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魚龍劍林中伏淫賊 笑捕頭店內勸豪俠
賊人似乎沒有興趣了解萬吳是否真的有敵意,長劍一擺,便已然挺劍沖了過來。
萬吳比他更沒有說兩句客套話的興趣,短劍一橫,也迎了上去。
兩人鬥了有十來招的功夫,賊人便長劍一甩,拉開兩人距離,拖劍繼續向城外奔去。
萬吳不疑有他,也不怕他有埋伏,仗劍直追。
這十來招的功夫,每一招都是華山劍法,但並不是賊人的看家功夫,而且裝得也不是很像,若以此種方式來讓自己懷疑魏成,手段未免過於低劣。
三天沒進去鹽幫的氣,今天非撒到這人身上不可。
又是十里的距離,兩人之間的距離始終沒有縮短,但也沒有增長。
六十里以下的距離,輕功斗的從來都是腿功,只有六十里以後,才是比拼內功。
而單論腿功而言,萬吳很明顯地感覺到,此人的水平,遠在自己之上。
只是以此人武功,真要對自己不利的話,直接出手便是。
萬吳追到一片楓林,看得賊人進了楓林,便知不好,放慢了腳步,劍插入鞘中,走進了楓林。
果然,進入楓林,便已經不見了人影。
萬吳不甘心就這麼回去,慢慢往楓林深處走着。
越進入裏面,便覺月亮的光線越少,雖然在昏暗的牢房中呆了十年,雙眼已經有些適應黑暗,但這裏的光亮,還是讓他的目力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萬吳點着火摺子,照着往前走。
因為他清楚來到這裏的原因,所以一絲都沒敢放鬆警惕。
殺氣驟起。
危機瞬至。
萬吳左手一抄,從自己太陽穴前抓住了一顆銀鏢。
銀鏢剛接住,一道劍光已經在萬吳眼前出現。
萬吳晃滅火摺子,身形一轉,左手捏着銀鏢隔住劈過來的長劍。
對手是一名身穿紅色長衫的青年人,腰間掛着三盞金杯。
當然他的腰間還掛着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這三盞金杯只是其中最顯眼的一樣。
紅衫青年一招失手,立刻改換劍勢,轉身橫斬萬吳。
萬吳手持銀鏢,接了他幾招,被一劍震退,立刻拔出短劍,護在身前,開口問道:
“閣下是什麼人,為何一見面便拔劍相向?”
紅衫青年劍鞘背在身後,道:“適才在林外見到一位夜行人,在下追蹤以後途徑一處住宅,聞到了血腥之氣,因而斷定是歹人所為,因而追至此間,不知閣下是那位歹人嗎?”
萬吳抬頭從密林間隙看了一眼天空鍋蓋大小的月亮,又看了一眼外面亮得如同白晝的月光:“原來如此,這就奇怪了,聽起來,我們追得好像是同一個人,但為什麼我們追的是一個人,在外面我並沒有發現你呢?”
紅衫青年道:“巧了,在下也沒發現,還有另一個人追着這名歹人。”
萬吳冷笑:“所以,好像我們都認定了同一件事,而且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被揍趴下之前會好好說話的人,是嗎?”
紅衫青年道:“彼此彼此。”
兩個人的目光同時變得鋒利,然後如迅豹一般沖向對方。
長劍短劍在空中數十次交替撞擊,劍氣幾乎充斥了整片樹林。
七十六招之後,長劍從紅衫青年手中飛出,刺進了樹榦里。
萬吳短劍指着紅衫青年,冷冷道:“姓名,年齡,綽號!”
紅衫青年道:“在下李觴,字三壇,二十五歲,魚龍劍客。”
萬吳短劍一轉,插入鞘中,過去拔出李觴的長劍,雙手遞了過去:“原來是三公子,青城首席弟子萬吳,與三公子見禮。”
李觴抱拳道:“臨江大哥,小弟失禮了。”
萬吳看着他,苦笑道:“你我一戰,想必那人也已走遠了,先回去再說吧。”
李觴的到來,還得從半月前說起。
李觴,是一個江湖中令人聞風喪膽的名字,因為這個人的經歷,可以讓江湖中每個人都覺得驚訝。
這人天縱奇才,然而生平不得志,每施一才便碰一壁,有二王之書道子之畫,卻只落得幫鄰里代寫書信楹聯,代畫桃符神像。有太白子美之詩,卻每每被廟堂大儒譏笑。劍術亦屬上流,但江湖中最不缺的便是成名劍客,而他論劍力比不上龍浮生歐陽嘯之流,論劍招又遠非葉星白失翼敵手。能打三顆金杯十八枚銀鏢,卻只是用暗器的中等高手,更多的時間仗着腰間銅槍取勝。做生意貨真價實,為同行所不容,最終傾家蕩產,上京趕考遭人冒名而替,本當名列三甲歸來卻得知名落孫山,做銀號被誣盜財,做船家遇上大浪,做車夫跟着押鏢第一趟就遇上了劫匪……
人生一世總能遇到一些磕磕碰碰,然而這個人的人生際遇卻可以用刀劈斧剁來形容,別人一生都不見得遇得到幾次的事情,他卻用了二十幾年的時間體驗了幾乎可以想得到的一切。
這就是李觴。
江湖中知他有龍騰雲海之能,卻只有魚困淺灘之遇,因而稱其為魚龍劍客。
他在進入廟堂失敗以後,只能回到了輾遲縣,棲身在一家酒樓里打雜。
他知道薛虞霏在這裏,白失翼也在這裏。
但他不太看得慣白失翼這種被一段感情就打得七八年起不來的懦夫,也不太看得慣自己“二嫂”這種幾輩子追着一個男人死纏爛打的死心眼女人,所以唯一的選擇,也就只有離他們遠遠的看着。
即使歐陽嘯與黃天驊一戰毀了一座城的時候,他也仍然沒有露面。
直到戰後,一天出門閑逛忘記了隱藏身形,才被歐陽嘯擒到了銀月客棧的店中。
當然,好好說是不能讓李觴這種年輕人聽話的,兩個人是打了一架,才一起進的客棧。
老賬房應照天和中年夥計海上飛拿着藥膏藥粉往李觴身上淤青紅腫的地方擦着,幫他疏通着經絡。
海上飛有些怒意地說著歐陽嘯:“這要是沒認出來也就算了,你說你都認出來是他了還下這麼重的手,不覺得丟身份嗎?”
歐陽嘯傷得比李觴也不輕多少,腮幫子都腫起多高來,坐在一旁看着他們給李觴擦藥。
“老應你們這就是拉偏手,這小子揍我的時候牙都差點給我打掉,你們還向著他說話,這小子沒跟我亮傢伙我就謝天謝地了,搞得好像讓他過來跟你們見一面是要他命一樣。”
他的臉雖然時常都是一副笑容,但笑起來讓人滲得慌,半邊臉頰被打腫了反而看起來多少順眼一點。
李觴瞪着眼告訴歐陽嘯:“要不是用內力我怕再毀了百姓新建的房屋,你現在不可能站着跟我說話。”
歐陽嘯笑了笑,沒說什麼。
海上飛都看不下去了,給李觴松筋骨的時候加重力量,聽到他一聲慘叫,然後笑着說:“要不是用內力怕毀了百姓的房屋,你跟老四一塊上,現在也說不出話來。”
李觴嘟着嘴翻了翻白眼,問應照天:“我二嫂怎麼不在?”
應照天坐在一旁抽上了旱煙:“去神劍山莊給葉老莊主過壽去了。”
李觴看了看周圍,又問道:“冥劍呢?”
應照天答:“你二哥和你二嫂拜堂之前人家還都有機會,你說呢?”
李觴點點頭:“也是……廚子凌妍雪呢?”
應照天有點不太耐煩:“你在輾遲縣這麼長時間就是不露面想也不瞎不聾,你是真問這些問題還是逗老兒玩兒呢?”
李觴不敢再問凌妍雪,往對門兒看了一眼,問:“葉笛和白失翼呢?”
“讓你二哥弄丟了一個,讓你二嫂氣走了一個。”
這回是歐陽嘯答的。
李觴明白了,看了看眼前的應照天、海上飛與歐陽嘯三人:“那你們客棧還不關門是等着喝西北風嗎?”
海上飛看向歐陽嘯:“合你我三人之力打死他好不好?”
歐陽嘯笑着搖了搖頭,似乎他那張臉從出現在那裏就沒有停止過笑容。
“既然你知道你四弟的事,為何不願幫他實現那個願望,成就這段姻緣呢?”
李觴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走過去向著太陽躺在了藤椅上,道:“那姑娘但分真能忘了某個人跟老四在一起,就算真讓我摘天上的月亮這個忙我也幫,她真能忘了嗎?這就是一個託辭!焦尾琴的底座,是有說蔡邕製成過一把,自蔡邕以來你們聽說誰能燒桐木燒出來?就算有人做出來,能讓我們找到嗎?就算找得到萬一是一個愛琴之人人家就不給你怎麼辦?五金天絲,十二連環塢是什麼地方?那是你們三位聽了都覺得頭疼的江湖勢力!”
歐陽嘯聽他抱怨了半天插不上話,這時候才說:“那女子忘不忘得了某個人是她的事,是傷疤總要好的,她又沒打算出家為尼,再說那某個人反正是不認為自己能回去從前了,說就說你和你四弟的事,別說人姑娘怎麼樣怎麼樣,人家就怎麼樣了,你能把人家怎麼樣……”他抬頭看了李觴不服氣的眼神,“當然你也不能把我怎麼樣。”
海上飛端着茶杯走到了李觴身前,靠在桌子上,道:“但天星珠的難度,似乎比前兩樣要簡單一些,不然……三公子走一趟齊魯鹽澤?”
李觴道:“天星珠鹽澤有沒有一整套是個問題,就算有,我們買得起嗎?”
海上飛想了想說,看了一眼李觴,道:“錢這種東西,咱們從來都不缺,甚至你這些年的壞運氣很多都是可以用錢來擺平的,只是你這人太過獨立,從沒管我們要過錢。”
李觴又問:“人家要非得不賣怎麼辦?”
海上飛道:“那就讓他們的生意銷售不到南方,卡他們的貨這點事,分分鐘做得到。”
“他們要沒有呢?”
歐陽嘯插了一句話,道:“以三公子的能力,就算從謝玄與余飛鶴手中搶,恐怕也不是難事。”
李觴瞪了歐陽嘯一眼:“你怎麼不去?”
歐陽嘯攤了攤手:“第一,我家裏有人要照顧,第二,我要留在這裏有自己私人的事情,第三,我打不過他們兩個。”
李觴站起來走到了門前,道:“你們愛怎麼著怎麼著吧,反正我是不會去的。”
萬吳一路上聽着李觴的話,和他一起往客棧的歸路上走着。
他說是不來,最後卻還是走到了這裏。
李觴搖了搖頭,說:“事實上還去了一趟關外,尋一個幫手。”
萬吳問:“關外草原的柳花羽?”
李觴點頭。
萬吳問:“我原以為你們四小神龍也是正道中人,沒想到和柳花羽這種下三門的賊人也有勾結。”
“江湖本就是黑黑白白混雜一片,誰又能分得那麼清楚?”
萬吳刻意地拉開了和李觴的距離,道:“黑黑白白分的不清楚,但是一個掌握着蒙汗藥,迷藥,合歡散這等害人之物的源頭之人,一個讓江湖中時時刻刻不缺乏殘害行商的黑店,殺人強盜,採花淫賊的人,似乎無論如何都說不上是好人吧?他縱然從來沒做過一件令人不恥之事,但卻是一切惡人的源頭,不是這樣嗎?”
李觴嘆了口氣:“我替他說不上好話,但江湖中不會因為少一個人而改變規則,他無論是死了還是活着,你說的那三種人,也都不會少,也不會多,這就是我的道理。”
萬吳用手攔住了李觴的話頭,強忍着胸間的怒火,冷然道:“我並不指望你能理解我,而我也不打算理解你,你交什麼朋友與我無關,既然為的是一個目的,就說說你為什麼現在還在鹽澤城中吧,天星珠可不在鹽澤城。”
李觴苦笑:“是,在下也在海邊轉了三天,並沒有找到進入的道路。”
萬吳攤了攤手:“我也是這樣,這三日來也是如此。”
兩人對視一眼,空氣尷尬地凝固了。
這時,從路對面跑過來背背長劍的魏成,一身汗剛剛下去的樣子。
追萬吳的時候是真的在追,然而等後來追不上萬吳了,發現命案后,就只能去叫來了巡夜的衙差,然後慢慢往出城的地方走。
華山派本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名門正派,衙差自然不會懷疑到魏成頭上。
萬吳指了指李觴,道:“這位便是四小神龍的三爺,魚龍劍客李觴李三壇。”
然後又指了指魏成,道:“華山弟子,魏成。”
魏成向李觴一抱拳,顧不得客套,焦急地說:“城中有了一起命案,是一位豪紳家的小姐,光着身子被人割喉而死。”
李觴與萬吳對視一眼,跳上兩邊房屋,向那座發生人命的院子奔去。
魏成再一次被甩了開,並且遠遠地落在了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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