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亂。

戰亂。

天晴了。

現在伏折淵兄妹也成了難民中的一份子。

伏折淵雖能主事,可不好與人言語。

“啞巴!我去問!”

伏嵯峨想知道打什麼仗,叫伏折淵去問,偏偏就催不動了。

伏嵯峨不再與哥哥氣惱。

她想知道是什麼仗,能讓阿娘不要她。

想到這裏,伏嵯峨的眼淚又掉下來了。

“不哭了好不好。”

伏折淵拿出帕子,罕見地說了句話。

伏嵯峨接過帕子,淚花兒依然是往外冒。

伏嵯峨就這樣淚眼汪汪地湊到一個漢子身邊,口氣帶點哭腔。

“阿叔,這是打的什麼仗啊?”

那個漢子斷了條胳膊,看樣子傷口還是新的。

“你倆伢子,爹娘呢!”

漢子嗓門大,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我們家也是逃難路過這兒的,妹妹餓了,阿爹去找個餅子鋪。”

“阿爹一會兒就回來。”

伏折淵又大聲地添了一句。

“貞王勾結突厥和陳國,打仗啦。”

“殺千刀的,造孽啊。”

“呸!”

那漢子啐了一口,側了側身,讓兩個孩子看自己的斷臂。

“我沒了條胳膊該怎麼過活呢。”

“沒辦法呀,要是被抓了丁,在戰場上丟的是命!”

那漢子說完就離開了。

斷了胳膊也不想上戰場嗎。

伏嵯峨鼻頭一酸,有對他斷臂的同情,更有對戰爭的恐懼。

兄妹兩人也隨着人流向東走。又約摸過了四五天的光景。

伏嵯峨的脖子上積了層泥兒,胳膊上幾個包——這是睡路邊和草垛子讓蚊子咬的。

連帶着她的臉也灰撲撲的,全然沒有了平時粉雕玉琢的精緻樣兒。

伏折淵也沒好到,但這孩子內里里透出來的陳靜穩重,讓他看上去並沒有太過狼狽。

到了黃昏時候,兄妹兩個走到一處荒村。

村裡連老的都走完了,不知是像前幾天那個漢子一樣,都跑了,還是抓壯丁的連老人家也不放過。

“哥哥,我腳好疼。”

兄妹倆走進一戶人家,確認沒有人後。伏嵯峨坐到土炕上,搖蕩着腳抱怨。

“啪”

伏嵯峨又使勁晃了晃腳,鞋掉了。襪子黏在腳底,土黃色里混着血乾涸的顏色。

伏折淵過去要給她脫襪子,襪子一往下揭。伏嵯峨疼的嚎哭起來。

“哥哥——”

“哥哥!不脫了!”

“不脫了!不脫了!”

伏折淵趁她閉着眼哭鬧的空當,一扯,便脫了右腳的襪子。

“嘶——”

哭鬧聲戛然而止。

伏折淵仔細看她的腳。原是磨起了水泡,水泡又磨破了。

自己的腳大概也成了這樣吧,伏折淵一邊站起身,一邊想。

“你在這裏坐好了,聽見了嗎。”

“哪兒也不要去。”

“那哥哥去哪兒。”

伏嵯峨焦急地問。

伏折淵從包里拿了一本《禮記》出來。

這是他收拾衣服順手拿來的,只拿了《禮記》和《孫子兵法》。不過兵法伏折淵還從未讀過,阿娘說他還太小,不是讀兵法的年紀。

“你先看看這個,我出去打水。”

“一定不許亂跑,免得叫歹人抓了去,記住了嗎。”

“嗯嗯嗯!”

伏嵯峨招架不住他的再三囑咐,點頭如搗蒜。

伏折淵這才放心出門兒去,找了一圈兒,恰好屋後頭有口井,打水的桶掛在井沿。

“啊!”

屋裏傳來一聲痛呼,伏折淵怕有人來。連忙折返時回去,卻見伏嵯峨這個不省心的小王八羔子在床上好好坐着呢。

伏折淵並未問責,只是黑着臉站着,恍然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樣。

伏嵯峨知道哥哥生氣了,主動抬起脫了襪子的腳——一腳的土。

“這個不好看,我瞧着哥哥拿了兩本的。”

伏嵯峨吐了吐舌頭,一副慫了吧唧的認錯樣兒。

伏折淵心下雖然鬆了口氣,仍然板著臉。把另一本書扔給她。

“也不拿些帶畫的瞧瞧。”

伏嵯峨心裏嘀咕一句。

伏折淵又折回屋後頭,打了井水上來。

先把伏嵯峨的腳帶臉弄乾凈,又給自己也洗了洗。

伏嵯峨盤腿坐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兵法里的插畫,也不出聲。

伏折淵又把這個只剩下土炕的屋翻了一遍,找到了一雙草鞋,不過是大人穿的。

“也把這個帶上吧。”

伏折淵心想,兄妹倆被丟棄時穿的鞋子,也已經破損不堪了。

伏折淵收好草鞋,又在角落裏找到一個干硬的窩窩頭,顯然無法吃了。

好在二人從鎮子裏進村的時候,買了兩個餅子墊肚子,現在還不算是特別餓。

全收拾妥帖,兄妹兩個準備睡覺。

土炕很大,可以睡四個大人。

兩個孩子隔着空,牽着手,興許是太累了,他們很快便睡著了。

天將破曉,半邊天還是黑的,外面有腳步聲,還有火照亮的顏色。

伏折淵一下子就醒了,他也搖醒了嵯峨。

“噓——”

伏折淵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怎麼了。”

伏嵯峨好容易睡個覺,還挺香。此時煞是不滿。

外頭的人似乎聽着了聲兒,腳步一頓。接着腳步聲越來越近。

“咱爹啥時候回來。”

伏嵯峨這次學精了,主動大聲問到。

這一招顯然沒用,外面的人推開門進來,為首的人非官即商,穿着考究儒雅。

,緊隨的一行人里有人打着火把,把這個逼仄的小屋照的透亮。

這個人叫陸漸,字孟出。是隴地巨賈陸涿的弟弟。

陸漸本來與屋裏的人準備了一些話說。

可他現在愣住了,一言不發地看着那個和她侄女兒小時候一模一樣的女孩兒。

“你娘呢,孩子,你娘呢。”

陸漸情緒有些激動。

一提起娘,自然而然地讓伏嵯峨想起那個不要她的蘭娘。

伏嵯峨情緒也有些激動,她的眼淚掉下來。

伏折淵雖然情緒不愛外露,卻也肉眼可見地不高興。

“好孩子,別哭了。我是你叔叔。”

陸漸急得上抓下撓,恨不得抓起塊肉來哄她高興。

“我沒有叔叔!”

“我娘不要我了!”

“我沒有娘……”

伏嵯峨說到最後,是半嗚咽半說,似是一股委屈哽在喉頭。

“您是來隴西這一帶尋親的吧?”

伏折淵率先開口。伏嵯峨也不哭了,她側頭看着哥哥冷靜地應對,心生崇敬。

“我們不是您要找的人。”

陸漸被他這麼一說,情緒穩了大半。

“陸某失態了。”

“方才聽你說,你阿爹外出了?”

“是!我的腳趕路磨傷了,爹爹上山採藥去了。”

自己的侄女在長安城裏頭做夫人呢,此番倒是自己失態了。

陸漸這樣想到。

“你們也是逃荒來的?”

兄妹倆相顧無言,點了點頭。

陸漸抬手試試,後來出來一個人,給了伏折淵一個布包。

伏折淵輕輕扯開一角,是一些餅子。他又兜了兜包里,隱約是有些銀錠子在。

伏折淵連忙拉着伏嵯峨下地,一起給陸漸磕頭。

“恩人大德,永不敢忘。”

“永不敢忘。”

伏嵯峨也重複了一遍哥哥說的話。

她絲毫沒有察覺,陸漸身後有一雙眼睛,正緊緊盯在她剛清洗過的臉蛋兒上。

陸漸一行人離開了。

兄妹倆也收拾東西,伏折淵把昨天翻出來的大草鞋塞進包里,陸漸給的餅子和銀子放到最裏面。

兄妹倆也離開了這個荒村兒。

繼續趕路去了。

“哥哥,我們去哪兒啊。”

行李全負擔在伏折淵身上,他偏了偏頭,看了一眼“問題少女”,露了個笑模樣,心情霎時好了許多。

“去長安,我們去京城好不好。那兒很繁華。”

“方才是長安,怎的又成了了京城了!”

伏嵯峨是知道這些,只是方才見哥哥笑了,嵯峨有心繼續逗他高興的。

“好!那我們便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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嵯峨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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