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雜家

第十二章 雜家

第十二章

雜家

雜家者流,《漢志》曰:“蓋出於議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國體之有此,見王治之無不貫,此其所長也。”體者,四支百體之體。諸子之學,除道家為君人南面之術,不名一長外,余皆各有所長;猶人身百骸,闕一不可;故曰知國體之有此。雜家兼容而並包之,可謂能攬治法之全。所以異於道家者,驅策眾家,亦自成為一種學術。道家專明此義,雜家則合眾說以為說耳。雖集合眾說,亦可稱為一家者。專門家雖有所長,亦有所蔽。如今言政治者或偏見政治之要,言軍事者或偏見軍事之要,不惜閣置他事以徇之。然國事當合全局而統籌,實不宜如此。惟雜家雖專精少遜,而閎覽無方,故能免此弊而足當議官之任。此後世所謂通學者之先驅也。參看上編第五章。

雜家之書,存於今者,為《屍子》及《呂氏春秋》。《屍子》僅有後人輯本,以汪繼培本為最善。闕佚已甚。就其存者,大抵為儒、道、名、法四家之言。《呂氏春秋》,則首尾大略完具,編次亦極整齊。不徒包蘊弘富,並可借其編次,以考見古代學術之條理統系,誠藝林之瑰寶也。

《史記·呂不韋傳》,謂不韋“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論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二十餘萬言,以為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號曰《呂氏春秋》。布咸陽市門,縣千金其上,延諸侯游士賓客,有能增損一字者,予千金”。其述作之時,規模之閎大,去取之謹慎,可以想見。高誘注此書,多摘其中事實誤處,謂揚子云恨不及其時,車載金而歸。見《慎人》《適威》二篇注。不知古人著書,重在明義;稱引事實,視同寓言;人物差違,非所深計。增損及於一宇,庸或傳者已甚之辭,亦非古人著書之體。然當時之集思廣益,不憚博採周諮,則概可見矣。此其所以能成此包蘊弘富,條理明備之作歟?若髙誘之言,則適成其為髙誘之見而已。舊作《讀呂氏春秋》一篇,可見此書編纂之條理。今錄於後,以見當時“集論”之法焉。

《呂氏春秋》二十六篇。凡為紀者十二,為覽者八,為論者六。其編次,實當以覽居首,論次之,紀居末。《史記·本傳》稱此書為《呂氏春秋》,《漢志》同,蓋此書之本名。《太史公自序》及《報任少卿書》,又稱此書為《呂覽》。蓋以覽居全書之首,故有是簡稱,一也。古書自序,率居全書之末,今此書序意,實在十二紀后,二也。《有始覽》從天地開闢說起,宜冠全書之首,三也。畢氏沅泥《禮運註疏》謂以十二紀居首,為春秋所由名。說本王應麟,見《玉海》。梁氏玉繩,初本謂覽當居首,后乃變其說,自同於畢氏,非也。《禮運鄭注》,並無以春秋名書,由首十二紀之意。古人著書,以春秋名者多矣,豈皆有十二紀以冠其首邪?

此書二十六篇,《漢志》以下皆同。庾仲容《子鈔》、陳振孫《書錄解題》作“三十六”,“三”蓋誤字。《文獻通考》作“二十”,則又奪“六”字也。今本諸覽論紀之下,又各有其所屬之篇,都數為百六十,與《玉海》引王應麟之說相符。盧氏文弨曰:“《序意》舊不入數,則尚少一篇。此書分篇極為整齊,十二紀紀各五篇,六論論各六篇,八覽當各八篇。今第一覽止七篇,正少一。《序意》本明十二紀之義,乃末忽載豫讓一事,與《序意》不類。且舊校雲,一作《廉孝》,與此篇更無涉。即豫讓亦難專有其名。竊疑《序意》之後半篇俄空焉,別有所謂《廉孝》者,其前半篇亦脫,後人遂強相符合,並《序意》為一篇,以補總數之闕。《序意》篇首無‘六曰’二字,於目中專輒加之,以求合其數。”案盧說是也。古書之存於今者,大率掇拾於叢殘煨燼之餘,編次錯亂,略無法紀。此書獨不然。即就此一端論,已為藝林之瑰寶矣。

八覽、六論、十二紀之分,必此書固所有。其下各篇細目,不知其為固有,抑為後人所為?然要得古人分章之意。《四庫提要》謂惟夏令多言樂,秋令多言兵,似乎有意,其餘絕不可曉,謬矣。今試略論之。八覽為全書之首,《有始覽》又居八覽之首,故從天地開闢說起。其下《應同》,言禎祥感應之理,因天以及人也。《去尤》《聽言》《謹聽》三篇,論人君馭下之道。《務本》言人臣事君之理。《諭大》言大小交相恃,猶言君臣交相資,此篇蓋總論君若臣治國之道,而本之於天者也。《孝行覽》言天下國家之本在身,身之本在孝。其下各篇,多論功名所由成。蓋從創業時說起,故追念及於始祖也。

《慎大覽》言居安思危之義。所屬各篇,言人君用賢,人臣事君及治國之道,皆守成之義。《先識覽》專從識微觀變立論。《審分覽》明君臣之分職。《審應覽》言人君聽說之道。《離俗覽》言用人之方。《恃君覽》言人之樂群,由於群之能利人;群之能利人,由君道之立,因論人君不當以位為利,及能利民者當立,不利民者當替之道;並博論國家之所謂禍福。凡八覽,蓋本之於天,論國家社會成立之由,及其治之之術者也。六論:《開春論》言用人之術。《慎行論》明利害之辨。《貴直論》言人君當求直臣。《不苟論》言當去不肖。《似順論》言百官之職,無可不慎;因及謹小慎微之義。《士容論》首二篇言人臣之道,下四篇言氓庶之事。六論蓋博言君臣氓庶之所當務者也。十二紀者,古明堂行政之典。《禮記·月令》《管子·幼官》《淮南·時則》,皆是物也。後人以呂氏書有之,疑為秦制,非也。古代政事,統於明堂。

明堂出令,必順時月。故舉十二紀,則一國之政,靡不該矣。所屬諸篇:《孟春紀》言治身之道,春為生長之始,故本之於身也。《仲春》《季春》二紀,論知人任人之術,因身以及人也。《孟夏紀》言尊師、取友、教學之法。夏主長大,人之為學,亦所以廣大其身也。《禮記·文王世子》:“況於其身以善其君乎?”鄭注“於讀為迂。迂猶廣也,大也”。《仲夏》《季夏》皆論樂。樂盈而進,率神而從天,故於盛陽之時論之也。《孟秋》《仲秋》二紀皆言兵,顯而易見。《季秋》所屬《順民》《知士》二篇,乃用兵之本;《審己》者,慎戰之道;《精通》者,不戰屈人之意也。《孟冬紀》皆論喪葬。葬者藏,冬閱藏物也。《仲冬》《季冬》二紀,論求知及知人。人能多所畜藏則知,所謂“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抑知莫大於知人也。覽始於天地開闢,而紀終之以一國之政,先理而後事也。《序意》一篇,當兼該全書,而但及十二紀者,以有缺脫也。始乎理,終乎事;條其貫,綱舉目張。古書之編次,信無如此書之整齊者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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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咕公版·先秦學術概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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