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先前恨

第七章 先前恨

趕了一會兒,蘇陽又到了青峰之下。山間林密,舉目青幽,已難覓芳蹤。

驢子瘋跑,號角聲時起時伏地伴着他,又過了好長的一段水溝。眼前山巒漸開,路顯三條。兩旁都是水道,淌了幾個彎,成了急流。他騎驢居中,甚有飄移之感,自覺地貌奇勝。忽聽得上空清鳴,抬頭見白鶴高飛,心即凌雲。正有妙想,忘乎所以。卻又聽得鶴唳似驚,冷不丁地瞅見了前方火焰騰起,直衝天際。

夏雲背着火焰,一騎奔回。近了,能看到她滿臉的污黑尚未拭盡,仍在用手亂抹。蘇陽不禁喜道:“還好,你回來了!”夏雲叫道:“過不去了,咱們得繞着走!”馬不停蹄,狂奔而來。嚇得那驢子就趴下了,被飛雲駒從上一躍而過。蘇陽方才惱道:“你……你叫我鑽……”那驢子則不介意,馱着蘇陽爬起來、轉個身,又追上去了。

如此返回,兩人跑了一半。見黑壓壓的,一群群人扛着木頭出來了——要堵路。

夏雲放馬奔騰,瞬間疾極。幾群人尚未將道口合攏,馬兒呼嘯而過。唬得他們一呆,眼看着蘇陽騎個狂驢——也跟過去了。

蘇陽道:“這些人才夠壞,要將我們困死,你倒是不管了。”夏雲毫不搭理,在前面急於找路。闖上了一座山頭,領着蘇陽奔向了搭滿帳篷的山坳。

立刻,他倆就見到了裏面兵馬雲集。耳聽得戰鼓齊鳴,好幾隊正在操練的兵馬跟上了他倆。

夏雲只瞅着帳篷對面的一條大道,引領着大軍一路奔去。真是浩浩蕩蕩,令她如遠征之將。蘇陽驚道:“她是兵馬大元帥了!”夏雲哪管元帥的鳥,只要趕個時間。回頭看那蘇陽還不容易落下,又摧馬快奔。

過了一陣子,夏雲再次回頭,見蘇陽已落一箭之外,身後卻依然兵馬騰騰,令他成了好一員驢將。夏雲道:“我讓你損兵折將!”接着一摧馬。

沒過多久,蘇陽果然成了光桿一條,跟在後面一路死奔。

平川踏盡,他們就延着山腳前行。轉個彎,太陽沒了影。再跑下去,月亮都要出來了。

蘇陽的公驢疲憊不堪了,幾次都靠在了山石上才沒倒下。夏雲還不想停,逕往一座高山爬去。眼瞧着千里飛雲駒依然如履平地,蘇陽想想自己的驢子也不能再上了,往下去也得滾。卻見這傢伙抬頭望着晃動的馬**,一聲嘶鳴,又來了勁——搖擺着身子,瘋瘋癲癲地追了上去。可惜,這一段路實在難行,它始終都沒接上馬屁。

月亮照着它執著的驢影上了山頂,馬兒又已下山了。驢子滿懷雄心,一味追逐至此,已將力氣耗盡。心仍不甘,抖擻精神,便往下跳。

蘇陽終於看到了,驢子也凌空而起,並且越過了馬的頭頂,大感揚眉吐氣。又感到這驢子還能在空中翻跟頭——要將他往下壓了。心知張果老倒騎驢,也不是這麼個騎法,趕緊往外面鑽。他身體已在驢背之下,張開雙臂,一個燕子抄水式,都不頂用了,只能往下掉。

正好,被下面的夏雲一把抓住。蘇陽忙道:“多謝!”以為人家要將他放到馬上。他早有心要一騎此駒,料今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方露出了笑臉,夏雲道:“你別砸着我!”將他一推。蘇陽道聲啊,身體即進了矮樹叢中——嘩嘩地一彈一蹦,倒也有點騎馬的味道。

驢子可倒霉了,翻着肚皮便落到了巉岩之上,咕嚕嚕地往山下滾。雖然是趕在了千里飛雲駒的前面,也不見得有什麼好處了。

蘇陽從樹上下來,夏雲已經去得遠了。他撿了自己的鞋子,又在半山腰上撿了自己的包裹,磨磨蹭蹭地往下走。

夏雲在底下等得不耐煩了,見他下了山,自又向一座更高更陡的山上騎去。

蘇陽看到了自己的公驢橫卧在地,周身血肉模糊,剝了皮一樣,死定了。便站在那裏感慨萬千,道:“你這頭笨驢,一心一意地要跟人家交配。難道此中樂趣真的無與倫比,值得你以命相拼!又道:“你終是畜生,為此而死,也不為過。還有些人要學這樣的,以為此中風月無邊,不知江山風月,欲意迷心,有負天高地迥,殊為可嘆!”

夏雲的聲音忽然從對面傳來:“姓蘇的,要不要買相家盪了?快點走啦!”蘇陽才道:“要啊!”人卻不走,已感到肚子餓了,要吃烤驢。只怕這驢有問題,自己吃了,會像它一樣,雖不至於追馬,但要追起那小女子來,也會不雅。

夏雲又道:“你是不是肚子餓了?”蘇陽老實道:“是啊!”夏雲便喊:“那你過來吧,我這兒有吃的!”蘇陽道:“好啊!”才急奔而去。

果見夏雲有吃的——她先將一塊東西塞進了自己的嘴。蘇陽幾步跳到了她的馬下,伸手就要。夏雲壞着道:“幹什麼?”蘇陽恍然大悟道:“噢,原來你沒這意思!”夏雲笑道:“有啊,你張開嘴。”蘇陽學乖了,道:“你休想!不給我,我烤驢。”又想起來道:“別以為我不敢吃驢!”夏雲可嚇着了,道:“別……別吃驢肉,那公驢騷了,你要吃壞的!”說著一哈腰,忙將手中的食物塞進了蘇陽的嘴裏。拍了一下馬,就往上跑。

蘇陽覺得嘴裏的東西又軟又酥,滋蜜滋蜜的。吃完了,道:“還要!”見人家都跑遠了,追上去道:“還要!”

夏雲吃驚不小,只因山勢險峻,千里飛雲駒都極難騰躍,這小子不用坐騎,吧嗒着嘴,沒怎麼費勁就躥上來了,實在嚇人。自思他平日裏四處游山,諳曉峰岩,都玩出精來了,才能來得這麼快。又打馬快奔。

蘇陽道:“你聽見了嗎?”已被落遠了。夏雲喊道:“到了坳上給你!”蘇陽道:“此話當真?”夏雲道:“千真萬確!”蘇陽不加思索,攀岩爬壁,直直地便向上升,抄起了近道。

兩人幾乎同上了一處山坳。夏雲先放了馬兒。

浩瀚星河之下,蘇陽的眼睛也閃閃發亮,緊盯着夏雲。夏雲拿出了一個荷葉包,放在石頭上面,打開了,露出了幾塊白玉般的方糕。蘇陽抓了就吃——嘴角上流出了粘乎乎的糖水,一嘴的滿足。

夏雲認真地看着,還替他數着:“一塊……兩塊……三塊……”數到第四塊時,道:“夠了。”蘇陽即往下倒,重重地摔在岩石上。他也不喊疼,忙着將嘴裏的東西嚼了嚼,咽了下去。看到五根玉指摸向了他的耳朵,又有五根玉指摸向了他的鼻子,覺得挺不對勁的,強行睜大了眼睛。在人家未摸上他的雙目之前,無限留戀地看起了天上的星月、地間的山崗,一塊塊凌亂的石岩、一簇簇碧青的草、風姿各異的樹、點點搖曳的花。

但是後來,蘇陽還是自己閉上眼睛的。因他實在太困了,先就進入了夢鄉。

…………

早晨的山風是不一樣的,蘇陽感覺到了,知道天亮了,只是看不見了,眼前一片漆黑;早晨的氣息有冷郁的濕香,蘇陽最愛嗅晨間的游霧,此時的鼻子上卻嗅不到味了,還熱哄哄的,沾滿了發燙的液體;早晨的聲音是百鳥啼鳴,鬧得可厲害了,蘇陽倒是還能聽到一些——是一隻耳朵上的聲音,比較微弱,另一隻耳朵里似灌滿了水,還不好使。

有人在替他撥弄了,好像將他耳內的東西弄出了一些,拍了拍他的頭,衝著那裏大聲道:“聽到了嗎?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耳朵,舒不舒服啊?”然後大笑。

蘇陽聽出了是夏雲的聲音,便平靜地道:“好,只要你舒服了就好。”夏雲道:“是嗎,這麼說,你還挺照顧我的。不過……”她又笑道:“我也挺照顧你的嘛!念在你我曾經是同門的份上,在動手之前都給你吃了春眠葯了。這葯是我親自照着書上配的呢,可靈了,像我親自給驢配的葯一樣。不過那驢吃的是春藥,吃了以後就發騷了,而且高騷不退,一直會跟着我的馬兒跑。你吃了春藥舒服,躺下了就可以睡啦。睡著了,什麼感覺都沒有。我挖你的眼睛,使勁地挖,挖得你滿窩的眼屎,挖得我的手指頭都疼了,才將你的兩個死眼珠子掏出來。你倒不累,也不疼。我割你的鼻子,割得你滿臉是血,你還吸着血泡,呼嚕呼嚕地睡。割你的耳朵更好了——兩刀,弄得你耳根清凈,睡得更香了……”

這時蘇陽試圖摸索,才一動,她便道:“安心吧,已經把你捆了。”蘇陽對此沒有多少感受,仍自動彈。即覺從頭到腳都被一圈圈的繩子收緊了。聽她道:“這是束龍繩,你老實點,它也不纏你。”蘇陽方止住了。又聽到有兩個人走來了。

其中一人踩出的聲音凝而不散,已到了上成內功的結力階段,造詣應該不在五嶽派的任何一位掌門之下。上來卻道:“不好了,道人跟來了!”話雖說得洪亮,卻帶着明顯的慌張。夏雲道:“怕什麼,有我呢!”倒似在護着他。

該是跟來的道人到了,說道:“貧道可算知了,先生吃我們的、穿我們的,還要偷我們的。”似乎責怪,語氣倒又平和。先生無言,夏雲卻不領情,叫道:“糊說,明明是我偷的!”道人一頓,道:“施主……還不知道,自己偷的是什麼吧?”夏雲道:“一根井繩嘛!”

道人道:“是一根束龍繩,看似一般,實乃北海飛蛛絲精製而成。流失在外,是要造孽的!望施主賜還,貧道還要用它打水做飯。夏雲道:“不行,我還要用它扎個粽子呢。”道人疑惑道:“什麼?”夏雲道:“扎扎扎扎……粽子!”道人哎呀一叫,似有所發現了。

蘇陽聽到他正在向自己靠近,道:“捆人!”夏雲叫道:“不是捆人,是在扎棕子嘛!這個大肉粽子,難道不像?”道人急道:“亂講,亂講!”又哎呀一聲,道:“本觀剛做的無味齋,你們怎麼如此浪費——倒在了人家的鼻子裏、耳朵里,不倒在嘴裏!”

蘇陽聽到這裏嘿嘿笑了,道:“嚇人。”又伸出舌頭來在嘴上舔了舔,道:“不錯,無味齋果然無味。”接着使勁地伸了伸舌頭,道:“我舔不到自己的鼻子,也知道它還在上面:”

夏雲不高興了,怒道:“老道,多嘴多舌的幹什麼!這麼討厭!道人立刻醒悟道:“有理,出家人多嘴多舌的不該。我就不管那麼多了,只求施主還了繩子。”夏雲大聲道:“你等着吧!”道人便沒聲了。夏雲又沖蘇陽道:“姓蘇的,高興吧!你的鼻子還在,耳朵沒丟,還長着兩個眼珠子噢!”說著上來,摘掉了蘇陽的蒙眼布。

蘇陽眨巴眨巴眼睛,看到天亮了,紅日東升,白雲西移,自己依然躺在山坳上。即眺望青山明麗,起伏萬里;近觀草尖帶露,花欲滴紅。覺得美。

大群的蝶兒還在芳叢中棲息,偶有幾隻扇動了翅膀的,似還睏倦,不做高飛。蘇陽倒想伸個懶腰、起個身,大大地吸幾口新鮮空氣。可惜他身上有束龍繩,鼻子裏有無味齋,難為得很。再看夏雲倒先在活動筋骨了,伸胳膊蹬腿的,在一位滿頭鶴髮、面相天真的小個子老道邊上擺弄。迫使道人連退了幾步,躲到了一位大個子後面。

大個子雖然也穿着道袍,腦袋上面卻是光的,像個老和尚,用一張南瓜般的大粗黃臉,不好意思地笑着、同情着道士,又討好着面前的小丫頭。看到夏雲一揮手,他就乖乖地閃開了,左轉轉、右轉轉,無可奈何地轉到了蘇陽的邊上,裝着忘了那邊的事,一拱手道:“在下何奐雄……”突又改口:“在上何奐雄!本來是嵩山派練氣堂的教頭,不幸被奸人所害,流落在此,多虧遇見了你小子——待我傳你武功,就能證明我夤息脈氣之清白,亦可解我嵩山派之危。”說著他又擔心地一回頭。

那裏,夏雲的小拳頭已在老道的鼻子下面晃了,又叫了聲:“你等着吧!”徑向這裏走來。一腳踏到了蘇陽的頭上,道:“姓蘇的,非是姑奶奶不想取你上面的東西,實在是因本派危急,須傳你夤息脈氣,修成逸陽真功,才饒你一場!”

蘇陽在下面道:“唉——唉……”直嘆氣,不便搖頭。夏雲道:“唉什麼?”蘇陽才道:“帶我去買個相家盪,割我的耳朵、鼻子,挖我的眼珠子,多好!”夏雲奇道:“這有什麼好?”蘇陽道:“若你算計着我的眼睛、鼻子、耳朵之類的,倒是與眾不同、別出心裁,令人括目相看。如今你也學着眾人的樣子,只為派內做事,又有什麼新意?大不了也成了個俗物,隨波逐流,遠遠比不上我這般奇崛……”

這話還沒說完,便被夏雲踩住了嘴。她道:“哼,看你在我的腳下,奇崛!”用腳擰個不停。蘇陽的嘴都歪了,鼻子倒來倒去的,將裏面的無味齋都擠了出來,復得嗅覺。聞着夏雲的腳都香,自在心裏嘀咕:“原來你的腳不臭,難道就可以放在我的嘴上,讓我好喜歡嗎?”

嘴巴露出來了,他才不滿道:“踩我,看你們怎麼教我武功!我偏不學!”夏雲笑道:“可由不得你了,何叔叔要強行將夤息之氣推進你的體內,迫使你引過玄圯關,你的逸陽真功想不練成都難!”蘇陽奇怪道:“是嗎,還有這辦法,不早說!”夏雲又踹着他的頭,道:“笨!這是你自找的法子。你若是早點乖乖的聽話,咱也不用這一套了,誰讓你要奇崛呢!咱就陪你奇崛了!”

蘇陽忽地嘿嘿一笑,道:“對了,我練成了逸陽真功也不管你們的事。”夏雲道:“你練成了逸陽真功,就可能成為嵩山派的掌門人了,而且你這個可能的掌門人,又砸死了御史中丞秦暮秋的兒子。你說四岳派的人要圖謀嵩山,會放過你嗎?朝廷的人要替御史中丞報仇,會放過你嗎?你不管我們的事,人家還會不管你的事嗎?他們先要找的人便是你!”蘇陽道:“什麼話?聽不見了!”夏雲的腳又將一些無味齋踹進了他的耳朵。

何奐雄在邊上擔憂道:“丫頭,你看,我說過那些湯湯水水不能往耳朵里亂灌的嘛,會影響他的聽覺。”夏雲道:“沒有啊。”蹲下去抓住了蘇陽的頭,左邊拍拍、右邊拍拍,從地上撿了根小木棍,往他的耳朵里撥。怪道:“這玩意兒粗了點,沒法使。”剝了點皮。突發奇想,道:“乾脆將棍子從這邊的耳朵里塞進去,捅到另一邊的耳朵,把裏面的東西全捅出來!”

何奐雄急道:“不行!我以前劈開過一個豬頭,發現那兩邊的耳朵都是不通的。”夏雲道:“那是你想不通,人跟豬是不一樣的。”說著便將木棍塞向了蘇陽的耳朵。

何奐雄忙道:“使不得!”夏雲道:“別怕,咱又不疼!”何奐雄急道:“別把他弄壞了!”夏雲道:“弄死了我也不怕。”使勁了。何奐雄來不及再說什麼,一俯身就用兩指夾住了木棍,才道:“丫頭,此事有關嵩山派的存亡和我的清譽,你能不能先想一想,再說?”

夏雲噢了一聲,才想了一想,道:“那倒不好辦了。”鬆了手,任隨何奐雄拔了棍子,自從雲髻處摸了個簪子下來,又道:“試試這個。”何奐雄驚道:“還捅?”夏雲拍了拍他的肩,道:“放心吧何叔叔,我會照顧你的清譽。”拉開了蘇陽的耳朵,仔細地看了。

何奐雄鬆了口氣,道:“還好,還好。我就知道你,跟你爹爹一樣,對我好。”夏雲道:“當然了!——你看,這小子的耳朵內就一顆玉米,我說沒灌湯的。”何奐雄笑了,道:“原來今天的無味齋里放了玉米,我剛才倒沒吃到。”

夏雲輕聲道:“那些臭道士小氣,放了一點點,剛才我也沒吃到。”用簪子小心地將玉米往耳外剔,捏住了,送向何奐雄,道:“何叔叔,你嘗嘗。”何奐雄道:“唉!——真乖,你先吃。”夏雲道:“就一顆,你吃了吧。”何奐雄道:“好。”一張嘴,還真吃了。又吧着嘴,說是挺酥的。

蘇陽並未聽見剛才的談話,只感到被撥弄的舒服,差點又睡過去。此時聽得幾句,便道:“謝謝,謝謝,麻煩你們,將我另一邊的耳朵也掏掏,也許還能找點吃的。”夏雲道:“休想!你那隻耳朵里不過是一粒毛豆,是我故意塞進去的。而且那毛豆我吃過了,不稀罕!”蘇陽忙着轉頭,道:“請問何先生,毛豆吃了嗎?”

何奐雄老實道:“沒有。”蘇陽笑了,見到夏雲還真孝順,二話沒說,翻過他的腦袋,又剔出了一粒毛豆,遞給她的何叔叔吃。何奐雄討好道:“好吃,好吃,跟玉米一樣的好吃。”夏雲也笑了,道:“何叔叔,你說魚翅好吃嗎?”何奐雄立即喜得咧開了嘴,點了點頭,當是這位侄女又要孝敬他了。夏雲道:“何叔叔,你知道魚翅怎麼做嗎?”何奐雄才搖了搖頭。

夏雲道:“魚翅干制,漲發后淡而無味,須與老母雞、大蹄膀同煨,方美。實乃吸收了雞、蹄之精華,好吃的並非魚翅,而是母雞與蹄膀也。所以,你吃的玉米與毛豆,也是這個道理嘛!那米、豆由無味齋中煮來,本已無味,但經雙耳同儲,卻好吃起來,亦非米、豆味美,而是此人雙耳可餐也!”說完,夏雲便用手一指。驚人至極。

何奐雄為之愕然道:“丫頭,你要幹啥?”夏雲道:“何叔叔,你吃過豬耳朵吧?”何奐雄道:“豬耳朵倒是吃過的。”夏雲道:“我敢肯定,這人的耳朵比豬耳朵好吃。可惜,我是連豬耳朵也不敢吃的,要不然,今日也能吃上一個,一來報仇、二來解饞。”何奐雄趕緊道:“那你千萬別吃!”夏雲道:“對,但這小賊對我不好,我想何叔叔幫我報仇,替我吃着。吃得美了,也算是我對你的孝敬。”何奐雄驚道:“呀!還是被我猜到了!”大有難處,又不敢推脫。

夏雲道:“我想,挖了他的眼珠子,確實盲目,使他難以對敵;去掉他的鼻子,則難以運息調氣,使他內功不佳;唯有割他的兩個耳朵,沒什麼傷害。”

蘇陽突然道:“過份,過份!”彷彿聽得入了迷,方有醒悟,事情與己有關,接着道,“說是饒過我了,還要報復!還說沒什麼傷害,當我的耳朵不痛!”夏雲道:“正要你痛!可是在照你說的做呢!本來是打算饒過你了,不過你說得好:只為著派內做事,跟別人一樣,是個俗物啊。不如割割你的耳朵,與眾不同、別出心裁,令你刮目相看。”

蘇陽後悔道:“原來你是這麼聽話的!”又道:“那我倒要勸勸你,割了耳朵后千萬別吃,好好埋葬。此耳生來伴我,實乃人耳。若要真吃了人耳,實在跟吃人一樣,沒有天理。若你要逼着這位先生食用了,亦好比逼良為娼,陷其不義,不僅對不住我的耳朵,更對不住何先生了!”

此話一出,何奐雄倒也動容,道:“不錯,小崽子雙耳臨危,頭腦不亂,還能為我着想。何某當坦言相告:“非是我要吃你的耳朵,實因何某不幸,被天下人視為惡徒,唯有一個夏兄視我為友,知我無辜,多年來深情相待,使何某感激涕零,但願肝腦塗地、粉身碎骨以報老友,所以夏兄的事,勝過何某的事;夏兄的女兒,勝過何某的親兒;夏兄對這位女兒百般寵愛,何某更當千般、萬般地寵愛——別說她要我吃了你的耳朵,就算她要我吃你再多的東西,何某也在所不辭!”

夏雲聽得可高興了,笑道:“如此,何叔叔比我爹還好!”蘇陽道:“唉,這樣可不好!”夏雲都沒搭理,只道:“何叔叔,你待我好,我也待你好。這倆耳朵我是不會讓你生吃的,我會將它們腌漬入味,放到微火上面,烘烤至酥,切成肉絲,撒到無味齋里,做一個無味變有味的雙耳大餐,供您老享用!”

何奐雄道:“噢……說得我都要流口水了。”心裏不敢想那味兒,臉面上偏要裝個歡喜。蘇陽道:“別相信她,她不會做菜!”夏雲一腳又將他的嘴踩住了,道:“何叔叔你看,咱這兒還有一碗無味齋,只是少了塊鹽,你就走一趟,到觀里去借了來吧。”何奐雄道:“行。”

一直站在邊上的小老道總算又說話了,道:“不行,腌耳朵的鹽,咱觀里是不借的!”夏雲道:“住嘴,這兒的道觀多了,不是只有你們一家!”何奐雄回頭道:“老道長放心吧,我會上西邊去借的。”訕訕地走了。

但見他高大的身影,一會兒便隱沒在了黑松林內。道人甚為感慨,說道:“想不到世上的事這麼荒唐了!”夏雲道:“關你屁事!”道人確實有屁,走到西邊去靜立,避免聲響。

蘇陽早已明白了處境,道:“武當山曾經風雲顯赫,出家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者也是有的。”夏雲道:“你想得屁美!”還真擔心地望了望道人,見他連個屁也不敢放的樣子。才掉過頭來。感到自己的腳鬆了,沒踩住小子的嘴。乾脆也不去踩了,從身上抽出了一把烏鋼短匕,興緻勃勃地揮了揮,發了些刺刺的聲響,適意地說道:“我看你是忙着說話呢,還是忙着叫喚!”要下手割耳朵了。

蘇陽急着叫:“快下手!快下手……”夏雲沒料到,被割耳朵的還嫌慢呢。忽地聽出音來了,要俯身躲避。後背上啪地一擊,使她直撲蘇陽。

蘇陽才怕道:“刀!”不歡迎那玩意兒,好在它先掉了。夏雲全身都軟了,壓他——嘭——趴在人家身上張大了嘴。悶得透不了氣,只感到蘇陽的鼻子在下面呼哧呼哧地喘,恨得要將它咬了。有人還沒給她機會——由后奔前,一腳踢在她的肋部。

她翻了出去,可氣壞了,在心裏罵那臭道士。又覺得這一腳踢來不夠份量,與背上的一擊相差甚遠。側頭望去,方見到一個冰雕般的美人立在邊上了——竟是她的同門姐妹江曉怡到了。

這江曉怡身為嵩山派掌門人江正山的女兒,自有人羨慕、自有一些姐妹逢迎,但她頤指氣使、待人不敬,夏雲平常是不愛搭理她的,就差沒得罪了她,還是看在了她爹的面上。今日她先來得罪夏雲了,實在令夏雲火恨,加上受擊后的痛楚,益發難受。

江曉怡還沒瞧着夏雲,只顧盯着蘇陽——她神情變異。夏雲便想賞她一記耳光,卻提不起勁來——先被打得難動彈了。想江曉怡武功平平,若非有人相助哪能害己,便恨恨地望那道人。

道人仍在原地,一副關他屁事的樣子。夏雲就搞不清了,不知是否還有高手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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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骨清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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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先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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