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家村(五)
“春姨。”饒是心裏淡定的月橋,也被她橫看豎看的打量弄得雙頰泛紅,餘光不停往余氏那邊撇,粉唇微啟,正要說點什麼,卻被臉上的觸感一下驚得後退幾步。
摸了小姑娘臉的余春似乎還在感受着手指間的水嫩,還砸吧了兩下嘴:“果然是小姑娘,這細皮嫩肉的,三姐,咱們當姑娘的時候怕還趕不上我小侄女兒一半吧?”她頗為遺憾:“可惜,小侄女已經定親了,否則...”否則她還真想搶回去給兒子備着,哪怕不做兒媳這樣的姑娘讓她日日對着也養眼得很。
再則,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不是?
余氏擺擺手,沒好氣的回她:“你可得了吧,我家的閨女怎的也不會便宜了你不是?”
她可不想以後見自家閨女還望穿秋水似的,跟妹妹一樣,多少年才能見上一回,讓她娘日日擔憂她獨自在異鄉過得不知可好?
何況,這表姐表弟的,血脈也太近乎了些,她可不興這套。
等輪到月小弟時,他像兔子般一下溜到了嬌花姐姐背後,白胖胖的圓腦袋探了出來,警惕的看着余春,生怕她會逮着他揉捏,還口齒不清的開口壯膽:“你別過來啊,我爹說過,男人的臉不能亂摸的,摸了要負責的。”
余春先是一呆,隨後抱着肚子狂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掉下來了,還不忘打趣余氏:“三姐,你們家平日裏是怎麼教孩子的,咋一個兩個的都這般有趣。”
余春的相公,姓庄的中年男子尷尬的扶起了她,還不忘說了她兩句:“看看你,把侄兒侄女都嚇成啥模樣了。”
庄遠覺得他當初估摸着是娶了個假婆娘才對,他最初見余春時,正是一眼就看上了她婉約如水一般的性子,聲音樣貌又溫柔,娶回去之後才發現,這個妻子根本就不像表面那般溫柔好說話,性子倔得很,還時常見到長得好看些的人就邁不開腳步,說上些胡話。
余春就着他的手站起來,斜斜的看了他一眼,嗔道:“我是那樣的人嗎?”
庄遠嘴角抽了兩下不說話了。
是啊,怎麼不是,余春可是連小娃都能玩哭的。只是這話庄遠可不敢在她面前揭短,否則惹她不悅了,受苦的還是他。
這世道,生而為男咋這般命苦呢?
與此同時,與庄遠一般感嘆的還有遠在江南景江書院的月老二月余煦。月余煦不像月淮一般,心裏有抹硃砂痣,到了書院年假就坐不穩了,非得急吼吼的回去見上一見才安心。
讓他說,月淮那純粹是想多了。
就算她妹妹美得跟仙女似的,但她安安分分的待在村裏頭,平日裏連鎮上都懶得去,哪怕有人惦記着,看在他們兩個秀才公的身份上也會顧忌幾分的,何況,他那妹妹又不是真是水做的女子,只是面兒上跟江南的姑娘一般,溫婉無害擺了,實際上那心眼可多,可狠了,要不是這是自個親妹,依着月淮跟他的關係,他能眼睜睜見自己從小一塊長大的親朋知己跟兔子一般一步步走近那籠中?
月余煦捧着書有些心神不寧的,從他窗前路過的學子裏有人在檐邊敲了兩下,等月余煦抬頭,那學子手裏正拿着一支花在鼻尖清嗅,還對着月余煦笑得風流瀟洒:“月公子,如此大好天氣你居然還能靜下心讀書,在下佩服,不如趁着這皎皎白晝,一起去城郊踏踏青,見見那江南獨有的傲骨寒梅呢?”
月余煦抬頭看了眼天氣,見遙遠的天邊烏雲攏聚,似乎是有下雨的徵兆,笑得頗有些無奈的指了指上頭:“這麼明顯的氣候陳公子居然視而不見,在下也佩服。”
陳銳頭都沒回,只淡淡的擺了擺手:“烏雲遠在它處,想必離咱們這裏十分遙遠呢,月兄,大家同在一屋檐下,理應相互照應才是。”
相互照應這詞月余煦認,但同個屋檐下,他視線彷彿透過牆頭看向了隔壁,分明是同在臨近的兩個屋檐下才對。
頭頂上烏雲堆積,隱約能見到有閃電在雲層里穿梭,白晝一般的天兒一下暗淡了下來,從四面八方吹來的風吹起了一池衣擺。
當他們避在了涼亭里時,零星的小雨不過幾息就轉成了磅礴大雨,聽着外頭淅淅瀝瀝的,月余煦也不知道當時為何會跟着陳銳等人一起出門,來這城郊尋摸踏青,見見甚傲骨寒梅,他當時應是腦子發熱了吧?
他攏緊了披風,正要跟他們商量商量對策,就見陳銳從他帶來的籃子裏拿出了一套茶具一一擺在了涼亭里的石台上,還招呼月余煦把帶來的筆墨紙硯拿出來,他們要在涼亭里聽雨、煮茶、抒情、做詩。
月余煦抬頭望天,大雨里寒風透了進來,似乎吹進了披風裏,讓人無端發顫,最是讓他不解是,彷彿這裏除了他在意自身的冷暖外,其他人都燦爛着一副躍躍欲試的姿態了。
“月兄,快過來,男子漢大丈夫,揮灑潑墨是何等豪情壯志,在雨里,在這城外的寒梅坡邊,更是能讓我等湧現無數靈泉。”
“是啊,彷彿天地間唯有我等身處之地,凌駕於眾山之巔,我們正在山頂迎着山下吹來的風,傲骨錚錚的站在崖邊怡然自得。”
“我覺着應方帶着一把琴過來的,雨中談詩,素手彈琴,別有一番意境。”
其他學子們你一言我一句的,恰好這時,陳銳在石台上的茶水煮開,沁人心脾的茶香在四處散開,茶香里還帶着幾縷溫度,聞者皆是心裏一震。
“月兄,來,喝喝茶先暖暖。”陳銳朝着月余煦招招手。
月余煦正有此意,接了陳銳遞來的茶盞,輕輕揭開茶蓋,喝了一口,頓時只覺被寒氣入侵的五臟六腑都開始回溫,待寒氣退卻過後,月余煦在看這周遭,方才來了幾分興味。
“月兄是第一回這般在雨中看景吧?”陳銳給他續了茶水,肯定的說著,說完指着不遠處樹上的寒梅指給他看:“你瞧,我說帶你出來見傲骨寒梅可是沒說錯,這雨傾盆而下,雨中寒氣凜冽,連人都受不住,可那枝頭的梅花依然無所畏懼,這大自然的一景一物,真真是讓我等嘆為觀止。”
“誰說不是呢?”月余煦來了興緻,也從籃子裏拿出了紙筆,四處忘了忘,潤了潤筆,開始在紙上做起了畫。
陳銳見他沉在其中,附身一看,見那紙上正躍躍欲試的勾勒出幾朵梅花的菱形,樹枝、樹榦皆是幾筆勾勒,就畫出了一棵老舊的梅樹,而他卻反覆的畫著梅,在菱形梅花里反覆勾勒,畫出那層層圖案,活靈活現得像是把玩在手中一般。
“好,月兄這梅反差巨大,恰好卻形容了梅花堅韌不屈的高潔,哪怕身處即將要敗落的軀幹,也竭力的展現自己的儀態。”陳銳連連點頭,還把其他人招來了,一群人圍着討論起了月余煦的這副寒梅圖。
月余煦趁機脫身,只見涼亭外雨勢漸小,空氣里彷彿還聞着梅花的香氣,緊了緊披風,月余煦一下踏入了雨中,對身後不解的學子們擺擺手:“我去去就回,踏青踏青,雨里也能踏青的。”
倒是堵得陳銳等人無言以對。
這月兄,先前一副放不開的模樣,這會突然就豪爽起來了。
月余煦順着梅花樹下漫無目的走着,突然他聽見從雨中傳來的呼救聲,是女聲,聽聲兒倒是挺粗狂的,想來也不是年輕女子,想通了這一茬的月余煦這才照着聲兒的地尋了過去,在一處山坳出見到了二個身體強壯的婦人。
其中一人躺在地上,另一人則抱着她,傾身替她遮住了雨水,兩人身上都濕漉漉的,呼救的是抱着人的那位婦人,見到月余煦的到來,那婦人還驚訝了一下,隨即又歡喜了起來:“公子,求求你救救我等。”
月余煦走近才發現,這二人年紀都不小了,身上也破破爛爛的,也不知發生了何事會讓兩個婦人結伴上路,只是他也不會多嘴去問,問過了兩人大概情形后,對那阮姓婦人說道:“嬸子不必着急,我這就找人來送你們回城去。”
婦人臉上有些猶豫,月余煦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只道:“我乃景江書院的學子,與學院諸多仁兄一道同來的,自不會拋下你二人不管的。”
“多謝了,多謝公子。”婦人雖然猶疑之色未消,但聽他的話還是連連感謝。
月余煦擺擺手,也不多過解釋,很快返回了涼亭把此間之事一說,陳銳等人紛紛同意讓送他們過來的車夫先把這兩人送回城在來接他們。
車夫陪着他一同把人送上了車裏,走時,那阮婦人看着月余煦淚捷漣漣,再三感謝,月余煦見她二人臉色枯黃,衣裳也破破爛爛的,如今還有個人倒下了,就算去了城裏只怕日子也難熬得很,罷,總歸是救人一命,他從袖裏拿出一錠約莫十兩紋銀的銀塊給了阮姓婦人:“嬸子慢去,這些銀子你二人省着花一些,應能撐到另一位嬸子醒后,租個院子找份活計養活自己的時候了。”
“多謝公子大恩大德。”阮婦人一下就跪下了,月余煦急忙側過身,招呼車夫送人走了。
這一筆踏青時發生的意外很快就被揭過,連月余煦都逐漸淡忘,不料,三月後他再次遇見了這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