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來自天國的衣裳
緩緩閉上眼睛,意識漸次模糊。
隱約聽到紀敘梵說了句什麼,似乎是讓張凡打開音樂。
那是首老舊的歌,披頭士的《挪威的森林》。
歌雖隔着舊時光,卻依舊美妙動人,我突然那麼希望,有些東西,就像這美好的音樂,是時間和變化也奪不走的。
“紀先生,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張凡的聲音傳來。
我急忙睜開眼睛,紀敘梵已經下了車,雙手悠閑地插在西服外袋裏。
他在等我嗎?
我急急下車,快步走到他身旁。
手上一暖,他的手覆上我的,拉着我往前走。
心跳無可遏制地加快。
這雙彈鋼琴的手,這雙後來在商場上翻雲覆雨的手,這雙白皙修長而有力的帶着薄繭的手,八年前,曾在我手術后攙着我邁出第一步,讓我自此海闊天空。現在,這雙手再一次握住了我的手。
下意識地,我緊緊回握過去,指尖顫抖地撫過他掌心的繭。
紀敘梵一怔,冷冷道:“蘇小姐,請收起你的小動作。”
我們在一間店停下。
那是米蘭一間很有名的女裝品牌店。
紀敘梵想必是這店中貴客,門口幾名年輕漂亮的女店員見到他,都訓練有素的微微躬腰:“紀先生好,這位小姐好。”
其中一名店員小跑進內,想是通知經理,其他人將我們迎進去,道:“請紀總稍候片刻,我們經理立刻便過來為您服務。”
紀敘梵問道:“我訂的那條裙子做好了嗎?”
一個女孩恭謹道:“好了,正準備給您送過去呢。”
“不必了,拿給這位小姐試就可以。”
女孩似乎微微愣了一下。
“有什麼問題嗎?”
紀敘梵臉色微微冷了下來。
那女孩一驚,連忙道歉,將我領進最裏面的VIP試衣室,職業而禮貌地問道:“可需我幫忙穿戴?”
我不習慣在別人面前更換衣服,搖了搖頭,她一笑退出去,臨走前,又道:“我還有兩個同事在前面候着,您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招呼她們過來幫忙。”
我端詳着手中那女孩方才遞過來的裙子,米白的雪紡,手感極好,極為簡單的剪裁,後背是深V,用冰絲在腰身綰了個薄如蟬翼的繩結,就像一雙淡淡的翅膀,肩帶和腰處流蘇上鉤了好些繁複的花紋,更鑲了些白色的碎鑽。
細處的佈局堪稱完美。
一剎那,給我一種感覺,這彷彿是來自天國的衣裳。
我剛想脫衣換上,卻發現門鎖似乎有些問題,遂出來繞到前面的試衣室,隨意進了一間。
流蘇上似乎還鉤了些字母,我正想細看,外面卻傳來了腳步聲。
“你說,這是紀總的第幾任女朋友?我來這裏也不過半年,但他秘書好像已帶過不下五個女人來我們店裏了,紀敘梵長得帥,年輕,有本事,又多金,就是太濫情了。”
“你有見過哪個成功的男人是專一的?”
“你別說,無情的人往往是最深情專一的。”
“你小說看多了吧。”
女人笑。
“也是,現實中有多少這種男人?所以濫情歸濫情,如果紀敘梵喜歡我,做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我也願意,被這人寵愛過,一輩子也值了。”
“就憑你?”
“那按你說他喜歡哪類型的女人?”
“誰知道,看報紙雜誌,每次的女人都不同,這次的女人模樣雖不算頂級漂亮,卻勝在夠清純,你就別做夢了。”
“哼,裝出來的吧。”
“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我理解。還真別說,我覺得紀敘梵對這次女人的態度不一樣。剛剛給她試穿的那件漂亮洋裝你知道出自誰的手筆嗎?”
“聽店長說過,是公司總部有名的設計師Celine的作品。”
“那你就錯了。”女人聲音壓低幾分,“這裙子確是由Celine親手縫製出來的,也就紀敘梵請得動這位歐洲名設計師親自去縫製一件衣服。可前些天,我無意中聽到經理說,這款式卻是紀敘梵親自設計的。”
“不是吧?”
頓時,一聲驚呼。
“你看過紀敘梵對哪個女人這麼上心過,自己動手設計再讓大設計師親自操刀。再說了,除去明坤集團那位夏二小姐能讓他親自陪着,其他那些女人到我們店買衣服哪次不是他秘書帶過來的?可今天,他卻親自來了。”
“明坤集團,幾年前顯赫一時的那個夏氏集團?”
“可不是,不過後來夏氏發生了融資危機,被紀敘梵的天域收購,但紀敘梵也只拿了足夠控股的份額,相當一部分股權還握在夏家手裏,準確來說,在夏二小姐夏靜瑩手上。”
“這麼說來,紀敘梵和夏家交情不淺呀,說是收購,卻好似扶持一樣?”
“別傻了,紀家和夏家有交情是不錯,但他畢竟是生意人,怎會有錢不賺?他會留手,只因他看重夏靜瑩罷了。”
“你這樣一說,我倒是記起來了,我曾經看過那夏靜瑩的照片,是個大美女。”
“是很美。紀家和夏家兩家是世交,據說兩人是一起長大的。”
“這樣說來豈非青梅竹馬?我要是那夏靜瑩,減壽十年也願意。”
“嘁,你給人家提鞋子人家也不要。”
“可紀敘梵和夏靜瑩似乎沒有什麼曖昧呀,從沒看過報紙雜誌寫過他們什麼,那是兄妹之誼了?”
“這個誰知道,我就覺得肯定不止兄妹之情。報紙雜誌的報道怎麼作得准?以紀敘梵現在的財勢,他不願意別人知道的,誰敢亂寫?總之,豪門的事情這麼複雜,我們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真是浪漫。不對,你對紀敘梵的事情似乎很了解,是不是有什麼貓膩?從實招來,暗戀人家多久了,留意人家的消息多久了?”
“我是暗戀他又怎樣?”淡淡的冷笑,“哪個女人不喜歡紀敘梵?不過說到我知道的是比你多,哼,告訴你也無妨,我們鄒經理其實是我同學的姐姐,而鄒經理就是夏家大小姐夏靜寧的同學。我是我同學介紹進來的,我從我同學嘴裏知道的一手消息自然比較準確。”
“夏靜寧?”
另一個人正待說什麼,突然傳來一聲低斥:“你們就是這樣工作的?跟我過來。”
接着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我似乎聽到了一個秘密。
夏靜瑩?咀嚼着這個名字,我微微苦笑,緩緩將裙子套上。
確實,在紀敘梵的報道中,並未怎麼聽過這個名字,這位夏二小姐,對於紀敘梵來說,會是怎樣的存在呢?
胡思亂想的結果就是發梢被後背的拉鏈卡住了。
幾排的試衣室,轉了好一下,才走到前面去,想喚人幫忙。
卻見紀敘梵正坐在我前方的沙發上,看我出來,眼神微微變深。
我有點不知所措,咬着唇。
他走了過來,眸中透出一絲溫柔:“怎麼了?”
這是再見后他第一次展現溫柔。
心頭不覺一顫。
我低下頭:“那個……頭髮。”
他朝我背後略一打量,揚了眉:“你不像這麼不小心的人。”
那些店員何等機靈,立刻便有幾個走過來幫忙。
紀敘梵卻抬手止住了她們的動作。
“手提一提。”他對我說。
我臉一熱,照做了。
然後,他雙手自我腋下過,將我輕輕環住,修長微涼的手指覆上我後背的拉鏈。領子開得有些深,他跟那綹頭髮作戰的時候,手不時觸碰到我背部裸露的肌膚。
有什麼在我腦里轟一聲炸開了。
通過眼角餘光,只見店內眾人都停了手上的事情,緊緊地盯着我們。
“紀先生,裙子送給這位小姐,你確定嗎?”
打破這份寧靜的是一道清亮的女聲。
一個穿着黑色套裝的女子排開眾人,走了過來,臉上着淡妝,看上去甚是端莊高雅,一頭短髮不失俏麗。
紀敘梵並未理會,雙手仍在我背上靈活地動作着。
“好了。”
終於,他將我的那縷髮絲救出,捋到肩前。
我臉一紅:“謝謝。”
他方才淡淡瞥向來人:“請問鄒經理有何指教?”
原來這女子就是這間店的經理。我心中微一思量,也看向她,她衣襟精緻無比的胸牌上印有她的職位及姓名:經理鄒明莉。
鄒明莉皺眉,掃了我一眼,雖有意掩藏,那絲在眼中一閃而過的輕蔑和薄怒還是被我看到了。
再一次,被甫一見面的人嫌了。
下意識地,往張凡那邊望去,他正站在門口,靜靜地等候着,仍是一派彬彬有禮。
我自嘲地一笑,有些無奈。
他微一怔,神色隨即恢復如常。
紀敘梵突然在我耳邊輕笑:“你倒是個懂得自得其樂的人。”
他對我的親密似乎激怒了那位冷傲的鄒經理。她盯着紀敘梵道:“紀先生以後不要後悔才好,人心和玻璃一樣,碎了就再難修補。”
“鄒經理,寧曾不下數次跟我提起過你,說你冷靜自持,今日看來,倒有點見面不如聞名。你的職業操守允許你干涉客戶的自由?還是說,你和紀某沾了什麼親,帶了什麼故,有勞鄒小姐出言提醒紀某的事?莫不是……”紀敘梵眉峰一挑,道:“紀某有幸入得你的法眼了?”
鄒明莉本被氣得不輕,他話鋒一轉,她眸中竟閃過一絲赧色,終於將目光投向我,看來是要將氣撤到我這邊。
她冷冷道:“又是哪個小明星?真是不要臉!”
“鄒小姐,”紀敘梵道,“這你倒錯了,我這位女伴不是什麼明星,是出來玩的女人罷了。”
此言一出,全場愕然,有些顧客立刻看向我,眼中的鄙夷一目了然。
幾名店員礙於禮貌,倒沒怎麼看我,只是壓低聲音不知說著什麼。
剛才的溫柔,彷彿一場過眼雲煙。
張凡看了過來,神色有點複雜。
我心裏一疼,面對着鄒明莉譏誚的目光,輕聲問道:“鄒小姐,不要臉罵誰?”
“不要臉罵你。”
“正是不要臉的罵我。”我淡淡道。金老先生這招倒是屢試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