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朔方城的糧草是在開戰後的第三個月消耗殆盡的,閆靜死活不肯同意放棄外城牆,執意要守護城中的平民,可當糧草耗盡時,這些平民不可能幹坐在朔方城中靜靜地等着餓死,所以逃民開始出現。

和人族攻入南部邊境時一般,這些羽族平民開始向北逃,向更北面逃走,如果說比起最開始羽族被南北夾擊時要好上一點點的便是,北方的韃靼人不在了,往北逃,姑且算是安全的。

金羽衛和雪鶴團結隊同盟,在有成隊的平民從向北的城牆上的側門逃出去時,警戒防衛,防備人族軍隊趁機偷襲襲擊。

好在這種情況並沒有怎麼發生,確認羽族中有足夠的展翼戰士時,人族是不敢上騎兵的,只能靠步兵來杠,不上騎兵就意味着人族的移動速度變得很慢,不可能快速機動地繞到朔方城的北面來進行什麼偷襲。

平民一波一波地逃,很快地,原本風戈和閆靜爭論的要不要棄守外城牆在內城加修塔樓的計劃,可以不需要爭執就順利執行了,因為閆靜不需要再為會傷害平民而反對,城裏還剩下的非軍隊的人口,收縮進最裏面的內牆裏都住不滿。

糧草不夠,當然優先保障軍隊的供給。可內牆最裏邊的這些剩下的還沒逃走的平民也必須要有足夠的糧草養活——要守住一座城市,不僅僅需要軍隊,就算是閆靜也明白不能把全部的人都放走,放到更北方去,因為朔方城裏不論是修築工事還是後勤保障,都還需要沒有翅膀的普通羽人來貢獻力量。這個年代,城主可以直接用徵發徭役來徵用平民,不同於雇傭關係,不用給錢,但再不用給錢,也得給平民吃飯啊,不然餓死的人拿來的力氣修築工事?

“他們這是趁火打劫!向家,金家、雨家,這些跳樑小丑!早年在父親面前,大氣都不敢喘的傢伙,現在在我們和人族大戰的時候背後捅刀子!這群王八蛋!卑鄙小人!”雪凜氣得拍桌子怒罵,後面還想接着罵,卻被風天逸一個冷冷的眼神,把還沒出口的話給壓了回去。

話雖然咽回去,氣得充血的眼睛、通紅的臉、暴起的脖筋都表明,雪凜的怒氣是沒有收回去的,風天逸也不會強制要求他連憤怒都不許表現出來,畢竟此時他也很生氣。

和與韃靼人作戰不一樣,韃靼人在斕州大陸沒有據點,越過寧州海峽,對於羽族發動進攻,靠得是飛船,所以風天逸這個戰鬥力堪比一架巨炮的羽族宗師,調對了“閥門”對這些飛船“一炮一炮”的轟過去,一打一個準,直接就讓戰局翻盤了。但對着人族,風天逸卻只能在局部衝突中起作用,承擔的基本上像是一個個人能力爆表的特種部隊和超級救火員的角色。

在對羽族與韃靼人的大戰進行了一定的情報搜集后,人族軍隊不可能對羽族的宗師強者毫無準備,人族挖掘了防禦工事,這也是人族應對羽族制空優勢時摸索出來除了步兵方陣外另一種防禦打法。

別忘了,羽族不僅有可以飛在空中的羽人,還有可以飛在空中的飛船,飛船上搭載了有一定攻擊性的能量炮,向地面傾瀉的炮彈能造成的殺傷力,遠超於單一的羽人弓箭造成的損傷。為了應對這種攻擊,人族學會了挖壕溝,他們發現把營地扎在挖出的壕溝里,能有效減少這樣的炮擊的傷害。人族用這種辦法防住了羽族飛船的進攻,也同樣防住了風天逸這樣實力超群的宗師。

想像一下,不論是羽族的飛船上的能量炮,還是風天逸,對着人族的營地傾瀉了一發打擊,就算強度大到能把地都轟裂了,然後呢?除了非常倒霉正好被轟到,否則即便是裂縫周圍的士兵,因為壕溝的土牆會起到減震作用,除了會頭暈耳鳴被輕微震傷外,多數都不會有太大的損傷,至於再遠點兒的人族士兵,基本都是好好的,半點損傷都沒有的。

人族不會愚蠢到全部聚集在一個方陣里密密麻麻的,方便風天逸上手一發,全部解決的。而風天逸本身也不敢真的完全釋放他的力量,那樣的話,他這具用東皇神力構架出來的、被這個時空的法則默認為是真切的活人的身體,會被力量撐爆,在身體爆裂的同時,可能會觸發法則的排斥,瞬時被彈出這個時空。

這是風天逸不可接受的,他不敢去冒這樣的風險。

朔方城的糧草快吃光了,處在最北面的風家可從北海郡派軍隊馳援,但他們不可能從那麼遠的距離,將糧草一車一車的運過來。

先不說北海郡本身的存糧就不夠多,只說在展翼之士本就不夠用的現在,不可能把能飛的羽人從戰場上大規模抽掉走,來回來去地去運糧吧。再說,來回來去地飛着運糧,本身也運不了多少,運到的還不趕不上負責運輸的那個人吃的多呢。而如果將羽族不能飛的平民,組織起來運送糧草,也不可能,畢竟羽族領地多山地,羽人的力氣又小,用走的翻山越嶺,耗費的時間和人力成本奇高,從北海郡去往朔方軍,運十石糧食最後能有一石運到就不錯了,剩下那九石要用來填飽運輸人員的肚子。

所以從北海郡不可能支援朔方糧草,朔方郡現在必須自己想辦法,然而朔方郡本就是羽族最大的糧草集散地(開戰前),有整個羽族最大的官糧倉,朔方軍的糧草都吃空了,還能往哪裏去借糧了?

向家、雨家、金家、木家等小諸侯的十家同盟,自開戰以來,北邊的韃靼人是風家頂着,南面為了與人族硬抗,雪家直接搞得一個差點族滅,真正沒有被戰火波及的,就是地處羽族腹地內的這些小諸侯,他們手裏應該還有存糧。

風天逸與風戈商量后決定向十家同盟的小諸侯借糧,他們派出使者去,然後被拒絕了。

這就是雪凜暴跳如雷的原因,也許還要加上額外的一點,被派去借糧的使者就是雪凜,風天逸讓他去的,並且嚴令他,不管發生任何狀況都不許和十家同盟發生衝突,以雪凜的性格,一家一家的跑,一顆糧食都借進來,還隱隱約約地被昔年他萬分看之不起的這些小貴族、小諸侯羞辱了一番,他何止是氣急了,他簡直都要氣死了。

在朔方守城戰里,雪凜表現英勇,每每身先士卒,在殲滅人族的步兵方陣上還有了一些自己的心得,戰果不俗,頗得了雪鶴團內一些中層軍官的支持。畢竟,在雪鶴團的這些人看來,雪凜是雪素的侄子,基本就等於雪鶴團的半個主公,當主公的願意和下屬一起衝鋒陷陣,還願意吃一樣的飯、一起站崗放哨,糧食不足時還願意一起挨餓,這樣的主公不佩服不支持,那這個下屬當得也太矯情了。

在戰場上這段時間,雪凜迅速成長,而他一直十分敬畏的自家的叔叔雪素,在這幾次他率領雪鶴團戰士突擊了人族的盾牌兵的小隊之後,也和顏悅色地表揚了他。雪素表面上裝得很酷酷的不為所動,但內里都快樂開花了。然而剛翹起來的的小尾巴還沒搖多久,就被這次出使借糧的事情給打擊了,對自己沒有把事情辦成的懊惱,對自己能力不足的痛恨,都化成了對十家同盟的憤怒。

“出去。”風天逸頭都沒抬,就對雪凜吐出這兩個字。

就只是兩個字而已,卻瞬間讓被憤怒所控制的雪凜的眼眶紅了。他咬着牙,臉色緊繃著,雙眼說不好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傷心而泛紅,強自克制着自己,最後行了一個禮退出了這間風天逸和風戈平時商議軍務的白虎廳。

“還是個孩子呢,你是不是有一些太冷酷了?”風戈比雪凜大近十歲,何況風戈的心智本就比雪凜成熟,此時自然也看出了雪凜自己沒把事情辦好,已經頗為自責了,而雪素作為一個長輩,對雪凜完全沒有什麼的開解、鼓勵之類的,甚至都沒有告訴雪凜,就是因為知道他辦不成才放他去的。風戈看了,難免覺得“雪素”有一丟丟的無情和苛刻。

風天逸沒搭風戈這個話茬,卻轉而問道:“人族朝堂,目前反應如何?”

打了三個月了,朔方城的糧草將近,有風天逸這個大殺器在,風雪兩家精誠合作,金羽衛與雪鶴團經過這段時間的磨合,配合無間,在戰場上羽族是佔據了一定的優勢的。目前展翼之士和人族士兵的戰損比已經達到了令人髮指的一比五十,朔方城快打到彈盡糧絕了,人族的幾十萬大軍也消耗過半了。

風天逸問風戈人族朝堂如何反應,就是想知道人族的損失也不小了,人族的廟堂是不是也該考慮派個使者過來談一談了?

作為被攻擊的一方,羽族是不可能先派使者求和,一旦先派使者求和,就會被認為是堅持不下去了要被迫示弱了,這樣不僅會動搖己方抵抗的決心,也會增長人族的士氣,說不定反而會讓人族覺得,再打打羽族就堅持不了,本來能和談的,最後也會談不了。

雪家本來也在人族裏培養有卧底、暗探、線人,用來打探消息,但雪家族滅,雪寧氏本身不可能對掌握在雪家家主手上的這些暗探卧底有十分的了解,即便知道一兩個代號之類的,但如何接頭、如何聯繫,也是全無概念的,自然也就不可能將這一部分雪家歷代傳承的情報網,轉傳給雪素。等於說,雪素也就是風天逸,對於人族那邊的情報,是兩眼一抹黑的。

而同為世代積累下來的門閥大族,哪怕地處最北,不與人族交界,風家在人族也是有他們的情報網絡的,相比與人族比鄰的雪家,風家的人族情報網其實要薄得多,不如雪家給力,但此時雪家的情報網斷線不能用了,風家再差也比對人族兩眼一抹黑的風天逸要耳聰目明得多。最起碼,對於人族朝堂上的一些並沒有着意掩蓋的秘密,例如朝會上臣子之間的不同議論,風家打探起來是不成問題的。

“還在吵,主戰和主和的吵成一片,皇子之間也有不同分歧,各自有不同的意見和支持的派系,估計岑青還得咬着牙跟咱們死扛,等到朝堂吵出個結果來再做反應。”頓了一下,風戈接着道,“朔方城裏缺糧的消息是瞞不住的,這個消息傳到人族廟堂……”

風戈沒把話說得特別白,但是風天逸已經聽懂了,這個消息傳到人族廟堂上,主戰派就會佔上風,這場大戰的時間還會拉得更長,所以不用指望人族會派使者倆議和了。

“閆靜的病怎麼樣了?”風天逸又問。

“沒什麼大病,就是食少事煩,累的,休息休息就好了。”風戈上午剛去探病回來,確實沒什麼大病,說到底閆靜也是急的,被目前的戰局的壓力壓得受不了了。

“一開始你就不該婦人之仁,早勸他把平民放出去些,別都收攏在城裏,局勢會比現在好得多。”風天逸道。最起碼糧食能多吃一段時間。

“當時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風戈沒反駁,對着“雪素”的時候,他從不輕易動怒,從來都是溫溫和和的,這句話等於是認下了雪素的指責。自然地,他也不會去說,他不是雪素,他不能肆無忌憚地去得罪諸侯,比起有了雪素的雪家,風家更需要人和,需要諸侯偏向於風家的人和,他不能得罪重鎮諸侯之一的閆靜,即是不能,也是不想。

“我明天動身,如果還要打下去,我們需要糧草。”看着風戈,風天逸道,“找點兒什麼證據,給個由頭,從十家同盟里選一個比較好名正言順下手的,最好有一份與人族裏通外合,背叛、出賣羽族的明確證據。”

風戈依舊溫溫和和地道:“早準備好了。”

看着風戈遞到手裏的信,翻了翻,風天逸笑了,道:“你從哪裏找得巧匠,木家的這個章子仿得挺像的。”

風戈回道:“不是我仿的,我手下可沒有機樞那等機關大師,這封信是真的,就是木家的家主寫給岑青的信,被我手底下的暗探截住偷了回來。”

雖然有沒有這封信都不妨礙風天逸下手,但一聽到風戈這話,風天逸的臉色還是冷了下來,看着手裏的信紙,冷冷地道:“任何一座堅固的堡壘,都是從內部被攻破的。”

“羽族現在,可稱不上是什麼堅固的堡壘,能在我們這一代人的手裏變得堅固,就已經是我輩之幸了。”風戈回道。

“不,不是我輩之幸,是我輩之責。”風天逸道。復興羽族是我的責任,不然,我掙扎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什麼呢。

先禮後兵,先禮後兵,雪凜和平出使求借糧草是禮,拿着木家裏通人族的證據,帶着雪鶴團直接把這個背叛羽族的諸侯給滅了,就是兵了。

一開始,風天逸就沒打算和這十家同盟玩什麼禮貌客氣,風天逸也知道以雪凜的脾氣,看不起小諸侯的本性,即便去借糧也是不懂得怎麼放低姿態的,自然讓他去借糧,不打起來就不錯了,辦成的可能性真心是不大的。

風天逸嚴令雪凜不得和十家聯盟動手衝突,他要的是雪凜動嘴,他讓雪凜和十家聯盟吵起來,自己這個做長輩的出手才更名正言順。

七天後,乘着飛船屠滅木家的風天逸,將木家家主的人頭盛在盒子裏,送到向家的郡守府里,隨後壓陣的,自然還是風天逸率領的雪鶴團,向家服軟,不僅願意出借糧草,還願意派出展翼之士,跟隨風雪兩家對抗人族的入侵,共赴國戰。

風天逸接着壓着向家的人和糧草,朝着十家同盟的其他家前進,這其中,金家誓死不從,被風天逸滅了,金家家主的人頭,和木家一樣,成了他勸告其他的諸侯的“利器”。在家族徹底玩完從羽族的歷史裏除名,人頭也被盛在盒子裏傳視諸侯,本想勉強保留的人、錢、糧、物都被“雪素”一點兒不剩地搜颳走,和乖乖地出錢出人,但好歹還能保住家族、保住點兒底子,兩個選項里選擇哪個?

十家同盟中多數的家族選擇服軟聽話。

想坐山觀虎鬥,看着風雪兩家把手中精銳都拼掉后漁翁得利?

風天逸在心裏冷笑一聲,做夢!

而在朔方城裏,咬着牙頂着人族進攻的風戈,偶爾午夜夢回驚醒時,只有一個念頭能讓他稍微安慰一些,那就是……他想起父親對他說的,讓他去爭取諸侯的人和,當時他還在頭痛該如何操作,現在他不用刻意去結好諸侯了,雪素已經把黑臉唱到極致,把所有原本立場中立的諸侯都得罪了一個遍。

但通常的,風戈總是來不及為此高興多久,就開始反身下床,抱着馬桶嘔吐。

天氣開始冷了,這場大戰已經打到了北地入秋,並且漸漸看得到冬日鄰近的腳步了。

風戈最近填了一個毛病——嘔吐症。

每次半夜驚醒時他都會吐,自從他看到城裏飢餓的平民,把城牆附近羽族展翼之士射死的、試圖攻入城內的人族士兵的屍體,拖回城裏,用羽族人常用的鋒利的小刀肢解,然後燒烤啃食后,他就得了嘔吐症。

他沒有就城裏這種現象多說一句話。

那是羽族的平民啊!羽族的被人族的圍城戰逼迫的飢餓不已、還要留下來守城的平民啊!他們餓!

風戈作為主帥沒有能力供給他們足夠的糧食,又有什麼資格阻止他們試圖吃飽的努力呢?

閆靜的病時好時壞,他好過,但是在一次聞到“肉香”味兒不久后,就又病了。

戰爭把所有人拖入深淵,變成魔鬼,在後方雪素提着寶劍屠殺羽族自己的族人,留守在朔方城抵禦人族的風戈,此時看着似乎比雪素更正義凜然,但只有風戈自己知道,他不正義不凜然,他在比雪素朝“深淵”滑落的更快。

患上嘔吐症后,風戈每次抱着馬桶吐完,就會像一個神經病一樣,腦中不斷地徘徊着那近乎白痴的疑問:如果世間真的神明,那麼他們為什麼還沒有拋棄人類這種生靈?如果世間真的有神明,為什麼他會認為人類這種生靈還會值得被拯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種無聊的魔障一樣的疑問,在一次帶隊冒險突襲人族一個貯藏了小部分糧草的營地時,風戈碰到了一個人族的女孩,打扮成男人的樣子,顯然是個被徵發服徭役的人族的平民,在幫助向人族的軍隊運輸糧草。

被箭矢射中的女孩本能地抓住離得最近的一個人,她抓住了一個落地的羽人,死死地抓住,為自己的同伴爭取逃跑的時間,掙扯間,髮帶斷了,一頭長發普散開,暴露了她的女兒身。

咳着血被推倒在在地上的女孩暈了過去,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自然也不知道風戈看着倒在地上的她,出神了片刻。

把這個女孩留下,她早晚會被周圍找吃的羽族平民拖回去吃掉的。

軍營里怎麼會有女人?

戰爭是男人的事情,為什麼要把女人也牽扯進來,而且還是一個……屬性為坤澤的女人?

聞到那一抹幽香后,風戈的腦中一片空白,回神后他已經把那個女孩帶走了,帶回了朔方城。

為什麼他要救一個人族?即便是一個坤澤,一個女坤澤,那也是他敵族的女坤澤,為什麼他要救她?

不知道,情感比理智先行。

也許答案很簡單,風戈他只是殺人殺得想吐了,他不想再殺人了,不想變得越來越像一個魔鬼,所以他救了一個人,一個他覺得無害的人,一個叫做紅鸞的人族的女性坤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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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真是難寫,不好拿捏,是寫具體的戰役、衝突,還是着重與整個戰場的全局的描寫,寫具體的人還是從其他的方面切入,這兩章都寫得挺累的。而且還得再累好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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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天空城/all逸]如果天空城沒有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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