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或許這樣就可以結束?李厭余歪頭認真思考着。
李百合正蹲在排水溝邊洗頭,旁邊就是台階,她摸索着在臉盆里舀熱水,沖洗頭上的泡沫,李厭余抱着小熊站在她身後,只要伸出手輕輕一推,那個討厭的孩子就會永遠消失掉吧?
那樣李百合會很傷心吧?畢竟,她打電話說起那個孩子的時候,語氣是那樣的期待和欣喜。
李厭余悄悄收回手,抱緊小熊面色平靜地坐在台階上,這時有個白白凈凈的男人出現在巷子口,穿着格子襯衫,戴着副黑框眼鏡,斯斯文文看上去年齡也不大,手裏提着兩個紅色膠袋,像是來走親戚的。
年輕男人逕自朝李厭余的方向走來,在李厭余目瞪口呆的神情中,深情地輕輕叫了聲:“百合,我來了。”
李百合顧不上頭髮有沒有沖洗乾淨,慌忙用毛巾裹起來,她幾步下了台階,接過他手上的膠袋,李厭余才看清裏面裝着零散幾個蘋果梨子。
愛情的力量真偉大,李百合平時最討厭的梨子,由那個男人指尖輕盈地剝去外皮,送到她嘴邊,她帶着欣喜的表情,吃了一口又一口,神情全然不似作偽。
得知李厭余是李百合的女兒后,他順道也給李厭余削個蘋果,並簡單做了個自我介紹,方力,24歲,大學剛畢業。
多諷刺!這樣兩個天差地別的人,究竟是怎麼認識的?但李厭余吃着蘋果,心情頓時輕鬆不少,這樣的兩種人怎麼可能有結果?
自那次方力匆匆離開過後,日子不咸不淡地過了半個月,那天李百合破天荒起了個早,找房東匆匆退了房后,領着李厭余出門,說要帶着李厭余到鄉下找外婆,讓她在家和外婆生活一段時間。
李厭余早就想到李百合會將她丟棄,只是沒想到這一天竟來的這樣快,不過沒關係,過不了多久,李百合就會來接她,他們不會長久的。
只是瞧着李百合臉上毫不掩飾的喜氣,她就這麼開心?此時的李厭余沒有料到,生活往往比想像的更糟糕。
由於李百合和家裏已經有十年沒聯繫,外婆早在三年前去世,是村裡人集體出資辦的葬禮。
素未謀面的外婆不在了,李厭余暗自慶幸,就算李百合再想丟下她,也找不到第二個可以撫養她的人,但那天下午,李百合不見了,她跑遍村裡所有的角落,叫到聲嘶力竭,那個狠心的女人也沒再出現過。
怎麼會這樣?她不會原諒李百合,絕對不會,就算她明天就被方力拋棄,然後過來接她回去,她也絕對不會原諒她。
深夜李厭余蜷縮在老屋的院子裏,哭得昏天黑地。
第二天清晨,來了個自稱保叔的中年男人,說是李百合的老朋友,就住在村子後山,今天早晨趕集時聽說她的事才匆匆趕來,李厭余蔫不拉幾地抬頭看了眼這個老實巴交的老男人,實在不像是李百合能交的朋友,於是沒理他埋下頭繼續淌眼淚。
保叔好說歹說,也沒能勸動倔強的李厭余,無奈之下只能叫兒子天天給李厭余送飯,保叔的兒子比李厭余小兩歲,全名叫李雲陽,人如其名像初升起的暖陽,帶着熱烈卻又不灼傷人的溫度,橫衝直撞地闖進李厭余的生活。
李雲陽教會李厭余爬樹掏鳥蛋,下河逮螃蟹打牙祭,李雲陽還有個哥哥不姓李,有很長的時間裏,李厭余很討厭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直到她終於同意住到保叔家裏,佔了他的房間,她才終於知道他的名字---蘇陌。
蘇陌搬去和李雲陽住,他的鋼琴卻留在原來的房間裏,這架鋼琴據說是保叔妻子留給蘇陌的遺物。
李厭余剛搬進去的那天,蘇陌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不允許她隨便動那架鋼琴,對於此李厭余嗤之以鼻,不就是架鋼琴,有什麼了不起,比逮螃蟹有趣嗎?比鳥蛋好吃嗎?不過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還是偷偷去摸了它,冰涼細膩的觸感,手下有種奇異的感覺,她突然就有點好奇,敲擊琴鍵的聲音,是否就像電視裏那樣美妙?
但是最終她也沒有打開鋼琴嘗試,因為她已經不是當初小巷子裏的李厭余,她現在有李雲陽陪着,有保叔照看,日子過的如魚得水有滋有味,如果這中間沒有蘇陌更好,李雲陽雖然比李厭余小,但是事事都以她為先,她喜歡天上的星星就絕不給她摘月亮。
保叔也很疼她,春天賣了春筍給她買裙子,夏天給她在院子裏做了個鞦韆,讓李雲陽推着她玩,家裏買了西瓜,最甜的西瓜瓤,永遠都是留給李厭余的。
最重要的是,保叔給她上了戶口,她終於可以上學了,當初上戶口的時候,保叔商量着給李厭余換個名字,戶口上改成李寶寶,李厭余猶豫好久后拒絕了,說不清是什麼原因,或許是想保留僅剩和李百合的回憶,儘管對她來說,這種回憶痛苦地讓人窒息。
可是後來對於這件事,李厭余無比後悔,為什麼不做幸福的李寶寶?就因為她想要抓住那些不堪回首的回憶,固執地做李厭余,所以才有後來那些悲劇的發生。
那年暑假,熱得讓人焦躁,李雲陽慫恿蘇陌去游泳,李雲陽水性很好,但那次卻永遠留在那條河裏,那時保叔和李厭余聞風匆匆趕過來,村長已經集結了些水性好的,開始水下搜索打撈,蘇陌光着上身低頭跪河岸邊,濕透的頭髮貼在臉上,看不清表情,保叔頓時癱坐在河灘上。
李厭余強忍着心慌,故作鎮定地走到蘇陌面前,蘇陌抬頭看着眼前的女孩,沒有他初見時的生人難近,也沒有後來的燦爛明媚,此刻她的臉蒼白如紙,身體止不住地微微顫抖,清澈的眼神中帶着哀求,嘴唇哆嗦着問出句沒頭沒尾的話。
“蘇陌,雲陽,是不是先回家了?”
“對不起,”蘇陌低聲說完后迅速低頭,他甚至不敢再睜眼,愧疚像海藻纏繞住他的心臟,所有的人都只知道李雲陽溺水,卻不知道,溺水的人是他,李雲陽是為了救他才被這條河吞沒的。
李雲陽被泡得腫脹的屍體,終於在傍晚的時候才被打撈起來,如果說這之前,保叔和李厭余心底還抱着一絲僥倖,但此刻猶如受到重擊,保叔在見到李雲陽的時候,禁不住暈過去了。
李厭余似乎更糟糕,蘇陌多少年後,回憶起那時的李厭余,傍晚風很大,颳起保叔給她買的夏裙,瘦弱的身體彷彿隨時都會倒下,她在風中極力剋制着情緒,蒼白無血色的嘴唇劇烈地抖動,蘇陌想起身扶她,卻只聽到她顫抖的聲音裏帶着不甘,剋制壓抑地低聲問:“蘇陌,為什麼死的不是你?為什麼?”
蘇陌的手無力地垂在身側,是啊,為什麼死的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