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送走李雲陽后,保叔身體便總不太好,每晚還得喝上兩口才能入睡。
李厭余就主動分擔些力所能及的事,蘇陌卻總在房間裏獃著,恨不得當個隱形人,倒好像是他受了什麼委屈似的。
李厭餘明白當初的責怪毫無道理,李雲陽的事不能怪他,但她總邁不過不去心裏那道坎,暗自憋着口氣,不給蘇陌盛飯,不給蘇陌擺碗筷,蘇陌每日三餐只胡亂吃了些,便躲進房間的時候,她收拾碗筷就總把鍋碗瓢盆砸地哐當亂響,洗衣服的時候也只撿她和保叔的,把蘇陌的衣服丟到旁邊。
諸如此類的事,蘇陌只是默默承受,彷彿也在自我懲罰,那些日子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
李厭余每天都會把這些瑣事告訴李雲陽,李雲陽以前最喜歡聽她說話,她總嫌煩不想說,現在想想挺後悔,為什麼那時候不肯和他多說些話?
有時候李厭余講累了,就靠在旁邊慢慢睡着,夏日炎炎,她總能感覺到李雲陽站在她面前為她遮陽,醒來之後環顧四周,才方知是夢,回不去了,她此生再也見不到李雲陽。
這天傍晚,李厭余從李雲陽那下來,在去給保叔打酒回來的路上,經過村東頭那棵納涼的大榕樹,發現有隻小奶貓躲在樹後面,步態一搖三晃憨態可掬,她走過去蹲在它面前,小奶貓奶聲奶氣地叫喚兩聲,撅起屁股走過去蹭蹭李厭余的褲腿。
多可愛的小東西,李厭余摸摸它毛茸茸的小腦袋,突然想起李雲陽,他見到這種毛茸茸的生物總是走不動道,以前老纏着保叔要養只貓或者狗,可惜總不能得償所願,而他轉身就對李厭余信誓旦旦規劃着未來,他將來肯定會擁有一隻很可愛的貓或者狗,就取名叫李小魚,他會努力掙很多錢,給李厭余蓋棟大房子,他養着李厭余,李厭余養着李小魚,他們永遠在一起。
誓言旦旦猶在耳,李雲陽卻已在遠方,這隻小奶貓,或許就是李雲陽送來的李小魚,代替他陪着她,李厭余將小奶貓輕輕擁進懷裏,小貓舒適地閉上眼睛享受着,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哎,他五嬸,你也來乘涼,來來來過來坐,這鬼天氣快熱死人。”
遠處傳來熱情的招呼聲,是張大嬸?大約是村裡人陸陸續續到榕樹下納涼,李厭余抱着貓準備離開,她不擅長應付這些家長里短,來了村子這麼久,除了家人,她彷彿還是和這個小村莊格格不入。
“可不是嘛,今年的天可真熱,我恨不得一頭扎進河水裏涼快涼快。”
這句回應彷彿觸發了禁忌,張大嬸壓低聲音:“他五嬸,可別這麼說,李有保的那個小兒子,前段時間剛出事,你忘了?”
張大嬸突然提起李雲陽,這三個字彷彿細細密密的針,扎向李厭余的心臟,她停下欲離開的步伐,背靠着榕樹后靜靜聽着,只聽五嬸吐了幾口唾沫,連連念着大吉大利幾個字。
李厭余憤恨地咬住嘴唇,剛要罵她,又聽張大嬸說:“李有保這輩子也夠坎坷的,李百合剛過門沒多久,還懷着孕就跟人跑,他頹廢了好些時候,後來不知從哪裏撿來個漂亮女人,雖然帶着個拖油瓶,日子好歹算是過起來了,要我說,那女人也是個沒福氣的,跟李有保沒過幾年就死了,留下個大男人拉拔倆孩子,好容易把孩子都拉拔大,親生兒子又淹死了,真是可憐。”
五嬸又壓低聲音問:“那個小閨女,就那個瘦瘦弱弱,好像風吹就會倒的那小姑娘,叫什麼余的那個,聽說是李百合的女兒,讓李有保養着,你說李百合當初離開的時候正懷着,這閨女不能是李有保的吧?”
李厭余徹底驚呆了,她們說的是真的嗎?她竟然是保叔的女兒?
“你們說的是真的嗎?”
張大嬸和五嬸說八卦正說得興起,冷不丁李厭余從榕樹后冒出來,頓時尷尬地手足無措,李厭余也不等她們回答,抓起酒瓶抱緊貓,直愣愣地往家裏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她原來是保叔的女兒嗎?有生以來,李厭余從未如此急迫想知道一件事情的答案。
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院門口,李厭余在門外喘着粗氣,隔着爬滿牽牛的籬笆看見保叔正在院子裏捆竹子,夕陽的餘輝打在他肩頭,她記得初見保叔時,他看着還挺年輕,這才過去三年,他竟平添許多白頭髮,是了,李雲陽的事對他打擊太大,之前分明看起來還好。
奔跑回來的路上,李厭余只想立刻衝到保叔面前,得到夢寐以求的答案,但隔着那扇半米多高的籬笆牆,也阻隔着李厭余那顆迫切的心,她想起三年來相處的點點滴滴,保叔很疼她,比疼李雲陽還多了分溺愛,但如果她真的是保叔的親生女兒,為什麼這三年來,保叔隻字不提?如果他不想認她,為什麼又要把她領回家?
李厭余在門外站了許久,直到懷裏的小貓叫喚,保叔才發現她,他擦擦額頭上的汗,朝李厭余招手。
“小余兒,來,進來。”
簡單幾個字,卻讓李厭余委屈地想掉淚,她慢吞吞地挪進院子,把酒放在院子裏的石桌子上,彆扭地站在保叔面前,緊張又期待地看着他,保叔笑盈盈地伸手摸着李厭余的腦袋,又在李厭余面前攤開另一隻手,幾顆巧克力靜靜躺在粗糲的掌心。
李厭余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喉嚨哽咽說不出話,只是低頭不停地掉眼淚,把保叔嚇得手足無措,他把巧克力放進李厭余上衣口袋,拉起袖子手忙腳亂地替李厭余擦眼淚,以為李厭余是在外面受欺負,正急的不知說什麼話好,只好邊擦眼淚邊哄她:“小余兒不哭,保叔在呢。”
看着眼前這個手足無措的中年人,李厭余慢慢平復心情后,仰着頭帶着孺慕之情看着保叔,她分明最想問出口的那句話,卻怎麼也問不出來,沉默似乎有半世紀之久,才舉起懷裏的小奶貓:“它叫李小魚,我可以養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