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玩聯詞滿座嘆賞 點龍睛靈畫騰空

第二回 玩聯詞滿座嘆賞 點龍睛靈畫騰空

詩曰:

筆墨從來能變幻,幽情自古記春風。

世間奇事知多少?莫問真龍與畫龍。

卻說申雲、荀文睡到次日飯後,起來梳洗畢,吃了早膳,二生同步出書齋,尋到任季良寓所,來拜季良。季良又置酒款待。自此,往來數次,遂成莫逆之交。忽一日,崔公因有小恙,告假在園,靜養數日。適值有一個門生,送到菊花二十餘種。崔公大喜,觀玩多時,遂令家人備辦灑席,遍請朝紳,並二生赴席賞菊。當日二生正在書房觀書,聞說崔公着人來請,正欲打點赴席,忽見任季良慌忙趨至,慨然嘆息道:“小弟幸遇二君,將謂聚首數月,得以朝夕聆教。不料家父卧病金陵,昨有字來,召弟即日到彼。弟今方寸已亂矣,無緣再聆雅教。只是山川阻隔,世路很難,此別之後,不知有重晤之日否。”二生聽了,亦悵然道:“小弟與兄,解逅相逢,便成知己。正欲圖暇請教,豈意尊公抱恙,遽爾言別。但不知吾兄可能暫停今晚,少盡祖道之歡么?”任季良堅執要行,二生送至湖上,又再三叮囑道:“近聞江總制召兵漢口,吾兄既通武藝韜略,俟尊公病痊之日,何不應慕轅門,以圖凌煙勛業。”季良點頭唯唯,各各交拜而別。二生回至園中,此時客已滿座。崔公詰問道:“二位賢侄,既知老夫今日邀請賞菊,為何不在書房,卻到別處閑耍。”二生道:“非也,因與故人言別,是以來遲耳。”呂肇章冷笑道:“有什麼故人,想是那個光棍。”申生應聲道:“他雖是個光棍,強如你這白丁。”崔公正色道:“肇章雖則失言,起龍賢侄也不該這般相誚。”荀生笑道:“這也不妨。豈不聞《衛風》有雲,‘善戲謔兮不為虐兮’。”滿座賓聞之,俱各大笑。便以巨杯斟滿,把申起龍、呂肇章兩個各敬了一杯。及飲至半酣,崔公道:“賞無詩,豈不為花神所笑。望諸公勿吝珠玉,賜教一二。”眾客道:“弟輩才疏學淺,焉能成章,惟望申荀二兄賜教。”崔公就喚左右,取出文房四寶,送與二生道:“列位諸公,要觀二位賢侄大才,今日就把賞菊為題,聯詞一闋,幸勿推辭。”二生領命,展開花箋,提起筆來。申生居先,荀文繼續之,頃刻而成。

詞曰:

淡煙疏柳,秋色盈籬,金卮在手。但取黃花,何必定逢重九。滿堂共醉如雲友,羨聲名望崇山斗。鼎鍾勛業,林泉逸趣,惟公俱有。且漫把笙歌侑酒,一觴一詠,便開笑口。幾下簾前,多少丹楓青竹?不須歸去才消受,問淵明亦曾知否?良時難偶,莫索塵事,等閑白首。

——右(上)調《疏簾淡月》

二生寫畢,雙手遞與崔公道:“侄輩碌碌庸才,輒敢班門弄斧,幸惟老伯教誨一二。”崔公接來,一連看了兩遍。莞然笑道:“二位賢侄,矢口成章,真不亞於子建七步。但把老夫忒謬譽了。”又傳示合席,無不連聲嘆賞。既而換杯送酒,崔公笑向從賓客道:“學生十世先祖,遺下顧愷之畫龍一幅,相傳以為靈跡,價值千金。今日幸逢四美畢具,兼以列位先生,俱能博識古物,當令小价張掛起來,以為列位先生賞鑒何如?”眾賓客道:“願求一觀。”

崔公便令左右,捧過龍畫,懸在堂中殿前。原來是一幅青龍,上邊半遮雲霧,鱗甲鮮明,須尾如動,單有雙睛未點。合座賓客,看了半響,莫不駭然稱異,以為神筆。申生看了,嘖嘖讚賞道:“神龍在天,能從筆底繪出,宛然如活,此真化工手段,的系虎頭真跡無疑。只是雙睛未點,不知何故,豈偶遺忘耶?”崔公笑道:“賢侄你博覽群書,怎不知傳記上載。那虎頭畫龍寺壁,不肯點睛。人問其故,他道一經點睛便要飛去。”正在議論不絕,忽見一個管門的,慌忙走入來稟說:“大門外有一道人,必要進來相見老爺。”崔公聽了,厲聲叱道:“你這管門的好沒分曉,今日我與眾老爺在這裏飲酒賞菊,那道人無非抄化齋糧,就當打發他去,何必進來稟報。”那管門的道:“小的如此回他,他說有急事,必要親見老爺。”

話猶未畢,忽見那個道人已到階下,闖入筵前。崔公舉眼視之,那道人卻是全真打扮。但見:頭頂籜冠,身披鶴氅,手揮一柄麈尾,腰纏素色絲絛。舉止安閑,容儀脫俗。真箇有仙風道骨,卻疑是湘子純陽。

崔公看了,只得回嗔作喜,問其來意。道人欣髯笑道:“貧道來自鍾南,並非沿門乞食之流。為慕老先生朝家柱石,輒敢齋戒請見。況值東離菊綻,貴客滿堂,若不棄嫌貧道,容小黃冠野叟,雜在其中,更足以裝點景色,未知老先生意下以為何如?崔公聽其談吐如流,肅然起敬,便令坐於席末。那道人應聲入座,略不謙遜。浮滿大白,如灌滿卮。又慢慢的飲了一會,日色將西,那道人遂立起身來,到堂中對着一幅畫龍,定眼細看,連聲嘆賞道:“奇哉奇哉,真是顧公神跡。貧道不見此畫,忽已三百餘年矣。”便向崔公說道:“此畫歲久成靈,已非塵世之物。若肯藉以筆硯,貧道把那雙睛一點,當使這畫龍頭尾俱動。”崔公聽了,惡其謬妄。忙喚左右,即以筆硯授之。那道人不慌不忙,提起筆來,把這畫龍雙睛一點,急向眾賓客道:“請瞧請瞧。”眾賓客俱起身近前熟視,果見雙眸炯炯,張尾擺,躍然如活,莫不相顧錯愕。那道人又向崔公說道:“筆墨有靈,將欲騰空飛去。異時公家有難,非此龍莫能救免。”停了一會,那道人又笑向崔公道:“貧道不知進退,有一句話奏聞,未審可否。”崔公道:“有何見諭,不妨細述。”那道人道;“貧道意欲向老先生乞取此畫,勿吝惜。”合席聽見,無不啞然失笑。只見崔公徐徐答道:“老丈既有仙姿,此畫亦為神物。既然老丈見愛,自當奏贈,決不吝惜。”便喚從者把這幅畫龍收起卷好了,遞與道人。左右座客,莫不愕然驚駭,以為出於意料之外。獨有申荀二生,神氣自如,不以為異。那道人接了畫軸,長揖而出。到得中庭,將畫展開。倏忽之間,清風驟發,半天裏烏雲冉冉,只見一條青龍,長有數丈,騰雲而起。那道人跨在龍背上,舉手向崔公一拱,奄然而逝。須臾雲開風息,殘紙在窗。忽見空中墜下一紙,左右拾來呈上。崔公看看紙上寫道:

畫龍雖失,履險如平。

問我是誰?火龍真人。

崔公看畢,方才知是火龍下降。在座賓客,取那張紙一齊看了,個個咨嗟稱異,又服崔公能識異人。崔公亦十分欣暢,更以巨杯勸酒。笑問二生道:“賢侄博聞廣覽,曾知古來亦有此異事否?”申生答道:“只有晉時雷煥,曾在豐成獄中,掘起幹將、莫邪二劍,一贈張華,一以自佩,後來劍合龍津,化龍飛去。至於神畫凌空,自古以來,竊恐未之有也。”崔公聽了,愀然道:“茂先劍去,身亦隨喪。只怕老夫失此神畫,將有禍臨。奈何奈何。”荀生道:“不然,茂先雖稱博物,然諂事賈後,禍實自貽。至於老伯,朝家股肱,安危所系,自有鬼神護佑,可保無禍,何必以畫去為念哉。”崔公聞言,點頭稱善。又飲幾杯,時已寺鐘初動,在座朝紳,俱要入城,起身告別。申荀二生亦已酩酊,辭歸卧室。

話休絮繁,卻說當時,有一個名士,姓謝名翔,表字皋羽。做人負奇樂善,臨事不苟。至於詩詞歌賦,信箋成章。一日遊學至杭州,聞得姑蘇時髦,只有申起龍、荀綺若二生,館在崔龍圖學士湖上別業。即時具柬到湖上拜訪。二生亦素慕其名,倒履迎接。相見揖畢,分賓主坐定。及茶畢,謝翔道:“小弟雖與二兄各居一方,向來企仰清標,今日幸獲識荊,足慰饑渴之望。”二生道:“必如謝兄,才學兼優,方副時名。至於弟輩,斗筲庸才,不足數也。今蒙謝兄過譽,能不自愧於心乎。”謝翔道:“知己相逢,何必如此謙遜。小弟昨日聞元兵分道南侵,不知疆場消息何如?”二生道:“疆場之變,雖有可為,奈秦史復出,其如國事何。”謝翔聽說,低首嘆息數次,又把六經子史與二生商榷一回,謝翔乃起身別去了。次日申荀二生,即往謝翔寓所回拜。謝翔道:“小弟有一葉扁舟,已在江邊等候。二兄若有遊興,何不與小弟偕住桐江,泊舟於釣台之下,扳今弔古,以作十日之歡何如?”二生欣然允諾。即日稟過崔公,遂與謝翔泛舟往桐江而去。未知二生何時回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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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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