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刑制

第十節 刑制

第十節刑制

《隋書·刑法志》:“開皇元年(581),詔高熲等更定新律。其刑名有五:一曰死刑二,有絞,有斬。二曰流刑三,有一千里,千五百里,二千里。應配者,一千里居作二年,一千五百里居作二年半,二千里居作三年。應住居作者,三流俱役三年,近流加杖一百,一等加三十。三曰徒刑五,有一年,一年半,二年,二年半,三年。四曰杖刑五,自五十疑當作六十。至於百。五曰笞刑五,自十至於五十。而蠲除前代鞭刑,及梟首、裂之法。又置十惡之條,多采后齊之制,而頗有損益。一曰謀反,二曰謀大逆,三曰謀叛,四曰惡逆,五曰不道,六曰大不敬,七曰不孝,八曰不睦,九曰不義,十曰內亂。犯十惡及故殺人獄成者,雖會赦,猶除名。其在八議之科,及官品第七以上,犯罪皆例減一等。其品第九已上,犯者聽贖。應贖者皆以銅代絹。犯私罪以官當徒。定訖,詔頒之。《本紀》開皇元年十月戊子,行新律。三年(583),又敕蘇威、牛弘等更定新律。除死罪八十一條,流罪一百五十四條,徒、杖等千餘條,定留惟五百條。凡十二卷:一曰名例,二曰衛禁,三曰職制,四曰戶婚,五曰廄庫,六曰擅興,七曰盜賊,八曰斗訟,九曰詐偽,十曰雜律,十一曰捕亡,十二曰斷獄。十三年(593),改徒及流並為配防。胡三省曰:“配防者,配隸軍伍,使之防守。”見《通鑒》開皇十九年(599)《注》。煬帝即位,以高祖禁網深刻,又敕修律令。除十惡之條。時升稱皆小舊二倍,其贖銅亦皆二倍,其實不異。三年(607),新律成,凡五百條,為十八篇,詔施行之,《本紀》:三年四月甲申,頒律令。謂之《大業律》。一曰名例,二曰捕亡,三曰違制,四曰請求,五曰戶,六曰婚,七曰擅興,八曰告劾,九曰賊,十曰盜,十一曰斗,十二曰捕亡,十三曰倉庫,十四曰廄牧,十五曰關市,十六曰雜,十七曰詐偽,十八曰斷獄。其五刑之內,降從輕典者二百餘條。”《困學紀聞》云:“五刑之法《疏》《周官·秋官·司刑疏》。謂宮刑至隋乃赦。崔浩《漢律序》:文帝除肉刑而宮不易。《書正義》:《呂刑正義》。隋開皇之初,始除宮刑。按《通鑒》:西魏大統十三年三月除宮刑,非隋也。”按漢文帝實曾除宮刑,說見《秦漢史》第十八章第七節。南北朝時亦有宮刑,西魏文帝、齊後主時乃除之,見《兩晉南北朝史》第二十二章第七節。前世刑法,往往旋除旋復,其後蓋又行之,故隋文帝又除之也。《呂刑疏》曰:“開皇初,始除男子宮刑,婦人猶閉於宮。”則其所除者特肉刑,當時所謂宮刑,實未全廢。然此要為一大事,《隋志》不應失載也。

《新書·刑法志》云:“唐之刑書有四:曰律、令、格、式。令者,尊卑貴賤之等數,國家之制度也。格者,百官有司所常行之事也。式者,其所常守之法也。凡邦國之政,必從事於此三者。其有所違及人之為惡而入於罪戾者,一斷以律。”《百官志·刑部》亦云:“凡刑法之書有四:一曰律,二曰令,三曰格,四曰式。”《舊書·職官志·刑部》云:“凡文法之名有四:一曰律,二曰令,三曰格,四曰式。凡律以正刑定罪,令以設范立制,格以禁違正邪,式以軌物程事。”《隋書·經籍志》云:“漢初,蕭何定律九章。其後漸更增益,令甲已下,盈溢架藏。晉初,賈充、杜預刪而定之,有律、有令、有故事。梁時,又取故事之宜於時者為梁科。《志》粱科三十卷,陳科亦三十卷,蓋大體沿梁。后齊武帝時,又於麟趾殿刪正刑典,謂之《麟趾格》。後周太祖又命蘇綽撰《大統式》。隋則律、令、格、式并行。”《隋書·本紀》:開皇元年十月,行新律。大業三年四月,頒律令。四年十月,頒新式於天下。《蘇威傳》云:上令朝臣厘改舊法,為一代通典,律、令、格、式,多威所定。《舊書·經籍志》有隋《開皇令》三十卷。則四者之并行,實非始於唐也,《舊書·職官志》云:“凡律十有二章:一名例,二禁衛,三職制,四戶婚,五廄庫,六擅興,七賊盜,八斗訟,九詐偽,十雜律,十一捕亡,十二斷獄,《新書·刑法志》同。雲“因隋之舊”。案此廢大業律而復開皇之舊也。而大凡五百條。令二十有七篇,分為三十卷。第一至第七曰官品、職員,八祠,九戶,十選舉,十一考課,十二官衛,十三軍防,十四衣服,十五儀制,十六鹵簿,十七公式,十八田,十九賦役,二十倉庫,二十一廄牧,二十二關市,二十三醫疾,二十四獄官,二十五營繕,二十六喪葬,二十七雜令。而大凡一千五百四十六條。凡格二十四篇,式三十三篇,以尚書、御史台、九寺、三監、諸軍為目。”此唐文法之大概也。

律、令、格、式,皆時有增損,而格、式尤煩。《舊書·刑法志》云:高祖“既平京城,約法為二十條。惟制殺人、劫盜、背軍、叛逆者死。及受禪,詔納言劉文靜與當朝通識之士,因《開皇律令》而增損之,盡削大業煩峻之法。又制五十三條格。尋又敕裴寂等撰定律令。大略以開皇為準。惟正五十三條格,入於新律,余無所改。至武德七年五月奏上,頒行天下。《舊書·高祖紀》:武德元年五月,命裴寂等修律令。六月,廢隋大業律令,頒新格,十一月,詔頒五十三條格,以約法緩刑。七年四月,大赦天下,頒行新律令。《經籍志》有武德令三十卷。《新書·藝文志》又有式十四卷。太宗即位,又命長孫無忌、房玄齡與學士、法官,更加厘改。定律五百條,分為十二卷。其目見上。有笞、杖、徒、流、死為五刑。流刑三,自二千里遞加五百里至三千里。十四年(640),又制流罪三等,不限以里數,量配邊惡之州。余同隋。又有議、請、減、贖、當、免之法,十惡之條。

比隋代舊律,減大辟者九十二條,減流入徒者七十一條,凡削煩去蠹,變重為輕者,不可勝紀。又定令一千五百九十條,為三十卷。《新書·藝文志》二十七卷。《注》云:令一千五百四十六條。貞觀十一年正月,頒下之。《本紀》同。又刪武德、貞觀已來敕格三千餘條,定留七百條,以為格十八卷。其曹之常務,但留本司者,別為《留司格》一卷。《新書·藝文志》又有式三十三卷。永徽初,敕長孫無忌等撰定律、令、格、式。舊制不便者,皆隨刪改。遂分格為兩部:曹司常務為留司格,天下所共為散頒格。散頒格下州縣,留司格但留本司焉。《本紀》:永徽二年閏九月,頒新定律、令、格、式於天下。《新書·藝文志》:永徽律十二卷,又式十四卷,式本四卷,令三十卷,散頒天下格七卷,留本司行格十八卷。三年(652),詔曰:律學未有定疏,每年所舉明法,遂無憑準。宜廣召解律人,條義疏奏聞。於是成三十卷,四年十月,奏之,頒於天下。《紀》在十一月。自是斷獄者,皆引疏分析之。龍朔二年(662),改易官號,因敕重定格、式,惟改曹局之名。麟德二年(665)奏上。至儀鳳中,官號復舊,又敕刪緝格、式,二年二月奏上。《新書·藝文志》:永徽留本司格后十一卷。

則天敕刪改格式,加計帳及句帳式,通舊式成二十卷。又以武德已來垂拱已后詔敕便於時者,編為新格二卷。則天自製序。《本紀》。垂拱元年三月,頒下親撰垂拱格於天下。蓋以自制序,故謂之親撰。其二卷之外,別編六卷,堪為當司行用,為《垂拱留司格》。《新書·藝文志》又有散頒格三卷。時韋方質鳳閣侍郎。詳練法理,又委其事於咸陽尉王守慎,又有經理之才。故垂拱格式,議者稱為詳密。方質,雲起孫。《舊書》附《雲起傳》。云:方質多所損益,甚為時人所稱。其律、令惟改二十四條,又有不便者,大抵依舊。中宗神龍元年(705),敕刪定《垂拱格》后至神龍元年(705)已來制敕,為《散頒格》七卷,又刪補舊式為二十卷,頒於天下。景雲初,睿宗又敕刪定格、式、律、令。太極元年二月奏上,名為《太極格》。《新書·藝文志》十卷。《本紀》:景雲三年二月,頒新格、式於天下。開元初,玄宗敕刪定格、式、令。至三年三月奏上,名為《開元格》。六年(718),又敕刪定律、令、格、式。至七年三月奏上。律、令、式仍舊,名格曰《開元后格》。《新書·藝文志》:開元后格十卷。又式二十卷。十九年(731),侍中裴光庭、中書令蕭嵩又以格后制敕,行用之後,頗與格文相違,於事非便,奏令所司刪撰《格后長行敕》六卷,頒於天下。二十二年(734),戶部尚書李林甫又受詔改修格、令。舊格、式、律、令及敕,總七千二十六條。其一千三百二十四條,於事非要,並刪之。

二千一百八十條,隨文損益。三千五百九十四條,仍舊不改。總成十一卷,《律疏》三十卷,《令》三十卷,《式》二十卷,《開元新格》十卷。又撰《格式律令事類》四十卷,以類相從,便於省覽。二十五年九月奏上。敕於尚書都省寫五十本,發使散於天下。《本紀》:開元二十五年九月,頒新定令、格、式及事類一百三十卷於天下。《新書·刑法志》云:明年,吏部尚書宋璟又著后格,皆以開元名書。天寶四載(745),又詔刑部尚書蕭炅稍復增損之。大曆十四年六月一日,德宗御丹鳳樓大赦。赦書節文:律、令、格、式,條目有未折衷者,委中書、門下簡擇理識通明官共刪定。自至德已來制敕,或因人奏請,或臨事頒行,差互不同,使人疑惑。中書、門下與刪定官詳決,取堪長久行用者,編入格條。建中二年(781),罷刪定格令使,委刑部刪定。《新書·刑法志》:德宗時,詔中書、門下選律學之士,取至德以來制敕、奏讞,掇其可為法者藏之,而不名書。元和十三年八月,鳳翔節度使鄭餘慶等詳定格后敕三十卷。右司郎中崔郾等六人修上。其年,刑部侍郎許孟容、蔣乂等奉詔刪定,復勒成三十卷。刑部侍郎劉伯芻等考定,如其舊卷。《本紀》:元和二年七月,敕刑部侍郎許孟容等刪定開元格后敕。十年十月,刑部尚書權德輿奏請行用新刪定敕格三十卷,從之。《德輿傳》曰:改刑部尚書。先是許孟容、蔣乂等奉詔刪定格、敕。孟容尋改他官,乂獨成三十卷,表獻之,留中不出。

德輿請下刑部,與侍郎劉伯芻等考定,復為三十卷。大和七年十二月,刑部奏先奉敕詳定前大理謝登新編《格后敕》六十卷訖,都為五十卷,伏請宣下施行。可之。亦見《本紀》。《紀》又云:大和元年六月,“詔元和、長慶中,皆因用兵,權以濟事,所下制敕,難以通行。宜令尚書省取元和已來制敕參詳,刪定訖,送中書、門下,議定聞奏”。《新書·刑法志》:“文宗命尚書省郎官各刪本司敕,而丞與侍郎覆視,中書、門下參其可否而奏之,為大和格后敕。”蓋肇其事者尚書省,成之於大理,終乃復由刑部詳定也?《舊書·馮宿傳》:大和四年(830),入為工部侍郎。六年(832),遷刑部侍郎。修《格后敕》三十卷。開成四年(839),兩省詳定《刑法格》一十卷,敕令施行。《新書·刑法志》:開成三年(838),刑部侍郎狄兼謨采開元二十六年(738)以後至於開成制敕,刪其繁者,為開成詳定格。大中五年四月,刑部侍郎劉瑑等奉敕修大中刑法總要格后敕六十卷,起貞觀二年六月二十日,至大中五年四月十三日,凡二百二十四年雜敕,都計六百四十六門,一千一百六十五條。《本紀》:四月癸卯,刑部侍郎劉瑑奏:據今年四月十三日已前,凡三百四十四年雜制敕,計六百四十六門,二千一百六十五條,議輕重,名曰《大中刑法統類》,欲行用之。《瑑傳》曰:大中初,轉刑部侍郎。瑑精於法律。選大中以前二百四十四年制敕可行用者二千八百六十五條,分為六百四十六門,議其輕重,別成一家法書,號《大中統類》,奏行用之。

《紀》之三百四十四年,三百必二百之誤。二千八百六十五條,《新書·瑑傳》作二千八百六十五事。二千與《志》之一千,未知孰是?《紀》雲議輕重,不成句,蓋當如《傳》作議其輕重,傳寫奪其字也。書名及卷數,《新書·藝文志》皆與《舊書·刑法志》同。《新傳》作《大中刑律統類》,蓋《舊傳》《大中統類》之具言。此書敕修之旨為總要,《新傳》雲類而析之,蓋瑑自創之體,故《舊傳》謂其別成一家,而其書又以統類名也。《廿二史考異》疑其誤,謂瑑書與張戣之書是一,恐非。搜輯至四月十三日,而即以其月奏聞,其書必未及殺青,當如《紀》《傳》有欲行用之或奏行用之一語,語氣乃為完具,《刑法志》亦疑有奪文也。七年五月,左衛率府倉曹參軍張戣進《大中刑法統類》一十二卷,敕刑部詳定奏行之”。《本紀》云:戣集律、令、格、式條件相類一千二百五十條,分一百二十一門,號曰《刑法統類》,上之。《新書·刑法志》云:戣以刑律分類為門,而附以格敕。《藝文志》:張戣《大中刑律統類》十二卷。此唐世制訂之大略也。諸書多出官纂,或經官頒。《志》又云:詳刑少卿趙仁本撰《法例》三卷,引以斷獄,時議亦為折衷。后高宗覽之,以為煩文不便,遂廢不用。則似未經奏請而行用者。

五代刑法,大體沿唐。梁太祖開平三年十一月,詔刪定律、令、格、式。四年十二月,宰臣奏:重刊定律令三十卷,式二十卷,格一十卷,目錄一十三卷,律疏三十卷,請目為《大梁新定格式律令》,仍頒下施行之。薛《史·刑法志》、歐《史·本紀》:開成四年十二月,癸酉,頒律令格式。唐庄宗同光元年十二月,御史台奏:“當司、刑部、大理寺收貯刑書,並是偽廷刪改者。兼偽廷先下諸道,追取本朝法書焚毀,或經兵火。只定州敕庫具在。請敕速寫副本進納。”從之。未幾,定州王都進納唐朝格、式、律、令,凡二百八十六卷。二年二月,刑部尚書盧價奏纂集《同光刑律統類》,凡一十三卷,上之。薛《史·刑法志》。末帝清泰二年四月,御史中丞盧損等,進清泰元年(934)以前十一年制敕堪悠久施行者,三百九十四道,編為三十卷。其不中選者,各令所司封閉,不得行用。詔其新編敕如可施行,付御史台頒行。晉高祖天福三年七月,差左諫議大夫薛融等詳定唐明宗朝編敕。四年七月,融等上詳定編敕三百六十八道,分為三十一卷。薛《史·本紀》。周太祖廣順元年六月,敕侍御史盧億,刑部員外郎曹匪躬,大理正段濤同議定,重寫法書一百四十八卷。先是漢隱帝末,因兵亂法書亡失。

至是,大理奏重寫律、令、格、式、統類、編敕。以晉、漢及國初事關刑法敕條凡二十六件,分為二卷,附於編敕,目為《大周續編敕》。命省、寺行用焉。世宗顯德四年五月,中書、門下奏:“准宣:法書行用多時,文意古質,條目繁細,使人難會。兼前後敕、格,互換重疊,亦難詳定。宜令中書、門下並重刪定,務從節要,所貴天下易為詳究者。今朝廷之所行用者:《律》一十二卷,《律疏》三十卷,《式》二十卷,《令》三十卷,《開成格》一十卷,《大中統類》一十二卷,後唐以來至漢末編敕三十二卷,及皇朝制敕等。折獄定刑,無出於此。律、令則文辭古質,看覽者難以詳明。格、敕則條目繁多,檢閱者或有疑誤。臣等商量:差御史知雜事張湜等一十人編集新格。勒成部帙。律、令有難解者,就文訓釋。格、敕有繁雜者,隨事刪除。其中有輕重未當,便於古而不便於今,矛盾相違,可於此而不可於彼,盡宜改正,無或牽拘。候編集畢日,委御史台尚書省四品以上及兩省五品以上官參詳可否,送中書、門下議定,奏取進止。”詔從之。五年七月,中書、門下奏:“湜等九人,編集刑書,悉有條貫。兵部尚書張昭等一十人蔘詳旨要,更加損益。其所編集者,用律為正。辭旨有難解者,釋以疏意。式、令有附近者次之。格、敕有廢置者又次之。事有不便,與該說未盡者,別立新條於本條之下。其有文理深古,慮人疑惑者,別以朱字訓釋。至於朝廷之禁令,州縣之常科,各以類分,悉令編附。其所編集,勒成一部。別有目錄,凡二十卷。目之為《大周刑統》。欲請頒行天下,與律、疏、令、式通行。其《刑法統類》《開成格》《編敕》等,采掇既盡,不在法司行使之限。敕宜依,仍頒行天下。”薛《史·刑法志》。胡三省謂“《刑統》一書,終宋之世行之”焉。《通鑒注》。

《新書·儒學·趙冬曦傳》:神龍初,上書曰:“古律條目千餘。隋時,奸臣侮法,著律曰:律無正條者,出罪舉重以明輕,入罪舉輕以明重。一辭而廢條目數百。自是輕重沿愛憎,被罰者不知其然。使賈誼見之,慟哭必矣。夫法易知則下不敢犯而遠機阱,文義深則吏乘便而朋附盛。律、令、格、式,謂宜刊定科條,直書其事。以准加減、比附、量情,及舉輕以明重,不應為之類,皆勿用。使愚夫愚婦,相率而遠罪。犯者雖貴必坐。律明則人信,法一則主尊。”當時稱是。此與文義之難知,殆當時法令不便於民之兩大端。《舊書·劉文靜傳》,言其受命與當朝通識之士,更刊隋開皇律令而損益之。高祖謂曰:“本設法令,使人共解,而往代相承,多為隱語,執法之官,緣此舞弄,宜更刊定,務使易知。”則律文深奧之弊,唐初已然,正不待周世宗言之矣。然人事日繁,法理益邃,犯罪科條,何由一一列舉?而其條文,亦何由使人共喻耶?

《通考·刑考敘》曰:“漢文除肉刑,善矣,而以髡笞代之,髡法過輕,而略無懲創,笞法過重,而至於死亡;其後乃去笞而獨用髡,減死罪一等,即止於髡鉗,進髡鉗一等,即入於死罪;而深文酷吏,務從重比,故死刑不勝其眾。魏、晉已來病之,然不知減笞數使之不死,徒欲復肉刑以全其生,肉刑卒不可復,遂獨以髡鉗為生刑,所欲活者傅生議,於是傷人者或折要體,而才翦其毛髮;所欲陷者與死比,於是犯罪者既已刑殺,而復誅其宗親。輕重失宜,莫此為甚。隋、唐已來,始制五刑,曰笞、杖、徒、流、死。此即有虞所謂鞭、朴、流、宅,雖聖人復起,不可偏廢也。”案隋、唐五刑之制,實南北朝已后逐漸改革所成,說見《兩晉南北朝史》第二十二章第七節。《隋書·隱逸傳》載李士謙論刑罰之語,謂“臧重者死,酷而不懲,宜從肉刑,刖其一趾,再犯者斷其右腕。流刑刖去右手三指,又犯者下其腕。小盜宜黥,又犯則落其所用三指,又不悛下其腕,無不止也。無賴之人,竄之邊裔,職為亂階,適所以召戎,非求治之道也。”自來欲復肉刑者,皆愍死刑之重,而士謙獨惡其時之刑之輕,而欲以肉刑易之;且於古肉刑之外,別創斬指、斷腕之法。曾不思古之去肉刑者,乃惡夫斷者不可復屬,雖欲改行為善,而道無繇至。斷指去腕,酷更甚於斬趾,雖欲改行,其道何繇?

不可偷生,遑云為善?此豈仁人之言哉?唐太宗即位,命長孫無忌、房玄齡與學士法官厘改法令。戴胄、魏徵言舊律令重。於是議絞刑之屬五十條,免死罪,斷其右趾。尋又愍其受刑之苦,謂侍臣曰:“前代不行肉刑久矣,今忽斷人右趾,意甚不忍。”王珪、陳叔達等皆謂其系以生易死,與古不同。后蜀王法曹參軍裴弘獻又駁律令四十餘事,太宗令參掌刪改。弘獻於是與玄齡等建議:以為古者五刑,刖居其一,及肉刑廢,製為死、流、徒、杖、笞,以備五刑,今復設刖足,是為六刑,減死在於寬弘,加刑又加煩峻。乃與八座定議奏聞。於是又除斷趾法,改為加役,流三千里,居作二年。《舊書·法志》。蓋肉刑廢來久,行之終不厭於人心也。此亦見已逝之運之不可復返矣,時之為義大矣哉!肉刑既廢,流刑之用乃煩。一以其關涉邊防,參看上節。一亦以居作之制,與奴婢相類,為治者或利之也。《新書·刑法志》曰:居作者著鉗若校,京師隸將作,女子隸少府縫作。旬給假一日,臘寒食二日,毋出役院。病者釋鉗、校給假,疾差陪役。謀反者男女奴婢,沒為官奴婢,隸司農,七十者免之。凡役,男子入於蔬圃,女子入於廚。玄宗詔言“徒非重刑,而役者寒暑不釋械繫”,則凡役者遇之皆酷。枷杖及訊囚之具,皆有定製。皆見《隋書》及新、舊《唐書》之《刑法志》。

雖有此制,然不皆遵守。《新書·宇文融傳》:子審,累遷大理評事。以夏楚大小無制,始創杖架,以高庳度杖長短,又鑄銅為規,齊其巨細。《舊書·代宗紀》:大曆四年(769)《戒刑官濫刑詔》有云:“如聞州縣官,比來率意恣行粗杖,不依格令,致使隕斃,深可哀傷。頻有處分,仍聞乖越。”太宗嘗覽明堂針灸圖,見人之五藏皆近背,針灸失所,則其害致死,遂詔罪人無得鞭背。《新書·刑法志》。然唐時有所謂重杖、痛杖者,只雲一頓,而不限其數,或以致死,亦與前代以笞殺人無異。《通考》:“代宗寶應元年(762),詔制敕與一頓杖者,其數止四十;至到與一頓及重杖一頓、痛杖一頓者,皆止六十;並不至死。德宗建中三年(782),刑部侍郎班宏奏:十惡中謀反、大逆、叛、惡逆四等,請准律用刑。其餘犯別罪合處斬者,今後並請重杖一頓處死,以代極法。貞元八年(792),敕比來斷罪,拘守科條,或至死刑,猶先決杖。今後罪至死者,先決杖宜停。宣宗大中七年(833),敕法司斷罪,每脊杖一下,折法杖十下,臀杖一下,折笞杖五下。周世宗顯德五年(958),敕州縣自長官以下,因公事行責情杖,量情狀輕重用,不得過臀杖十五,因責情杖致死者,具事由聞奏。”馬君按:“鞭、朴在有虞,為至輕之刑,在五刑之下。至漢文帝除肉刑,始以笞代斬趾,而笞數既多,反以殺人。其後罪不至死者,遂不復笞,而止於徒、流。魏、晉已下,笞數皆多,笞法皆重。至唐而後,復有重杖、痛杖之律。

只曰一頓,而不為之數,行罰之人,得以輕重其手。欲活則活之,欲斃則斃之,出入乎生死之間,而使奸吏因緣為市,是何理也?至於當絞、斬者皆先決杖,或百或六十,則與秦之具五刑何異?建中時,始定重杖為死刑;貞元時,始令死刑不先決杖。蓋革累朝弊法雲?”且隋、唐皆沿北朝之法,決杖施於士夫,尤非所以養廉恥、厲節行也。《通考》:“開元十年(722),前廣州都督裴伷先下獄,中書令張嘉貞奏請決杖。兵部侍郎張說進曰:臣聞刑不上大夫,以其近於君也。故曰:士可殺不可辱。臣今秋巡邊,中途聞姜皎朝堂決杖流,皎三品,亦有微功,不宜決杖廷辱,以卒伍待之。且律有八議,勛、貴在焉。今伷先亦不可輕,不宜決罰。上然其言。”又引《容齋洪氏隨筆》曰:“唐太宗自臨治兵,以部陳不整,命大將軍張士貴杖中朗將等,怒其杖輕,下士責吏。魏徵諫,上亟釋之。明皇開元三年(715),御史大夫宋璟,坐監朝堂杖人,杖輕,貶睦州刺史。”又引吳氏《能改齋漫錄》曰:“陳政敏遁齋閑覽,言杜子美脫身簿尉中,始與棰楚辭,韓退之判司卑官不堪說,未免棰楚塵埃間;杜牧之參軍與簿尉,塵土驚羌勒,一語不中治,鞭笞身滿創;謂唐時參軍,簿尉,有過不免受杖。鮑彪謂詳考杜、韓所言,捶有罪者也;牧之亦言驚見有罪者,非身受杖也。退之江陵途中云:棲棲法曹掾,何處事卑陬?何況親犴獄,敲榜發奸偷?此豈身受杖者邪?然《太平廣記》載李遜決包尉臀杖十下;及《舊唐書》於頔為湖州刺史,改蘇州,追憾湖州舊尉,封杖以計強決之;則鮑論亦未當。”

馬君按:“以裴伷先之事觀之,則唐三品官固有受杖者;張士貴、宋璟所監蒞,必皆伷先之流;則捶楚非特簿尉末僚而已。”《陔余叢考》亦引《遁齋閑覽》,而謂“唐制更不止此。《新唐書·劉晏傳》:晏為轉運使,代宗嘗令考所部官,五品以上輒系劾,六品以下,杖然後奏,則不特簿尉矣。又張鎬杖殺刺史閭丘曉,嚴武杖殺梓州刺史章彝,則節度使並可杖殺刺史矣。楊炎為河西節度使掌書記,以縣令李太簡嘗醉辱之,令左右反接,榜二百,幾死,則節度書記,並可杖縣令矣。《舊唐書·本紀》:元和元年(806),觀察使韓皋杖安吉令孫澥致死,罰一月俸、料;《新唐書》:穆寧為轉運使,杖死沔州別駕,坐貶平集尉;雖有處分,然以至死故稍示罰,而長官得杖僚屬之制自在也。百官受杖,本起後漢光武,明帝至加之九卿,順帝始停之,而魏武又嘗行之。《後魏書》:陳建在州貪暴,文成帝遣使罰杖二十。皮懷喜在州,以飲酒廢事,孝文帝遣使決以杖罰。高允傳:魏初法嚴,朝士多見杖罰。允歷事五帝,五十餘年,初無譴咎。《北齊書》:唐邕以從事中郎封士業征官錢違限,杖二十。《隋書》:燕榮為幽州總管,性嚴酷,元宏嗣除幽州長史,懼為所辱,文帝知之,敕榮曰:宏嗣杖十以上,皆須聞奏。榮乃因事笞之,每笞不滿十,而一日之中,或至三四。又趙仲卿鎮平涼,鞭笞長吏,輒至二百。《盧思道傳》:思道請朝臣犯笞罪得以贖論,文帝從之。是思道未請以前,朝臣笞罪猶的決也。此又北朝杖罰之制。惟南朝稍異。按《齊書·陸澄傳》:郎官舊坐杖皆有名無實。齊明帝用法嚴,尚書郎有杖罰者,因蕭琛言,依舊不行,唐制蓋沿北朝及隋故耳。”愚案隋文帝於朝堂杖人,及詔諸司屬官愆犯,聽於律外決杖,已見第二章第一節。《隋書·段文振傳》:弟文操,大業中為武賁郎將,帝令督秘書省學士,輒鞭撻之,前後或至千數,尤為駭人聽聞。

用刑出於定法之外者,亦時有之。隋煬帝嘗行輟裂、梟首之刑,或磔而射之,命公卿已下,臠啖其肉。《隋書·刑法志》。《煬帝紀》:大業九年十二月,車裂楊玄感弟積善及黨與十餘人,仍焚而揚之。《傳》云:磔其屍於東都市三日,復臠而焚之。《本紀》:十年十一月,支解斛斯政於金光門外。《食貨志》云:“磔而射殺之。”《傳》云:將出金光門,縛於柱,公卿百僚,並親擊射。臠食其肉,多有啖者。啖后烹煮,收其餘骨,焚而揚之。《本紀》:十二年七月,幸江都宮,奉信郎崔民象諫,先解其頤,乃斬之,詳見第二章第二節。又多坑殺人民。《隋書·五行志》:“周大象二年(580),尉迥敗於相州,坑其黨與數萬人於游豫園。大業八年(612),楊玄感作亂於東都,尚書樊子蓋坑其黨與於長夏門外,前後數萬。”《食貨志》云:玄感平,帝謂侍臣曰:“玄感一呼,而從者如市,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則為賊。不盡誅,后無以示勸。”乃令裴蘊窮其黨與,詔郡縣坑殺之。死者不可勝數,所在驚駭。則子蓋所為,亦未必非陰承帝命矣。唐世亦多非刑。唐世非刑,多見兩《書》:《刑法志》及《酷吏傳》。楊慎矜之獄,盧鉉於太府少卿張瑄,亦以酷刑訊之,見《舊書·慎矜傳》。

又《楊恭仁傳》:弟子豫之,尚巢刺王女壽春縣主。居母喪,與永嘉公主淫亂。為主婿竇奉節所擒。具五刑而殺之。此似出於猜忌。然亦何必用此非刑邪?甚有殘及屍骸者。《舊書·玄宗紀》:先天二年八月,制曰:“凡有刑人,國家常法。掩骼埋胔,王者用心。自今已后,輒有屠割刑人骨肉者,依法科殘害之罪。”然上元中,中官馬上言受賂為人求官,笞死,以其肉令從官食之,見《良吏·呂傳》,則躬自蹈之矣。而族誅之法尤慘。《舊書·刑法志》:舊條疏:兄弟分后,蔭不相及,連坐俱死,祖孫配沒。同州人房強,弟任統軍於岷州,以謀反伏誅,強當從坐。太宗錄囚徒,憫之。謂侍臣曰:“用刑當審事理之輕重。反逆有二:一為興師動眾,一為惡言犯法。輕重有差,而連坐皆死。豈朕情之所安哉?”更令百寮詳議。於是房玄齡等議,定律:祖孫與兄弟緣坐俱配沒,其以惡言犯法,不能為害者,兄弟免死配流。從之。然《陔余叢考》謂李錡反,伏誅,詔削一房屬籍,宰相問蔣乂:“一房自大功乎?”乂曰:“大功錡之從父昆弟,其祖神通有功,可昧其勛乎?自期可乎?”曰:“期者,錡昆弟。其父若幽死社稷,可盡削其子乎?”乃止錡一身及其子息。是門房尚無定製也。案族誅之刑,隋、唐世恆用之,且不必反逆。

隋煬帝殺李渾、李敏,並族滅其家,見《隋書·本紀》大業十一年(615)。唐於閻知微亦行之,見《舊書·則天紀》聖曆元年(698)。五代之世,更不足論,周世宗時,翰林醫官馬道元訴“壽州界被賊殺卻男,獲正賊見在宿州,本州不為戡斷”。帝大怒,遣端明殿學士竇儀乘驛往按。獄成,坐族死者二十四人。《容齋隨筆》記此事,譏世宗用刑之酷,謂薛《史》著之,歐《史》不載。《注》云:見《竇儀傳》。今薛《史》無《竇儀傳》,而其事見於《世宗紀》之顯德五年(958),蓋《紀》《傳》復載之也,此與孔循之以麹法而族殺一家者何如哉?中葉后,藩鎮專橫,極之五代,則更不足論矣。《廿二史札記》五代濫刑一條,可以參看。其用非刑者:如李罕之歸李克用,留子頃為質:罕之送款於梁,克用將殺之,庄宗密與駿騎,使逃出境,而其子彥弼下蠶室,此拓跋氏所為也。克用又嘗車裂李存孝。張文禮子處瑾之敗,趙人請文禮妻子而醢之。劉守光欲稱帝,孫鶴諫,守光亦窒其口而醢之。薛《史·刑法志》:晉開運三年十一月,左拾遺竇儼上疏,雲“大辟之目,不出兩端,淫刑所興,近聞數等。或以長釘貫人手足,或以短刀臠割人肌膚,乃至累朝,半生半死。”人道或幾乎息矣。

杜周曰:“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為律,後主所是疏為令。當時為是,何古之法乎?”漢文帝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走,乘輿馬驚。張釋之奏當此人犯蹕,罰金。文帝輕之。釋之曰:“方其時上使誅之則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傾,天下用法皆為輕重,民安所措其手足?”二說皆足亂政。何者?如周之說,天子可率意作法,如釋之之說,又可率意壞法也。桃應問曰:“舜為天子,皋陶為士,瞽叟殺人,則如之何?”孟子曰:“執之而已矣。”“然則舜不禁與?”曰:“夫舜,惡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明法非天子所制,雖天子亦不能不守也。其庶幾乎?徒設此義,不能行也。《隋書·刑法志》言:高祖喜怒不恆,不復依准科律,此壞法之大者。唐太宗嘗親錄囚徒,閔死罪者三百九十人,縱之還家,期以明年秋即刑。及期,囚皆詣朝堂,無後者。太宗嘉其誠信,悉原之。《新書·刑法志》。以此沽名,令人作歐。《新書·玄宗紀》:開元十六年正月,許徒以下囚保任營農。三月,辛丑,“免營農囚罪”。此與太宗所為,絕不相同。《唐臨傳》:出為萬泉丞,有輕囚久系。方春農事興,臨說令:可且出囚,使就畎畝。不許。臨曰:有所疑,丞執其罪。令移疾。臨悉縱歸。與之約。

囚如期還。此必亦有監視保任等法,不慮其逃。令長有才德者,或多能行之,玄宗特普行之耳。太宗所釋皆死罪囚,且天子所縱,鄉里、所由,孰敢輕視?其相司察,恐亦與在獄無殊耳。然嘗一怒而斬盧祖尚於朝堂,見第三章第一節。又何說乎?后此用法,以肅宗為最嚴。兩京之平,衣冠被脅從者,相率待罪闕下。肅宗置三司使鞫之。呂、崔器,皆希旨深刻,竟殺三十九人。史謂叛眾之意,自此而堅,此或出於怨望者之造作。詳見《舊書·法志》。《志》云:“先是安慶緒至相州,史思明、高秀岩等皆送款請命。至是,懼不自安,各率其黨叛。后蕭華拔魏州歸國,嘗語於朝云:初河北官聞國家宣詔放陳希烈等,脅從官一切不問,各令複位,悔歸國之晚。及后聞希烈等死,皆相賀得計。於是河北將吏,人人益堅,大兵不解。”有是理乎?然又云:“代宗寶應元年(762),回紇與史朝義戰勝,擒其將士妻子老幼四百八十人。上以婦人雖為賊家口,皆是良家子女,被賊逼略,惻然閔之。令萬年縣於勝業佛寺安置,給糧料。若有親屬認者任還之。如無親族者,任其所適,仍給糧遞過。於是人情莫不感戴欣悅。”不罪見逼略之婦女,情理當然,而猶以為寬典,可見當時用刑之酷。《新書·藩鎮傳》:田悅使說王武俊,謂唐殺梁崇義“誅其口三百餘,血丹漢江”,其酷亦不減於肅、代矣,朱玟之立襄王,朝臣受偽署者眾,法司請行極法,杜讓能固爭之,乃獲十全七八,見《舊書·讓能傳》。唐法之酷,固始終如一也。

《李勉傳》:“肅宗時,關東獻俘百餘,詔並處斬,囚有仰天嘆者。勉過問之。對曰:某被脅制守官,非逆者。勉哀之。乃上言曰:元惡未殄,遭點污者半天下,若盡殺之,是驅天下以資凶逆也。肅宗遽令奔騎宥釋。由是歸化日至。”此事在克西京前,故肅宗尚有招徠之意。然此並非食祿於朝而變節者也,何以初令並斬乎?足見肅宗天資之刻薄。然又載史思明之言曰:“陳希烈已下皆重臣,上皇棄之幸蜀,既收復,當慰勞之,今尚見殺,況我本從祿山反乎?”《舊書·思明傳》。則不能謂其無理矣。君荒淫以召亂,難至而棄其臣,已又責其為己死,不亦厚顏乎?君臣之義,須演進至立君所以為民,君臣職位雖殊,意在為民則一,乃能漸合於義。原其朔,則君豢臣以自衛,臣則因受祿於君,為之效死而已。後來雖經演變,此意終未脫盡,此實君臣之倫所由敝。然即以初義論,君固亦有應盡之責也。如玄宗者,可有責於其臣乎?此皆用法之偏。其任意為科條者,亦不可勝數。偶語軍中者死。《新書·循吏·盧弘宣傳》:徙義武節度使。河朔故法,偶語軍中則死,弘宜使除之。和姦者男女並處極法。晉天福中,敕凡和姦者男子、婦人,並處極法。周太祖廣順二年(952),始詔准律科斷。見薛《史·刑法志》。

為“盜賊”者,迫於饑寒,不得已而出此者也,不勝則務立酷法以處之。隋文帝嘗敕盜邊糧一升已上皆斬,並籍沒其家,見《隋書·本紀》開皇十五年(595)。又嘗命盜一錢已上皆棄市。煬帝敕“天下竊盜,無輕重,不待聞奏皆斬”,見《刑法志》。《新書·刑法志》曰:“武宗性嚴刻。故時竊盜無死法,所以原民情迫於饑寒也。至是臧滿千錢者死,至宣宗乃罷之。”薛《史·刑法志》:“周太祖廣順二年二月,中書、門下奏:准元年正月五日赦書:今後應犯竊盜臧及和姦者,並依晉天福元年(936)已前條例施行。請再下明敕,頒示天下。乃下詔:犯竊盜者,計臧絹滿三匹已上者,並集眾決殺,不滿三匹者,等第決斷。”《通鑒》記此事於廣順元年(951),云:“唐衰多盜,不用律文,更定峻法,竊盜臧三匹者死。晉天福中,加至五匹。漢法,竊盜一錢已上皆死。”則武宗之法旋復,而周太祖之寬政,尚酷於天福時也。亦可哀矣。前世弊法,往往隨意改復。且如唐太宗,已知惡言不可雲叛,然《新書·裴遵慶傳》,言其“調大理丞,邊將蕭克濟,督役苛暴,役者有醜言,有司以大逆論。遵慶曰:財不足聚人,力不足加眾,焉能反?由是全救數十族”。則為惡言者之族誅,仍未改也。要之一切,無復情理,率意妄行而已。尚何言哉?

司法之官,仍為地治者及廷尉,然錯出干與者頗多。《新書·刑法志》云:“凡州縣皆有獄,而京兆、河南獄治京師。其諸司有罪及金吾捕者,又有大理獄。”《舊書·百官志》刑部職云:“凡決死刑,皆於中書、門下詳覆。在京諸司,則徒已上送大理,杖已下當司斷之。若金吾糾獲,亦送大理。”貞觀中,李乾祐為御史大夫,別置台獄,有所鞫訊,便輒系之。由是自中丞、侍御史已下,各自禁人,牢扉常滿。開元十四年(726),崔隱甫為御史大夫,引故事奏以為不便,乃去之。《舊書·良吏·隱甫傳》。然中書、門下、御史台,皆雜出參與審判,及其合為三司,則其權尤大焉。《新書·百官志》:御史台職:“凡冤而無告者,三司詰之。三司,謂御史大夫、中書、門下也。”《廿二史考異》云:“此沿《唐六典》之文。考尚書刑部職云:凡鞫大獄,以尚書、侍郎與御史中丞、大理卿為三司使。又《刑法志》云:永徽以後,武氏得志,當時大獄,以尚書刑部、御史台、大理寺雜按,謂之三司。與此不同。蓋三司鞫獄,出於臨時遣使,故六典不著為令,而於刑部篇言:凡有冤滯不申欲訴理者,先由本司或隨近官司斷決,不伏,乃至尚書省,左右丞為申詳之;又不伏,乃經三司陳訴;又不伏,乃上表;受表者又不達,聽撾登聞鼓,正與此文互相證明。”《通鑒》:貞觀十七年(643),紇干承基上變告太子謀反,敕長孫無忌、房玄齡、蕭瑀、李世與大理、中書、門下參鞫之。

《注》曰:“唐制,凡國之大獄,三司詳決。三司,謂給事中、中書舍人與御史參鞫也。今令三省與大理參鞫,重其事。”乾元二年(759),鳳翔馬坊押官為劫,天興尉謝夷甫捕殺之,其妻訟冤。李輔國素出飛龍廄,敕監察御史孫鎣鞫之。無冤。又使御史中丞崔伯陽、刑部侍郎李曄、大理卿權獻鞫之。《注》曰:“此唐制所謂小三司也。”大曆十二年六月,詔天下冤滯,州府不為理,聽詣三司使,以中丞、舍人、給事中各一人,日於朝堂受詞推決。尚未盡者,聽撾登聞鼓。《注》云:“所謂三司使,即御史中丞、中書舍人、門下省給事中也。三人者,各以一司來朝堂受詞,故謂之三司。”《舊書·宣宗紀》:大中四年八月,刑部侍郎御史中丞魏謨奏:“諸道州、府百姓詣台訴事,多差御史推劾。臣恐煩勞州縣,請先差度支、戶部、鹽鐵院官帶憲銜者推劾,又各得三司使申,稱院官人數不多,例專掌院務。今諸道觀察使幕中判官,少不下五六人,請於其中帶憲銜者委令推劾。如累推有勞,能雪冤滯,御史台闕官,便令奏用。”從之。蔽獄之法,意頗主於詳慎。隋文帝既頒律,病下吏承苛政之後,務鍛煉以致人罪,乃詔申敕四方,敦理辭訟。有枉屈縣不理者,令以次經郡及州、省;仍不理,乃詣闕申訴;有所未愜,聽撾登聞鼓,有司錄狀奏之。開皇十二年(592),詔諸州死罪不得便決,悉移大理案覆。事盡然後上省奏裁。十五年(595),奏死罪者三奏而後決。《隋書·刑法志》。唐太宗枉殺張蘊古、盧祖尚,后亦追悔,乃下制:凡決死刑,雖令即殺,仍三覆奏。《舊書·刑法志》及《蘊古》《祖尚傳》。《志》又云:尋謂侍臣曰:“比決囚雖三覆奏,須臾之間,三奏便訖,都未得思,三奏何益?

自今已后,宜二日中五覆奏,下諸州三覆奏。又曹司斷獄,多據律文,雖情在可矜,而不敢違法,守文定罪,或恐有冤。自今門下覆理,有據法合死而情可宥者,宜錄狀奏。”自是全活者甚眾。其五覆奏,以決前一日、二日覆奏,決日又三覆奏,惟犯惡逆者一覆奏而已。著之於令。案此制后亦廢弛。薛《史·刑法志》:天成二年(927),大理少卿王郁上言:“凡決極刑,合三覆奏,近年以來,全不守此。伏乞今後前一日令各一覆奏。奉敕宜依。”穆宗,每有司斷大獄,令中書舍人一人,參酌而輕重之,號參酌院。大理少卿崔杞奏:“大理寺守法之司。今別設參酌之官,有司定罪,議其出入,是與奪繫於人情,而治官不得守其職。”乃罷之。《新書·法志》。要之求審級之多,定罪之審而已。審覆之制,亦有成為具文者。《新書·徐浩傳》:肅宗時,建言故事有司斷獄,必刑部審覆。自李林甫、楊國忠當國,專作威福,許有司就宰相府斷事,尚書已下,未省即罷,乖慎恤意。請如故便。詔可。薛《史·漢隱帝紀》:乾祐元年七月,相州節度使王繼宏殺節度判官張易,以訛言聞。是時法尚深刻,藩郡凡奏刑殺,不究其實,即順其請。故當時從事,鮮賓客之禮,重足一跡而事之,猶不能免其禍焉。然此乃亂政,非法意也。然刺史、縣令專殺之權,仍未能盡去,蓋積習之不易改?《陔余叢考》云:“隋書陳孝意傳;太守蘇威,欲殺一囚,孝意諫不聽,乃解衣請先受死,威乃釋囚,是隨時刺史得殺人也。《唐書》:劉仁軌為陳倉尉,有折衝都尉魯寧暴橫,仁軌榜殺之。太宗以其剛正,擢為咸陽丞。《封氏聞見記》:崔立為雒縣,有豪族陳氏,為縣錄事。向來縣令以下受其饋,皆與之平交。立到任,陳氏猶以故態見。立命伍伯曳之,杖死。陳氏子弟,相率號哭,圍塞階屏。立一一收錄,盡殺之。是唐時縣令、縣尉,猶得專殺人也。軍旅之際,更不待言。李光弼以侍御史崔眾狂易,收系之。會使者至,拜眾御史中丞。光弼曰:眾有罪,已前系。今但斬侍御史,若使者宣詔,亦斬中丞。使者納詔不敢出。乃斬眾以徇。兵馬使張用濟赴軍逗留,光弼亦斬以徇。真源令張巡守雍丘,有大將六人,官皆開府、特進,以力不敵賊,勸巡降。

巡設天子畫象於堂,遂斬六人。張鎬按軍河南,以刺史閭丘曉不救睢陽,致張巡陷沒,亦杖殺曉。此更因軍事嚴切,不可以常法論也。至宋,州郡不得專殺之例始嚴。《宋史·本紀》:太祖嘗曰:五代諸侯跋扈,枉法殺人,朝廷不問。自今諸州大辟,錄案聞奏,付刑部覆視之,遂著為令。自此諸州大辟,皆上刑部審覆。然《宋史》:李及知秦州。有禁卒,白晝攫婦人金釵於市。吏執以來。及方觀書,略問數語,即命斬之。王詔知汝州,有鑄錢卒罵大校,詔即斬以徇。舒亶為臨海尉,有使酒罵後母者,亶命執之,不服,即斬之,是宋時州、縣,亦尚有專殺之例也。”愚案《新書·柳仲郢傳》:“拜京兆尹。中書舍人紇干皋訴甥劉詡毆其母。詡為禁軍校。仲郢不待奏,即捕取之,死杖下。宦官以為言,改右散騎常侍。”以是時禁軍之橫,而仲郢猶能如是,尤可見守令威權之大。別置理獄之司者,亦時有之。武后時於麗景門別置獄,李輔國置察事廳子,魚朝恩於北軍置獄是也。德宗貞元七年三月,“詔神威、神策、六軍將士自相訟,軍司推劾,與百姓相訟,委府縣推劾,小事移牒,大事奏取處分;軍司、府縣,不得相侵”,《舊書·本紀》。尤顯分軍民為二矣。然非酷吏及軍人。閹宦,亦有為此非法者。《舊書·文苑傳》:唐次子扶,大和十五年,充山南道宣撫使。至鄧州,奏內鄉縣行市、黃澗兩場倉督鄧琬等,先主宰河南、江西運到糙米。至淅川縣,於荒村中屯貯。除支用外,六千九百四十五石,裛爛成灰塵,度支牒征元掌所由。自貞元二十年(804),鄧琬父子兄弟至玄孫,相繼禁系,二十八年,前後禁死九人。今琬孫及玄孫見在枷禁者。敕曰:如聞鹽鐵、度支兩使,此類極多。其鄧琬等四人,資產全已賣納,禁系三代,瘐死獄中,實傷和氣。鄧琬等並疏放。天下州、府、監、院,如有此類,不得禁經三年已上,速便疏理以聞。鹽鐵、度支,妄禁系人,至於五世,是使言利之司,操族誅之柄也。猶曰中葉后求利峻急使然也。

《元稹傳》言:東都百司,皆有牢獄。有裁接吏械人逾歲,台府不得而知。稹因飛奏,絕百司專禁錮。則並不待威權赫奕如度支、鹽鐵者矣。《裴潾傳》:潾以穆宗時為刑部郎中。有前率府倉曹曲元衡者,杖殺百姓柏公成母。法官以公成母死在辜外,元衡父任軍使,使以父蔭征銅。柏公成私受元衡資貨,母死不聞。公府、法寺,以經恩免罪。潾議曰:“典刑者,公柄也,在官者得施於部屬之內。若非在官,又非部屬,雖有私罪,必告於官,官為之理,明不得擅行鞭捶於齊人也。且元衡身非在官,公成母非部屬,而擅憑威力,橫此殘虐,豈合拘於常典?柏公成取貨於讎,利母之死,悖逆天性,犯則必誅。”奏下,元衡杖六十,配流,公成以法論,至死。公議稱之。刑及於非所治之人,公府、法寺,公然庇護,雖經平反,子坐死而賊虐者仍止於流,不更駭人聽聞乎?然率府倉曹,猶其小焉者也,至於身擁旄節,則其殺生任意,更有不可勝言者矣。尚復成何事體哉?《新書·李元諒傳》:安息人以討朱泚,拔華州,遷鎮國軍節度使。李懷光反,與馬燧、渾瑊討之。其將徐廷光,素易元諒,數嫚罵為優胡戲,斥侮其祖。又使約降,曰:“我降漢將耳。”及馬燧至,降於燧。元諒見韓游瑰曰:“彼詬吾祖,今日斬之,子助我乎?”許諾。

既而遇諸道,即數其罪,叱左右斬之。詣燧謝。燧大怒,將殺元諒。游瑰曰:“殺一偏裨尚爾,即殺一節度,法宜如何?”燧默然。元諒請輸錢百萬勞軍自贖,瑊亦為請,燧赦之。帝以專殺,恐有司劾治,前詔免死。所以尚煩此詔者,以馬燧力足制之耳,不然,恐有司亦莫或劾治之矣。《嚴武傳》言:武最厚杜甫,然欲殺甫數矣。論者或不以為信。然梓州刺史章彝,始為武判官,因小忿殺之,亦何愛於甫哉?令狐彰子建歸朝,為左神武大將軍。妻李氏,恆帥寶臣女也。建惡將棄之,乃誣與佣教生邢士倫奸通,召士倫榜殺之,因逐其妻。士倫母聞,不勝痛卒。李氏奏請劾治。令三司詰之。李氏及奴婢款證被誣頗明白。建方自首伏,然仍以會赦免坐,後為右領軍大將軍,復專殺不辜,德宗仍容貸之。而建復陳訴,辭甚虛罔,乃貶施州別駕。然則軍人雖去軍,仍敢專殺也。至於五代之世,則更不堪問。可參看《廿二史札記》五代幕僚之禍條。

《唐律疏義·名例篇》曰:“諸化外人同類自相犯者,各依本俗法。”蓋各率其俗之意。異類相犯者,以法律論。蓋不可以此化外國之法,治彼化外國之人,事有所窮,故不得不用中國之法也。桑原騭藏《蒲壽庚傳》引《宋史·大食傳》云:熙寧中,其使辛押陁羅乞統察蕃長司公事,詔廣州裁度。《唐會要》百云:天祐元年六月,授福建道佛齊國入朝進奉使都蕃長蒲訶粟或作栗。寧遠將軍。朱彧《萍洲可談》二云:廣州蕃坊,海外諸國人聚居。置蕃長一人,管句蕃坊公事。而唐時曾來中國之阿刺伯人索來萌氏記伊斯蘭教情形云:為裁判僑寓教徒之爭議,由中國皇帝之意,簡教徒一人,使負其責。此人當即所謂蕃長,亦即彼所謂卡第。法官兼教職。元末易逢巴圖塔氏謂廣州有伊斯蘭教徒之街,置法官與教長,教長處理教徒一切事,法官負裁判之責。蓋不獨廣州,凡教徒僑居之都市皆然矣。《萍洲可談》二云:蕃人有罪,詣廣州鞫實,送蕃坊行遣。徒以上罪,則廣州決斷。

《宋史·王渙之傳》:知福州,未至,復徙廣州。蕃客殺奴,市舶使據舊比,止送其長杖笞。渙之不可,論如法。唐、明律:擅殺有罪奴婢,杖一百,無罪者徒一年,宋律當同。蕃客所殺,必有罪奴,故市舶使主送蕃坊。又《汪大猷傳》:知泉州。故事,蕃商與人爭鬥,非傷折罪,皆以牛贖。大猷曰:“安有中國用島夷俗者?苟在吾境,當用吾法。”樓鑰《攻媿集·贈特進汪公行狀》云:蕃商雜處民間,而舊法與郡人爭鬥,非至折傷,皆用國俗。唐律,毆人折指,或重傷其耳目者徒。此所謂折傷,當即《萍洲可談》所謂徒罪矣。《宋史·日本傳》:淳熙二年(1175),倭船火兒藤太明毆鄭作死,詔械太明付其綱管,歸治以其國之法。《明史·日本傳》:成化四年(1468),日本足利義政使清啟和尚之從者毆傷中國人。中國官捕之,欲加處分。清啟抗議,謂當用本國法,獲許。可知非一時之恩,實當時通行之法矣。以上皆桑原氏說。宋律沿唐,明律亦以唐為本,觀宋、明之行事,而唐法亦略可推也。

復仇之義,仍深入於人心。《隋書·列女傳》:煬帝長女南陽公主,嫁於宇文士及。化及弒逆,主隨至聊城。而化及為竇建德所敗,士及自濟北歸唐。及建德誅化及,時主有一子,名禪師,年且十歲。建德遣武賁郎將於士澄謂主曰:“化及新行弒逆,人神所不容。今將族滅其家,公主之子,法當從坐。若不能割愛,亦聽留之。”主泣曰:“武賁既是隋室貴臣,此事何須見問?”建德竟殺之。主尋請建德,削髮為尼。及建德敗,將歸西京,復與士及遇於東都之下,主不與相見。士及就之,立於戶下,請復為夫妻。主拒之曰:“我與君仇家,今恨不能手刃君者,但謀逆之日,察君不與知耳。”因與告絕,訶令速去。士及固請之。主怒曰:“必欲就死,可相見也。”士及見其言切,知不可屈,乃拜辭而去。觀此,知當時言仇,兼及其族,此刑法所以有族誅之條也。薛收“以父道衡。在隋非命,潔志不仕”,唐兵起,“遁於首陽山,將協義舉”。劉文靜之死,“貞觀三年(629),追復官爵,以子樹義襲封魯國公,許尚公主”。

樹義“與兄樹藝怨父被戮,又謀反,伏誅”。獨孤修德父機,為王世充所殺,世充降唐,徙蜀。將行,為修德所殺。皆是物也。《傳》又載孝女王舜。父子春,齊滅之際,為其從兄長忻夫妻謀殺。舜時年七歲,妹粲五歲,璠二歲,並寄食親戚。長,親戚欲嫁之,輒拒不從。密謂二妹曰:“我無兄弟,致使父仇不復,吾輩雖是女子,何用生為?我欲共汝報復,汝意如何?”皆泣曰:“惟姊所命。”是夜,姊妹各持刀逾牆而入,手殺士忻夫妻,以告父墓。高祖原其罪。其烈,尤可使聞者動容矣。唐時復讎者,具載《兩書》《刑法志》及《孝友》《列女傳》中,事多相類,不煩羅列,而時人議論,則有足資研討者。武后時,下邦人徐元慶,父爽,為縣尉趙師韞所殺。元慶變姓名為驛家保。久之,師韞以御史舍亭下,元慶手殺之,自囚詣官。后欲赦死。左拾遺陳子昂議:“宜正國之典,置之以刑,然後旌其閭、墓。”時韙其言。后禮部員外郎柳宗元駁之曰:“禮、刑之本,皆以防亂,旌與誅不得並。若師韞以私怨虐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問,上下蒙冒,吁號不聞,而元慶能處心積慮,以沖仇人之胸,執事者宜有慚色。其或師韞之誅,不愆於法,是非死於吏,死於法也,法其可仇乎?《春秋傳》曰:父不受誅,子復仇可也,父受誅,子復仇,此推刃之道;復仇不除害;若取此以斷,則合於禮矣。請下臣議附於令。有斷斯獄者,不宜以前議從事。”憲宗時,富平人梁悅,父為秦果所殺。悅殺仇,詣縣請罪。詔曰:“在禮,父仇不同天,而法殺人必死。禮、法,王教大端也,二說異焉。下尚書省議。”職方員外郎韓愈曰:“復仇之名同,而其事各異,殺之與赦不可一。宜定其制曰:有復父仇者,事發,具其事下尚書省集議以聞,酌處之,則經律無失據矣。”有詔以悅申冤請罪詣公門,流循州。案部族之世,有仇,族自相報,既有國家,必不容如是,然國家豈能盡平人間之不平?不惟不能盡平人間之不平,右強以陵弱者,顧有之矣。宗元之言曰:“禮之所謂仇者,冤抑沉痛而號無告也。”此其事卒不可免。《周官》稱將復仇,先告於士,韓愈曰:“若孤稚羸弱,抱微志而伺敵人之便,恐不能自言。”豈徒不能自言,言之,有司或反助其仇矣。劉玄佐為養子士朝所酖,玄佐養子士干,與士朝皆來京師,士干遣奴持刀紿為吊,入殺士朝於次。德宗惡其專,亦賜士朝死。是也。此可告而不告,非所謂孤稚羸弱者比也。故復仇之事,卒不能絕。國家不能盡職於先,而思補過於后,則韓愈具其事而議之之說,自為至當耳。

俗重複仇,可於張琇之事見之。《舊書·孝友傳》:琇,蒲州解人。父審素,為巂州都督。有糾其軍中臧罪。敕監察御史楊汪馳傳就軍按之。汪在路,為審素黨與所劫。對汪殺告事者,脅汪令奏雪審素之罪。俄而州人翻殺審素之黨。汪始得還。至益州,奏稱審素謀反。因深按審素,構成其罪,斬之,籍沒其家。《新書·孝友傳》:審素為巂州都督,有陳纂仁者,誣其冒戰級、私庸兵。玄宗疑之。詔楊汪即按。纂仁復告審素與總管董堂禮謀反。於是汪收審素系雅州獄,馳至巂州按反狀。堂禮不勝忿,殺纂仁,以兵七百圍汪,使露章雪審素罪。既而吏共斬堂禮,汪得出,遂當審素實反,斬之,沒其家。《通鑒》事系開元十九年(731),云:“或告審素臧污,制遣汪按之。總管董元禮,將兵七百圍汪,殺告者。謂汪曰:善奏審素則生,不然則死。會救兵至,擊斬之。汪奏審素謀反。審素坐斬,籍沒其家。”亦無陳纂仁之名,而堂禮、元禮,名亦互異。纂仁為何如人,與審素有何關係,史皆不詳,其告審素,何緣知其為誣?何至以此並告其謀反,且牽及董堂禮?堂禮見誣,自可辯白,發兵圍使者,豈非坐實反謀?且將兵七百人,豈吏所能殺乎?疑此事傳者不詳,後人或加緣飾,《新傳》《通鑒》所言,皆非實錄也。琇與兄瑝,以年幼坐徙嶺外。尋各逃歸。累年隱匿。汪后累轉殿中侍御史,改名萬頃。開元二十三年(745),瑝、琇候萬頃於都城,挺刃殺之。瑝雖年長,其發謀及手刃,皆琇為之。《新傳》曰:瑝時年十三,琇少二歲。夜狙萬頃於魏王池,瑝斫其馬。萬頃驚,不及斗,為琇所殺。既殺萬頃,系表於斧刃,自言報仇之狀,便逃奔,將就江外,殺與萬頃同謀構父罪者。《新傳》無與萬頃同謀五字。行至泥水,《新傳》雲道汜水,《通鑒》同。為捕者所獲。時都城士女,皆驚琇等幼稚孝烈,能復父仇,多言其合矜恕者。中書令張九齡又欲活之。裴耀卿、李林甫固言國法不可縱報仇。上以為然。而謂“道路誼議,故須告示”。乃下敕解釋,而後“付河南府告示決殺”。“士庶咸傷愍之。為作哀誄,榜於衢路。市人斂錢於死所造義井。並葬瑝、琇於北邙。又恐萬頃家人發之,並作義冢數所。”此雖或一時附和,然能得眾人附和,亦必有其由也。韓思彥游太學,事博士谷那律。律為匪人所辱,思彥欲殺之,律不可。《新書》本傳。知奮氣快心,學人亦不免矣。復仇雖或不見赦,然見赦者究多。張穎為部曲曹澄所殺,奔金陵、周世宗征淮南,令李璟執送澄,以賜穎子永德,俾甘心焉,則朝廷且助人私報矣。

《隋書·刑法志》:開皇“三年(583),更定新律。於是置律博士弟子員。斷決大獄,皆先牒明法,定其罪名,然後依斷。五年(585),侍官慕容天遠糾都督田元冒請義倉事實,而始平縣律生輔恩舞文陷天遠,遂更反坐。帝聞之,乃下詔曰:人命至重,縣在律文,刊令科條,俾令易曉;分官命職,恆選循吏;小大之獄,理無疑舛。而因習往代,別置律官。報判之人,推其為首。殺生之柄,常委小人。刑罰所以未清,威福所以妄作。為政之失,莫大於斯。其大理律博士,尚書刑部曹明法,州、縣律生,並可停廢。自是諸曹決事,皆令具寫律文斷之。六年(586),敕諸州長史已下,行參軍已上,並令習律。集京之日,試其通不”。觀此,知大理舊有律博士弟子,刑部舊有明法,州縣舊有律生,然皆視為小人,不之重,故其人亦不自重。開皇六年(586)之敕,則令官皆習律,革前此視為執技事上之流之習而已。然律學自為專門,終非凡官吏所能深通,則別設一學而重視其人,實為至當,而乃以責諸人人,恐荒落亦不免也。《舊書·太宗紀》:貞觀六年二月,“初置律學”。選舉既有明法之科,吏部於選人又試之以判,似足以矯此失。然所貴乎學者,謂其能高瞻遠矚,革當時之弊,非謂如秦之以吏為師,墨守一朝法令而已。然高宗定律疏之詔,謂律學未有定疏,所舉明法,遂無憑準,則其所教習者,亦曷嘗能出於當代律令之外哉?《新書·柳公綽傳》:為刑部尚書。京兆獄有姑鞭婦至死者,府欲殺之。公綽曰:“尊毆卑,非斗也。且子在,以妻而戮其母,不順。”遂減論。父殺其子當誅,五經之大義也,自漢已來,儒者久闡明之矣,況於姑殺其婦乎?為治之道,莫亟於去專殺之威,寧當論人情乎?公綽以此撓京兆之法,不亦鄙儒也哉?而史猶稱之,其時之所謂法學者可知矣。私家亦有好是學者,如《竇參傳》言其“學律令”是也。然似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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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咕公版·隋唐五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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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節 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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