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陵游·叄

番外:陵游·叄

與婉兒相處的日子,她帶給我的歡愉使我漸漸忘記了失去雙親的痛。

大人府中的門客開始帶着我習武,白日裏我得空的時候變得沒那麼多,有時勞累了一日,想起回了府能見到婉兒的笑,什麼苦累都一掃而空。

一日我得閑,婉兒晨起跑來我房裏尋我,她故作神秘向我舉起緊緊攥着的拳頭,讓我猜裏頭是什麼。

我說了許多稀奇物什,她一一搖頭,還笑着說我笨。

她攤開手,小小的手心兒里靜靜立着一枚箋。

箋身綉樣,是與她素日愛穿的衣裳上一樣的綉樣,是一朵我叫不上名卻既好看的花。

我取過箋來端詳了片刻,見針腳歪歪斜斜,收邊兒也不利落,綉工實在不算得佳。

我墊了墊那箋,裏頭鏤空着,似乎還縫了東西進去。湊到鼻尖聞一聞,儘是沁人心脾的香。

我問她這是何物,她揚起柳葉細眉看着我,她說,這是她親手縫製的箋,箋上的綉樣是辛夷花,裏頭縫着的,是辛夷花瓣。

自幼習武不通文墨的從未聽過這花的名字,只覺得好看,亦好聞。

後來,她合上了我的掌心,湊在我耳邊說了一句,這是予我的。

她的語氣極溫柔,我甚少聽她這般與我說話。我來不及多問她兩句,她就紅着臉跑了。

晚些時候,我問掌事家丁,可知道辛夷一花。

他與我說,辛夷即是木蘭,木蘭花開不生葉,待花落盡才有葉生,表着一心一意的情分。

那日後,這枚箋就一直被我貼身收着。

我為了這事兒欣喜了數日,我知道,婉兒對我的心意,與我對她一樣。

這世上的人那樣多,能尋得兩情相悅想看不厭的伴侶是多麼幸運之事。

可漸漸地,我就沒那麼歡喜了。

她是什麼身份,我又是什麼身份呢?

我配不上她,即便我父母健在,即便我還有個安穩的家,我依舊配不上她。

無休止的自卑開始日夜侵蝕着我,好像從那時開始,我對她的態度就有些變了。

我還是寵着她,事事依着她,可與她相處時,我再不敢看她的眼。

我怕她看出我收斂不住的愛意,我怕她空空歡喜一場,我怕她過得有半分不好。

我原以為我的心思藏得極好,可大人是怎樣精明的一個人吶。這些孩童心事,是瞞不過他的眼的。

私下裏他問我是否對婉兒生了情。

我只是搖頭。

我不能認,也不敢認。許久以來,我一直以我的出身為傲,以我的親人為傲,可這一刻,我多想出身在一個可以與婉兒相配的富貴家庭,哪怕傾家蕩產,我也願意頷首與大人說一句是。

她是鈕祜祿府捧在天邊外的至寶,怎容我染指?

可即便我不認,大人還是從我閃爍不定的目光中看真切了我的心事。

他並未責難我,只是與我說,爹生前遺願是要我入宮為官,報效朝廷。

大人說我年紀雖輕,可功夫卻極好,送入宮去訓練着,日後大成可為御前侍衛,有的是榮華富貴的時候。

若他日功成名就,也需我此生還能有迎娶婉兒的那一日。

我雖心下有許多不舍,也明白入宮當差意味着什麼,但還是想也不想的,點了點頭。

爹娘身死前,我陵家是身家清白的尋常人家。可身死後,無端被人扣上了反清復明的帽子,我也就成了罪臣餘孽。

加之我曾在家門口與放火焚了屋舍的侍衛起過口角,入宮后總有相見的時候。屆時他若認出我來,不單是我,連大人也會被牽連其中。

這一夜,我聽見大人在與掌事家丁商議此事。

掌事家丁提議說:“左不過是要將他送入宮去要他離二小姐遠些,老爺何必非得舉他成了侍衛?隨便安排個內監的差,不是更無後患?”

大人答:“他是北江唯一的子嗣,北江將他託孤給我,我不能做出令凌家斷子絕孫之事。”

一問一答中,我聽出了大人的為難,也明白了他要送我離去的真正含義。

哪裏是爹的遺願,是他刻意要將我與婉兒支開。

可我不怪他,這事兒本就不怪他。

入夜,我偷偷跑去婉兒房中見了她最後一面。

她正在房中撫琴,琴藝一技她天賦極高,連琴娘也誇她是極少見的奇才。

我聽她撫完一曲,敲開了門,與她面面相覷。

她與我說了些什麼我有些記不得了,我只記得,我壯着膽子上前,緊緊抱住了她。

她先是愣着,後來,我感覺到後背一熱。

原是她也環抱住了我。

月下,我與她就這般立了許久。

我還記得我揮手與她告別的時候,她說再過兩日是她的生辰,要我領她出府去玩。

我不敢再看她那清甜的笑,也不應她,扭頭去了。

回了房,我取出一把從小廚房偷來的小刀,將刀刃放在燭火上烤了烤,提刀在左側面頰上劃出了一道盡一寸常的血口子。

我知道,這一刀若不落在我臉上,往後必得落在我身上。

第二日,我發了高熱,大人來房中看我,見我自毀容貌驚呆了去。

我與大人說,如今那侍衛認不出我了。

大人,我可以入宮當差了。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一如既往恢復了清冷的神態沖我點點頭。

傷口癒合后,大人給我改了身份,換了名姓,我就入宮了。

我再不是陵游,而是沈夜。

同我一起入宮的還有許多年歲相仿的兄弟,我一一問過他們的身世,皆是父母雙亡的可憐人。

訓衛帶我們入了廡房住下,開始日復一日極苦的訓練起來。

如此,一個年頭過去了,兩個年頭過去了,三個年頭過去了。

我愈發高大健壯,成了大人模樣,也有幾分像爹。

這一批侍衛里,獨我劍術、刀法俱佳,很快跌了訓衛另眼,將我引薦給御前侍衛統領。

後來,我成了一名從四品御前二等侍衛,有幸伺候在乾清宮外,偶也會護着皇帝周全。

我也是被調來了御前後才知道,原來此時,婉兒的長姐懿德已經入宮成了妃子。

我與她照面而過福禮請安,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可她卻識不得我。

我開始有些怕,懿德入宮了,那麼婉兒呢?

她會不會也入宮,成了皇帝的妾?

不成,她那樣好的女子,絕不能受這樣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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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媃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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