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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案組會議室內。
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過的情形,大屏幕的資料上,投映出的那張少年人的臉,雖十分青澀,但卻還是能看得出與傅沉川七分相似。若是回到當時,少年的傅沉川恐怕會與他有九分相似吧。
於是也成為了剛剛傅沉川那番匪夷所思的話,真實性的有力佐證。
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或是為那所謂的事實而驚訝萬分,或是在想接下來應該如何面對。
人群中,唯有傅沉川的神情是平靜的。這種明明身處劇變卻仍舊一副與己無關的冷然,在某一剎那讓唐一覺得,坐在那裏的人,並不是傅沉川,而是司南。終究兩個人在一起時間久了,是會彼此同化的吧。無限向對方靠近,直到真正成為彼此。
“傅思嶺的屍體,就是兇手留給我們通往過去真相的鑰匙。”傅沉川緩緩開口,聲音不見波瀾。
唐一聞言忽然皺了皺眉:“不對啊。”
眾人聞聲望過去,只聽他繼續道。
“如果說當年整個實驗的目的是為了研究真正能夠操控記憶的新一代prometheus,那麼這個兇手搞出這麼多事情,難道不是多此一舉么?”
“為了司教授?”侯銳忽然脫口而出,然後下意識地心驚了一下,看了一眼傅沉川,見他並沒有什麼異動,才長出了一口氣。
“之前的首字母情書和這次的地圖告白,人體拼圖禮物,看來目標的確就是司教授沒錯。”唐一自然而然地接過推斷。
“那麼也就是說當年的實驗和現在的連環殺人案唯一的交集,就是司教授了。”關風和敲了敲鍵盤,“那是不是意味着,無論在當年的實驗,還是現在的幕後兇手心中,司教授都是特別的。”
實驗還在繼續,與實驗有關的人或者說正在推進實驗的人,是這一系列案件的幕後兇手。而這個兇手又對司南有着變態的執念。實驗還沒有取得成功,兇手也沒有真正得到司南。如果這兩件事並不是巧合,那麼是不是也可以推斷,司南就是一切的關鍵鑰匙。
“TR-30的提取方法到底是什麼?”唐一兀自咕噥着,傅沉川卻因此陷入了沉默。
TR-30是實驗成功的關鍵,司南也是關鍵,那麼,兩者之間的關係。細思極恐。
“司教授人呢?”侯銳忽然開口道。
會議室內卻沒有人回答,大家將目光自然而然地放在傅沉川身上,傅沉川卻始終沒有打算給與任何的回應。他的腦海里回憶起的,卻是那枚雕刻着蜜蜂的莫比烏斯環吊墜。
會議室的門忽然被敲開,門外一名警員進門:“傅隊,您母親到了。”
傅沉川回過神:“好,我這就過去。”
*
警局內的停屍間中,陰冷的空氣代表的往往不是恐懼,而是失去。
傅夫人看着那冰冷的屍體,明明面容還和當年離家時一模一樣,可是卻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溫度。就這麼孤零零地在不知道什麼地方,躺了二十幾年。當年的心痛似乎又回來了。
這麼多年來,她從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感受,因為害怕被僅剩的兒子發現。她已經失去了一個,不能再失去另一個。於是只能將所有對大兒子的虧欠與思念都壓在心底,在丈夫去世后,更是再也無人可訴。
可誰會想到二十幾年後,她的小兒子忽然打了個電話給她,破天換什麼都沒說,握着手機就這麼哭了起來。他哭的那麼傷心,彷彿還是當年那個沒能長大的孩子。
然後他說:“媽,我找到我哥了。”
那句話猶如晴空霹靂一般,將她定在原地,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阿川,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你為什麼一定要趕走司南,我錯了。我不該愛上他。”
那是傅沉川那天說的最後一句完整的話。
二十幾年過去,該流的眼淚已經流幹了。只剩下乾涸的眼眶和酸脹的鼻腔。
傅夫人轉頭看着正走進來的兒子:“你不用來陪我。”
傅沉川走到母親身邊,摟住母親的肩膀:“他是我哥,我必須得來。”
傅夫人看着他身後空蕩蕩的走廊,試探着開口:“司南呢?”
傅沉川的表情並沒有太大的動容,卻還是用了良久才轉過頭看着母親道:“我終於知道了您不能接受他的理由,一個害死了自己兒子的兇手,還要成為另一個兒子的愛人。換做是我,我也不會答應。但感謝您,因為愛我,選擇了妥協。”
“這一次,我知道該怎麼做出選擇。”
傅夫人愣愣地看着傅沉川,隱隱覺得這句話里有什麼東西不對,如果這已經是他的選擇,也就是說他放棄了司南……是因為那句“害死了自己兒子的兇手”。
傅夫人縱橫商場多年,一向有着獨特的直覺,也不過是一剎那的猶豫,就掩飾了所有的情緒微微低下了頭。
她一向對不起司南,那個孩子,彷彿天生福薄一般。可她是個母親,二十三年前她做出的選擇,至今也不會變。所以,哪怕是現在,也是一樣的。
她看着躺在床上冷冰冰的大兒子,她已經無力再失去。
所以司南,對不起。既然已經離開,那麼一定也是做出了一樣的選擇吧。
那個孩子,一直那麼懂事,也跟她一樣,那麼深地愛着傅沉川,將他看的比生命還要重要。
“媽,因為還要進行調查,所以,哥的屍體暫時還不能帶走安葬。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儘快找到真相。”傅沉川用力摟了摟母親的肩膀,像是想要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她。
傅夫人點頭:“阿川,既然你已經想起來了,就應該明白,我已經失去過兩次,再也沒有力氣承擔下一次失去。所以無論如何,請你保護好自己。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傅沉川看着母親微白的雙鬢,從前一直知道時間會過,年華會老,但卻從來沒有真正地因此觀察過自己的母親。她一貫獨立自信,縱橫商海幾十年,殺伐果決尤勝男子。好像生來就不會軟弱一般。可這世上哪有真的不會軟弱的女人,那些堅強和勇敢,不過是因為沒有人能夠負擔她的軟弱。
那些失去了自己的兒子卻還要為了另一個兒子默默隱瞞,藏住心痛。失去了丈夫卻還要撐起整個家。永遠站的筆直,寧折不彎的模樣,才是他真正心疼她的地方。
她這一生都在想着如何保護他,不管面對什麼樣的情況,總是能夠第一時間判斷出是否對他有利,但凡是,不論代價是什麼,她都會去做。因為誠如她所說,他是她的一切。所以此時此刻,因為了解他,所以不去阻止他要去做的事,而只是囑咐。
而他也同樣了解她。
傅沉川轉身抱了抱自己的母親:“放心,我會的。”
傅夫人拍了拍兒子的脊背,放開他轉身離開,推開門的剎那,微微頓了頓腳步,側過身道:“對於所有的隱瞞,阿川,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言罷,並不等任何回答,轉身離開。
傅沉川看着母親的背影,耳邊還回蕩着她最後的話。他微微皺眉,那最後一句對不起,所指的真的是曾經隱瞞的一切嗎?
或許,還有其他的什麼?
比如,此時此刻。
傅沉川想起母親問起司南時的神情,想起聽完自己的話時,她曾有的一剎那怔忡。哪怕只有一星半點,也絕逃不過他的眼睛。
母親一向是個嚴謹的人,可在自己剛剛的那番話過後,她什麼都沒有問,只是默認了那個結果。這不像她。含糊其辭地避過重點,不想回顧只想說以後的行事,就好像急於將這一切揭過。
所以,這還不是真相。
傅沉川想起當自己回憶起當年的片段之後,先入為主地代入了所有關於司南的情節。那一刻就好像終於找到了一切真相的鑰匙,由此明白了為什麼年幼的司南會答應母親的要求離開自己,不僅是因為懂事,更是因為殺害了傅思嶺后的恐懼和愧疚。明白了為什麼這麼久以來司南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回到他的身邊,因為知道他終將會化身兇手而被自己怨恨。也明白了司南無數次阻止他回想起過去的原因,不過是不想走到今天的結局。
他不能否定司南對自己的愛。因此便將這份愛打上了愧疚與恐懼的烙印,將司南所有的反常舉動就此理順的異常通暢合理起來。
而這一切的推論,在司南親口承認的那一剎那,變得更加真實可信起來。
可他卻忘了,司南也會說謊啊。
如果這一次,他也說了謊……
傅沉川轉過頭,看着身後安靜如沉睡的傅思嶺。
真相是什麼?
若是冷靜下來回想,這一切的起因在哪裏?當年的實驗?他已經能夠想起那時的他是因為氣走了哥哥,因此心生內疚。得知哥哥被綁架的時候,偷偷跟在父母親的身後前往了案發現場實驗區,帶着那把刀。
遇到司南,生出保護他的念頭,再到後來的記憶,雖然想起,但也呈現碎片狀。那一部分如果暫且擱置不談,那麼真相就不能從那裏尋起。
那麼這一切的計量,恐怕就要從prometheus與自己產生交集開始……從大輝的死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