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赴宴
他出門以後,我突然覺得,我和這冰冷的豪宅里的每一件擺設沒什麼兩樣。
早餐我吃了很多,卻終究無法吃完,只好倒掉了。
我們的關係真是奇怪。經過昨晚,我清楚,他並不需要我暖床,他把我買了回來,為的是什麼?
他的心,我讀不懂,他變得太過。
解鈴還須繫鈴人,我決定把方琪揪出來,順帶和這丫頭好好算算這筆糊塗賬。和她約在四季路的皇室咖啡廳里。那是我們聚會的老地方。紀敘梵出門前並沒交代我什麼,我出去一下應該沒有什麼不妥吧。
只是,很快,我終於知道其實是有不妥,我怎就該死的忘了這是富人區,人人出入都有車代步,走了個把小時,別說公交車,連計程車也不見一輛。
所以,去到見面地點時,我幾乎是一下子便癱倒在椅上。
方琪本來頭縮到桌下去,看我遲到,立刻趾高氣揚起來。
同來的還有她的男友,嚴白。只是,向來斯文溫柔的書生今天像是吞了百十斤火藥,正一臉怒氣地看着我和方琪。
而方琪則畏縮地向我靠,擠得我差點沒掉下椅子。
小太妹怕過誰,就怕她家書生,真是一物降一物。
我沒好氣地道:“你們兩口子鬧矛盾,到別處去,動刀動叉也好,划拳比拼也行,解決完再來找我,姐正煩着呢。”
嚴白一聲冷笑,猛地一拍桌子。這一拍想來用盡全力,桌上的瓶瓶罐罐受到極度驚嚇,頓時東倒西歪。
幸好我早有準備,見勢不對,一手端起自己的杯子,另一手順手端起小太妹的杯子,不然那滿滿的咖啡非流出來不可。
書生就不那麼幸運了,被自己的咖啡濺到,濕了一身。
活該。
方琪卻心疼了,拿出紙巾亂抹一通。
嚴白的手紅了一大片,但怒氣不減,怒視我和小太妹,活像我們欠了他千百萬。
我也惱了,依樣畫葫蘆也往桌上一拍——前提是咖啡早已被塞進方琪手裏:“嚴白,你這臉色給誰看呢你?”
“臉色,你還有臉給我提臉色,你們一個做淫媒,一個被人……”嚴白咬牙,幾乎是低吼出聲。
我遞了個眼色給方琪:“嚴白知道了?”
小太妹瞪我一眼。
我知道,是我明知故問了。
我嘆了口氣,道:“嚴白,你聽我解釋,這事不怪方琪,怨我。”
嚴白看了我一眼,低聲道:“蘇晨,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我有多心疼?你,琪琪和我,是最好的朋友,你現在……”
“你和琪琪好像還不止好朋友吧?”
我涼涼笑道。
聞言,嚴白氣得臉都發綠了:“蘇晨,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那個驕傲美麗的蘇晨哪裏去了?你的尊嚴都叫狗叼走了嗎?琪琪,你認為你這樣便是義氣嗎?你知道你這樣做有多可悲嗎?”
我是自作孽,但方琪……我心裏一陣刺痛,冷笑道:“嚴白,你好,你清高,你學識淵博才高八斗,大學之後念碩士,現在念博,一直上去,以後是博士后,是不是還要搞個院士噹噹?琪琪背了一身債,你給過琪琪一分錢嗎?相反,這傻丫頭卻幫你買這添那的,你可知這些年琪琪為了你讀書吃了多少苦?你可去打過什麼工來幫過她一點?你有本事千萬別讓琪琪以後走了我的路才好!”
“蘇晨,你住口!”
方琪驚得一下子抓住我的手。
我冷冷地看着嚴白。
嚴白嘴角微微顫着,手握得死緊,一言不發,起來走了。
“蘇晨,你這又是何苦?”
向來活潑的方琪聲音一片苦澀。
我沒回她,只看着那個已經走遠的挺拔背影。嚴白是個聰明人,只是過於迂執,有些話,趁着這個機會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誰不想獨善其身,只是這社會太現實。
我和方琪一陣靜默,突然有個人走了過來,西裝革履的,估計是此店經理。
果然,他說道:“兩位小姐,請體諒本店也是要做生意的,這頓就當本店請客,兩位有事請先離開再商量吧。”
我們相視一眼,方琪攤攤手,調皮一笑。
瞭然,被趕了。
四周,不少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們,可知是方才我們三人爭吵惹的禍。
出來后,方琪一拍腦袋,懊惱道:“早知打包個松露和法式長卷再走,那可是這家店的招牌美味,虧了。”
我笑得肚疼。
一路走着,我將紀敘梵的話跟方琪說了。
方琪氣得跳起來:“媽的,姓紀的是不是人,讓人碰你,這般心狠手辣!我怎麼覺得跟你當年那溫柔體貼的紀大哥八竿子也打不着呀?我說蘇晨,你確定你當年沒有認錯人?”
我白她一眼:“我那時只是腿不好,並不是眼睛瞎了腦殼壞了。”
“那咱們該怎麼辦啊?”
方琪苦惱地搖着我的手臂。
我惡狠狠地掐她臉蛋一把:“還不是你給弄出來的,你自己看着辦,我是無能為力了。”
方琪咕噥:“我怎麼知道他變了那麼多,再說,這是命中注定呀。你看,沒有早一刻,也沒有遲一刻,紀敘梵就那時候要人,而我剛好認識坤叔,你又碰巧需要一筆錢。蘇晨,跟紀大總裁重逢,你敢說你沒有高興到發暈?還說我呢。”
我好氣又好笑,佯怒道:“方琪,我現在只想發怒揍人。”
方琪求饒:“要不,我們找坤叔幫忙,讓他告訴紀大哥”
我否決了:“這個我何嘗沒想過,只是一來坤叔畢竟替紀大哥辦事,這樣不是讓他難做嗎?他已經幫過我一次,我不想再麻煩他了;二來,紀大哥已經不認得我了,我用了他的錢,該還。我們想想其他辦法吧。”
“什麼還不還的,都這個當口了,當然是救命要緊……”
她話未說完,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我掏出手機一看,卻是個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來電。
我微一遲疑,接了。
“蘇小姐,請問你現在人在哪裏?”
聲音也有些熟悉。
我突然想起,這是紀敘梵的秘書,張凡!
“我有點事,外出了,請問……”
他壓低聲音,匆匆打斷我:“紀先生有事找你,回去卻沒找着人,蘇小姐是明白人,怎麼這次反而糊塗了?”
我苦笑,紀敘梵生氣了?
行蹤報備——我早該有這個覺悟,從簽下合同那一刻起,我便再也不是個自由人。
“張秘書,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我下次會注意。”
“嗯……”
電話那端,張凡似乎微微愣了一下。
“張秘書?”
“噢,抱歉,是我失儀了。”
“我現在立即回去。”
“不必,蘇小姐把你現在的位置告訴我,你在原地候着就好,我來接你。”
“這太麻煩你了。”
“沒事,敝人替紀先生辦事,怎說得上麻煩?今晚有一個晚宴,作為紀先生的女伴,蘇小姐需要出席。”
他接着又說了一件事,我微微一怔。
將地點告訴他,結束了通話,我對方琪道:“琪琪,你先回去吧。”
方琪點點頭,道:“蘇晨,你別擔心,那件事我找坤叔說去。”
“可是……”
“蘇晨,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婆媽了?我不說,難道眼睜睜看你受辱嗎?”方琪語鋒一轉,咬牙道:“紀敘梵這人太冷血了。”
我苦笑,不走到最後一步,我不願意讓坤叔向紀敘梵表明原委,是因為,我還想在他身邊多待些時間。一旦他知道我以往不幹凈的記錄乃是偽造,我和他之間的合同就徹底結束了。
半小時以後,一輛黑色車子在我身旁停下,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迅速下車,在我面前站定:“蘇小姐。”
“張秘書。”
我立刻回了,眼角餘光卻早已飄到車內。
車窗搖下,優美絕倫的側臉輪廓奪人眼目,紀敘梵優雅無比地斜靠在後座。
名貴的限量版寶馬和車裏英俊的男人,吸引了路上行人的目光,更有好些年輕女人盯着紀敘梵竊竊私語。
個中,竟有名女生對着同伴驚呼出聲:“天,那不是紀敘梵嗎?”
紀敘梵微微皺了皺眉。
張凡見狀,連忙打開後座的門,我立刻進去,他立刻進了駕駛座,將車子發動起來。
坐下時,裙子擦過紀敘梵的手,他並不喜歡這個接觸,眸中閃過一絲厭惡。我心中一黯,順了順裙子,挪到緊靠着車窗的位置坐了,說了聲“對不起”。
“蘇小姐,說過的話,我不喜歡重複。下次要找你的時候,希望能找得到你,好嗎?”耳邊傳來他的聲音。
“是。”
我應了,扭頭望向窗外。
他沒再說什麼,車內一時寂靜起來。
想跟他聊點什麼,卻又不知說些什麼才好。半響才找了句話:“紀先生,我們現在要去哪裏?”
他沒有答話,望着窗外,眼神幽深,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我心裏嘆了口氣。
橫亘在我和這個男人之間的,又豈止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