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葉相傾

枝葉相傾

在鬆軟的雪地上,有多隻深陷的腳印,是狗兒留下來的圖章,看上去顯得陰沉沉的。

汪汪汪——

汪汪汪——

汪汪汪——

六隻搖晃着毛茸茸尾巴的黃色獵犬儘力追逐着一輛金制軒車。

車蓋四角各自懸挂了一長串的金色流蘇,恰似一把陽光在躍動,

跽坐在車廂之內,媯犀對於即將要相會的那一名來自大邑商的王子充滿了期待。

廬邑的宮殿建築群甚為雄偉,衡宇狀若淵涓蠖濩,令來往其間的觀者登時心生戢服之意,遙想盧國之君的力征經營是何等成功。

遙想當初,正是盧侯勵召來了無數能工巧匠,修建起了這一座堂皇博敞的宮殿建築群,才使四周眾多的黎民甘拜下風。

至於瑍室,觸目所及俱是金絲楠所裝飾而成的牆壁。

在正當中還有一名頭戴雀屏冠身穿翯衣翈裳的男子,煞是英武颯爽,恍若從天而降的帝使。

哦,原來是他。

媯犀就此跪坐在貂絨席子之上。

窗外飛雪覆地,在場的諸位也是跪坐在貂絨席子之上。

盧侯盧勵與婦巴風荶共同享用一張案幾,你恩我愛,羨煞世間之人。

而二王子干則是跪坐在東邊的貂絨席子之上,盧侯之甥媯犀與他相對而坐。

往前方掃視了一圈,觀察在場諸位的神色皆是喜上眉梢,盧侯勵微笑地說道:“阿犀,這一位就是來自大邑商的王子。”

媯犀輕啟朱唇道:“原來你就是來自大邑商的王子,我還以為是一位冠袍帶履的世家公子呢。”

盧侯勵輕捊長須說道:“阿犀,是王子而非公子。”

子干莞爾說道:“那一次在冷杉叢中邂逅,我是何其有幸能夠遇到盧國公甥。”

眼前的王子大人是何等形若萬丈玉樹,是何等風流倜儻,憑藉著英俊的面龐就能夠直接扣動她的心弦。

如今在宮室之中的王子遠比當初在冷杉叢中的王子更為吸引她的目精。

媯犀歡喜地問道:“敢問王子叫作什麼?”

子干高興地答道:“我是來自大邑商的王子,單名一個「干」字。”

媯犀輕聲問道:“王子前來廬邑所為何事?”

子干說明了來意:“我是為了迎取中宮正妃。”

媯犀莧爾地問道:“阿干要迎取誰為中宮正妃?”

子干怡悅地說道:“本王子要迎取阿犀為中宮正妃。”

媯犀一時之間愣怔半晌,在心裏琢磨了許久,方才說道:“我要留在母家呢。”

二王子干臉上頓生沮喪之色。

媯犀又補充了一句:“明天是祭祀潙神的時節,若是阿干想來遊覽潙水之濱,阿干可以前往潙水之濱找我。”

這是在考慮他嗎?

看來他還有一絲的希望。

子干微笑地說道:“我定會前往潙水之濱。”

一輪渾圓的太陰緩緩地升向充盈着繁星的漆黑天空,一輪渾圓的太陰照在地上縱橫交錯的水流當中,彷彿是水池中四處游曳的金色鯉魚,隨處可見。

在廬邑的館舍,內部的裝飾雖然稱不上是豪奢卻也是雅緻非常。

盧侯深深地讚賞王子的賢良方正,特意吩咐能工巧匠把在館舍的一間橙室裝飾得恍若突兀的怪石,是一種別出心裁的美,然後他讓王子住進這一間標新立異的橙室。

望了望窗外那一輪皓潔的太陰,二王子干腦海當中全是盧侯之甥的俊秀身影。

世間竟然有如此俊秀的女子。

是帝俊所創造的各方面都是圓滿的人類。

從香螺中出來的初代媧皇誕育了乾坤,自此以後世界就有了天與地。

如果說誕育了乾坤的媧皇使人類前來祈禱庇佑,熱烈盼望媧皇時不時地照拂他們,那麼王子干在心裏就是把阿犀當做神明來愛慕,希冀着未來的時光,在他的生活里,他與阿犀能夠長久相伴。

當初,他捨棄阿甄選擇了阿腫,卻遭遇了亘古未有的打擊,在山洞中,阿腫的上下其手在他心裏投下了深深的陰影,彷彿是一灘烏黑的墨汁,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衝散心中的陰影。

如今來到走動着雜遝大象的盧國,他何其有幸邂逅了阿犀。

阿甄與阿犀同為媯姓。

使二王子干喚起了心中最為細水長流的回憶。

他與阿甄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可以一起觀察在綠色桑葉上蠕動的綿白頭蠶,可以一起在庠序鋪上毫帛學習生動的象形文字,可以在踏青時節一起放飛輕飄飄的紙鳶。

可惜細水長流的時光也許是太過平平淡淡了,他熱衷於在高空中翱翔的生活,他轉身投入相識未久的阿腫的懷抱當中。

最終卻鑄成了無法原諒的錯誤。

若是能夠迎取阿犀為中宮正妃,也算是彌補了他犯下的錯誤。

二者同為媯姓之子,同樣的丰容盛鬋。

真使他越想越懊悔從前的錯誤抉擇。

希望上帝能夠垂青於他,讓他有機會彌補從前犯下的錯誤,重新擁有一位整整截截的中宮正妃。

澄若流水的太陰將幽煌的光芒灑向千家萬戶。

在鍺宮的檜室,九盞連枝釭燈上,有火焰熠熠地跳動。

盧侯盧勵與婦巴風荶分別跽坐在駝絨席子之上,飲用着熱氣騰騰的甘杏果茶。

一名侍女端來了一盤香氣四溢的牛肉炮格。

盧勵看向太室,說:“我看來自大邑商的王子模樣甚為標緻,真是難得一見的材士。”

風荶拿起盤中的一根牛肉炮格,吃了三口,說:“阿犀生得是恍若帝使降臨,豈是池中之物?能有王子作配,阿犀的富貴榮華必勝於你和我。”

盧勵贊同道:“阿荶所言甚是。”

風荶戲謔地說道:“若我還是黃花少年,這一位來自大邑商的王子指不定是我的囊中之物。”

“你以為每個人都會喜歡來自大邑商的王子嗎?”盧勵陷入思考的狀態,說:“我廬邑歷來是男子多遊方,阿犀恐怕更希望王子以遊方的形式進入母屋。若是王子執意要迎取吾甥,恐怕吾甥會捨棄王子而去。”

“未必。”風荶望着他說道:“我觀王子乃是一位平易近民的王室貴胄,非常容易討得女子的芳心。”

聽了她的一番話,盧勵輕拈長須,說:“明天是祭祀潙神的時節,若是王子能夠找到阿犀,便是鬼使神差牽來赤繩,赤繩繫足,昏因可成。”

皓潔的太陰無所不在,雖然天上只有一輪太陰,但是每一個人的窗外都會看到一輪太陰。

踏進由茅草和泥土築成的房屋,一架距織機席地而坐,一匹尚未完成的絁繻放在綜框上面。

媯犀繼續進行紡績絁繻的工作。

一名侍女走上前來,說:“阿犀,夜已至亥時,該歇息了。”

媯犀微笑地說道:“嗯,我知道了。”

在廬邑有一條清澈的潙水,是四面八方的動物所賴以生存的資源。

別的邦國大多數是在春夏秋三季祭祀流水之類的神袛,極少有在冬季祭祀流水之類的神袛。

當然,也有伐柯者提議把一名裝飾得花枝招展的美麗女子贈予流水之類的神袛,尤其是在春夏秋三季,流水之類的神袛會上岸遊覽凡間的景象。

流水之類的神袛悉數為男性,最是需要有一名美麗的女子為其對偶。

把一名美麗的女子與流水之類的神袛匹配,會使各處的流水綿延多年,即使烈日當空,也是一汪活源,即使狂風暴雨,也是平靜若九井之泩。

而在廬邑,祭祀流水之類的神袛則是在冬季,可以避免以美麗的女子為犧牲的事情發生。

廬邑境內多有母系家庭,也是盧國之君冬季祭祀流水之類的神袛的一個原因。

到了冬季,結凍成冰的潙水異常堅硬,連笨重的大象都可以由潙水走到對岸,可真是尋找凡間對偶的絕佳時節。

在廬邑有欲要遊方的男子,拿了一把由彘骨製作而成的銖刀,扣在鞶革之內,表明了已經成年,可以遊方了。

二王子干由於是來自異族他鄉的遠客,所以沒有銖刀可以帶在身上。不過,他那一身翯衣翈裳足以吸引眾多美麗的女子的目精,很多美麗的女子想跟他來一場親密接觸。

傳說在元古的時候,年輕而又英俊的男子會爬上陡峭的岑嶺,來到母屋,發生一場羅曼蒂克式的相遇。

如今突然出現的二王子干,彷彿是元古之時跋山涉水而來的遊方男子,再加上他穿了一身鳥類的羽毛,尤顯來自大邑商的王子的玉質金相。

暗夜降臨,潙水之濱,燃起了篝火,諸多的女子與男子跳起了可以旋轉的舞蹈。

雖然媯糜居長,但媯犀是廬邑諸眾中最為標緻的女子,所以在場的優伶們以媯犀為象群的元良。

牛肉與羊肉架在篝火上燒烤,為這一場手舞足蹈的聚會平添了十里飄香。

若是有一隻喜鵲在樹上觀望,就會發現前來參加篝火晚會的諸多男子與女子悉數穿上了青衣碧裳,衣裳樣式是在模仿寬厚的芭蕉綠葉,旋轉起來的時候,彷彿是微風吹拂芭蕉綠葉。

廬邑之人有三天的時間可以祭祀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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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之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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