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逃離
覓秀只是看着她,那雙晶瑩剔透的眸子裏滿是不解。
趙溧陽起身,走向了青銅鏡前坐下,她手裏有意無意的把玩着一把銀簪,她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說笑,可又好像極為認真。
“我相信你會知道什麼時候動手。”
覓秀很想開口說些什麼,比如勸她不要胡思亂想,比如勸她好好活着。
可是她看着那女子很是淡然的神色,她眉尖輕蹙,竟覺得言語沒了半分力量。
她很遲疑,“你是……認真的嗎?”
趙溧陽只看着她笑,瞳孔里都是笑意,“沒有比現在更認真的時候了。”
覓秀點頭,“好,我知道了。”
“好,你下去吧。”
覓秀離開了很久,趙溧陽又在房間裏坐了好一會兒。
巧雲眼看着覓秀離開,直到等了大約半刻鐘時間,才聽見屋內人叫她進去。
巧雲一進來,卻見她已經穿戴整齊。
她今日看着氣色比昨日好多了,雖說還是比從前瘦了很多,一雙眼睛快要凸出來了,可她今日面頰緋紅,仿有喜事,眼睛裏也有了一些神采。
她的頭髮還散着,巧雲便拿了梳子,伺候她在梳妝鏡前坐着,她一雙巧手,將頭髮挽起來,開始梳頭。
趙溧陽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對巧雲道:“今天將我打扮得好看一點。”
巧雲不解,還是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巧雲動作很輕很慢,清晨的陽光透了進來,落在趙溧陽的臉上。她的肌膚如同一塊上好的羊脂玉,泛着柔光,更襯得她眸子幽亮。
巧雲一邊梳頭,一邊聽見她很平靜的說道:“巧雲,我今天要離開這裏,你要願意跟我走,便走。不願意的話,就留在別院裏,我已經托他照顧你,你的後半生應該不愁。”
巧雲手裏的梳子“啪嗒”一聲從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她連忙去拿紙筆,問出了和小桐一樣的問題。
——去哪裏。
趙溧陽搖頭,不答反問:“你先說……願不願意跟我走。”
巧雲不假思索,點頭,隨後寫道:我來這裏,只為了你。
趙溧陽莞爾一笑,心頭稍有慰藉,原來到最後還是有一個人願意跟她一起去實現那些願望。
她看着巧雲,臉上雖笑着,語氣卻很鄭重,頗有一絲決絕的意味:“若是順利,我們便離開這裏,找個地方好好活下去。我們要忘了汴京城裏發生的所有事情,重新好好的活着。”
巧雲聞言臉色怔然,隨後眼眶微微一紅,重重的點頭。
趙溧陽繼續溫柔道:“若是不順利,我們就一起死。”
巧雲看着她,不說話。
趙溧陽的視線輕輕柔柔的落在她的臉上,好似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我知道你很早就想死了。”
她低下頭,喃喃道:“其實……我也是……只是我是個很怯懦的人,一直下不了決心。”
她粲然一笑,眼底有些凄然,“更何況我這個人怕疼。小時候稍微挨着碰着,我就覺得疼得不得了。”
巧雲拉着她的手,兩個人的手緊緊握着,彷彿要將力量傳遞給對方。
“羅千青死了,你和我就都死了。”趙溧陽仰頭,眯着眼睛看外面的陽光,清淚漸漸滑落,可她臉上笑意始終不退,“我沒有想到我這麼怕疼怕死的一個人,有一天竟然會覺得活着這麼難受。我已經嘗過了眾叛親離的滋味,我已經嘗過了萬箭穿心的滋味,我想……如果不能好好活,那就只能死。”
趙溧陽偏頭,一雙晶瑩剔透的眼睛裏浮現起絲絲點點的霧氣。
“我知道,你很想死,所以我不會勸解你,更不會勸你好好活着。”
“巧雲,我們都不是……不是清白之身了,想必你我都不會想着嫁人這樣的事情。如果我們能逃出去,我們就找個地方,一輩子守着彼此過,好不好?”
巧雲臉上流出眼淚來,她看着趙溧陽,淚水不斷湧出。
趙溧陽從衣袖之中掏出一枚藥丸,那藥丸只有指甲蓋大小,通體黑色。
趙溧陽深深看了那一枚藥丸,隨後向巧雲推了過去,她聲音柔柔的,卻透着股子孤絕,“這是他死士用的毒藥。只要吞服,立刻會中毒身亡。”
巧雲毫不猶豫的接過了。
“你記住,如果我們被抓住,我會先自盡,你隨後就吃了這葯。”
巧雲張了張嘴,用口形說了一個“好”字。
趙貞如安排了一輛馬車,車夫已經在等着了,趙溧陽隱約認得那好車夫是禁衛軍的人,好像姓張,以前是趙貞如的貼身侍衛。
兩個人上了馬車,馬車一路疾馳,從太平別院出發往汴京城裏去。
趙溧陽掀開車簾,看見外面樹吐新芽,嫩綠一片,自那場大雪后,春意便這麼悄無聲息的來了汴京。
陽光很好,落在枝頭,稀稀疏疏的樹影斜斜落在山道上。
趙溧陽想到即將要做的事情,心頭有些難言的緊張。
似察覺到了她的情緒,巧雲坐緊了一些,伸手握住她的手,給她一個安定的眼神。
她用口型說了一句:“別怕。”
趙溧陽搖搖頭,眼底有了點點陽光細碎的光芒,“我不怕,我是高興。”
趁着只有兩個人在馬車上的間隙,趙溧陽便壓低聲音將今天的計劃大概說了一下。
離開汴京很簡單,但要擺脫趙貞如的人很難。
趙溧陽想過了,她每次出太平別院,跟着她的人少說有十個,且都是大魏御林軍中的翹首。
第一步,便是甩開這群人。
馬車一路駛入了汴京城內最繁華的地段。
這裏的店鋪寸土寸金,早早的,夥計便將門打開了。雖是早上,可這條長街上人來人往,不斷有男男女女經過,竄入各家店鋪里採買。
趙溧陽先是到了一家賣首飾的鋪子。
掌柜的一大早就看到兩個姑娘到了自家店裏。
那姑娘渾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頭上戴着斗笠,看不清容貌。但她身段婀娜,氣度不凡,掌柜的便想着是哪家的小姐出門逛街,立刻迎了笑臉上去。
主僕兩人就在這店裏逛了許久。
趙溧陽倒是真心想給言明蘭送禮。
她都要走了,總想給言家姐妹留下一點東西。
首飾店裏都是些貴重物品,趙溧陽挑來選去,店家便一直跟在身後貼身伺候講解,說起店內的首飾來是頭頭是道滔滔不絕。
趙溧陽看了一眼這不大的店鋪,嘆息一聲,“都是些陳貨,沒一件拿得出手。”
掌柜的一聽,拍着腦袋笑:“姑娘您是行家啊,您且等着,店裏有幾件收藏品,輕易不拿出來,今兒個既和姑娘有緣,料想這些東西一定能找到主人。”
店家鑽進了後面的屋子裏,親自捧了幾個木盒出來。
木盒有大有小,上面統一雕刻着繁複的花紋,花紋處絲毫不見灰塵,想必時常清理。
掌柜喜笑顏開的將木盒依次打開了,趙溧陽眼睛輕輕一亮,視線在那幾個盒子裏的東西停駐了一會兒,方才說道:“你的東西,我全要了。”
掌柜的一驚,心想自己還沒報價,這姑娘好大的口氣。
難不成她是不知道汴京城裏珠寶的行情?
掌柜的臉上堆笑,好意提醒道:“姑娘,這些首飾都是店裏的鎮店之寶,每一件都價值不菲——”
趙溧陽打斷了他,“別廢話,你直接開價。”
掌柜的一愣,隨後眼睛滴溜溜的轉,忍不住上下打量起趙溧陽來。
他心底盤算着,眼前這位莫不是個有錢的二代祖?什麼都不清楚,張口便全部都要。
掌柜的輕捻鬍鬚,眼底精光一閃,笑吟吟道:“既然姑娘有意買,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您看,這幾件手飾都是由商丘老先生打造的,用的材料都是一等一的,您看這上面鑲嵌的明珠,那都是南海——”
趙溧陽偏頭看着他,不耐煩的重複了一句,“說價錢。”
掌柜的伸出手掌來,“如果姑娘要全部買下,我也不說虛的,這五件手飾兩千兩。”
“好。”那姑娘身邊的小丫頭從懷裏掏出了一沓銀票,卻並沒有遞給掌柜,反而只是看着趙溧陽,似乎等着她下令。
趙溧陽繼續道:“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掌柜的眼睛裏只有那一沓銀票了,唇角的笑快要兜不住了般,只機械的點頭,“姑娘您說——”
“待會我會拿走你店裏門口的那支銀簪,但是我不會付給你錢。”
掌柜的微微一愣,腦子裏回想起那支銀簪的價格,不過區區幾兩銀子,他當下痛快道:“沒問題,姑娘這麼爽快,我也不含糊,那支簪子送給姑娘了。”
“不。”趙溧陽欺身而近,雙目灼灼,一字一句說道,“我不要你送給你。我要你今日申時左右,將這些東西送到言府,然後跟言府的人說,我身上的銀兩不夠,還差一根簪子的錢,我人被你扣下了,還在你店裏等着。”
掌柜的不明所以的望着她,“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用管我做什麼,你只需要按照我的話告訴言府的人就行。”
掌柜的再度去打量趙溧陽,略有戒備道:“姑娘不會是……”
他本想問她是不是攤上什麼事了,可一細想她不過是來買個手飾而已。幫着說句話便掙兩千兩銀子,何樂不為?
於是他笑着拱手:“那就依姑娘所言。”
趙溧陽走出了那家首飾店,見巧雲有些不解的望着她,趙溧陽也不解釋,只說:“待會你就明白了。”
在首飾店裏耽擱了一會兒,轉眼就快晌午了。
長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趙溧陽遠遠的看見一家布莊店,裏面人頭竄竄,生意極好。
她帶着巧雲便走了進去。
車夫就在附近等着,他看着趙溧陽和那丫頭的身影竄入了店鋪里的人群之中。
他仔細的觀察過了,這店鋪後面沒有門,所有人都圍在店鋪里視線可見範圍之內。
於是他略有些放鬆了警惕。
直到很久很久之後,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車夫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他跳下馬車,看着店鋪里來來往往的姑娘,竟沒看見一個穿着斗笠的女人。
趙溧陽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衫,又戴着斗笠,全身都是白,即使是在人群里也是極好認的。
可是他沒有看見那條白色人影!
車夫急了,當下一聲清脆的口哨聲,口哨為信,店鋪周邊的暗衛全都在同一時間出動。
他連忙快步跑進店鋪里,驚起了店鋪里姑娘們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他隨手抓了幾個女人過來,又挨着掀開了試衣的帘子,一聲聲姑娘的尖叫聲傳來。
“啊——流氓啊!!!”
可是,沒有那兩個人的身影。
店鋪就這麼大,偏偏那兩個人就像是人家蒸發了一般不見了蹤影。
車夫的臉瞬間青了。
掌柜的連忙跑了出來,拽着他的手臂,大聲嚷嚷着:“來人啊,有人在我店裏耍流氓啊——”
車夫身上沒有佩戴兵器,可他孔武有力,當下伸手一擒,便抓住了掌柜的脖子。掌柜胖胖的身子騰空,雙手扑打着,臉色張紅一片。
姑娘們被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當下連聲尖叫着四散逃跑,“來人啊,殺人啦——”
車夫不像是車夫。
至少那身凜凜的殺意不像。
“剛才在你店裏,那個戴白色斗笠的女人去哪裏了?”
掌柜的連忙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將自己放下來。車夫鬆手,掌柜胖胖的身體便摔在了地上,掌柜的大口喘着氣,指着後院的方向,“後面……後面……她們剛才說前面有賊人堵她們,問我能不能從後院翻牆出去——”
話音剛落,眼前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隨後十幾條聲音“唰唰唰”的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了他的後院之中。
掌柜的倒抽一口涼氣,臉色微微泛白,捂住胸口,隱約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什麼話了。
他瘋狂的拍着胸口,冷不丁後面的櫃枱下面鑽出了兩個人影。
此人可不正是消失的趙溧陽和巧雲。
掌柜的看着她們,臉上滿是後悔之色,“早知道我就不該答應你們,你看看,我這滿地的狼藉,生意都沒法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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