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陵游·貳
或許是爹對於感情的從一而終在我心底生了根,以至於我在見到她的第一眼,那根就破了土,萌了芽。
我初入府邸住下的那一日,是中秋佳節。
痘疫之症被止,人人歡騰雀躍。京城裏熱鬧,府邸里更熱鬧。
於隨處可見的歡笑聲中,我愈發覺得孤獨,覺得怕。
大人命掌事家丁來尋我同他合家一併用膳,可我不想去。我不想看見他們美滿的模樣。
並不是心思壞,而是我怕這樣歡情的日子,他們見到我落淚,會壞了情緒。
於是我偷偷躲在小廚房裏,拿着一塊下人做壞扔在了泔水桶里的月餅,塞在口中咀嚼着。
我抬頭看一眼月亮,又圓又亮,晃了我的眼。
有一瞬間視線的朦朧,我彷彿看見了爹和娘的笑靨浮在半空中,那樣真切。
我再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口中含着發餿的月餅,失聲痛哭。
就在這時,門被吱呀推開了。
我抬起頭的一剎那,正與一同我年歲相當的女孩目光撞在一起。
她生得漂亮極了,活脫像一個落入凡塵的仙女。
一身素白色綉着不知名花朵的氅衣,襯得她皮膚愈發白皙。
我顧不上抹淚,她倒先向我走來。
她沖我一挑眉,含了幾分暖意笑着問我:“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哭什麼?”
我咽下口中的月餅,極力忍着哭腔回她,我說,我以後再也沒有家了。
我原以為她會笑話我,可並沒有。
她上前兩步湊到我身邊兒,極自然牽起我的手。倒也不嫌我手中還拿着那塊餿了的月餅。
她就這般拉着我的手,在空中虛晃了幾下,滿是童真拍一拍胸脯說:“沒事,以後你就把我當做你的家人。”
很奇怪,我滿心的痛,因這一句話,瞬間疏解了許多。
她的笑有一種魔力,很能感染人。於是,我便同她一併笑了。
後來,她拉着我偷偷溜出了府邸。她說西街今夜有花燈,我們跑去那兒玩了。
我在京城住了許多年,我從不知向來是鬧市做買賣的西街,還有這般亮堂漂亮的時候。
五光十色的花燈千奇百怪,迷了我的眼。
可她卻比我還歡喜,一路拉着我的手,蹦蹦跳跳的像只小兔子。
她拿起一個點成芍藥花模樣的花燈愛不釋手,店家一直吆喝着他這花燈有多好多好,可她卻不聽他的,只露出潔白的皓齒,笑着問我好不好看。
那花燈映襯的她愈發好看,我愣住了,拚命點頭說著好看。
她沖我擠眉弄眼,拿起花燈就跑了。
店家一路追着我二人,可今夜西街的人實在太多,我們個子又小,兩下就躥沒了人影。
待到了極遠的地界,我與她才氣喘吁吁停了步子,不拘小節席地而坐。
花燈擺在我二人面前,她托着腮細細打量着:“我覺着好像也沒那麼好看。”
我愣着神細細打量着她:“好看,極好看。”
那一夜,我們是被鈕祜祿府的家丁給捉回去的。
大人近乎派出了府邸上下所有的家丁奴婢在滿京城裏尋着,人人都急得面色煞白,再見到我與她后,才長舒一口氣,連哄帶騙將我二人帶回了府邸。
我這才知道,她是千尊萬貴的鈕祜祿家二小姐。
她,是婉媃。
回了府邸后,大人動了極大的怒,他掄起一根藤條想也未想就向婉媃抽去。
我近乎是下意識撲倒了婉媃面前,替她擋住這一鞭。
婉媃與大人都愣住了,我連忙說,是我貪玩帶着二小姐偷跑出去的,還請大人責罰。
婉媃想要辯解,可我回頭蹙着眉頭向她使了個眼色。
她像是被我的表情嚇到了,就沒再說話。
我雖挨了大人一頓打,可第二日一早婉媃偷溜入我房中來瞧我的時候,那些痛,彷彿全好了。
她見我趴在榻上,目光掃一眼我的后腚,捂嘴笑着說:“阿瑪每次罰我都是打我屁股的,你可要屁股開花了吧?”
男孩子最重面子,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更不能示弱。
我拍一拍胸脯起身,趾高氣昂與她說:“我沒事!”
然後,我一屁股坐在了榻上。
那種火辣辣的痛,與婉媃銀鈴般的笑,我想我這一生,都不會忘懷。
自打那以後,我與婉媃就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平日裏,她有什麼好東西都想着先與我分享。為著此事,婉媃的長姐懿德還有些吃醋,她常當著我的面與婉媃說,不知究竟她是誰的妹妹。
婉媃出身名門,雖是個鬧騰性子,可也要遵循大家閨秀應有的規矩,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想要光明正大的出府邸,更是難事。
一開始,她總纏着我給她講一些府邸外的奇聞趣事。
聽得多了,自己躍躍欲試,總嚷嚷着讓我想法子待她出府瞧瞧。
我知道大人不高興,我這條命又是得大人庇護才撿回來的,我自然不肯擅作主張將她帶出去。
其實我也是怕,我怕我保護不了她,讓她受傷害。
可婉媃的性子倔得像頭拉磨的驢,我被她日磨夜磨,總有心軟的一日。
這世上的事兒,有一便有二,她玩心那麼重,怎知收斂?
後來我們摸清了大人上朝的時辰,外出的時辰,甚至還偷摸制了張亂七八糟的時辰表,專挑着大人不在的時候與她偷溜出府去。
常在河邊走必有濕鞋的時候。
被大人逮到了,總免不了要受一頓皮肉之苦。可見婉媃開心,我便開心。
旁的事兒,我都顧不上了。
我還記得,有一日我們玩辦大人的遊戲。婉媃說,見她母親常在有人時叫大人老爺,無人時叫大人夫君,覺得有趣。
於是她說,以後有人時我叫你陵游哥哥,無人時我叫你夫君如何?
我嚇壞了,忙捂着她的嘴,見四下無人,才壓低了聲音心有餘悸道:“你這般說要旁人聽了去,可要毀了自己清白。”
她卻一副混不在乎的樣子,捏着我的鼻子問我:“你可是不願?”
我吃痛,連連點頭說願意。
她以為我是在玩笑,得意的笑了。
其實,我從未與她玩笑過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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