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柳長虛巴山辭故友 萬臨江酒樓識魏成

巴山腳下有一小城，名曰坤元。

坤元城裏，老道士柳長虛請萬吳吃了一頓廉價的陽春麵，配了一盤炒雞蛋，一盤拌花生。

萬吳看着那兩盤菜，實在沒什麼心情下筷子。

可說這是比輾遲縣牢房裏好點，問題這坤元城已經是你柳長虛家門口了，你請一個客人吃這些東西合適嗎？

柳長虛沒覺得有什麼不合適的，人家的道觀又不是什麼盈利性機構，這兩碗面兩盤菜都像是割老道的肉一樣。

遠處飛進來一隻信鴿，落在萬吳的肩膀上。

柳長虛看着萬吳肩膀上的鴿子，道：“這誰家的信鴿，還有認人的本事？”

萬吳從鳥爪的竹筒中取出紙條，看了一眼，將紙條震碎。

“幫你我出來的人，請我還這個人情。”

柳長虛笑了笑說：“連銀月客棧薛老闆都做不到的事情，難道你會做得到？”

萬吳放走信鴿，冷然說：“四公子欲求天星珠來成就姻緣，而江湖中的天星珠，除了產地齊魯鹽澤有生產之外，家師收藏有一套，峨眉掌門謝玄收藏一套，薛老闆此舉，或許只是為了未雨綢繆。”

柳長虛留下了銀子在桌子上，道：“那麼，你想回青城派嗎？”

萬吳也站了起來，將長劍遞給柳長虛，自己又束了一下腰間的雙輪，道：“薛虞霏是這麼想的，我卻不一定要這麼做。”

柳長虛接過長劍，抱拳道：“天命雖有天威，還需人為，先生保重。”

萬吳也抱拳道：“水浪不生水面，仍要留心，道長仔細。”

兩人分手，萬吳便一個人去往了海濱鹽幫。

薛虞霏只是請求他幫忙尋找天星珠，又沒有讓他直接回青城派，萬吳自然還是往最能找得到的地方去找。

柳長虛說得有點太滲人了，萬吳也有些太當真了。

然而生死攸關之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走了一趟巴山，萬吳開始熱愛起麵食這種食物了。

川中至齊地，按萬吳腳力，不過三二日路程，在萬吳想來，薛虞霏富國之才，這天星珠不過是一百零八顆刻有天上星辰的珍珠而已，人家也買得起，自己前往齊魯鹽澤海濱鹽幫，也只是為了先定下鹽幫這批珠子而已。

想來珍珠這東西，用得着的不會完整地放着，會完整地放着的沒必要買這種貴的東西，除了他師傅余飛鶴和謝玄這樣有錢沒地方花的人之外，也沒人有收藏這種東西的興趣。

鹽幫對外說是只有這兩套是做成的，但內部，就不一定了。

只要出得價高，這點事不成問題。

萬吳打算自己先去談談。

海濱城市鹽澤，不知怎麼著，進入這地界，便覺心曠神怡。

萬吳十年監牢之苦，彷彿在一瞬間消失了一般。

在市集上閑逛的萬吳，十年來頭一次有這麼好的心情。

他背着手走進了一家還算不錯的酒樓，抱着要把這十年沒吃過的美食都吃一個遍的心態。

酒樓里有一人很扎眼，背上背着一把長劍，帶着很長的黃色劍穗，那是華山派的標誌。

萬臨江有那麼一瞬間的時間覺得，今天的飯轍有下落了。

他徑直走向了那個青年劍客的桌子旁，道：“師兄，在下能否坐在你這裏？”

青年劍客看了一眼萬吳腰間的一對鋼輪，道：“師兄是哪位？”

萬吳抱拳道：“青城派萬臨江，與師兄見禮。”

青年劍客趕緊從凳子上站起來，還了一禮，道：“原來是萬師兄，華山派魏成，與萬師兄見禮。”

青城派萬臨江十年前便已經名揚天下，這個人的反應，還是在萬吳意料之中，相對他還是比較滿意的。

萬吳鬆了口氣，先坐了下來，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心裏面感嘆了兩個字：

不錯。

魏成也坐了下來，道：“在下入華山山門還在師兄退隱之後，今日在此，有句話在心中縈繞，萬師兄與江湖睽違多年，為何今日突然出現在這裏？”

萬吳臉上的表情有些不一樣了。

“退隱這兩個字用得不太好，十年前發生過什麼事情你我心裏都清楚得很，因為有功，所以出來了，到此是為了跟一個朋友的承諾。”

魏成有些愧疚地笑了笑，道：“萬師兄，在下並沒有旁的意思，只是如師兄十年前之事，讓人總有警惕之意。”

萬吳冷笑着，手拿起筷子就往盤子裏伸，嘴上說道：“若非覺得華山賈聽鋒的面子多少有點價值，現在我不會這麼客氣地和你吃飯說話，我來這裏有我的事，那你來這裏又是為何？”

魏成道：“我是幫朋友送了一趟鏢到這裏流連於此地風光，故而多逗留幾日，不想今日有緣得遇師兄。”

他原本想說出久仰大名四個字來，然而念及萬吳的過往，也沒敢說出來。

萬吳笑了笑，念叨着魏成的話，道：“既然如此，想必一定有些酬勞的。”

魏成點頭：“是，有，在下原本也有一些存續，加上保的又是華山派弟子的鏢，因而酬勞還算不少，師兄此言之意莫非……”

萬吳點頭道：“不用莫非了，就是這個意思，先用着你的，等我的經費到了你想要再還你。”

魏成趕忙道：“師兄說哪裏話來，江湖朋友意氣相投，本該兩肋插刀，區區錢財，不必掛懷，在下住在城北的一家客棧中，鹽幫的珍珠採收是在十月之後，因而此時鹽澤客店客房還很充盈。”

萬吳看魏成不似虛情假意，便又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魏成趕緊說道：“小弟與師兄初次見面，無以為敬，北城有一家綢緞莊在鹽澤大大有名，請師兄同往，為師兄籌辦兩套新衣，不知師兄意下如何？”

萬吳推辭道：“這不好吧……”

魏成道：“師兄莫要推辭，再言便是駁了賈師兄的面子，魏成回山，恐受其見責。”

萬吳點點頭，手上的筷子運轉如飛，卻是一刻也沒有停過。

魏成看他的吃相也不像是會真的拒絕自己的樣子，翻着白眼喝了一口酒。

兩人在綢緞裝轉了一圈，魏成給萬吳身上買了一套衣服，又訂了一套衣服，帶萬吳到北城的甘家客棧落腳。

因為客棧人還少，魏成特意要了一間自己樓上的房間，供萬吳落腳。

萬吳也知道他的意思，畢竟江湖中人不是每個消息都願意去驗證真實度的，人們更關心的往往是消息的本身，然後引申為自己願意看的，願意聽的，願意說出去的，而萬臨江在江湖上給人的印象，就是淫賊。

江湖中人都挺說過這事，而且十年的時間，也足夠把這件事傳成真的。

魏成自然是怕自己晚上作案，牽連到他，所以這樣安排，一旦晚上自己有所動作，他可以及時反應過來。

萬吳拿了人家的錢，並沒有多施手段，不然這一夜裏，魏成就不用做別的事了。

到了次日清晨，萬吳知會了一聲魏成，便往鹽澤沿海行去，他雖然知道鹽幫在這，但卻從來沒有去過。

一路跟人旁敲側擊地打聽方知，鹽幫的總部在沿海的一處島嶼上。

萬吳在沿海地帶轉了一天，沒找到一隻船願意前往的，自然也沒找到其他的上島之路。

無奈只能在傍晚的時候返回到甘家客棧中。

回來就看到魏成惺忪的睡眼。

劍掛在牆上，睡了一整天這人。

萬吳進到了他房間，坐在凳子上，直接告訴他說：“今天晚上就別盯着我了，該休息休息，此處靠近鹽幫總舵，不會有人傻得在這裏作案，即便是我也一樣。”

魏成不承認也不行了，攤了攤手，苦笑道：“師兄放心，原是小弟多心，對於師兄之往事，始終存有警惕之心，小弟平生最恨的便是花賊，遇到的從沒留過活口，希望師兄真的不是我的敵人，否則……”

萬吳微笑道：“閣下儘管放心，我還沒傻到明知故犯的地步，而且有我在，他這裏有這樣的花賊，我也要讓他無處遁形。”

魏成又問：“師兄的事，今日尚無眉目？可有需要小弟幫忙之處？”

萬吳搖了搖頭，說：“明日再看看吧！”

魏成沒有搭話，喝了口茶水。

萬吳轉身離去，魏成也睡了一個好覺。

次日，萬吳又到了海邊，在那裏，又轉了一天。

仍然沒有任何可以進島的線索，毫無所得。

晚上回來，也只能向魏成從頭到尾說了這件事。

魏成把這件事的始末緣由聽了一遍，不是很高興地說：“我要是追一個女孩子被提這樣的要求我根本理都不會理，扭頭就走，四公子一個小孩不懂這些也就算了，你們也都願意跟着胡鬧嗎？真要那姑娘有意現在婚事都辦了，還是她根本也沒把四公子放在心上，在她心裏還是有比愛情更重要的東西，那才是她最不願意放棄的，然後才是四公子，你們都沒看到這一層關係嗎？”

萬吳抱着手臂坐在他對面，冷冷說：“薛虞霏歐陽嘯都是什麼人物，哪裏輪得到我們去說他們的不是？再說我已經答應過他們要做這件事，事情的對錯便不是我現在要考慮的，如何能夠不違俠義將這件事情完成，這才是我需要考慮的問題。”

魏成輕嘆一聲：“明日我和你一起尋找入島之路吧，暫時我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平心而論我是真不想做這件事。”

萬吳抱拳，臉上卻沒有任何笑容，甚至有些慍色，這客氣性質的禮節，算是代表了對魏成的謝意。

到了第三天，魏成陪着萬吳在海邊轉了一圈，仍是沒有找到進島之路。

晚上兩人垂頭喪氣地回了客棧，滿是頹喪地各回各屋，躺平睡覺。

恰是蹊蹺了，偏偏這一夜他們兩個人還都真有點氣，還都有些睡不着。

兩個人都睡不着，就容易出事。

到了三更天時，這一家小小的客棧，還真就出事了。

魏成躺在一樓的房間裏，都聽到了萬吳屋頂上腳踩瓦片的聲音，可見這是個笨賊。

然而人都過去了，魏成還是沒有聽到萬吳追出去。

就在他覺得奇怪的時候，只聽樓上兩聲腳尖點地的輕響，然後就是兩聲關窗戶的輕響，幾乎微不可聞。

萬吳聰明的地方就在這，不驚動賊人，要看一看賊人的目的為何。

魏成聽見萬吳的動靜便立刻起身取劍，打開窗戶沖了出去，然而衝出去才看到，萬吳的身影都已經成了一個黑點了。

萬吳的輕功，實在遠在自己之上，這要真是他想做些什麼，估計自己還真攔不住。

魏成勉強尋着路徑苦追出去，卻也有點險險追不上，等追出一里地去，就算徹底追不上了。

萬吳則是一直追了出去，就悄悄地墜在賊人身後，一直沒有被發現，至少以萬吳的身法和武功與追蹤能力而言，不是誰都能發現的。

但是追出去十餘里后，萬吳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了，賊人若要入戶為竊，此刻不能還沒有下手，若是已然做完案了返回落腳之處，也不會挑這麼遠的地方下手。

會不會就是奔着我來的？

萬吳有了這種想法，追得就沒有那麼急了。

但是前面的賊人，還是像完全沒有發現背後有人一樣繼續向前面狂跑。

萬吳疑慮自己多心，這才又追了過去。

經過一個小院之時，那賊人忽然跳了進去。

萬吳不敢立刻驚動這人，隱在一棟房屋的屋脊後面，悄悄往小院裏面看着，不一會兒，賊人從院子裏跳出，再次往前奔跑。

然而從院子裏，已經傳出來了血腥味兒。

遠處有兩隊巡街的官差正在靠近。

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套路，讓萬吳彷彿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一個人再笨也不會在同樣的陷阱裏面跌倒兩回。

這個時候萬吳大致已經猜出一種大概的想法，不再對賊人隱匿身形，發功直奔那人追去，同時拔出了腰間一柄一尺長的短劍扣在手中，以防不測。

賊人的輕功似乎稍遜萬吳一籌，不過三五里路，便被萬吳趕到了身後。

萬吳停下腳步，仗劍而立，低喝一聲：“合字兒，不必再藏頭露尾了，此處已無人煙，請駐足一敘。”

賊人返回身來，從腰間拔出一柄軟劍，指向了萬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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