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南城邑
傍晚時分,父子二人相行抵往南城邑。.不過六十里行程,平日縱馬飛騰,只消得半個時辰。如有事端,僅憑雙足,兩個時辰亦夠了。今日用了若久,可見得父子此情此景此心境。一路上雖無甚言語,踏在這片不知出現在睡夢中多少次的土地。沒有盈眶熱淚,沒有喜極顛狂,他們仍舊如往常那般,小少年緊隨父親身後。
繞行幾個村落,而今的秦邦早已不是獻公前凋敝凄涼的模樣。三代經營,八百里關中已很是富庶。老秦酒仍是那麼烈,老秦人仍然豪爽。沒了苦菜,沒了毆鬥,可村莊依舊沒什麼生氣。父子二人嘴角的歡笑一點一點的凝滯,露出了同樣冷峻的面龐。孝公之後,惠文王、武王連年兵出倄函,北上大漠,擊胡戎,戰三晉,抗強楚。久戰之後,健郎無幾。南城邑九村十八落竟鮮有男丁!
時候不早,一日來僅食了些許乾糧。父子二人早已飢腸轆轆,剛邁入城中便急欲尋個酒肆痛飲幾杯。南城邑也不再如當年那麼衰敝難睹。外城足足擴張了昔日的一倍余。縱便是這個時候,大街上仍舊熙熙攘攘。隨處可見魏商楚客,江東英豪。且出現了不少酒綠燈紅煙柳地,趙女燕嬌,好個模樣;更是那胡姬體態,風情滿滿,還有那楚地細腰,別有姿容。南城邑不過是西秦邊陲楣郡的一座小城罷了,竟然不若與陳蔡國都之盛,真箇讓人費解!
父子二人也不再多想,大步邁入一所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名曰“山中洞府”的酒肆。而今他們有足夠時間,可以隨意地遊玩。
“二位爺,您來啦!裏面請,裏面請!”店小二相當之熱情,絲毫不在意他們腰間的利器,似乎習以為常。也不像商君之時,盤查驗身文牒。直領着他們往裏面走。
相反地,父子二人覺得非是尋常,若是齊魯之邦,或不須疑。今三晉之國,哪個入城不得先去署衙討個文書,上下打點。戰爭年代,商旅往來不易。傭兵隊數旬都無人問津,這才使他解散了隊列,決意返回故里。
店小二算是個精明人,看他們的服飾打扮,就知道他們不是一般主子。這可就不能在堂內給他們隨便找個位置,直直將他們領到樓上雅間。樓上人也不少,飲酒聽曲的人很多,不過這些人嚷嚷鬧鬧地,雖身着着錦緞蜀綢,如此之態,難登大雅之堂。白泗父子也算得上見過點世面之人。一看就知是門客達士。小小地南城邑難道有國公子之輩,達官顯貴之流?
“小二,那邊的都是些什麼人?”少年白起冷冷地望着珠簾對面的座客。在他的記憶中,很多土豪劣紳地頭蛇都是這般模樣,因而對他們無甚好感。
“這…他們…”店小二面有難色,吱吱唔唔不敢亂說。看來,這些人確實是有來頭。
“放心,我們不會亂說的…”白起從懷着掏出一塊碎銀子,約摸一兩重,差不多是一個夥計的月俸了。
白泗只是靜靜地看着愛子,慢慢地舉起茶杯。臉色僵硬的神色有所舒展,在自己的調教下,愛子已漸漸穩重成熟。可是他知道,要想安居廟堂,他仍需要更多的磨練雕琢。
店小二看着桌上的銀錢,再也忍不住聲色。倒吸了一口寒氣,緩緩地伸出手。“他們儘是華陽君的門客力士,三月前來到此處,甚是專橫跋扈。”
“華陽君羋戎的門客?他們為何到這來了?”白泗緊皺着眉頭,茶杯停在了嘴前。
“這個小的實在不知…”店小二連連後退兩步,放下了手頭的碎銀子。顯然,他非常害怕這群人。
少年白起本還想問點什麼,白泗打住了他,“好了,小二,上一壇十里香,兩斤牛肉,再加幾樣精緻的小菜。”店小二唯唯而退。“等着!”珠簾聲響,一柄帶鞘的長劍頓時出現在店小二眼前,嚇得他差點失了魂。劍鞘上穩穩停留着那塊細碎銀子。“這是賞你的,快點!”
店小二臉上看不出半點驚喜,完完全全陷入了不安和恐懼中,看來他不應該多嘴,更不應該當初偷聽到那伙人的秘密。這或許是他多心了,他只是個店夥計,白泗父子怎麼會認為他能知道這些呢?慢慢地伸手拿走碎銀,長劍無聲息地回到了中年男人的身後。雙腳有些發顫,倒吸了口涼氣,店小二快步地走下樓去。
“父親…”小少年正要說點什麼。
“喝茶!”白泗連忙打住了他的話。這是個是非地,沒必要引火焚身。
其實他也早就聽說,自武王難死,秦國廟堂風搖雨墜,公子壯與公子布因不得君位而私有怨恨。公子壯久在軍旅,又任職左庶長,諸將不聽昭王調遣,唯公子壯是從。公子布久在朝堂,與士大夫交結甚厚,屬地百姓感其恩德,陰集兵甲數萬。廟堂之上,宣太后、惠文後明爭暗鬥,國主昭襄王形同虛設,好在昭襄嬴稷亦非泛泛之輩,嚴君樗里疾四朝老臣,乃孝公之子,惠文王之弟。雖為公子布之師,又同是諸公子叔父。他是個曉大理之人,朝中爭執不下,嬴稷又得趙武靈王相助,質於外,於國有大功,實是國君最佳人選。全力輔佐國君,秦國雖陰霾難散,卻未起風波。這華陽君羋戎就是宣太后之弟。看來,一場驚天風波要無聲而起。
不一會兒,店小二把酒菜端了上來,“二位爺,您慢用。”倒上老秦酒,小二怕他們再問及什麼,匆匆退了下去。十里香還是當年那麼烈,這麼多年漂泊異鄉,相伴地只有昔日的秦酒。
“公子爺這邊請!”店小二又迎來了位客人,帶着他朝對面那群人走去。且看他滿面春風,長衫白緞,腰懸玉佩,懷藏芷蘭。有傲視蒼宇之霸氣,君臨天下之雄風。
諸人看到那位白衣公子走過來,連忙起身迎候。看來,他是那群人的主子。“少公子,您來了。”為首一人前往問候,態度很是恭敬。白衣公子也不謙讓,徑直過去坐下。諸人則老老實實退後站立着聽他訓話。
白泗父子再沒心情細細品味眼前的佳肴,而是張着耳朵竊聽對面動靜,隱隱地聽着他們的言語。
“父親大人命我當此大任,諸位應該早已知之。希望諸位盡心相佐!”白衣公子神色散發出冷冷的寒意。
“我等蒙受大人恩澤,自是效死力!但憑公子吩咐!”為首那人上前稟言。
“你們可知我等在此作甚?”白衣公子冷眼瞟視了在場諸人,似有責備之意。“你們在這又做了些什麼!”眾人默不作聲。
“集合人眾,全部回府,聽我調令!”說罷,白衣公子轉身走去。諸人戰戰兢兢,臉色都很僵硬。扔下些許碎銀,連忙跟了上去。他們本還想多快活幾天,沒想到公子來得這麼快,看來咸陽局勢穩不住了。
“父親,我們…”見着那些人走去,白起似乎有些坐不住了。
“菜都涼了,好好吃吧,今晚就在這住下。”中年男子相當之穩重,慢慢地飲着酒。好不容易能得個閑散身,他可不想再招惹什麼禍端。
“小二,過來!”白泗仍是那張神色不多的面龐。那伙人走後,店小二連忙上來收拾桌子。
見着這邊相當大方的客人又招呼他,店小二提心弔膽,生怕他們又問起什麼來。“爺,您有什麼事?”
“給我們安排一間上好的住房,我們等會就過去。”白泗仍飲着酒,絲毫沒瞧夥計一眼,還是那副冷峻的面孔,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好嘞!您先吃着,我馬上給您準備。”店小二頓時鬆了神色,面對這兩位對他恩澤甚厚的客人,他還是很願意效勞的。
少年白起沒說話,也沒再有心思吃點什麼,只是默默地望着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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