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陵游·肆

番外:陵游·肆

人世間的事兒哪有那麼多事事順遂如願,事與願違,成了平凡人時常需要面對的常態。

懿德入宮三年後,皇帝迎來了他登基后的第一場滿蒙八旗選秀。

與我同住的弟兄都在抱怨,說宮裏要添新主子了,咱們的日子更要難過。

日子難不難過我從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有沒有困入這皇城裏?

私心裏是很想打探婉兒消息的,可我不敢太過招搖。我怕旁人瞧着事情不妥,順藤摸瓜尋出了我與大人的關係,反倒牽連了大人一家。

我與婉兒再相逢的日子,是一個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晌午。

那日,皇帝尋了許多布庫於御花園內操練,因他喚了鰲拜來,我們這些御前侍衛都綳起了一根弦,離着不近不遠保護皇帝周全。

我沒想到,未等到鰲拜,卻先等到了婉兒。

她與皇帝恭謹福禮請安,皇帝執手她平身。

她長大了,比少時更漂亮明艷,可卻內斂了許多。

如今的她,衝著皇帝笑,與昔日衝著我笑時截然不同。

我看得出她有所保留。我看得出,她不快樂。

我多想再見她一面,做夢都想。

如今見了,卻不敢多貪一眼。

我很快別過頭去,生怕她眼風掃落四下的時候亦看到我,我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可後來,鰲拜御前無狀,與布庫動起手來險些傷了皇帝。

那老匹夫功夫極好,衝著皇帝踢去一塊頑石。我料不到,婉兒竟想也不想撲身上前,護在了皇帝身前。

那一刻,我再顧不上許多。旁人都還愣着,唯有我衝上前去將那頑石避走,護得婉兒周全。

婉兒身子向後一傾險要跌倒,皇帝一把攬住她的腰,問她可有事。

就在那一瞬,婉兒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臉上。

從她眸中的驚悸,我知道,她一眼就認出了我,她甚至想要開口問些什麼,可終究,她一言未發。

護駕有功,皇帝對我頗有賞識。他問我喚作何名,我只得說,微臣,沈夜。

後來,皇上給了我正三品一等御前侍衛的職位,賞賜我金逾百兩,可我半分也歡喜不起來。

我眼睜睜看着他,手下一打橫抱着婉兒離去了。

婉兒將頭低埋在她懷裏,二人漸行漸遠,不知在說些什麼,不時傳來皇帝爽朗的笑。

我明白,我這一生,再不可能與婉兒有半分瓜葛。

往事種種,只當是我這庸碌人生里做過的一場美夢罷。

我手掌貼在心口處,死死按着那枚灑金辛夷箋,追憶着彼此昔日相處的美好時光。

往後的日子,我加官進爵,俸祿優厚,羨煞眾人。

我平日裏花銷極少,攢下許多錢銀,終在京郊處置辦了一塊地皮,依着從前家裏的模樣,平地蓋起了一座茅屋。

我在門前種植了三樹辛夷,這花因為婉兒喜歡,如今也成了我最愛的花卉。

我看着它,嗅着那味道,就覺得舒心。

周全了這些,我本想尋個契機請辭離宮,以免留在宮中剋制不住自己的情誼,反倒連累了婉兒。

可我萬想不到,皇帝後宮的明爭暗鬥,遠比前朝的謀求算計更要可怕。

婉兒不過入宮數月,便被降了位份,幽禁在延禧宮。

我那時急壞了,也惱極了。

我看着皇帝日日如常上朝,夜裏喚嬪妃侍寢好不樂哉。

我很想衝上前去抓起他的脖領問他一句:

我視若珍寶碰都捨不得碰一下的女子,你為何能忍心這般待她?

可我什麼都做不了。

這麼些年過去了,我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我只能調去延禧宮附近巡守,盼着能離婉兒近一些,再近一些就好。

一日,入夜我正巡守時,見與她同住的董答應火急火燎跑出宮來,我忙攔下她問何事。

她說,李曦嬅認定是婉兒謀害她小產,奪了她孩兒性命,正拿了匕首要行刺婉兒。

我嚇得六神無主,飛也似的趕去延禧宮。

好在,好在婉兒無事。

我護得她周全,她亦叫住了我。

我問她,如今夏日裏,府邸的木槿花開還是開艷了。

她喚我一句,陵游哥哥。

已經許久沒有人這樣喚過我。

不。

是除了婉兒,從未有人這樣喚過我。

我不答她,只是笑一笑,我說,微臣,沈夜。

經那事後,我打消了離宮的念頭。

這深宮人心實在險要,婉兒自幼純良,即便有懿妃娘娘護着,她也未必應付得來。

便說今日,我若離了宮,那能救她之人還有誰呢?

我得護着她。

即便她此生都不會屬於我,即便如今的她心思健全,已將自己託付給了旁的男人。

就像爹護着娘那樣,並不因為她是他的妻,而是因為那份從一而終的愛。

與婉兒在宮中重逢后,彼此許多時候連一句全話也說不得。

宮裏不比府邸,我可以因為她的一句撒嬌話語,就帶她逃出去。

這地界規矩太多,多到一不留神,就會丟了腦袋。

我一直默默陪在婉兒身邊,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注視着她,護着她。

我看着她失寵,復寵,為人構陷,絕地反擊,看着她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被世事折磨成了一個滿腹心機的女人。

旁人見她如此可能會覺着怕,可我不怕。

我只是心疼她。

若有的選擇,我想這世上大半的人都不願選擇長大吧?

寧願永遠是小小的模樣,不用面對凡塵俗世,不用面對離心背叛,不用面對生死離別。

而在我一直守着婉兒的過程中,我與她,也漸漸尋回了兒時的記憶。

其實自始至終,我與她都沒變過。

她還是會在得空時來廡房尋我,像從前在府邸里漏夜偷偷翻窗入我房中一樣。

我們可以什麼都不說,只是看着菱窗外的繁星,就能這麼靜靜對立一夜。

與從前唯一不同的,是那時候,我從她眼角眉梢讀出的皆是對未來的憧憬,對生活的希翼。

可如今,她眼裏的晦暗告訴我,她已經失了對日子的盼頭。

我問她,是不是生了何事,她若覺得不痛快,盡可告訴我。

她不答我,抿嘴一笑,將目光投向了皎潔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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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媃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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