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陷蠻營念成降敖狠
夔王舉錘前指,身後蠻兵黑壓壓一片殺向人群中,彘脫索撲來,似餓虎撲食。羅念成手下將士拉開強弩,擺開戰車,拚死抵抗。戰車所過之地,車側翼利刃將蠻人攔腰斬斷;飛矢漫天射向蠻人,怎奈蠻獸不計其數,兇悍無比。蠻人中箭不倒,以屍開路。
蠻陣中開籠網放出鳲鳩(山海經),側翼疾飛,撞毀弩車,食人迫停戰車。眾人慘敗,蠻人勢如破竹,殺向南陲。
「報——羅小將軍在陣前被夔王打翻在地,蠻軍揮軍壓境撲來。」
案前的伏雲聞報大驚,他雖然知道蠻軍兇悍,但他沒料到夔王會親自出戰,念成對陣上夔王,理當是沒有什麼勝算的,他暗怪自己沒有做好防範措施,擔心念成安危,速命將士做足防備,裝箭上弩,火石車齊備,攔路刺牆佈滿城外,隨後親率軍迎敵。
少頃,營外黃沙滾滾,煙塵彌天,城外防具被一巨象肆意沖毀,碰到巨象的堅固防具變得跟紙漿糊制般脆弱不堪。被開踏出一條大道;伏雲下令火弩齊發,投石退敵。弓箭手張弓滿弦,箭如飛雨,火光四濺。蠻人以藤甲盾抵擋箭雨,數十名壯悍蠻人馭雚疏飛馳向投石手,雚疏狀如馬,一角有錯,其遇火不避(山海經),如履平地,生不懼火。這隊蠻獸突殺了火石器的投手。鳲鳩飛入弓箭陣中,大亂羅軍。羅伏雲見此狀怒髮衝冠,跨馬就要迎戰。幾位老將把他死死按住。「羅將軍!當以大局為重,退守北境,不可意氣用事!」羅伏雲緊咬牙關,捶胸頓足,恨嘆一聲「哎!」率余部向北退去。
這邊念成強睜雙眼,視線模糊,只覺得頭昏目眩,太陽穴處隱隱作痛。他用手揉眼時,發現雙手被捆上,身處一個木籠中。腳銬栓在籠角,木籠內鑲釘着尖刺,稍作動彈,就會被刺傷。念成右頰青腫,只覺得張口似骨裂作痛。這才慢慢回想起自己倒在了夔的骨錘之下。正想着,看遠處倆三個蠻兵小跑奔來。蠻兵不斷堆來乾柴,扔在籠子周圍。
念成心想:想着什麼一戰揚名,再振羅家神威,如今淪為階下囚,亦將葬身火海。真是悲慘,我雖不懼死可我不甘心啊!爹,孩兒不孝,不但沒能解神峰之事,更沒有為羅家爭光。想是今天插翅難飛,惟願母親能平安無事,安享晚年。爹,不肖子來見您了。他將雙眼緩緩合上,欲裂的頭痛使他咬緊了牙關,鮮血順着臉頰劃出一道殷紅。
夔王一戰後,留人守在南陲南邊,自己要率軍回大都,重整軍隊,發兵取下整個南陲,直取人皇北境。
帳外喀戎求見。夔王擄了羅念成,本要火刑燒死他,再回大都,喀戎進帳,要夔免羅念成火刑。
「我王若殺此人,只圖一時痛快,不如留他日後大用。」
夔王怒而不言,喀戎道:
「此人與敵將干係重大,日後要滅人皇,必有大用,不妨留他一命。」
夔道:「我要殺他易如反掌,既然你對他另有別用,就先交給你處置便罷。」
喀戎叩謝出帳,來見念成。他命籠邊守衛退下,將木籠打開,笑臉相迎。念成見此人打開木籠,不像是來放火燒他的,心裏正犯嘀咕。這人竟張口道:
「我留你性命,是為你勸降你主。」羅念成大驚,蠻獸之中居然有人通北境之語。他看這人面向醜陋,身材羸弱,說要他勸降人皇,怒罵道:
「蒙昧野種,妄圖犯我天朝,侵我土地,害我百姓。今日要殺便殺,無需妄想!」
喀戎笑道:「你族人身力薄弱,還能有你這等氣魄,真是難得。你言我等蒙昧野物,你又對你主知曉多少。」
念成冷笑:「我主以萬民為念,德戴天下,保人民安樂。你族非野昧,又怎會屠戮成性,侵霸擴疆。」
「黃口小兒不知其淵。蠻境大都遠在南境深處,古作邱澤,蠻荒地僻鮮為中原人知,此地濕氣極重,山木蔥鬱,棘林密佈,毒瘴籠罩,異獸惡靈行聚於此。猛獸食毒瘴,異而性悍,形體巨碩。在此惡山惡水中生的,必是惡獸,我族先人卻於此紮根生存,成了你們口中的蠻人。先民同飛禽猛獸生息於此,所歷萬險,以獸為食,繁衍生長,后能伏獸,馴獸,馭之,壯大其伍,人丁漸旺。誰料多年前一場天火降臨,大火遇水不滅不熄,地生魔種,啖獸食人,我一族幾造滅種之災。先王率民逃至南陲境地,卻又遭你先主殘忍屠害。這一切皆因你族祭拜通魔巨劍,招致天火降世,魔物屠靈。我族后徙於河谷地間,安頓下來。本已逃過一劫,生息穩定幾世。六年前,又得知你主前往參祭通魔劍,夔王知不能坐以待斃,倘若魔種再至,定是滅族之日。夔王這才率軍北進,只為阻止你主祭劍,保我族人。」
念成心想:難不成他說的是通天劍,通天劍不是聖物,保萬民平樂,天下安定嗎,到他嘴裏怎麼成了生魔滅靈的魔劍。這人身在蠻族卻通人言,想必不是泛泛之類。不過神止山上祭壇確有蹊蹺,父親一去不返。難不成通天劍果真是他口中的魔劍,念成雖然這樣想,嘴裏大罵:
「通天神劍乃是我朝歷代祭拜的神物,保我朝福威長治。你族嗜血成性,天火滅族是為報應。」喀戎不再理會念成,知道多說無益,命人將他拖出囚籠,捆在雚疏背上,要將他帶回邱澤大都。
蠻獸軍緩緩南行,路上羅念成幾次昏迷,受傷太重又吃不下蠻營中的怪異食物。漸行林漸深,高大的枝幹直挺挺拔地而起,枝無茂葉,卻將林間天日遮蔽得嚴嚴實實,只有些許穿枝射入斑駁微影,迷霧升騰,念成剛醒又沉沉地睡去。
不知行了多久,來到一處河間谷。視野極其開闊,已是傍晚時分,天邊層雲在夕暉下透出霞紅。厚雲不透光處暗紅陰沉,像潑在宣紙上的紅黑彩墨,交錯相映。天際遙遙與地平線相接,水天一色,沼映霞暉。異鳴此起彼伏環繞耳際,大風掠過深谷發出哀號,蠻人慶賀着夔王歸來的叫嚷也被壓了下去。
風中雜混着遠方大沼處的惡臭,腐爛的氣味,刺激着羅念成的嗅覺。這大沼澤便是邱澤吧,羅念成暗想,國師提過此處,沒想到是這等瘮人的地界。
邱澤廣垠如海,高大林木相伴其外,異獸出沒於此。蠻人在谷間平地生活。獸皮作帳,營中多有異獸。看來蠻人確能降伏猛獸,且以此為衣食。夔王命人帶來羅念成,羅念成被兩蠻人拖進帳內,蠻人高呼誅殺羅念成,夔向大家表明了喀戎的看法,夔王認為放過羅念成難以服眾,與幾位首領商議之後,先將羅念成押下去。
念成被和雚疏關在一起,見這獸看人就朝他撲來,鼻孔冒着白氣,齜牙咧嘴。念成嚇得往後退縮,這雚疏撲來卻被頸上鎖牢牢拉住,碰不到念成。念成苦笑:如今連你這畜生也要欺我。
這時,一人帶着樹枝擰成的冠,手裏拿着什麼東西走了過來。看樣子是個女的。念成提高戒備,這人走來俯身將搗碎的草葉要塗到念成傷口處,念成下意識往後一縮,隨後這人放下草葉,拿出些許圓紅野果送到念成手邊。紅果如拳頭般大小,紅得通透,是他在北境不曾見過的果子。念成不接,這人便放下果子離開了。
原是夔和眾首領商議要羅念成去見斗這谷中惡獸,生死自有命,更要看這北境小將表演。夔與喀戎錯以為念成正是當日一擊殺死篪剌的人,也想看看他的本事,所以先派人關押他,施以藥物治傷野果充饑。念成抵不住飢餓,顫顫巍巍拿起果子,扔向了旁邊的雚疏,雚疏吞下了果子,念成見它半晌不倒,索性自己也開始吃。死也不做餓死鬼,他一邊想着,一邊捧起紅果大口啃食,隨後又自行將藥草塗抹在傷口處,只覺得一陣陣刺痛。難道這真是藥草,看來他們還要留我不死,剛入腹的果子讓他全身發熱,一股熱騰騰的力量從腹中竄向周身,他感到體力大大恢復。這紅果怎會有這般奇效,看着地上的果子,他將剩下的收起來,帶在身上,把藥草全部用來處理傷口,傷口突然劇痛,念成又覺得頭暈腦脹,昏昏睡去了。
翌日,晨光穿透峽谷,雖是光卻透着寒氣,畢竟已是深秋時節,陰氣漸行。
羅念成被一行蠻人帶至峽谷深處,面前有一天然巨坑,應是巨瀑侵石而成,但不見一滴水。來人不少,列於天坑周圍,夔和喀什也在其中。想是死在這異族中,還有這麼大陣勢。羅念成暗嘲自己,被推到前去,兩人押着他向天坑底行去,石道崎嶇不平,怪石嶙峋。沿着斧開的小徑向下走了許久,才漸漸接近坑底。
二蠻人帶羅念成到了天坑下面,自行返回了。羅念成抬頭向上觀望,坑上蠻人皆向下張望。此時夔王將一柄利斧一桿長矛扔下坑去,天坑一圍蠻人舉拳齊聲叫喊。
喊聲漸大,幾個剽壯的蠻人拉動坑上機關,坑中石壁隆隆而起,暗璧中一雙紅眼射出血光,羅念成大駭,後退了幾步。石壁中走出一巨獸,眼泛紅光,張開血盆大口,聲如天雷,頭上雙角碩大盤立,頸上鬃毛長密拖地,獅身虎爪,前臂爪有翅鱗,似剛從煉獄爬出來的魔獸,此獸喚敖狠。是這邱澤猛獸中數一數二的凶煞,蠻人將它困於此處,卻無人能降它,當年蠻族降獸訓獸,統治這片邱澤之時,它就早已棲息於此,蠻族將此獸困於坑底,只有勇猛的蠻人才有膽量挑戰敖狠,這也是蠻族首領誕生的標誌,能活着從敖狠爪下回來的,都是歷代的蠻族申王,而命喪敖狠口中的,更是不計其數。夔王也是戰過敖狠后,才坐了申王的位置,他胸前道道深壑便是拜敖狠所賜。
說時遲,那時快,這敖狠躍將出來,張口就要生吞羅念成。念成只顧逃命,頭也不敢回。奔向斧矛,念成拾起長矛,轉身向著敖狠脖頸刺去,羅念成也非凡人,這力矛少說也能刺穿虎豹,可扎到這獸身上,未見血光。眼看惡獸撲來,念成提起利斧,被獸撲倒在地。他拚死力用斧擋着獸爪,眼看就要撐不住了,念成將獸頸上長矛狠狠一腳,矛***鬃毛,刺破皮肉。獸咆哮抬爪,念成翻身向坑璧沿跑去,獸怒沖而來,一頭抵向念成,念成被一角抵中左臂,動彈不得。這獸一角扎進岩璧,大地顫動。
坑上蠻人正看得熱血沸騰,喊聲一浪高過一浪。念成只覺得腦中陣陣昏聵,耳鳴不止,左臂沒了知覺,動彈不得,甚至沒有痛覺。這獸也拔不出一角。念成見狀狠下心來,用儘力氣揮起右手中的利斧向那對紅眼砍去。斧落敖狠發出驚天嚎叫,用力抵扭,角卻扎地愈深。念成自知左臂已經斷掉了,他揮起斧背,砸向扎在獸頸的長矛。念成將長矛打入獸頸,敖狠四爪撐地,嘴裏噴射出熊熊烈火,紫焰直穿石壁,火起融石。獸扭動雙角石壁轟然塌裂,硬將獸角拔了出來。
念成還***在這獸角之上,左臂血流不止。他強忍劇痛右手抓住敖狠另一角,翻身騎在了這獸的頭上。敖狠雙眼為斧砍瞎,獸性大作仰天長嘯,從坑底噴出火柱,坑邊蠻人紛紛懼怕後退,唯夔王巋然不動。敖狠只覺角上有物卻傷不到他,便開始搖頭晃腦甩動脖頸,念成死死抓住獸角,無奈這巨獸力大無比,將他甩了出去。念成又借猛獸無眼,躲避着它的撲擊。他與惡獸一直斗到日落,已經筋疲力盡。念成從懷中掏出紅果,匆忙啃了一口,補充體力。敖狠循着血腥再撲過來,念成背靠石壁,眼看無處可躲,他拾起斧子,扎進石壁,爬到一處凸石處,敖狠撲了個空。仰頭對着巨石噴火,烈焰燒斷石根,念成同巨石一起掉了下來。
被燒斷的巨石砸向敖狠頸部,頸下長矛被這力量壓得***了獸頸,刺穿了敖狠脖子。念成摔落下來,昏死過去。敖狠疼得咆哮一聲,仰天長嘯,從喉間噴出紫焰,可其傷至脖頸,紫焰未出而自泄,火焚其鬃,傷其內五臟六腑,這紫焰噴涌不出,從敖狠胸內自爆,這凶獸卻不懼火,生生熔斷了喉內的長矛,將氣焰集聚一處,朝着念成迎面噴去。石坑底已斗得烏煙瘴氣,火光衝天,崖上蠻人各個錯愕不已,他們怎麼會想到,一個區區北人,有這般毅力。夔緊鎖眉頭,卻暗自讚歎念成的勇武。
敖狠聚紫焰於胸,爪撲羅念成,對着他的面門喉出,崖上眾蠻見石崖底紫焰衝天,崖壁熔斷無法直視。紛紛向著兩邊逃竄躲開。夔知這紫焰定會將這北人化為一灘血水,無人可避,蠻軍中只有他立在崖邊,沒有後退地觀賞着這場戰鬥。煙霧中只見敖狠血盆大口中噴湧出紫焰,突然,火光被一片紫紅色光芒裹挾吞噬,煙雲中隱隱有一巨大暗影從石崖底拔地而出,高出地平面十幾丈,山石崩碎,爆裂火光一齊嗚咽消散,被這暗影所吞,轉瞬間又不見任何蹤跡,幾乎是夔王看見這一幕放大瞳孔的同時,這一切都結束了。紫焰息而煙霧散卻,谷底沒了敖狠猛獸,只留下一具不知死活的軀體,和軀體上方煥發著金光的獸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