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心眉大師被哮天犬扛在肩上。那個老僧好像睡得很沉，即使是這樣的動作也無法將他吵醒。
三首蛟卻已不見了。因為他在片刻前，不知偷偷對楊戩說了什麼，然後被那個人擲了出去。
楊戩道：“滾。”
於是三首蛟頭也不回地滾了。
楊戩開始順着官道朝前走。跟在他後面的是最後是李尋歡，哮天犬扛着心眉大師走在最後。
倘若換作平時，李尋歡一定會問一句，讓他們將心眉大師交給他來扛着。
但他實在不能開口，因為楊戩走的很快，像是一句話也不打算和他說。
但他又實在不能不開口，因為那個方向是錯的。
他雖然走錯了路，但一個長得很美的人，在走錯路時仍然是很美的。晚風將那頭金褐色的長發吹了起來，半透明的白色外袍在夜幕下像是一團霧。
心眉大師的呼吸聲在這寂靜的深夜裏聽得十分清楚。那聲音很沉，也很平穩，不大像一個已中了毒的人。李尋歡沒有停下來，他一步一步地跟在楊戩後頭，已經打算將錯就錯了。
但哮天犬走到了他身邊，扭頭問道：“李…那個，李公子，咱們要往哪裏走？”
李尋歡給他指了路。那黑袍的漢子又追到楊戩身邊，說道：“主人，這邊。”
他一邊說，一邊按着楊戩的肩膀硬是轉過來。
李尋歡連表情也沒變一下，因為雖然楊戩賭氣的樣子很新鮮，也很有趣。但被喜歡的人賭氣的日子，總是很難過的。
於是他嘆了口氣，說道：“心眉大師與極樂峒主都瞧見了你的真容，不礙事嗎？”
楊戩道：“他們醒過來時什麼都不會記得。”
他說話的聲音很冷，也依舊沒有回頭。
李尋歡道：“還好你制住了極樂峒主，不然死的不是他，便是我。”
楊戩淡淡道：“你本打算殺了他？”
李尋歡嘆道：“不，只是我找不到既能讓他活下去，又能讓我與心眉大師也能活下去的辦法。”
哮天犬忍不住說道：“李公子，這人這一路上已經殺了不少凡人了。”
李尋歡黯然道：“我知道。但活人總是要比死人來的好的。”
他說著，突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他咳得那樣厲害，連楊戩也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看他。
李尋歡咳嗽得彎下腰去，好像喘不過來氣似得坐在了地上。
楊戩走到了他面前，說道：“手。”
李尋歡一邊咳嗽，一邊將左手遞給了他。
那是一隻修長而瘦削的手，沒有什麼溫度。而楊戩的手並不是那樣的瘦削，卻比他的更冷。
李尋歡的咳嗽聲終於緩緩停了下來，那張臉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他瞧着楊戩將手搭在他手腕上，忽然說道：“你還會診脈？”
楊戩道：“我活了兩千餘載，又有什麼是不會的。”
李尋歡眼珠一轉，說：“你——”
但他還是沒說下去。
但楊戩已橫了他一眼。
李尋歡輕笑道：“你今天的心情好像很不好。”
楊戩鬆開了他的手腕，說道：“你還有功夫擔心別人的事？”
李尋歡道：“若只是擔心你的功夫，我還是有的。”
楊戩道：“你擔心的人太多，耗心耗神，積勞成疾，這便是病因所在了。”
李尋歡道：“你還看出了什麼。”
楊戩淡淡道：“我還看出了，你若再這樣下去，應該活不了幾年。假若換一個體質沒有你好的凡人，早就已經去投胎轉世了。而你這一次不過是餓了太久，才會突然站不住。”
李尋歡笑了起來，說道：“如果這裏有酒，我一定會站得很好。”
楊戩突然站起了身。
他的手稍稍抬起，便有一壇酒出現在他的掌心。那隻銀色的酒罈，李尋歡在幾天前剛剛見過一次。
楊戩說道：“我這裏正好有一壇好酒。”
李尋歡凝視着他，然後嘆道：“可惜，你一定不肯請我喝兩次。”
楊戩點了點頭，他站在一株枯樹下，長身玉立。天上並沒有月亮，但好像仍然有銀白冰冷的光落在他身上。他說道：“你可以現在將這壇酒拿走，並且我也能將你的病治好。”
李尋歡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但他仍然在微笑着，柔聲說道：“那麼，為什麼我要這樣去做呢？”
楊戩道：“因為若不這樣，我便有一件事，要拜託你去辦。”
他的語氣雖然平淡，每句話說出口時，卻都像是命令。
李尋歡道：“什麼事？”
楊戩道：“這件事對於神仙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但換作是一個凡人來做，便會變得很危險。”
李尋歡道：“我不是在問這個，我在問，什麼事？”
他微笑着，好像對將這舊疾根治的事完全不放在心上。
楊戩看着他，臉色突然沉了下來。
那雙眼睛好像突然變成了一把刀。黑夜剎那凝結成了實體，他便是黑夜的中心。從中湧出的煞氣已經不再能被稱之為煞氣，那張寒玉一般的面容帶着毀滅一切的力量，將所有熱情凍結成冰。
楊戩森冷地說道：“做我的朋友很難，做我的敵人也很難。不認得我卻很容易。”
凡人不可能擁有這樣的氣勢。任何一個凡人在這時來到他的眼前，恐怕都要因為這股煞氣而忍不住跪下。
李尋歡的背上已有冷汗滴下，但他沒有動，因為他一直坐在地上。
他此刻只覺得喘不過氣，控制不住地想要低下頭，避開那樣幾乎能將人吞噬的漆黑的煞氣。
可他卻沒有這樣做，而是動也不動地看着那煞氣的中心，輕聲說道：“可惜這件容易的事，對於我來說卻是最難的事。”
三首蛟坐在真君神殿內殿的台階上。
他只不過說了一句“那凡人竟然敢嘲笑您不認路。”楊戩便讓他滾。
這件事讓他覺得自己很有些冤枉。
好在他懂得楊戩的意思，也知道他應該去的地方。因為楊戩在將他丟出去時，已經解開了他的一部分封印。
而他正在等的人也沒讓他等很久。
楊戩走進內殿時還沒有將那身戰甲換回來，依舊是一身便裝的樣子。他問道：“玉帝那邊，有沒有什麼消息。”
三首蛟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說道：“還沒有，不過不久前，瑤池有人傳來了消息，說是王母娘娘有意讓您那妹妹來準備蟠桃會。恐怕今日早朝就要宣佈此事。”
楊戩冷笑起來，道：“好極了，十六年過去，終於有人開始煽風點火。可惜，這時候將事情爆出來，還是稍早了一些。”
他略略沉吟，忽又說道：“三首蛟，你現在便下界，趕去李尋歡那裏。早朝之後，我有件事要交給他去辦。”
三首蛟霍然瞪大了眼，說道：“交給他？”
楊戩淡淡道：“不錯，我給過他全身而退的機會。只可惜，他實在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人。”
三首蛟知道李尋歡會這樣堅決，恐怕不止是因為重情重義，但他更在意的，卻是另一件事。
他遲疑着問道：“為什麼是他？”
楊戩道：“因為他跟我長着一張臉。”
三首蛟掙扎道：“…那為什麼要讓我去？如果只是傳個話，我可以幫您留一塊傳音玉。主人您看，您總不能一直空着手——”
楊戩冷冷看了他一眼，說道：“因為我要你幫助他來扮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