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春和日麗，就連風也是甜蜜的。
沉香走在路上，心卻已在盛夏。
他剛剛說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話，又遭受了一回一個人一輩子也不可能經歷一次的威脅。因此他現在臉色漲得通紅，一腔熱血因憤怒與屈辱的作用湧上了頭，令他內心急躁，突然很想立刻辦出一樁大事。
倘若他的年齡再大一些，他一定不會這樣衝動。因為這些人已經接受過現實的教訓，知道衝動所帶來的後果是無可挽回的。
但又有誰會忍心去指責一個少年不該有些衝動的念頭呢。何況十六歲，正是一個年輕人最好的年齡。正如同春天，也是這一年當中最好的季節。
哮天犬本以為楊戩會悄悄跟在沉香後頭。
但在他停在那裏的時候，楊戩已架起雲走了，於是他也趕忙跟了上去。
他信任楊戩，就好像一個人信任他的雙親、他的兄長、他的朋友。但他不知道為什麼要走，所以當他一追上楊戩，就問道：“主人，您不跟着他？”
楊戩道：“沒有這個必要。”
哮天犬道：“可是，這小子已經知道了三聖母的事，若是他再向劉彥昌提起您的事…”
楊戩道：“我現在正要去找劉彥昌。”
哮天犬道：“為什麼？”
楊戩道：“我要去警告他，別去動一些歪腦筋。”
哮天犬道：“但劉彥昌那傢伙一定會告訴沉香……”
楊戩冷冷地道：“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哮天犬垂下頭，訕訕地說道：“那小子，可能會恨上您。”
楊戩說道：“若是到了那時，他想殺了我，我也要殺了他。我們的目的便是一樣的了。”
他說話時，臉上的表情矜貴而冷淡，好像這世上並沒有值得他在意的人。接着他向前走了幾步，又轉過了頭。
春風將他白色的長衫吹得微微擺動，連那手中的摺扇，都彷彿帶了一些溫度。
他說道：“我之後，還要去一趟華山。哮天犬，你先去李尋歡那裏。盡量別讓他死了。”
哮天犬已在馬車的頂棚呆了三個時辰。
他只希望楊戩能快些來，因為他發現自己實在不知道什麼叫作盡量別讓他死了。
凡人的命總是比神仙的脆弱很多。在他的眼裏，李尋歡已經有許多次差一步就要死了。
他的穴道被人封了許多處，又有人在路上朝他們下毒。押送他的許多凡人已因此而死了，李尋歡卻依然活的很好。在哮天犬看來，這駕馬車上的凡人，恐怕沒有一個人活的比他好。
而他甚至時不時的，會在沒人注意他時，像是自言自語般低聲念一句：“楊戩？”
這是困擾哮天犬的另外一件事。
他不知道應不應該讓李尋歡發現他的存在，然後告訴李尋歡，他的主人有些事要去做，所以派了他過來。
但假如他這樣做了，那他可能就無法做到盡量不讓李尋歡去死，而是一定得不讓李尋歡去死。
可是李尋歡，已經將這個名字念了第三十五遍。
哮天犬猶豫了很久，一直到田七已經扼住了李尋歡的喉嚨。
這一次，他終於下定了決心要出手，可在他出手之前，心眉大師已將田七擊倒了。
李尋歡將心眉大師扶出了車廂。
這僧人雖然曾將他當作梅花盜，現在卻出手救下了他，又解開了他的穴道。
但即使這僧人不這樣做，他也會試圖救他。
因為一個人能活着，總是比死了要好的。
極樂峒主的笑聲在夜幕下如同惡鬼的獰叫。他已勝券在握，卻仍然不敢從黑暗中走出來。
李尋歡倚着車廂坐下。
死人是無法令人感到快樂的。因此他不僅飢餓，也十分疲憊。
何況這個夜晚很是黑沉，連月亮也是黯淡的。
然後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那聲音有些猶豫，正低聲說道：“要幫忙么？”
李尋歡突然笑了起來。因為他記得，他曾在灌江口聽過這個聲音。
他輕聲道：“不必了，多謝你。”
他從地上站了起來。那張臉上雖然蒼白又疲憊，眼神卻燦若星子。
但就在下一刻，那黑暗中突然傳來了極樂峒主的聲音。
他好像又驚又怒，正怒吼道：“李尋歡？你怎麼在這裏！”
李尋歡與心眉大師吃驚地對視了一眼，弄不清發生了什麼。
接着，那黑暗中，他們都聽見另一個人冷冷地說道：“嗯？”
李尋歡的身旁，有一個聲音突然大喊起來，道：“主人！不是那裏，我們在這邊！”
心眉大師猛地朝那聲音傳來的地方看過去。
那裏空無一物。
而李尋歡的面上卻沒有了一絲吃驚之色。他正露出一個很奇特的微笑。
黑暗中的那個很冷的聲音又說道：“讓開。”
極樂峒主咯咯笑道：“我本想讓你死的舒服一些，卻沒想到你已送上門來。我這極樂蟲——”
他雖然笑着，卻仍然流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慌張。但那聲音好像並沒去聽他說了什麼，仍然是冰冷徹骨，緩緩地說道：“你敢攔我的路？”
漆黑的樹林之內，好似有光芒忽然閃爍了一下。
接着，便連毒蟲的沙沙聲也不見了。一時間，車廂之外無比寂靜。
心眉大師一顆心幾乎懸在了半空，他朝着那片黑暗看去，一動也不敢動。
一個白色的人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心眉大師失聲道：“你——”
夜幕之下，又一道亮光一閃即逝。
哮天犬此刻已現了形，一路小跑地朝着那人沖了過去，喊道：“主人——！”
李尋歡乾脆坐在了地上。他仰起頭，那張俊秀面容笑的分外燦爛，卻沒有說話。
楊戩緩緩走了過來。他皺眉道：“你笑什麼。”
李尋歡道：“我發現了一件事。”
楊戩停了一停，說道：“什麼事。”
李尋歡道：“我發現，上一次若是鐵傳甲不跟着你，你一定找不見那間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