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可是他看到卿卓灼那副模樣,毫不懷疑一個小刺激就能讓她崩潰。。
最後四人決定讓年齡相近的陶斯詠先去跟卿卓灼湊近乎,引出領養這個話題。。
苗家這邊。。
卿卓灼回到家,發現飯菜都做好了,李倩坐在座位上等着她,一副正常的模樣。她心裏忐忑,拿起筷子吃飯。
突然,一個恐怖的聲音響起,“你為什麼不吃青菜”??!
有的聲音本身是不恐怖的,但因為說話的人太恐怖,所以聽的人就覺得恐怖。如果是以前,卿卓灼會頂嘴“我不喜歡吃”。如果是十歲以前,苗志強還會幫她,“她不喜歡吃你幹嘛逼她”。
但是眼下,卿卓灼毫不猶豫夾起一筷子青菜放到嘴裏。
李倩看着,眼神迷離,卿卓灼痛苦地觀察着她的神色,有的時候,等待不幸發生的過程就夠折磨人了。
果然,李倩發作了,“我讓你吃東西小口小口的,你不知道男人如虎,女人如鼠嗎?你這樣出去讓人笑話,說我沒教育好你的!”
她吼的第一個字的時候,卿卓灼眼淚就掉下來了,她從前淚腺就發達,因為有苗志強慣着,眼淚一掉就什麼都依着她,但現在哭一整晚,也沒人理她。
她哭着說:“媽,我錯了”。她儘力憋着眼淚,因為她知道媽媽最討厭她哭了。
李倩站起身來,使勁搖晃着她的身體,“我怎麼那麼瞧不得你啊!我怎麼生了你那麼個不爭氣的人!你眼淚怎麼那麼不值錢啊?是不是以為你爸還活着?我告訴你,他死了,他不要你了!”
卿卓灼越被吼越哭,她不敢反抗。李倩是個很軟弱的人,苗志強活着的時候。她地位最低,卿卓灼一點不怕她。後來苗志強死了,她又有精神病,誰不順着她。她就要發作,卿卓灼就怕她了。
突然她想到什麼,瞪着卿卓灼說:“你不是中考了嗎?考上了嗎?我告訴你,像你這種什麼都不會的廢物,要是讀書也不行的話,連自己也養不活的!你不要回來拖累我,我不會給你一分錢,別拖累我過苦日子!”
卿卓灼哭的渾身發抖,她已經混亂了。這四年裏,她有試過立刻跑出去求助,可是鄰居已經很煩了,對她說“你媽有病,你就不能體諒下嗎?她說什麼你別聽不就得了”。她也試過對罵,結果就是李倩越來越激動,說不過就開始罵她“賤貨,**”,還會來打她。她從小沒被打過,當然會還手,可是哪裏比得上李倩力氣大還失去理智,最後就被她掐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
李倩坐在了地上,兩條腿直放着,兩手伸直,哭天喊地,“老天爺啊!我怎麼那麼命苦啊!你把我收了吧!我從生下來沒過過一天好日子,苗志強殺了我兩個女兒,把這個孽種塞給我養,她不聽話啊,什麼都不會!她還把她爹害死了。她是殺人犯,喪門星!就是她挑撥我的婚姻,她不想我好好過,想要我一輩子過苦日子。”
卿卓灼看李倩離自己比之前遠了,忙轉動腳尖位置,在李倩閉上眼的瞬間,她飛快站起來,拉開板凳,朝房間跑去。
不成想李倩熟知了她的路徑,立刻睜眼,迅速往前追,一把抓住她頭髮。
恐怖沙啞淬着惡意的聲音在她耳膜邊響起,“想跑是不是?又想跟苗雨陽告狀?”
卿卓灼不顧頭皮的頭痛,想跑回房間,手肘使勁拐向李倩的肚子,狠狠錘了她。
“啊,你居然那麼狠心打我。你不高興我不說不就得了?”李倩好像換了個人似的,似乎是真的難過。
卿卓灼疑惑地看向她,卻被狠狠一推。李倩搶先一步走進房間,把電話線拔了。
卿卓灼絕望了,她看着李倩把她喜歡的書本貼畫搜出來撕的粉碎,她從李倩身上看到了苗志強的影子。
苗志強非常討厭她沉迷於書本貼畫,就會把它們撕了。
她轉過身不看李倩,坐在地上。她剛剛確實想打電話給苗雨陽。她能感覺到即便李倩沒有精神病,也依然不喜歡她,依然認為他們夫妻不和睦是她害的,依然認為她無能蠢笨不行。精神病只是讓她說了實話而已。
李倩誰也不喜歡,包括她自己,她也不喜歡苗雨陽。但是苗雨陽會用苗志強對她的方式對她。李倩遇弱則卑鄙無恥不講理,遇強則膽小聽話。
李倩在她房間發泄完,慢慢走到她面前,猛地跪下給她磕頭,“對不起,我不該說你不愛說的話,所以你打了我。有我這樣的媽,你太不幸了,你打死我吧!我再也不會管你了,再管你你就跟我斷絕關係!”
卿卓灼不理她,看她表演,對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很了解。
李倩跪在地上,掏出口袋裏的手機,打開通訊錄,“老二啊!剛剛卿卓灼說要我去死,還打了我!你說我怎麼養了這樣無情無義,沒良心的孩子啊!”
說完,她連忙開了擴音。
“卿卓灼,虧你還讀了那麼多書,學校里的老師就是那麼教育你嗎?你知道你媽有多不容易嗎?”
卿卓灼飛快搶過手機,“別他媽逼逼,把欠我家的錢還了!你裝什麼姐妹情深,欺負我敬你是長輩,任你說?她不容易接你家去!”
李倩有病,她治不了,李萍沒病還愛佔小便宜,來她面前裝好人,她還不能懟?
沒想到李倩立馬指責她,哪怕自己也經常說李萍壞話,恨李萍愛佔小便宜不還錢,“你改改你的為人處世吧!你這樣以後到社會上只會餓死,沒有人喜歡你。”
呵呵,一開始李倩集結各路親戚來討伐她的時候,她還敬着他們是親戚,各種解釋,說自己的痛苦。可是他們都統一戰線:她是你媽,養你不容易,你得受着。意思就是小孩子得約束自己,不考慮自己,只考慮大人,大人得被子女寵成小孩子。
這些親戚在她爸爸出事的時候紛紛哭窮,表示大家雖然是親戚,但畢竟你家不是我家,該出錢出力的事,你不要叫我們。她姑姑把她們家家產霸佔了,沒一個親戚幫她們說話,更別說是跟她姑姑吵架了。
現在動動嘴皮子就能佔據道德高地,還騙卿卓灼說我是為你好才那樣說,一副人間有真愛的樣子,她才不慣着呢!
她有一種錯覺,相比李倩發瘋,她更怕李倩正常時候給她灌輸“你必須討好別人,損害自己的利益,不考慮自己的感受,別人才會喜歡你”。
“你看你上次,你表姐來家裏,讓你和她一起去散步,你都不願意,你這樣以後到社會上怎麼和同事相處?”
“還有上上次,我只是和你堂姐多說了會話,你就讓我快走。你看你脾氣多怪,難以相處。”
她是真不明白,不出去散步和讓李倩快走,跟到社會上和脾氣有什麼關係?讓李倩走,是因為她們聊的都是她不感興趣的,而且已經站在那裏半個小時了,她委婉勸了下。不出去散步就更簡單了,不喜歡口無遮攔的表姐和不喜歡散步。
哦,她明白了,這裏面的邏輯就是,一旦她不順着她們,沒有聽她們的話,去做符合她們利益的事,那就是到社會上吃不開和脾氣不好。
“你這樣的性格,沒人能跟你相處,你爸就是因為你和班上同學處不來才被你害死的!家裏的關係也是因為你挑撥離間才壞了的!”李倩看她沒反應,臉上有些興奮,暢快地說。
十六
卿卓灼雖然很討厭對牛彈琴,但也忍受不了指鹿為馬,黑白不分。
她激動地反駁,“我爸是被車撞死的!我讓你跟肇事司機要賠償,你不要。你從頭到尾慫的跟只鵪鶉一樣,反過來罵我害死了他!你可憐他家裏沒錢,讓他逍遙法外,卻覺得十歲的我有罪,應該千刀萬剮。因為我的事,你倆吵架,他帶我出去,被車撞了,你覺得是我害死的,你不怪司機不怪你自己,把一切都推我身上?”
“我沒有跟班裏同學相處不好,他們欺負羅麗春,把她推垃圾桶里,我幫她,她卻把我按裏面,我倆才打起來的。你反而怪我別做出頭鳥,說肯定是我有錯,羅麗春才那樣對我,然後說她比我小,我應該讓着她,做一個善良的人。你還真是我佔據道德的時候讓我做縮頭烏龜,我保護自己的時候讓我做神經病。”
她有一種無法解脫的無力感,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關心她,他們只想貶低她,用雙重標準對待她,竭盡全力讓她放棄表達自己的意願和維護自己的利益,讓她承認她全世界最卑微,最低賤。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水果刀,那是剛剛回家的路上她買的,想切芒果吃,中考後她本來有美好的期盼,想要考上浠水一中,可是她的至親永遠希望她萎縮卑賤。
她毫不猶豫地抽出刀,把刀殼丟了,狠狠划向自己的左手腕。
她看到李倩驚呼,心裏只覺得厭惡。李倩就是這樣,從來不考慮她的感受利益,除非影響到李倩自己的利益,比如養了多年的女兒死了。
血汩汩地流了出來,按照她以往的經驗,死不了。
她覺得不想死卻用死吸引別人注意的行為很噁心,所以她轉過身,突然助跑幾步,朝窗外跑去,然後手撐着窗沿往下跳。
半個身體已經在空中了,但突然被人攔腰抱住。她以為是李倩,憤怒地蹬着腿。
兩條帶肌肉的胳膊緊緊環着她,然後往後拉。
她詫異地看向來人,眼淚嘩啦嘩啦往下流,“放開我”,她使勁掙脫,那人卻抱得更緊。
“聽着”,那人很高,嘴貼着她的耳朵顫聲道,“你不是卿卓灼,你是卿卓灼。”
她的身體停止了掙扎,但依然緊繃著,“卿卓灼的不幸不是你的,卿卓灼的一切才是你的。”
她轉頭看他,剛剛在校門口時,她就看到他了。那時,他也在看她。
“你是誰?”
“我是你的大哥,陶斯詠。”陶斯詠看她不跳了,撿起地上的刀,從自己的衣服上割了一塊布料,包在她的傷口上,狠狠紮緊,然後一手扶她的肩,一手抄她的膝窩,把她抱起來,盯着她的手,吩咐:“快用右手按左手,使勁。”
卿卓灼這才發現左手流的血比以往都多,已經把袖口都浸濕了,陶斯詠連忙抱着她下樓了。
卿卓灼家附近停着一輛車,車裏的人看到這一幕都一臉驚訝。其中一個女人撲上來看卿卓灼,“君月”。
她很想問,君月是誰,但卻越來越暈,然後頭倒在陶斯詠懷裏失去意識。
剛剛陶斯詠想跟在卿卓灼身後,趁機跟她說話的,可是卿卓灼走的飛快,把他鎖在了門外上樓了。
他站在門口沒辦法,想回去找家裏人。可是路過一個男人,對身邊人說:“老苗家估計又有的吵了。”
他驚訝的轉過去,“你怎麼知道?”
男人一臉得意,“我就住這附近,今天中考結束,那李倩肯定藉機發瘋。”
他有不祥的預感,“你是說卿卓灼的媽媽經常這樣?”
“可不是嗎?卿卓灼命苦啊,小小年紀爹死了,又有這麼個瘋媽。”鄰居感慨萬千。
這時樓上傳來了吵鬧聲,也不是很大,但肯定不是正常說話的音量。
陶斯詠抬頭看,那是四樓。
“那女的會打卿卓灼嗎?”他心開始發慌,看着那紅色鐵門上的鎖。
“不會,但是卿卓灼會自殘,我閨女和她是同學,看到她手腕上好幾條疤呢!”
陶斯詠全身血液都沖頂,想到剛剛在校門口看到的那個萎靡的身影,他發瘋一樣去拍紅色鐵門。
“哎,你怎麼了?”鄰居奇怪地看着他。
“救人啊!”他瞪着鄰居,吼道:“你們就不管?讓個小孩子承擔這一切?”
鄰居被陶斯詠的氣勢嚇呆,結結巴巴解釋,“一開始也管的,可是她媽太瘋了”。
“這鎖怎麼才能開?”陶斯詠不耐煩地打斷他。
“這是鐵門,沒鑰匙開不了,不過這捲簾門也是她家的,你可以用磚頭試試。”鄰居話音剛落,就看到陶斯詠真從旁邊找了塊磚頭砸捲簾門的鎖。
結果磚頭斷了,鎖還好。
“帶我去找鎖匠”,陶斯詠一米八七的個子站在鄰居面前,拍着他的肩,不容拒絕。
好在開鎖的鋪子就在附近,“你是卿卓灼的什麼人啊?”鄰居一臉好奇。
“大哥”,陶斯詠解釋道:“她不叫卿卓灼,她叫卿卓灼。”
鎖匠跟着他們來到苗家,看陶斯詠一臉急色,慌張道:“這是苗家啊,出什麼事了?”
陶斯詠沉聲道,“快開門,救人!”
鎖匠反應過來了,連忙把工具箱放地上,從裏面找到把螺絲刀,不到三分鐘,門打開了。
陶斯詠快步走進去,上樓,跑的越來越快,直到看到割腕的卿卓灼要轉過身,他飛快跑上前,抱住她。
寧菲聽完陶斯詠的講述,心疼的眼淚直流,用手摸着君月的臉,紅通通的,上面滿是淚痕。
賀暘賀暉雖然是男人,也忍不住眼睛通紅。“這孩子遭遇了什麼?她才十五歲啊,就不想活了。”賀暉眼睛盯着君月的臉,似乎怕少看一秒,她就會消失。
“早知道這樣,就不要管什麼她能不能接受,應該半年前就把她接走。”寧菲抽噎着說。
“不怪你,張武做事真是越來越沒用了,鄰居都知道君月自殘的事,他居然查不到。”賀暘摟着寧菲,溫柔地安慰她。
“不,當初應該我去調查的,不應該找人。”賀暉一臉痛惜,“我找了她那麼多年,連她死了的結果我都想過,居然沒想到她會有那樣的養母。。”
陶斯詠一言不發,緊緊抱着懷裏的人。剛剛上車的時候,他把她放在後排座位上,但很快不放心,又鑽進後座抱着她。。
他想像過無數次卿卓灼和他見面的場景,沒想到看到的會是她毅然往樓下跳的背影。如果她死在他的懷裏,他害怕地想,不,不會的。
她是他的妹妹啊!賀家孫輩只有他倆,賀家祖先一定會保佑她的。
他以前也沒有多期盼這個妹妹,可是看到她滿臉絕望,小小年紀好像經歷了人世間最悲傷的事,她滿臉淚痕,他就心疼極了。好想把她帶回家,好好地養着她,護着她。
卿卓灼做了很多夢。
最開始是五歲的她坐在苗志強腿上,兩人玩額頭頂額頭的遊戲。
“卿卓灼力氣好大啊,我都頂不過你啦!”苗志強誇張地做出被她腦袋用力頂的的表情。
她知道他是裝的,“爸爸,你帶我吃燒烤好不好”。
“那你親我一下,我只帶親我的人。。”苗志強逗她。
“那你閉眼”,她不想親他,用手指點了下他的臉。
他知道她在騙他,也不戳穿,放下她出去:“我看看你媽回來了沒。”
一直在偷看他們的八歲苗雨陽跑到君月面前,伸手掐了她一下。
君月立刻大哭,苗志強連忙進來了,問都不問,指着苗雨陽,厲聲道:“你又欺負她了?”苗雨陽被嚇的抖得如篩子,不敢吭聲。苗志強拿過門后的一條電線,伸手就抽苗雨陽。君月害怕的忘記了哭,雖然她沒犯錯,但她也害怕暴戾的爸爸。苗志強打夠了,丟下滿身傷痕的兒子,抱起一旁眼淚早就幹了的君月,哄她。
從小雨陽記事起,父親的膝蓋和寵愛都是妹妹的。他三歲,她在襁褓中時,是這樣;
他五歲,她兩歲時,是這樣;
他八歲,她五歲時,也是這樣;
他十三歲,她十歲,父親死了。,
然後她夢到十歲的自己。。。
十歲的卿卓灼因為有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成績優異,活潑開朗,所以全班同學都喜歡她。
但是三奶奶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點着她的額頭,說:“你這孩子老愛想事,這樣很難開心的啊,你要學學你哥,傻樂”。
三奶奶說的沒錯,卿卓灼自己幸福快樂還不夠,還要讓別人也這樣。
別人就是羅麗春。。
小孩子的惡意總是赤裸裸的,因為羅麗春偷過別人東西,長的不好看,沒有朋友,所以他們總是欺負她。。
卿卓灼發現了,心裏很不忿,每當她看到誰吃虧了受欺負了,就會很難受,比自己被欺負還難受。她故意在大家面前和羅麗春玩,因為她受歡迎,所以大家也不可能欺負她孤立她。
有一天,幾個女生把羅麗春架起來,丟進。了垃圾站。。
正好被卿卓灼看到了,她氣急敗壞,“你們為什麼老是欺負她?”
“因為她偷東西啊!”其中一個女生振振有詞。。
卿卓灼語塞,走近垃圾站,撿起一根棍子,給陷在垃圾堆里的羅麗春,把她拉上來了。
誰知羅麗春上來后,居然一把把她推下去了。。
把羅麗春推下的那幾個女生把她從垃圾站解救出來了。。
嬌生慣養穿的乾乾淨淨的小公主哪裏受過這種委屈?她四處尋找羅麗春,卻發現羅麗春跑的遠遠的。
“要不要我們幫你抓她?”一個女生問。
她點點頭。很快羅麗春就被幾個女生抓到了。
她讓她們鬆手,然後自己上前抓住羅麗春,伸腿狠狠踢了一腳。
此刻的羅麗春一臉恐懼,不敢還手。
“卿卓灼,就跟你說她做人差吧,你幫了她,她還害你!”一個女生義憤填膺。
卿卓灼還記得自己那時的疑惑,羅麗春覺得她很慫很好欺負嗎?很明顯不是的,但她不去打欺負自己的人,反而打幫助自己的人。
其中一個女生是她的小迷妹,“羅麗春嫉妒你長的好看,學習好呢!”
卿卓灼很快理解了這句話,但是她覺得還有別的理由,比如人性本惡。
上課的時候,班主任把她叫出去了。
“卿卓灼,你平時那麼乖,為什麼帶領其他同學打羅麗春?”羅麗春被別人欺負不敢告狀,明明是她的錯。卻告老師了。
卿卓灼不僅乖,還倍受各科老師的寵愛,她能受得了這委屈?張大嘴巴就哭,一邊哭,一邊把事情告訴班主任了,還說羅麗春性本惡。
班主任都被逗笑了,摟着她的肩,“怪不得作文寫那麼好,原來講故事也那麼清楚呢?還性本惡,你才多大啊,小不點!”
班主任無條件信任她,把羅麗春罵了一頓,還喊家長來了。
沒想到羅麗春的媽媽也是無條件信任自己的女兒呢,羅麗春說所有欺負她的同學都是卿卓灼召集的,她被丟垃圾桶也是卿卓灼喊的。
卿卓灼很確定這廝清楚一切,但就是故意害她。
羅麗春媽媽找上了卿卓灼家,哭天抹淚,添油加醋。
李倩選擇不信任卿卓灼,一如既往。
家裏從卿卓灼跟李倩吵,變成李倩跟苗志強吵。
“我閨女我說沒欺負人就是沒有!”
“你不信別人信她?”
“廢話,我不信她,我信別人,我腦子有病?”
“你就溺愛吧!”
“溺愛怎麼了?就是欺負人怎麼了?有能耐啊!不然只能給人欺負。”
雖然苗志強霸道維護她,但她還是很失望。
“爸爸,我們出去吃燒烤吧!”她想遠離戰場。
可是李倩卻會錯了意,以往他們夫妻吵架,苗志強都會帶着君月出去,好像劃分戰隊那樣。聽到君月那樣說,她一下子氣的跑到君月面前,隔着衣服使勁擰了一下,“你又想挑撥離間是不是?”
“啊”,君月喊了一聲,可見是真疼,她捲起衣袖,一片指甲大的肉被掐得紫中泛紅點。
“你作死啊!”苗志強心疼地捧着她的胳膊。
“明明是自己捂的”,李倩給自己狡辯都不帶腦子的,“就是個害人精,什麼事都是你挑起來的,還裝!”
“行了,這是你閨女,說的狗的都不如!”苗志強大喊,拉着君月走出家門。
苗雨陽雖然平時站李倩那邊,但也是心疼妹妹的,“卿卓灼肉嫩,她還小,怎麼會裝呢?”
李倩冷笑兩聲,“你在你爹眼裏還不如坨狗屎,還捧着她呢?”
苗雨陽無語,他十三歲了,個頭很高,不擔心李倩突然撲過來打他,於是從柜子裏找到藥油,拿上出去找他們。
“爸爸,我想回去了。”君月打着哈欠。
“困了?那好吧,要不要我背你?”他說著卻沒動作,因為君月胸部開始發育了。
“哎,是哥哥”,君月看到對面的苗雨陽,飛快地跑到路邊,穿過去。
當她跑到苗雨陽面前時,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急剎車,緊接着是肉體撞到車又落到地上的悶哼。
她瞪大眼睛要轉身去看,卻被苗雨陽蒙住眼,然後被他的另一隻手按着頭強制地貼在他胸口。
“別怕”,苗雨陽聲音都在發抖,但儼然一副少年男子漢的樣子。
她有濃重的不祥的預感,因為空氣中都是血腥味。眼淚唰唰流下,沾濕了苗雨陽的衣服。
他感覺到了,摸着她的頭,“沒事的。”
肇事司機把車停了一會,見地上的人沒爬起來,居然打着方向盤跑了。
“卿卓灼”,苗雨陽喊她,“YT9325,記住這個車牌號。”
她連忙點頭,又問,“為什麼我們不攔下他?”
“我們只是兩個小孩子,會有危險的。”苗雨陽聲音都在顫抖。
“我們以後沒有爸爸了,對不對?”君月憋着眼淚問。
“卿卓灼,沒事的”,他拍了拍她的背,“你有我”。
“現在閉上眼,不要睜開,右轉,拉着我的手,跟着我走,我們要找到人打120。”十三歲的苗雨陽盡量剋制悲傷,理智地說。
君月乖乖照做,拉着他濕漉漉的手。
兩人在另一個路口的燒烤攤借到了手機,打了120。
燒烤攤上有他們家的熟人,聽到這個消息,忙去看了。
“你們兩個別逛了,回家睡覺,雨陽,看好你妹妹。”剩下的熟人吩咐道。
卿卓灼被雨陽牽着手,記憶里,兩人從來沒有那麼親密過。他們茫然地看到路上的人紛紛往剛剛那個路口走,每個人都向她們投來同情的眼神。
卿卓灼的眼淚掉了一路,雨陽就給她擦了一路。
回到家,卿卓灼穿着衣服就上床了。雨陽抱着自己的被子跑過來,“卿卓灼,你怕嗎?”
“哥哥,你怕嗎?”卿卓灼反問,她看到他身體還在發抖,連忙讓出旁邊的位置。
雨陽爬上床,把自己掩蓋在被子下面,才搖搖頭,“我不怕。”
“爸爸平時是這麼拍你睡覺嗎?”雨陽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
“我已經很久都不需要拍着才能睡了。”
雨陽收回手,卻感到被窩下一隻手悄悄拉住了他的手。
兩人都以為自己不會睡着,但卻很快睡去了。
直到家裏的一個親戚把她們喊醒。
兩人迷迷糊糊之間被帶到醫院。
深夜的醫院,燈火通明,兩人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天的醫院。
“去,見你們爸爸最後一面。”一個堂叔推他們。
兩人進了病房,苗志強看到了他們,竭力伸着手指。
“陽陽”,他先看到雨陽,讓他把耳朵貼近,“小東西,我要死了,東西都留給你了,存摺密碼是302458,在床頭櫃的第一個抽屜的暗格里,房子也是你的。以後記得,孝順你媽,不能娶了媳婦忘了娘,卿卓灼嫁人了,你也要給她留個房間。一定要生兒子,不能斷根。”
然後他看向卿卓灼,“對不起”,他莫名其妙地道歉,似乎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別怕,爸爸這是給你兩個姐姐償命,你給我續了十年了。別怨你媽,她是可憐人,一定對你哥和你媽好,我才放心。找你大爹,問他你親生父母的下落。”
卿卓灼和雨陽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都以為他被撞糊塗了。
突然他嘴邊冒着血沫,眼睛直了,但依然嘴動着,含含糊糊,卿卓灼什麼都聽不到,雨陽卻聽到了,驚訝地看着他。
他說:如果一個人是壞人,對你的親人不好,但對你很好,那麼你就接受不要記恨他。如果一個人被人欺負,那麼你不要幫他,他會害你。如果你的親人被另一個親人欺負,而他們都對你好,那麼務必不要幫被欺負的親人討公道。記住,別人是別人,哪怕是你的親人也是別人,他們再可憐再不幸都不要為他們痛心太久,不然卿卓灼你一輩子都不會快樂滿足的。少點正義之心,只為自己着想。
這樣的話怎麼會是小學文化的苗志強說的呢?但說來,這話也不算高深,就是把思想品德課本上教的倒過來嘛!
課本上讓你以別人利益為主,凡事考慮別人,沒有自己。別人弱你幫,別人有需要你幫,別人介意你別做,別人喜歡你要做。
一點都不想,如果真有人那麼做,得多痛苦。自己讓別人無私,自己卻做着自私的事。
他卻讓卿卓灼不要幫助別人,哪怕是親人被欺負,也不要替她痛心,誰對自己好,自己接受就是了,只考慮自己就行了。
十八
卿卓灼醒來了。
第一眼看到穿着白色帶領口短袖和藍色牛仔褲的陶斯詠。
兩人對視,互相都不說話。
驀地,卿卓灼想起了什麼,“我是卿卓灼,你可以叫我卿卓灼,但是別叫我君月。”
“嗯”,陶斯詠點頭,“卿卓灼”。
“你什麼時候知道你不是父母親生的?”他想起那天的她聽到他的話其實並沒有多驚訝。
卿卓灼轉動着圓圓的眼看他,“半年前,有一個警察問我,如果你發現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你能接受嗎?我就猜到了。”
陶斯詠差點吐血,他們家央求警察別把真相告訴卿卓灼,沒想到那個警察居然去問她,生怕她聽不出來。
“那你為什麼還要跳樓呢?你知道你還有其他家人的啊!”陶斯詠不解。
“因為,他們遲遲不來。”卿卓灼一臉失望地感嘆。
陶斯詠覺得胸口有窒息感,奇怪,他對這個堂妹的共情能力也太強了,人家還沒怎麼呢。他快哭了。
“我讓你把妹妹的事跟她講,你講了嗎?”寧菲拿着一個保溫桶進來了。
“沒有”,陶斯詠一臉為難。寧菲詫異地看他,本以為陶斯詠一向冷漠,又和卿卓灼年紀相近,應該會很容易開口的。
三個大人找了卿卓灼那麼多年,賀家私人醫院的責任也是三人的,總覺得對她很愧疚,很難開口。
“卿卓灼”,寧菲放下保溫桶坐下,“你知道嗎?有些小孩子因為意外不能在自己的爸爸媽媽身邊長大,而是被別的爸爸媽媽帶回家了。”
卿卓灼看向她,寧菲溫柔極了,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這樣的耐心,說話的語氣,卿卓灼過去十五年只在電視上看到過。
寧菲伸出一雙白皙細長的手握住了卿卓灼,“這樣她就有兩對爸爸媽媽了,我們卿卓灼就是這樣的小孩。”
寧菲把卿卓灼當作五歲的幼兒園小朋友了,雖然她眼裏15歲的卿卓灼還是小孩子,但卿卓灼從小早熟,還經歷過五年的摧殘,心智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但她還是覺得好溫暖,好好聽。爸爸媽媽,我們卿卓灼,多溫暖的稱呼啊!
陶斯詠垂下眼,知道卿卓灼對苗志強感情深厚,所以寧菲故意隱瞞了偷孩子拐賣這一環節。
寧菲徐徐講了十五年來發生的事,沒說陳家和秦家三位老人因此去世的事情。
卿卓灼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寧菲看着心疼的一抽一抽,本不想那麼快說,可是她諮詢了心理醫生,說卿卓灼求生意志薄弱,長時間處於抑鬱絕望狀態,讓其接受一個新的身世,換一個身份還好些。
聰明如卿卓灼,寧菲沒說的部分她也猜到了,“是我大爹把我從醫院偷走了,給我爸爸是不是?”
陶斯詠一怔,“你怎麼知道的?”
卿卓灼垂下眼帘,“我聽他們說,我大爹坐過牢,生不出孩子的都找他買。還有,爸爸臨終前,讓我找大爹問我親生父母的下落。”
兩人驚訝地看着卿卓灼,“你說什麼?五年前他讓你找親生父母?”寧菲聲音都在顫抖。
要是五年前卿卓灼真的找到苗志偉問,那當年就可以認親了,不用再吃五年的苦。
“是的,可是大爹沒有回來,我以為爸爸被撞糊塗了,因為我從小到大的照片都在呢!”卿卓灼頓了頓說,“而且大家都說爸爸最愛我了,我從來沒懷疑過自己不是親生的。直到李警官來我家問大爹的情況,還問我那樣的話。”
寧菲敏感地注意到卿卓灼的糾結,對於一個是非分明的孩子,壞人是對自己好的爸爸,得多痛苦啊!尤其卿卓灼眼下的精神狀態,更不能經歷那些。
“卿卓灼,你爸爸是好爸爸,他也是真的愛你。要怪就怪大人吧,是我們沒有看好你,沒有早點找到你。”
“那你們是誰啊?”卿卓灼聽了那話緊繃的身體放鬆了,臉上展現出迷茫中看到了指示牌那樣的鬆快。
寧菲打開保溫桶,盛出一碗湯,碗裏有幾塊雞肉,“還記得我說的有個叔叔要領養你嗎?我是他的嫂子,陶斯詠是他的侄子,就是我的兒子。”
卿卓灼懂了,大概是覺得有人可以讓她依靠了,孩子氣般問:“那以後我跟着誰呢?我和誰住?是那個叔叔,還是我的親生外婆?”
寧菲舀了一勺湯,喂到卿卓灼嘴邊,“你外婆住在療養院呢!那個叔叔有他的事要做,你和我們住,我照顧你,還有陶斯詠陪你,好不好?”
卿卓灼張嘴咽了那口湯,點點頭,“只要別讓我和我媽在一起就行了。”
寧菲聽到這話,眼神暗了暗,“她總是傷害你,咱們卿卓灼就不要叫她媽媽了。”
卿卓灼有些疑惑,她有種錯覺,似乎眼前的人才是她的親媽。
“陶斯詠,把我手機拿來。”寧菲邊喂湯邊吩咐。
陶斯詠打開寧菲包,拿出手機,手機立馬亮了,卻看到一條陌生短訊。
“你讓我走的遠遠的不要認女兒,我就聽你的了。但是,最後一次,要是因為你的失誤讓我的女兒再次受到傷害,我一定把她搶回來。要不是你怕我先認她,影響你的婚姻,我半年前就能把她接出來,不會被人騙以為她過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