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蒼天冷眼觀芻狗

“虎哥，回來！你也沒力氣了，再不追上來歇會，你也會淹死！”三德一邊哭一邊大喊。

“根生！根生！”另一些人對着水面大喊，應該是那個青年的名字。

自己能做什麼？

虎子伸手抹了一把臉，那種無力感，又在他內心升起。

不一會，遠處冒出一個腦袋，根生。只見他表情扭曲，身子時沉時浮。

抽筋了？虎子趕忙手腳並用，最快速度向他游去。

情況緊急，所有人喊着號子，一起動用吃奶的力，硬是讓木筏逆流行了十幾丈，來到兩人附近。

當虎子拖着昏迷的根生爬上木筏時，他自己也喝了一肚子水。

翻身爬上木筏，四周大家將根生也抬了上去並扶住木筏不讓它翻滾。

騎在木筏上將根生倒立抱住，使勁勒他胸腹。只見他口鼻向外淌水，卻沒有咳嗽之類的存活跡象。

“三斗，用力捶他胸口，全力。”在木筏上不方便用勁，虎子急了，對旁邊水下的三斗嚷道。

“好！”三斗水性一般，只捶了一拳自己差點淹進水裏，喝了幾大口污水。

“我來！”老火頭的小兒子來寶踩水躍出水面，使勁一拳捶在根生胸口。一大口污水被嗆了出來。

看到有些反應，虎子興奮大叫，“再來！”

來寶也很高興，左手抓住木筏，右手握拳咚咚咚三下，全力轟在根生胸口。

“咳……咳咳……”

終於，根生又嗆出幾大口水，並咳嗽出來。

精疲力盡的虎子看他沒事，眼前一黑，連抱着的根生一起歪下木筏。

“鐺鐺鐺鐺，管涌了，鐺鐺鐺鐺，快上堤啊，鐺鐺鐺鐺……”大約丑時，村子裏突兀地響起急促鑼聲，讓人心慌。

躺在床上想事情的虎子一躍而起，“管涌了？”

棒槌也立馬停止鼾聲，翻身下床打着火鐮，不論怎麼打，火鐮就是打不着。

虎子顧不得天黑，伸手摸索尋找耙頭和鐵鍬。只是平時放在門后的工具卻怎麼都找不到。

當棒槌捧着油燈過來時，虎子終於找到了藏在床底下的鐵鍬，伸手摸上去冰涼得嚇人，彷彿自己沒穿衣服陷入冰窟。

三斗獃獃坐在床上，兩眼閃動着恐懼，“還找工具幹什麼，江堤已經崩潰了，我們，等死吧！”

“放屁！”虎子怒了，“你沒聽到鑼聲嗎，這是江堤險情的信號。”

“哪有鑼聲，你癔症了吧？”三斗側耳，卻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你小子耳朵聾了？你聽，這不是鑼聲嗎？”虎子慌了，他看到，棒槌好像也沒聽到鑼聲，難道自己在做夢？

“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鑼聲越來越清晰，伴隨着某些人的呼喊。

緩緩睜開眼睛，天邊的晚霞是那麼紅艷。

“虎哥，你醒了？快看，有船，有船來救我們了……”三德滿臉淚痕，卻笑得無比燦爛。

“有船？”虎子這才發現自己趴在一根木樁上，旁邊幾名鄉鄰依然泡在水裏，伸手將他扶着。

抬頭看去，百十丈外，一條彷彿嶄新的小船，上面坐着三四個人，敲着銅鑼向木筏划來。

“棒槌，是棒槌那裸日的，哈哈哈哈……”三斗是如此高興見到棒槌，即使他總欺負自己，現在也顯得那麼可愛。

“虎子，你他娘的，老子就知道你死不了。”船到近頭，棒槌抹了一把眼淚，順便將鼻涕甩到了三斗旁邊的水面。

“娘的，你們這小的船，怎麼救我們？”這條桐油還沒幹的船只有不到兩丈，撐死只能擠十來人，三斗希望變成失望。

“就你娘的蠢，咳咳……”

棒槌瞪了他一眼，“你們現在最需要的是船嗎？是這個吧！”說著從船里拎起一隻木桶，從裏面用葫蘆瓢舀起一勺小米粥，又慢慢倒回桶里。

“吃的？給我！”三斗一推木筏，奮力向小船游過來。

“所有人別動，按次序來，別把船弄翻了。”看到食物人潮湧動，一直沒說話的虎子大喊。

“對對對，我這船前兩天剛做好，嵌麻批灰才做了第一遍，艙里還在漏水。你們還是待在水裏，吃完后，還得靠這船拉你們回去呢。”

船頭操槳的人急了，虎子這才看清，竟是萬木匠。

而船上還帶了兩個幼童，正在用水瓢將滲進艙里的水往外面舀。

幾個葫蘆瓢盛滿小米粥，在眾人手裏傳遞。

喝粥聲唏唏噓噓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很滿足。即使身子在水裏泡得浮腫褶皺，能吃飽就感到異常幸福。

“村裡怎麼樣了？”虎子擔憂地看向棒槌。

興奮的人們這才安靜下來。

“我們余家坪39戶，有7戶死活賴在家裏不相信江堤會崩，其他人都順利轉移到摸天台。”

“茅店、朱王廟、前陳、塗呂、八山、七姓坡一共有37家也轉移過去。其中大部分是上次一起行動的兄弟。其他鄉鄰，沒人相信我。”

人群聒噪起來，他們沒想到棒槌還派人去他們村子傳信轉移。

一時間，問自己家人轉移沒有，問認識的人轉移沒有，問沒轉移的村子怎麼樣的聲音不絕於耳。

萬木匠乾脆將轉移去他們摸天台的人大致說了一遍，他常年走村串巷幫人做活，附近村子的人他基本都認識。

得到消息，有人歡呼尖叫，有人木然傷心。

“活下來再想其他的吧，說不定你們的家人也上樹上房子，正等我們去救呢！”

虎子安慰了眾人一句，將木筏綁在小船上，吃飽喝足的眾人手腳木槳一起用力，向回家的方向駛去。雖然，很多人已經沒有了家。

戌時，一百五十六名光身大漢終於登上陸地。在夜幕的隱藏下，也算少了幾分尷尬。

“我去給你們找衣服！”萬木匠帶着兩個幼童往檯子上跑去。

“虎子，我想回家看看。”子瀾兩眼紅腫，他的父親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倔老頭，也是余家坪最強硬寧死不肯離家的老頑固。

其他人也鼓噪，意思大概一樣。

“我覺得，還是休息一夜吧。我們今天氣力耗盡全身酸痛，即使有船有筏，遇到災民也沒力氣相救，反而會折損自己的性命。”

沒有家人的虎子棒槌這些光棍，在此時竟然顯出好處，最起碼不用替家人擔心。

子瀾張嘴還想說什麼，虎子抬手制止。

“筏子也沒有那麼多，今晚大家好好睡一覺，讓老人和婦女積攢木板木盆，連夜製作木筏並熬煮吃食。”

“磨刀不誤砍柴工，這樣你們明天才有能力救人。”

一時，大家都沒有話說，子瀾也認可了這個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