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
十天,兄妹倆走走停停。來到了漢中——隴地最繁華的地方。
漢中的東南,就是京城長安。
兄妹倆餓了差不多兩天的時候,陸漸給的餅子節省着吃完了。
一路上也沒見幾家開門的館子,大抵是打起仗來生意難做,關門了。也許是老闆也像他們似的——逃難去了。
正是這個緣故,兄妹倆已經兩天未進過食了。
除了喝過一點溪水,可伏嵯峨的嘴上還是起皮兒了。
兄妹倆成功隨着一股難民涌了進來。城門口並未看見守衛,大概是難民太多了的緣故。
“哇——”
繁華的街道與一身破爛的小嵯峨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裏比越川還要漂亮!”
一進漢中,往城裏走兩步,便是一個棚子,一個很大的棚子。
“施粥啦!”
一個聲音從兄妹倆身後來,那是個中年男子,一隻鞋穿的破破爛爛的。
“粥!”
伏嵯峨正餓得心慌,胃像被人擰抹布似的擰了一下,難受得緊。
一聽有吃的,伏嵯峨一下子就走了勁兒,拉着哥哥便往人群里擠。
“嗨!排隊,排好隊!”
伏嵯峨雖說是腦子機靈,可終於是個四歲的女伢子,還沒有一個壯漢大腿高。
她擠了半天,最終直接被管事兒的揪住頭髮,直接扔到了隊伍的最後。疼得小嵯峨齜牙咧嘴淚花兒打卷。
“好好好,我排隊。”
伏嵯峨被揪了過來,可苦了還在一邊等着的哥哥折淵,在人群里找一個四歲的孩子着實不容易。
“嵯峨!”
“嵯峨——”
小孩子本就聲兒小,伏折淵只得跑到施粥排隊的邊兒上,從頭一個個地找起。
粥棚旁邊難民多,吵吵嚷嚷的。
伏嵯峨隱約聽見有人叫她,猜是哥哥。便大聲回應。
“哥哥——”
“嵯峨在這兒呢!”
“這兒呢哥哥!”
伏嵯峨只顧着喊,踮起腳也沒瞧見哥哥在何處。
一個男人的臉倏然出現在伏嵯峨身邊。
伏嵯峨嚇了一跳,
“這位阿叔。”
見那男子俯下身,似是專門和自己搭話的,伏嵯峨便很有禮貌的回應他。
男子先沒有說話,仔仔細細地打量伏嵯峨的臉。
伏嵯峨見他不言,也仔細瞧他。
這個人似乎有些眼熟。
“噗嗤——”
“嘿嘿嘿。”
他的人中上長了一撮鬍子。
伏嵯峨也顧不得什麼眼熟不眼熟的,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你哥哥不見了是嗎?”
“我已經將你哥哥安頓好了。隨阿叔去見哥哥,好不好。”
伏嵯峨心生疑竇,雖然有一點點眼熟,可哥哥怎麼會與一個不知根知底,只是眼熟的人走呢?
伏嵯峨使勁搖了搖頭。
“您認錯……”
嵯峨只感覺一塊布捂在臉上,爾後眼前一黑。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
睜開眼,床榻與她在翠香院裏睡的一般無二。
“我這是……”
“我這是!”
伏嵯峨越想越激動。
“哎呦呵——”
“小丫頭醒啦?”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爾後推門聲才響,伏嵯峨半支起身子,欲看來者是誰,仔細一瞧。
那婦人生的是方闊螓首,半彎的小山眉,朱唇點紅,一雙淚盈盈的杏眼更惹人憐愛。墮馬髻上叉一支鎦金步搖,晃得叮噹亂響。走起路來一如弱柳扶風,姿態輕盈可人。
她是個老鴇子。
伏嵯峨心裏這樣想。
這婦人雖美,卻是風塵氣極重。
伏嵯峨也說不上什麼叫風塵氣,就是她以前在翠香院,接觸過的姐姐,有大約相同的氣質就對了。
“這位姑姑,這是……?”
伏嵯峨心知是讓人賣了,她仍未想起那個下黑手的男人在哪裏見過。
我和他有仇嗎?他把我賣到青樓里?
伏嵯峨在心裏想。
“這裏是怡紅樓。”
“漢中的花柳之地,咱們可是頭一家。”
婦人的語氣裏帶一點驕傲。
“哦,對了,我叫妙人,你管我叫阿妙姐就好。”
“妙姨,我……”
“是!”
“妙姐姐!”
伏嵯峨嚇得一哆嗦。
在心裏暗搓搓地啐了一口,心想我伏嵯峨雖是機靈聰慧,可也才四歲出頭,怎的還成了你這老女人的妹子了。
“妙姐姐。”
伏嵯峨整頓好情緒。
“那請我來這兒……?”
伏嵯峨把“請”字咬了個重音。
妙人羞怯一笑。
“妹妹可有什麼名姓?”
“莫非是請我來吃飯的,我的確是流亡了許久,餓了。”
妙人點點頭,依舊笑若春風。
“既然沒名字,那我便喚你紅玉吧。”
“小紅玉啊,你生的這樣漂亮。”
妙人邊說,指頭摩挲着嵯峨的臉,十來天的流浪,讓伏嵯峨消瘦了許多。
“男人一定會喜歡的,等你長大了。”
“準保是怡紅樓的新頭牌,吃香的喝辣的,可比現在——”
“流離失所,食不果腹。”
“要強許多。”
“你說對不對?”
妙人慢悠悠地說,像和尚念經似的。
伏嵯峨好歹也是在青樓里長大的,拒絕的下場她心裏門兒清。
“吃香的喝辣的?”
“也就是說,我呆在這裏,乖乖長年紀就是了,對嗎。”
伏嵯峨想到了哥哥,哥哥此刻一定心急如焚,在四處找他。
她不能跟妙人說哥哥在外邊的事。如果粘人直接她有被救走或逃走的可能,一定會把她關起來。
伏嵯峨想完這些,有些頭痛。
“小紅玉很聰明。”
妙人摸了摸她的耳垂,又笑了。
“待會兒,會有姐姐給你送飯。”
留下一句話,妙人便出去了。
伏嵯峨乖巧地吃過飯,撤下盤子。伏嵯峨正盤算着怎麼與哥哥聯繫。
妙人又敲門進來,領着小嵯峨進了後院兒的伙房裏頭。
伏嵯峨大駭,以為是要宰了她賣肉的。
誰知妙人打袖子裏拿了根針出來,將針頭戳進火里淬了淬。
“滋——”
發紅的針頭戳進了小嵯峨的左耳垂。
“啊!”
伏嵯峨嚎哭起來。
趁她只顧哭,
“滋——”
右耳垂也多出個血洞來。
伏嵯峨乾脆抱頭大哭。
等她哭累了,只剩下幾聲嚶嚶。
妙人從袖中取出兩隻小木棒,給她打進耳洞裏,伏嵯峨幾次痛得跳腳,妙人費了一番功夫才給她弄好。
弄好后妙人便不管她,出門去了。
伏嵯峨怕迷路,哭着追出去了,邊哭邊湊到妙人身邊,有些滑稽。
“你先回房歇着去。”
伏嵯峨也覺得哭累了,問了幾個人,可算找到自己的住處。倒下便睡著了。
伏嵯峨只睡了一會兒。耳朵疼的睡不着是一回事。最要緊的是哥哥那邊。
等跑出這個倒霉地方,一定要與哥哥商定一個暗號。
伏嵯峨在心裏琢磨着。
傍晚時分,妙人又過來了。
倒霉婆娘!
呸!
倒霉婆娘!
我的耳朵和你有什麼仇!
伏嵯峨只感在心裏咒罵。
“妙姐姐。”
伏嵯峨收斂起情緒,甜甜地喚了她一聲,帶着小孩子獨有的奶氣,煞是好聽。
妙人一聽這聲兒姐姐叫的,登時心情大好,自己是來幹什麼的都忘了。
“妙姐姐,我年紀小,總不能白吃吧。”
伏嵯峨瞅准了她忘詞的空當開腔。
“要不,我打明兒上門口攬客去。”
“小伢子攬客,方圓百里可是稀罕事了。”
妙人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珠朝下,似乎在思量。
伏嵯峨怕她起疑,搶着接話。
“但……”
妙人輕輕一笑。
“但什麼?”
“但是您得給紅玉多吃點肉,吃點肉才有力氣吆喝。”
“行!先這麼試試!”
妙人拍了拍伏嵯峨的肩,把孩子拍的一歪一歪得,她方才想起伏嵯峨這麼精明的人還是個四五歲的粉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