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清河流光(3)
“今日寅時就去了太廟,倒誤了練劍時辰。這晌午的陽光不錯,你們陪我到院子裏練兩手。”書房的耳門內,陳詢站在榻前的衣架邊,張開手臂由着忠玉更衣。齊斐揚和張晁早已換上草綠束身劍袍,手提着寶劍立在一旁等候着。
忠玉將一條松綠汗巾系在陳詢的腰間,仔細端詳片刻說道:“今日系在弁服上的腰帶,也出自織染署,看這材質花紋如此精美,就這樣擱在箱子裏,真是太可惜了!”
“你要喜歡拿去用。”陳詢推開忠玉的手,親自拿過平素里常用的一條雪白腰帶,打起結再用一塊成色不佳的美玉扣上,然後瞪了眼忠玉。
忠玉後悔多嘴,正要辯解,齊斐揚笑道:“殿下嚇着忠玉了,明兒殿下賞他一條松花汗巾便是。”
“哼!我還沒罵他呢,談什麼賞?我這府里也沒什麼好賞的,只夠大家吃飽穿暖,若嫌寒酸,有別的心思,大可到其他王府里去,我不強留。”
忠玉急得要哭:“殿下,奴婢多說了一句,您就要打發奴婢——”
“你真以為我為一條腰帶罵你——想想你到底做了什麼?”
“奴婢做什麼了——,還請殿下明示!”忠玉哭喪着臉,一邊說,一邊拿眼瞟齊斐揚。這眼神被張晁瞧見了,想齊斐揚定是知道了什麼,忙問:“忠玉這是怎麼了?”
話音還未落,陳詢嚴厲喝道:“你不許講,讓這奴婢自己說!”
“好好,奴婢自己說。殿下都過了弱冠,連個侍妾也沒有,奴婢就尋思着為殿下物色幾個宮女兒,來照顧殿下梳洗起居。您看那據王府和吳王府里早妻妾成群、皇孫遍地了,就連蛟王殿下去年冬也生下一位皇孫女兒——殿下再不有個妃妾,生下一男半女,別人要說殿下與吳王無異……”
“與吳王無異——我怎跟吳王無異了?他剛滿十歲,胡昭媛就托□□從靈州選了幾個美女陪伴在側,這幾年吳王府邸收進的姬妾更不下五十人,還有數不清的宮女,按理吳王該到處開枝散葉了,可到如今一個孩子也不見着。我在諸王宅邸就你們幾個陪伴,從未近過女色,這誰人不知——你怎拿我與吳王比?”
忠玉自知又說錯了,“拍拍”自扇兩個耳光,跪下求饒:“殿下罵得是!奴婢失言,請殿下責罰!”
忠玉是齊斐揚三年前一次外出救下來並帶進宮,他當時已是凈了身的小內監,先前在東宮當差,因有次得罪了正在東宮喝茶的據王茂,便被趕出了東宮,他一個才十二歲的小內侍,一旦出了宮就如同等死,情景自很凄慘。齊斐揚覺得他可憐,將他的遭遇和陳詢說了。陳詢聽說他在東宮當過差,又是一個不起眼的內監,便讓齊斐揚在宮外好生收留忠玉,過了幾天尋了一個由頭帶回了諸王宅邸的穆王閣做了近身內侍。他本是機靈的人,又得了陳詢的關照,自是對陳詢感恩戴德,陳詢曾悄悄問他一些東宮的事,他便全部說出來。此後陳詢待他也越來越好,隨着年歲增長,他也越發覺得陳詢是可依靠的主兒,早已發誓只忠心於陳詢一人了。
這一點齊斐揚最清楚,也很喜歡忠玉這片忠心,於是笑着為忠玉解圍道:“忠玉固然說錯,可屬下以為,殿下此舉確欠妥當。”
只有齊斐揚敢當面指出陳詢的過失。張晁忙問:“有何不妥?”
齊斐揚卻不急着解釋,陳詢自己憋不住,也問道:“你說說,有何不妥?”
“朝野皆知殿下不近女色,尤其兩年前貴妃娘娘要為殿下說媒,想將她的內侄女兒嫁給您,您以年紀尚幼為由不同意。貴妃娘娘也沒說什麼,只說穆王純孝,素日以學業為重,不近女色也是難得,再過兩年議婚不遲。原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誰知外面都在傳說殿下不好女色,是因為天生有欠缺——”
齊斐揚的話說到這裏,忠玉不由笑出聲來。陳詢眉目俊冷,過了半晌才問道:“外面真的這樣議論?”
“屬下不敢妄言。自是查清楚了才敢在殿下面前說。他們還說殿下身邊常有幾位年紀相仿的侍衛不離左右,該不會是龍陽之好(1)。”齊斐揚說得一本正經,還滿臉嚴肅,惹得張晁也“哧哧”笑出聲來,自覺失態忙克制住偷偷瞟了陳詢一眼。
忠玉本是內侍,無論外面怎麼說他都無此嫌疑,且平日也見陳詢常常在諸王宅邸與齊斐揚、張晁同吃同住,此時便胡思亂想這些閑言碎語會不會是真的。
陳詢只抿住嘴唇一言不發,回身抬起手腕兒從壁上取下寶劍朝庭院裏走去,齊斐揚幾人便跟着也到了庭院,不待陳詢開口,就紛紛拔劍陪練起來。
才過幾招,陳詢就單單對着張晁氣勢洶洶舉劍逼來,齊斐揚看出陳詢的心思,暗暗好笑,便收住劍立在一邊看熱鬧。
張晁劍術也很了得,只遜色陳詢半分,起先幾個回合也穩穩招架住,當感覺到陳詢下手漸重時,這才大聲道:“殿下,屬下知錯!”
“你知什麼錯?”陳詢的劍頭還在張晁眼前晃來晃去,且招招狠辣。
張晁慌忙舉劍抵擋,卻因眼花擋偏,劍尖“哧”的一下割破了他的袖子。張晁這才覺察到陳詢真的生氣了,又連聲認錯:“屬下不該笑出聲來,惹殿下生氣。請殿下責罰!”
”唆!“的一聲,陳詢收住劍步,將劍頭垂於肘彎下,冷冷地站着一動不動。三月春光柔暖,氣息綿糯,連帶舞劍時也掀不起多少風浪。過了一會兒,陳詢才對忠玉道:“那些宮女不要放出去了,只留在膳房和庭院做點粗活吧。”
齊斐揚嘴角輕輕一彎,朝忠玉點點頭。忠玉會意,卻道:“奴婢粗手粗腳,污糟氣重,都說女子心細如髮,殿下晨昏起居,還是讓宮女伺候的好。”
“別以為我不知你的心思——我堂堂七尺男兒,豈能與那些庸脂俗粉為伍。”陳詢原不生氣了,聽了忠玉的話,知他又觸犯了自己的底線,慍色道,“我看你平日裏才是心細如髮,這會兒怎自謙起來——是嫌在我身邊待膩了,想讓我打發你出去?”
齊斐揚忙向忠玉暗暗搖首,忠玉暗罵自己不長記性,只好一邊忙不迭失地告饒,一邊說馬上就去安排那幾個宮女去做粗活兒,說著爬起身準備離開。
陳詢依舊冷着臉,喝道:“亂跑什麼,這種小事還要你親自去?快去膳房準備幾樣小菜。記住,今晚楚王要你親自下廚。”
忠玉這才擦着額頭上的汗珠走了。陳詢覺得好氣又好笑,半晌,指着忠玉的背影,厲聲警告齊斐揚和張晁:“你倆千萬別學他,要不有你們好受的!”
“穆王殿下,這是要誰好受呢?”忽然,府門外傳一揶揄聲,聲到人閃,就見一欣長寬大的身影,頂着正午的太陽踩着地上的青牙板磚款款而來。
陳詢一看是蒙承傯,穿戴着本朝普通官宦人家子弟的灰藍服常冠帶,連一名侍從也無只單單兒走來了。齊斐揚和張晁見是老熟人,忙彎身施禮:“見過蒙承王!”
陳詢收住怒容迎了上去,笑道:“你怎來了?也不叫人先說一聲,我好備一桌酒席。”
“哈哈!”蒙承傯大笑,那俊朗且含帶邪氣的臉龐微起皺紋,“七皇子着實有趣,放着現成的喬遷之喜不備酒席大賀,卻要對我這質子特別款待。”話畢,轉頭問張晁,“說說,你家殿下為何要讓你們好受?”
陳詢聽他語含戲謔,不由笑道:“蒙承兄管那檔子閑時作甚?且進堂內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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