自己有所改變，並沒有發現其中的因由。

小霞對易安的感覺，就好像孩子面對親近的父兄時，有一種盲目的崇拜和相信，這讓易安大大的鬆了口氣。

並不是他想對霞可以隱瞞什麼，只是穿越復生這樣的事情，說起來太過荒謬，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釋。

不過小霞說的倒也沒錯，易安雖然打不過畢姆，但要是成心討好畢姆，然後用紙醉金迷的生活，誘使畢姆一步步走向墮落也並不困難，只是他不想因此而承受雷斯公爵的怒火而已。

雷斯公爵可不是傻子，誰帶着他兒子走向墮落，他只要動動手指就能查的出來。

但也是因為易安懼怕的只有雷斯公爵，所以在骨子裏，他的確看不起畢姆那個二世祖。

“好吧。”易安站起身說道：“那我也加油，好等着有一天，能夠狠狠踢畢姆的屁股。”

霞也跟着站了起來，虛踢一腳道：“踢他的屁股！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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