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少年志向
大哥的離別讓剛剛團聚的家顯露不出半點喜氣。.幾天下來,母親好像蒼老了好幾歲。姊姊對父親有些怨恨,也不願跟父親說上半句話。只有小少年時時跟在父親身後,他知道他心中的苦楚。其實,她們都明白父親不是個無情之人,如果不是大哥太令人心寒,任何一個血性男兒絕不會棄子不顧的。在少有言語的家中,小少年頓時成了安樂果,幾日來族老鄰里前來拜會不絕,對他都寵愛有加。老祭師甚至欲將祖傳恨血寶劍交給這個蒼宇戰將白乙丙的唯一留下一點嫡血手中。儘管他很是喜歡,最終父親還是代他回絕了。恨血劍出鞘必嗜血,他還是個孩子,萬不可亂了心性。
時日輪轉,十二年前眾人認定的災星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時,他們沒有絲毫懼畏。相反,還帶着濃濃的深情。其實,當父親白泗領着一家人離開遷往趙平原城的時候,族人頓覺失去了主心骨。按着族規,將來他們是要繼承族長位置的。商君置郡縣,族長再無權管理族中事務,可數百年淳淳秦風,蒼宇戰將之脈豈是商君廿年間變法能易之。族長之權威,後世幾千載且不可動搖。爾後,巫師又問天卜卦,得天命言只要災星“三年不西,禍患自解”。可是沒想到,西出函谷關后,一別竟是十二年。大祖父和外祖均已過世,他們走時唯獨留下深深的懊悔,畢竟,這是他們唯一的後嗣。
在自己的哀求下,雙親終於將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一細說與他。聽着這些怪異的事兒,小少年都覺得自己是個怪物。寐而生,喚名曰起,古木失魂,池枯鳥絕。這樣的怪事只能偶爾夫子酒後笑說三皇五帝呂望周公時才會聽到,卻沒想過真真切切發生在自己身上。然而自從他記事以來,並未曾發現自己與他人有何差異。自己資質雖好,諸子百傢俱通,然則博而不精,難當大用。武學數載,卻也難有精進。
“父親,帶我出去走走,成么?”小少年嘴角噙着淚水。父子倆並肩席地而坐,望着天際殘陽。這樣的情境不知道出現了多少次,然而每次他都會覺得很寧靜。六年來,他雖與父親東奔西走,但整日跟隨商旅行進,獨處機會甚少。這是他第一次回到家鄉,回到了那片父親常常挂念地孕育了無數英豪的土地。
“嗯。”白泗輕輕撫摸著兒子的小腦袋。長子的離去着實很讓他難過。不過,身為一個遊俠,迂腐的不肖子不要也罷。一聲長嘆,很爽快地回答,“明日為父帶你出去走走。”其實,他也想好好瞧瞧故土模樣。
翌日,父子倆早早起床,如往常一般,父親指導他練了一遍自創的白氏劍法。爾後,掏了些細碎銀子準備出門。母親和姊姊知道他們要出行,默默地為他們準備了些許乾糧。無甚多言,只叫他們早去早回。
這是白起第一次出村。回來已有幾日,除了與姊姊到村口尋找大哥,整日呆在家中陪着母親述說著這幾年的風風雨雨。當憶述到商旅遭劫,父親受了重傷,自己在諸傭兵遊俠的護持下才得以逃生時,母親嚇得臉色蒼白,雙眼垂珠。不過她仍舊不能原諒夫君狠心棄長子一事。姊姊也在一旁驚喜地聽着,父親回來,她終於略有收斂,卻野性不改,整日舞刀弄劍,不學機杼,不懂女紅,更不願意去廚房學學手藝。
古老的村落,安祥地躺在岐山叢林中,這是大周王室之龍脈,相傳文王墓地在此。出於敬仰與天威,周天子諭令:“任何人途徑此處需要下馬落轎。否則,神靈不佑,蒼天棄之。”正是由於這等忌諱,村莊裏沒有飼養任何馬匹,白氏父子也是因為這樣才在附近南城邑典當了坐騎而甘願步行回鄉。
羊腸古道阻不住他們輕快的步伐,無言的歡笑抹去了昔日顛沛流離的凄涼。一路不見人煙,驛道旁十亭一處行宅——那不過是為入秦士子準備的歇腳處。山裏的人安土重遷,非是徭役兵伐,他們是捨不得離開那熱騰騰的家園的。
翻過大山腰,俯視沃野關中一隅,磅礴的豪氣激蕩在胸懷,讓人不禁長嘯嘆息。行走半日,父子都有些疲乏。險峻的山嶺上有方雄鷹展翅石,由那可俯瞰關中之地。父子會意,登山而上。小少年緊跟在其父身後。
“吾兒為何作此長息?”父子靜坐在懸岩上眺望着久念的故土。白泗看着少子的迷惘模樣不覺有些詫異。他知道少子攀援不過百米的山崖不可能是體力乏支,知子莫若父,少子的武學是他親自調教出來的,這一點他非常自信。
“父親,遊歷他鄉且為何?”小少年突然抬頭張望着那副偉岸的身軀,眼神中流露了無限的悵惘。白泗無言,他只是張望着愛子。這麼多年在外奔波,到底為了什麼,這個他也不知道。當年流落平原郡而成商旅衛士,僅僅是為生活所迫。后自結交趙公子成,已略積資財。公子成聘其為趙將,他知非廟堂之柱,自己又不喜為人束縛,乃好言回絕,遂自建了一支傭兵。漂泊數載,終究覺得少了些什麼,才遣散門人。迎長子乾於齊稷下,攜愛子以歸。不料長子之不肖,更添其憂。遊歷他鄉終為何?他不知道,心頭的苦水波瀾。
看着父親如此神態,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不過,心中那久積的困擾還是讓他緩緩張了口,“八百里秦川幾易人手,縱有商君輔國,亦只能收復故土,商君之後,惠文武亦是賢能之君,且張儀連橫之術,雖通三川而游乎洛,然天下九州偌大,何時一統哉!”
“吾兒為何有此感?”白泗驚異萬分,與愛子朝夕相伴,不想而今有此等驚天言談!
“兒隨父親遊歷數載,只見父親終日沉默少言,而少有喜悅。乃知父之憂也。”小少年抬頭正色說道。其父不語,繼言之:“國主年少,且受老嫗之欺。今山東有魏趙之強,南有楚蠻之罷,戎狄相擾於西,八百秦川不全乎終日,當此之時,吾當立於廟堂之上!”
這是愛兒第一次在他面前暢談心志,讓他猛地不知所措。此子有如此志向,身為父親,他應該深感榮幸。可是,伴君如伴虎,廟堂非久駐之地!若成,家族可興;若敗,全族即滅!
“廟堂兇險,昔商君何等威風,卻落得個極刑下場。若汝承父業,雖奔走天涯,卻也自在快活!吾兒為何有此等念頭?”縱使內心狂瀾不止,中年男人神色仍相當穩重。
“惜此身而天下蒼生罹難,非丈夫所為也。蓋管子云,男兒恥功名不顯於天下。縱便他朝身首異處,能留名與史冊,兒無憾也!”少年郎只是靜靜地張望着遠方,手中的騎士短劍發出清寒。
“若此,為父不欲多言。待來春即送汝隨汝叔父往鬼谷求學,汝好自為之!”中年男人久久長嘆,眼睛有潤澤。難道這不是他所追求的么?他雖是個遊俠,然父母之邦能一統天下,子有所為,再樹蒼宇戰將白乙丙之威,白氏則再度成為大族翹楚。自己不能有所為而子為之,亦屬家邦之興,萬民之福。彷彿此刻,他已看到了兒子馳騁中原,名滿天下!然秋風肅殺,他突然吸了一口涼氣,心底里有些發顫。
蔚藍的天空中無半片雲彩,大日如輪,散發著無盡的光芒。
16977.16977小遊戲每天更新好玩的小遊戲,等你來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