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家村(六)
年後不過兩月,金陵明昭書院的考核就開始了,在學子們忙着衝鋒陷陣博取一個好前程的時候,遠在渭水府月家村的月家人也是坐立難安。
月當家連着幾日都沒出去收豬了,連着余氏原本好生生的也被他感染了一般,不是抬手朝外頭看,就是做事心神不寧的,讓月余華都不敢在蹦躂了,邁着小短腿還是離了這讓他不敢開口的地兒,還是屁顛顛的去後山坡找那個愛欺負他的嬌花姐姐去了。
月家房門後頭,一個小山坡上長滿了野草,雪白的大兔子不時在草叢中穿梭,山坡中間,月橋背着簍子,素手拈着草屑,風一過,吹起她一側衣擺髮絲,露出修長雪白的脖頸,黑髮里紅唇殷紅,側着半臉,嘴一彎,像是知道來人在後頭似的:“怎麼,不待在家裏當三歲孩子了?”
身後的人懦懦了半晌,才拖着尾音撒嬌:“姐。”
月橋挑了挑眉,半側過身。果然跟她想的一樣,月余華每逢心虛或者做錯事就是這般,嘟着嘴,小手指一摳一摳的,要上前不上前的抓着自己的衣擺,在她跟前裝弱。
“過來吧。”月橋招了招手,月三爺就跟得了指令一般,一下就撲了過去,諂媚的扯着姐姐的袖子晃來晃去,就差拿條尾巴在身後搖了。
月橋的笑容一凝,面無表情的看了眼月余華,又指了指自己的袖子上那一坨清晰可見的黑:“月余華!你是討打是不是?”
這到底什麼破弟弟啊,明明她潔身自好,最是收拾得乾淨妥當,偏偏由她一手帶大的親弟是個泥猴子,怎麼教都教不會,她記得前幾日還教訓過他呢,怎麼老是不長記性呢?
月余華一下跳得老遠,邊跑還記得護住自己的頭。
月橋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從袖裏抽出一方疊得整整齊齊的綉帕,輕輕擦拭了袖子上的黑色污漬,見袖子上還留着一摸印后,無奈的嘆了聲兒氣,餘光在月余華停住的地方頓住:“月余華,這些日子你把皮給我繃緊了,別以為有爹娘在我就不揍你了。”
因為二哥考核的事兒,如今鎮上的月家豬肉鋪都是月老大一人在伺弄,月當家夫妻倆擔憂兒子的前程,攤子自然無心打理,隨着考核的臨近,夫妻兩個更是有一點風吹草動就坐立難安,別說月余華,就是月橋在家裏頭都小心着沒敢多吭聲。
月余華忍到現在才溜出門也算難得了。
“姐。”月余華故技重施,又是一陣發顫的尾音,還跟他嬌花姐姐告狀:“娘都不搭理我了,小華都好幾日沒嘗過肉味兒了。”
往前的時候,余氏只要聽到小兒子想吃,那是二話沒說就殺雞宰鴨的,對他嬌慣得很,這都連着兩日喊着要吃肉,余氏都沒那個心在他身上,讓他忍忍。
月余華實在是忍不住了,這不,明知道嬌花姐姐比他娘親難說話得多,依然勇往直前跑這門口試試來了。
月橋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在月余華都覺得要再努努力的時候竟然同意了下來:“那晚上燉雞湯來喝吧。”
“真的嗎?”嬌花姐姐答應得太快,月余華反而有些驚訝了。
“你不喝嗎?”月橋眨巴着眼睛,故作詫異的回道:“既然你不喝,那就算......”
月余華沒回答,再次撲了過來,一把抱着姐姐大腿嚎着:“喝喝喝,小華要喝的。”
月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牽着他的手往下坡下走:“那走吧,天色不短了。”
月家村裡,除了月橋家,不遠的月淮家裏,也是擔憂不已,如此過了幾日,在兩家人都焦急等待的時候,江南那邊來信了。
月余煦和月淮二人同時過了金陵明昭書院的考核,不日即將啟程前往金陵,特意寫信來就是讓兩家人不必擔心。
此消息一出,整個月家村都震驚了。
金陵明昭書院,大都官學,由禮部執掌,專為大都培育吸納人才,裏邊更是容納着無數大家、文士,裏邊的先生,隨便一個都是響噹噹的大人物。
月余煦二人原本能進江南景江書院就已讓不少人震驚了,景江書院雖比不得明昭書院,但也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官學,裏邊的先生們也是江南鼎鼎有名的人物,自古以來,江南文風盛行,學子更是受風氣影響,十分善變詭異,可以說從景江書院出來的學子,已屬江南學子裏的人中龍鳳。
在入了景江書院后,此二人更是一步登天,考取到了明昭書院的名額,在這渭水府里,實在是難得。從消息傳出后,月家村不時有人上門拜訪,月橋家更是婉拒了許多想上門結親的人家,在眼瞅着月余煦這個香餑餑吃不到后,還有人打起了月老大的主意。
雖說月老大比不上月老二有前程,但長得高大英朗,還讀過幾年書,雖然現在守着一個豬肉鋪打理,但等月老二出息后,還能不搭把手讓自家哥哥過上好日子?
有這樣想法的不在少數,月老大更是被一茬一茬的媒婆上門煩得躲在了鎮上不回村,臨走時還拋下了話,讓余氏不要給他隨意定個媳婦,否則他寧可不娶。
這樣一來,余氏也不敢強迫他了,索性大門一關,閉門謝客。而月淮家上門的人也不在少數,趁着這機會,淮嬸還給月三訂了門親,說的是鎮上一戶綢緞莊的公子,至於媒婆說的給月淮說個小,淮嬸雖然意動,但到底沒鬆口。
不過月家村就這般大小,媒婆上淮嬸家做了些啥還是很快被傳了出來,有人給月橋家說了幾句,話里話外的無外乎是有那員外郎的閨女,想要給月淮做小,還說待嫁過來要帶着一大筆嫁妝等等。
余氏初一聽就被點燃了火,說要去月淮家問個清楚,還是被月當家給拉拔住了:“彆氣,這也就是些傳聞罷了,月淮的娘親雖說是個混不吝的,但她還得顧忌着月淮呢,這事兒沒月淮點頭她不可能應下來的。”
余氏早前也是這樣想的,但被村裡人有鼻子有眼的東說西說,她就不像最初一般不當回事了:“你懂啥,這婚事自古都是有父母做主,她現在顧着淮哥,也顧着我家老二,但萬一人家閨女非要嫁呢,那銀花花的大把銀子送到手上能不心動?”
就怕被這黃白之物給勾了眼,迷了心,到時候一口應了下來,哪怕淮哥知道了,他還能為這事遷怒自己的親娘不成?
何況,他要是做出在退了親的事兒,那讀書人的面兒往哪裏擺,到時候人小閨女要死要活的鬧一鬧,不妥協也得妥協,這些都是能眼睜睜想得見的事兒。
月當家被她這一說,神色也猶豫了起來,他看着余氏:“那你說,這事兒咋辦?”
余氏被他這一拉,原本還帶着火的心倒是平靜了下來,她沉吟了會,方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這事兒還得讓淮哥表表態,這樣,你讓老大寫封信給老二送過去,把這些破事都給他說說,他不是向來跟淮哥好嗎,讓他去找淮哥問問,最好逼着淮哥表個態,家裏頭這邊,咱們就盯着淮家那頭的動靜,不讓那婆子攪事。”
“對對對,這安排妥當。”月當家聽得連連點頭,轉身就朝外走,只剛要踏出房門,他又轉過頭給余氏交代:“這事兒還是先瞞着閨女吧,免得她東想西想的。”
余氏看他一眼,嗔道:“這還用你教?”
月當家嘿嘿一笑,這才大步步出房門。
他剛一走,月橋就掀了帘子從裏頭走了出來,眉梢難得的攏了起來:“娘,我都聽到了。”
余氏在她緊蹙的眉頭上拂過:“娘知道你在,那是我故意說給你聽的。”
“為何?”月橋更是不解。
余氏看了她一眼,挑了個地兒一坐,還衝着月橋招了招手:“來,過來。”等月橋在她邊上坐下,余氏這才語重心長的解釋起來:“娘知道你素來聰慧,也知道淮哥兒是個好的,但是你以為憑着你的聰慧和淮哥如今的深情便能保你婚後一帆風順嗎?”
月橋更是不解了:“難道不是?”
就算是淮嬸要弄什麼,月橋也自信能化解?
“那這次的事兒你原打算如何?”余氏反問一句。
“我……”月橋被問得一愣,這事兒她也是才知道的,月當家夫妻這裏有村裏的嬸子們給他們通風報信,月橋在村裡待了這般久,無論跟她關係如何的,總會有姑娘們上門一五一十的說些東西。
月橋初聽聞時,不過不置可否的一笑,心裏並沒有當真,直到在帘子后,她聽到月當家和余氏在談論此事,才方知,遠不止她想得這般簡單。
余氏問她可有對策,月橋只搖搖頭。
“你呀把這嫁人一事想得太過簡單了。”余氏嘆了一聲,道:“就算你是個聰慧的,淮哥兒也是個有情有義的,可那頭的也是他親娘,淮哥就算心裏再不滿她,可那打斷了骨頭還連着根呢,她要是不滿你,一次兩次的淮哥能護着你,可日子久了,哪個男人不煩?”
都說娶個媳婦是旺家的,可當家的百般挑刺,男人也不在家,媳婦對上婆婆向來是吃不到好果子的。
月橋眉眼一彎,如煙的眉頭一松,淺笑盈盈的看着余氏:“若是娘說的這些,女兒不讓淮哥出面便是,淮嬸就是只紙老虎,鬥不過我的。”
余氏看她天真嬌俏的神色,雖然心裏不忍,但還是忍不住把厲害關係給她說道一二:“是,你對付淮嬸是不成問題,可她回頭就跟淮哥告狀呢?你可想想,這一次兩次的他信你,可次數一多,淮哥家的人都幫着她,淮哥信誰?”
見月橋要說話,余氏手一擺打斷她:“就算他信你,可他心裏就好受了?那是他親娘,說不得還會埋怨你怎麼不體諒體諒,怎麼不順着當娘的,等他心裏頭埋下了這顆種子,你們的信任也就有了裂痕,到時候……”
余氏的未近之語她不明說,月橋也猜到了兩分,雖然她實在想辯駁淮哥不是那樣的人,可打小她娘就說過,沒成親和成親那是兩回事,沒成親時閨女自然是個寶,等成了親成了別家的人了,那也就由寶變成了草。
在她的記憶里,月家最聰慧的當屬她娘,雖然時常說話有些怪異,但從沒有無的放矢過。
一時,月橋心裏也亂起來了。到最後,她小心的問着余氏:“那娘,如今要怎麼辦?”
余氏斜眼看她:“還能怎麼辦,都讓你爹去跑腿了,也是你,非得挑上淮哥,若你挑一個比咱們家稍稍差一些的,以後憑着你哥哥,人家就得把你供着。”
在余氏心裏,嫁人後被婆家供着總比一天到晚耍心眼強,前者好歹清凈,至少對閨女恭恭敬敬的,後者整日鬧得雞飛狗跳的,日子又能好到哪兒去?
什麼情情愛愛,能當飯吃?
月當家很快就回來了,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月老大,他也是聽月當家說了一嘴,心裏擔憂妹妹想不開,也顧不得村裡到處都是等着給他說媒的。
等到了堂屋,他見月橋在余氏身邊坐着,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半晌,見她跟平日裏沒甚差別,這才放了心。
月橋早就自發的走到了月老大身邊兒,仰着頭看他,眼裏還帶着自己都沒發現的一絲兒委屈,看得月餘糧心裏也不好受,摸了摸她軟乎乎的發頂,聲音也不自覺的放低了幾度:“小橋乖,有什麼委屈告訴大哥,大哥幫你出氣兒。”
月橋搖頭。該說的道理娘已經給她講明了,只是心裏還是悶悶的有些難受罷了。
月當家朝這邊看了看,跟余氏打了個手勢,指了指月橋。
余氏點點頭。
月當家一見連月橋都知道了,也就沒什麼好隱藏的了,在余氏旁邊坐下:“糧哥已經寫信找人送過去了,不過我這兒還收到一封小橋她春姨寫過來的信。”
余氏一聽就皺了眉:“你把信拿出來看看。”
月當家從兜里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遞給了余氏,余氏三兩下扯開,展開信看完,又把信還給了月當家:“你自己看吧。”
月當家捧着信,看着余氏:“這娘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個大老粗不識字還讓我自己看,我咋看啊。”月當家抱怨了兩句,把一旁跟月餘糧撒嬌做小女兒嬌態的月橋叫了過來,把信給她:“你春姨寫過來的,你給你爹讀讀看。”
重要的是你爹這兩字!他發現自己在余氏面前沒地位就算了,畢竟媳婦才是老大,結果連兒女都不鳥他是幾個意思?
明明他才是一家之主,才是個當爹的,月小橋那一副把糧哥當爹的模樣是咋回事?
月橋莫名被塞了一封信,見月當家翹着二郎腿等着,只得把余春寫信的來意一一轉述給月當家。
“春姨說知道二哥考上了明昭書院的事兒,問咱們家要不要去金陵開豬肉攤,春姨他們村兒離鎮上近,過了那鎮就是金陵城,鎮上人也多,比在這裏做買賣掙銀子。”
月當家聽完月橋轉述的,第一反應就是嗤笑了聲兒:“你春姨也是,老二才考上個明昭書院就讓我們過去開豬肉攤,這要是以後他做官外放了,咱們家還不得跟他滿大都的跑啊?”
再則,月家根就在這兒,月當家壓根就沒心思要把豬肉攤向外發展。
他笑完,見沒人附合,不由訕訕的笑了出來,看向幾人:“咋了,你們覺着我說得不對?”
“你覺得呢?”余氏白了他一眼。
月當家一見她反應就知道余氏這是不認同自己的說法,嘟囔道:“還我覺得,我覺得在渭水挺不錯的。”
“得了吧你。”余氏哪會不了解月當家的為人,那就是開拓不足,守城有餘的,不過當年她不就是瞧中了他老實勤快嗎?
“你不去是你,難不成你還讓兒子們祖祖輩輩在這破地方打轉,一輩子走不出這渭水府?”
余春的來信,讓余氏一下就起了心思。
她雖然要跟着月當家留下,那是因為他們都一把年紀了,早就歇了要闖蕩的心,可兒子們還年輕啊,讓他們出去闖闖這才不枉費來這世上一遭啊。
她看着月餘糧:“老大,你春姨的來信你也聽到了,如今你弟弟也在金陵,你若是有想法,那你就過去,把咱家的豬肉攤開過去,順便你們兩兄弟也有個照應。”
月老大考慮不過片刻便有了答案,他抬頭就見月橋定定的看着他,眼裏帶着亮光,一副支持他勇闖天涯的模樣,心裏一軟,對月當家和余氏道:“兒子願意過去。”
“去哪兒去哪兒,我也要去。”門口一個圓滾滾的身子滾了進來,恰好停在了月橋腳邊,臉上還有幾道黑色痕迹,一下就打斷了余氏正要出口的話。
月橋腳尖在圓滾滾的身子上輕輕踢了踢,正要縮回腳,就被一雙胖手給抱住了,胖手抱住了月橋的小腿,順着手上的力道往上爬,還不忘頭一側,對余氏和月當家重複:“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余氏一口氣差點噎住,她指着月余華:“你給我起來!”
“我不!”月小弟也是非常有傲骨的,爬在地上抱着姐姐的腿就是不撒手,連月橋踢了幾次都沒把人踢開。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說啥?”月橋放棄了把人踢開的念頭,轉而好奇的問着。
月小弟眼咕嚕直轉,他當然不會說他都在門外爬着裝死好一會了,誰讓他們只顧着說啥要去金陵,什麼二哥的,都沒人發現他!
泥猴子月小弟雖然出過最遠的地兒就是鎮上,但並不妨礙他跟村裏的娃子們玩時,東一句西一句的知道了不少事兒。
小孩子都有些虛榮心裏,月小弟在聽到他們說起金陵時第一個反應就是:他必須跟着去,等以後回來方能有談資的資本。
他不說月橋自然也不逼他,反而柔聲給他講道理:“你要聽話不能任性,大哥是去開豬肉攤的,你過去能幹嘛呀?”
月小弟一咕嚕的翻身坐了起來,面對着月橋氣呼呼的:“小華也能幫着賣豬肉的,小華的目的就是把月家豬肉攤開滿整個大都。”
“是嗎?”月橋不置可否,抬了抬他的胳膊:“你把自個跟大哥去比比,就你這小身板,你怎麼賣?把自個賣去當小童嗎?”
月小弟聽了她的話只沉默了片刻,很快就跟平日裏一樣了:“我這就去吃飯,多吃幾碗,很快就能長得跟大哥一樣了,你們等着我。”
話落,人就跑出去了。
“這孩子,說風就是雨,”余氏在後頭念了兩句,又轉頭跟月餘糧商量起來:“到哪兒后先找你春姨,她會給你安排,等你把攤子開好后,你自個想咋辦就咋辦。”
“行。”月老大一口應下。只是應下后,他又猶豫了下:“爹娘,我若是走了,家裏咋辦?”
“這還不簡單?”月當家指了指自己:“不還有你爹呢,我去收豬,你娘平日裏就守着攤子就好。”
月老大對這個安排沒有異議,只是對家裏的月橋姐弟到底是有些擔憂:“那小橋和小華呢?”
他若是在家還好,怎麼的都有兩個大男人,一個不得空另一個也能抽個空回來看看,等他一走,月當家要收豬就更忙了,這家裏頭就難顧及得到,月橋又生得好,還帶着個幼弟,就怕有宵小之徒會不擇手段。
月當家和余氏顯然也想到了這茬,看了看安安靜靜的月橋,不言不語的就坐着都惹人眼熱,不得不承認,月老大實在說得太對了。
“大哥不必顧及我的。”月橋擺擺手:“家裏牆頭高,我平日裏又不愛出門子,天一擦黑就關了門,不怕的。”
而且,月橋並不是沒準備,在她的房裏,也擺着好些棍子之類的,雖說女子力氣小,但有了準備,真有那不開眼的,也能打得過措手不及。
“知道歸知道,但大哥還是放心不下。”月餘糧簇着眉頭想了半晌,這才猶豫的開口:“不如……不如讓小橋跟着我一塊過去?”
余氏等人都有些詫異。
“你開啥玩笑,小橋都是定親的人了,咋能跟着你到處跑?”
月當家第一個反對。
月老大還是接著說道:“讓小橋跟着過去,有春姨照看着,總比她帶着小華在家裏頭讓人放心,再則,淮哥不是在金陵嗎?”
“淮哥是在金陵……”月當家才一說起就頓住了,下意識跟余氏相視一眼,余氏接下了月當家的話:“你是說,讓小橋去金陵打着淮哥的名頭?”
“對,我就是這意思!”月老大點頭,又看向月橋:“小橋,你覺得呢?”
月橋淺淺一笑,沒說話。
話都被他們說完了,她要說些啥?
余氏看了她一眼,問道:“小橋不想去金陵瞧瞧?”
“想去的。”皇都金陵,及世間繁華,及人間璀璨於一身,月橋曾在她二哥的書中見過描述金陵的句子,早就心生嚮往,只盼着有一日能從金陵路過也是好的。
只是如今這去金陵怎似像要躲避一場災難似的?
“那就好,甭管是怎麼去的,只要踏進了那地界,那就算是去了的,”余氏說了這一通,又給月當家父子商量:“她春姨來信雖說讓我們過去,但咱還是把你和小橋過去的事兒先說說,等她那頭安排妥當你們再出發。”
“行。”月老大正要出門去安排,但又想起了月小弟:“小華咋安排,不如一道隨我們過去得了,小橋有精力顧着他,也能在金陵附近給他找個私塾讀讀書。”
說起月小弟不愛讀書的那股勁,月家人就滿心的無奈,愣大一人了,平日裏看着也不是個傻的,偏生讓他去讀書跟要他命一般,又哭又鬧的,好容易被說動了,在鎮上私塾里沒讀完一天又滾回來了,死活不肯再去,為這事,月當家夫妻倆沒少單獨說過小話。
月家三子一女,除了那個最小的,連月橋這個姑娘家都會識字,更不提月老大和月老二了,合該月家就是走耕讀傳書的路子,月小弟這樣抗拒讀書,余氏沒少擔心以後他撈不到一個媳婦還有一輩子做個文盲。
萬一哪天不小心簽了個文書,把自己賣了恐怕還幫着數銀子呢?
月老大這一說,夫妻兩個心思又活絡了起來,只是想着月小弟過往輝煌的經歷,又犯嘀咕了。還是月橋站了出來:“爹娘,你們放心,小華肯定會答應讀書的。”
“真的?”
“嗯。”
月橋用的方法很簡單,她在灶房邊逮住了已經幹了兩碗飯的月小弟,把人拉出來擦乾淨了嘴:“如今擺在你面前的有兩條路,第一條就是好生待在家裏,別東想西想的,姐姐也不反對你跟村裏的小花一塊玩。”
月小弟下意識要反駁!他根本不跟小花一塊玩的,性別不同,怎麼能在一處玩呢?
只是月橋沒給他這個機會,在月小弟要說話的時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第二條路呢,就是你可以跟着去金陵,但是,你必須得進私塾讀書。”
月小弟眼中的光芒升起還不到片刻就熄滅了。
他在猶豫,讀書和去金陵要咋選呢?
這時,月橋在他耳邊又說了一句:“這次去金陵,大哥和我都要過去,如果你選第一條路,以後就跟着娘住在鎮上的豬肉攤。”
月小弟一下子癟了嘴,雙手抱着姐姐的大腿,哭唧唧的:“你們不能丟下我!”
雖說嬌花姐姐又是罵他又是捶他,但月小弟從小便是被月橋領着長大的,對她的感情連余氏都比不過,嬌花姐姐要走,月小弟自然也要跟着的。
“不丟。”月橋也捨不得把人丟在這裏,月當家夫妻都忙,若是把人丟給他們,等以後回來,只怕月余華都要上房揭瓦了。
月小弟忙點點頭,剛一開口,就打了個飽嗝,他捂着圓滾滾的肚子,難受的仰頭求救:“姐,小華好撐。”
“說吃飯還真吃飯啊。”月橋眉一挑,手指在月小弟額頭上點了點,到底顧及着他那可憐巴巴的小模樣,只輕輕點了兩下便揭過了,轉身說道:“跟上,去屋裏給你揉揉肚子。”
月小弟雙手抱肚,一步一搖的跟在身後。
數日後,遠在金陵的月余煦收到了月家送去的信,跟在他身邊伺候的阮嬸和龐嬸見他臉上遮掩不住的笑還打趣了兩句,等月余煦看完了信,原本帶笑的臉剎那陰沉了下來。
阮嬸和龐嬸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裏看到了疑惑。她們這位新主子的脾氣她們跟在身邊這些日子都有些了解,最是溫和不過的一個人,一個人在遠方讀書,最是挂念家裏邊。
阮嬸和龐嬸就時常聽他說渭水府月家村裡,他爹娘是如何的,他哥哥是如何的,他那位貌美如花的妹妹是如何的,還有一位時常調皮搗蛋的弟弟如何云云,往常只要接到家書,那公子必然要高興上一整日。
今日怎麼連笑模樣都沒了,莫非,是家裏頭出了事兒?
這個想法從阮嬸和龐嬸腦子裏閃過,阮嬸還跟着問了一句:“公子,可是家裏發生了何事?”
月余煦搖搖頭。信里開頭都如同往常一般報喜,後頭就寫了最近發生的一樁事兒,月余煦只看了一遍,心裏便有些沉下了。
他轉頭看着與他娘親一般大小的兩位嬸子。那日與陳銳等人在城外涼亭躲雨,后救下了這二人,本以為就是萍水相逢罷了,誰料兜兜轉轉,這二人竟然到了他身邊做起了管事娘子。
他想着余氏在信里提及的事,稍稍與兩位嬸子一說,阮嬸和龐嬸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龐嬸率先說道:“公子,夫人有這般憂慮乃是人之常情,畢竟,女子嫁人後,以後日日面對的都是當婆婆的,我和你阮嬸都是從姑娘一路走過來的,太明白姑娘出嫁后,若是婆婆不喜,在那手底下討生活才真真是難熬得很。”
“是啊。”阮嬸也跟着說道:“尤其這還沒嫁人呢就想着給兒子娶小的,這不是給大的沒臉嗎?”
月余煦氣的也是這個,依着他和淮哥的交情,兩家人又同是一個村的,若能相互幫扶那自然是最好的,咋感覺他家的姑娘進了淮哥家的門像讓人覺得高攀了似的?
淮哥是好,難道他妹妹差嗎?
至少他出門讀書,就從沒見過比他妹妹還長得好的姑娘,況且他妹妹又賢惠又持家,還能識字讀書,男人想娶的賢妻和紅顏知己她都能一手包攬,這樣的女子可謂世間少有,配淮哥自然是綽綽有餘,淮嬸居然還能挑她妹妹的錯?
他娘說得對,現如今還沒進門就有了這樣的小心思,讓他家沒臉,若是嫁過去了,她想給淮哥塞上十個八個的不是更容易?
他們家這樣好的姑娘是送過去讓人磋磨的嗎?這一想,月余煦就坐不住了,讓阮嬸兩人在屋裏等着,便出門找月淮去了。
月淮的住處離他很近,他去時,月淮屋裏還有幾個書院的學生聊得正歡,一見月余煦,便又拉着他一塊談論了陣兒。
待人都走後,月淮這才遞了杯茶盞給他,笑道:“你不是說近日要做山水圖給先生嗎,怎有空來找我?”
月余煦喝了茶,把茶盞輕輕一擱,便說:“這點時間自然是有的。”他也沒寒暄,便直接把來意說了:“我今日收到了家書,聽聞因為咱們進了明昭書院的緣故,村裡最近很是熱鬧。”
月淮不設防,也回道:“我也聽聞了這事。”
月余煦臉色微微變了,瞬間又恢復了平穩如常:“哦,你也收到了家書?”
月淮含笑點頭。
“既然你已經收到了家書,那淮嬸就沒跟你提過其他事兒?”月余煦不疾不徐的問着。
月淮臉上有一瞬間的不自然,被一直暗中觀察的月余煦看在眼裏,他的心頭更是一沉,也懶得周旋:“相必淮嬸也跟你提過她想為你訂個小的進門這事兒吧?”
月淮一下看着月余煦,突然明白今日好友突然過來的原因了,只得應下:“我也是才知道我娘有這個打算的,不過你放心,”月淮當著他的面保證:“我對月橋是一心一意的,我娘說的那些純屬無稽之談,我是不會應下的。”
月余煦與月淮相交十數年,自然明白他的為人:“我自是信你的。”
月淮剛鬆了口氣兒,又聽月余煦道:“不過我爹娘那關怕是不好過了,如今村裏的人都知道了淮嬸的打算,連那女方家裏是做何的都打聽得清清楚楚的,還有不少人跑到我家裏碎了幾句嘴,連着小橋哪兒也被人捅出來了。”
“月橋知道了?”聽到月余煦最後一句,月淮才頓時變了臉色。
他都不敢想像月橋知道後會有何反應,會惱怒他出爾反爾還是別的……
月余煦給了他一個“你說呢”的眼神。
月淮一下急了起來,一把抓住了月余煦的衣袖:“煦哥兒,你可得幫幫我,你是最了解我的,我是從來沒那個心的,我發誓我對月橋是一心一意的,半點不敢有別的念頭。”
月余煦一下湊近他:“我想幫你,但……”
“但是什麼?”
“但是你得給我們一個保證。”月余煦把此行的最終打算揭露出來:“你寫一個保證書,就寫上你說的那些話。”
“保證書?”月淮半晌沒回過神。
“對,就是保證書。”月余煦也很直接,他連這保證書的用途都一一說了出來:“你知道的,淮嬸最是在乎你的前程,咱們又是讀書人,若是你寫了這保證書,淮嬸若是見到,必然不會在再背後弄這些。”
讀書人都是要名聲的,而且月淮如今前程一片大好,他若是寫下這一紙保證,若是淮嬸還亂來,惹得他們不滿,那這保證書隨時有可能會流傳出去,到時,月淮就名聲盡毀,而最是看重他的淮嬸也必然投鼠忌器。
這就是月家人的打算。
“真要如此嗎?”月淮說不清心裏什麼感受,只是被人脅迫着多多少少有些不舒坦:“煦哥兒,我可以給我娘親寫信讓她收手的,我都在你面前保證了還不夠嗎?”
月淮是真心愛慕月橋的,只是一想到自己隨時會被暴露在外人眼裏,隨時有東西威脅着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心裏就格外的抗拒,他試着跟月余煦商量,無奈月余煦彷彿是打定了主意一般,反而勸着他:“淮哥兒,你對小橋的心我都看在眼裏,但是以後,明年你們就要成親了,這還沒成親呢,就有這樣的事兒,若是成了親,淮嬸再重複一次今日的事兒你又當如何,若她先斬後奏又如何?你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打她的臉?”
“我...”月淮被問的啞口無言,他細細想了想月余煦說的這個場景,或許還真有可能出現,心裏就顫縮不止。
他與月橋青梅竹馬,自小一塊長大,最是知道月橋的性子,他曾跟她許諾,此生必定一生一世一雙人,若這個諾言被破壞,依着月橋的脾氣,定然會與他一刀兩斷才是。
雖說有些對不住親娘,但月淮到底在月余煦的監視下,心甘情願的寫了一份保證書,保證此生定然只會有月橋一位妻子,不納妾不娶小,若有違背,將剝奪他的功名云云。
月余煦看得很是滿意,待月淮寫好后,把保證書揣進了兜里,待臨出門時,還附送了一個消息過去:“對了,忘了跟你說一聲,小橋和我大哥不日將啟程前往金陵,往後將住在臨水鎮。”
月淮被這一驚一乍的消息弄得呆坐在房裏許久才回過了神。
月橋,要來了?
“在路上要慢一些,且不可貪圖路上的新鮮,不要露出臉,要緊緊的跟着你大哥知道嗎”余氏拉着月橋一遍一遍的叮囑,完了又看着躍躍欲試的月小弟,皺起了眉:“你瞧他這坐不住的模樣,跟猴子似的上躥下跳,乾脆讓他別去了。”
月小弟被嚇得連動也不敢動了。
月橋看得好笑,無奈的搖搖頭,又對余氏保證:“娘你放心,我定然不會露面的,也會看着月小四的,你就放心吧,倒是你,這家裏只有你和我爹了,你也得當心點,身子要緊。”
余氏連連點頭,眼眶都紅了:“娘知道,娘就是捨不得你們。”
“我們很快就要回來的。”月橋安慰了余氏兩句,那邊月當家已經叮囑好了月餘糧,父子倆過來見到這場景,頓時哭笑不得。
月當家還對余氏說道:“讓他們走的是你,如今捨不得的還是你,你看看你這,待會都不能讓小橋好生上路了。”
“你懂什麼呀?”余氏被月當家打趣,倒是好了一些,只到底有些捨不得,該說的該交代的都說了,只能拉着月餘糧說道:“糧哥兒,你可得保護好你妹妹和弟弟,尤其是月橋你可得看住了,不能讓她拋頭露面的知道嗎?”
在不能讓月橋拋頭露面的事情上,余氏母子那是非常有默契的,月餘糧又是再三保證:“娘你放心,我保證做到。”里,三人才上了牛車。
“哎喲,我憋壞了。”一離了余氏的視線,月小弟頓時生龍活虎起來,在車廂里滾來滾去滾來滾去,一路上就沒閑下來過。
月橋一巴掌拍了過去,這才安靜了下來。月小弟癟着嘴,瞪了嬌花姐姐兩眼,掀開車簾,轉道去車頭看月老大駕車了。
月橋靠在車廂里,耳畔還聽着月小弟跟月老大告狀的聲音:“大哥,姐姐太壞了,又打我,她怎麼老打我啊,我都八歲了還長不大肯定是被她打成這樣的。”
“蠢弟弟。”月橋笑着念了兩句,閉眼睡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過來時,肩膀上還有個熱乎乎的東西壓在她身上,月橋順着肩膀往下,只見月小弟不知何時爬了進來,躺在她身邊睡得正香。月橋繞過他,掀開了帘子,見牛車還在路上走着,兩旁都是青青翠翠的山林綠地,不由問道:“大哥,我們這是到哪兒了?”
“醒了?”月餘糧半側了側頭,又努了努嘴:“還在渭水府呢,小橋餓了沒,車廂里有娘做的肉乾和點心,你餓了就吃。”
“我知道了。”月橋在他腦後邊點頭邊問着:“大哥,你累不累?”
月余煦搖頭:“這點不算累,換了往常還要收豬抬豬那才是力氣活呢。”
月當家和月老大為啥體格都魁梧,都是因為長年累月的搬搬抬抬給練出來的,對月餘糧來說,這些活計都是做慣了的,今兒只輕飄飄的帶着人趕車,對他來說實是小事兒一樁。
月橋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恨自己幫不上忙,只得拿了水壺出了車廂,坐在月余煦旁邊,揭開蓋子,把水遞到月老大嘴邊:“大哥,給,喝水。”
月余煦就着水喝了幾口,等喝了水就開始趕她:“行了,你快些進去,在車廂裏邊待着,若實在是悶得慌,就掀開一角就行知道嗎?”
“知道了。”月橋聽話的蓋上水壺,一骨碌的鑽進了車廂,一腳揣開滾過來的月小弟,撿了幾塊肉乾和點心吃了,就掀了帘子露出個小角看着外頭。
不多時,月小弟醒了過來,他迷迷糊糊的朝月橋的胳膊上一抱,哼哼唧唧的說道:“姐姐,小華的屁股上好疼啊。”
月橋拿着綉帕替他擦了擦臉,聞言臉不紅心不跳的回他:“那是因為你太不會睡覺了,一直滾來滾去的,可不把屁股給滾疼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