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舅作伐
在鍺宮的檜室,四邊俱是九盞連枝玉燈,通體青黛,彷彿是八棵微型橡樹生根在屋內。
跽坐在貂絨席子之上,盧勵手拿一觴枸醬酒,盡興飲用。
自他十五歲離開母屋,四處走南闖北,就沾染上了飲酒的習氣,雖然在母屋是禁止飲酒,阿舅飲酒有損威嚴的形象,但是出來以後可以偷偷摸摸地飲酒。學會了怎麼飲酒,他就逐漸萌生建立微型家庭的意願。
在大邑商的國王善於釀造聖液,經常把一斗又一斗的聖液贈送給各方的諸侯,以此來分享天下最為適口的天祿。
在金絲猴隨意出沒的姙姓沚國,盧勵就從沚侯陟手裏獲取一壺桑葚酒。飲用了桑葚酒,品嘗到味道奇特的聖液,目睹到成群的絲綢衣裳,觀賞到各色載歌載舞的奴婢,盧勵算是開竅了,想模仿別處父子相承的家庭結構。
他的阿舅盧侯霑把諸侯之位傳給他,使他有機會組建父子相承的家庭結構,及至太室風荶為他生育了一名小男孩子,他為此子取名為「霔」,以此來銘記阿舅盧霑。
遙想當初,是他的阿舅盧霑帶領他去密林深處捕獲剛鬣,教會了他怎麼射箭的技巧,讓他學會了怎麼狩獵。
在他十五歲離開母屋,進行貿易活動,也是阿舅盧霑帶領他,牽着各色駿馬走在四通八達的道路上,見識了三千世界的喧嚷。
在三千世界中,也有幸結識了來自巴國的平民女子風荶,更是組建了夫婦共居的家庭結構。
成為一方諸侯的盧勵想要有父子相承的家庭結構,其實是非常容易實現的願望,已經有前輩為他鋪了一條陽關大道。
歷經兩千年的廝殺,母系家庭由棋布星陳變為斷縑零璧,母系家庭算是一種將逝而未逝的存在。
團結合作的男性人類發動戰爭,通過持續的劫掠,剙建了父系家庭。
通過殘酷的戰爭,他們收取了女性人類,也就有了能夠控制的孩子,佔據了難以計數的財富。
既然通過殘酷的戰爭就能夠「雞生蛋,蛋生雞」,摘下累垂可愛的碩果,那麼就讓戰爭頻繁地發生吧。
一副又一副的隆沖碾過充滿花叢的草地,毀壞了彌足珍貴的美麗生物。
經過一波又一波的動蕩,狂風暴雨襲來,母系家庭也成為了被汪洋所包圍的島嶼。
雖然美麗的花叢可以再一次長出來,但是草地上已經有了苔蘚前來擠占空間。
隆沖一出,誰能爭鋒?
到了盧勵這一代,這母系家庭雖然仍舊存在,但是已經成為一枰散沙,隨處可見,卻像灘潬上的沙制雕塑,一陣驚濤駭浪襲來便可摧毀。所以盧勵離開母屋,並沒有多大的阻攔力量,而是輕輕鬆鬆地建立了微型家庭。
父系家庭經過兩千年的發展,已經由暴力劫掠轉換為和平演變。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盧勵不費吹灰之力就獲得了夫婦共居的微型家庭。
“阿勵,窖里還有兩罐枸醬酒。”風荶輕言淺笑地說道。
盧勵拉住她的一隻玉手,說:“濮侯還要贈送枸醬酒給我哩。”
風荶發出嬌婉的聲音:“等我在天室忙完了餵養斑蠶的勞作,我再隨夫君前往濮國。”
盧勵的一雙眼睛閃爍着明星,望向太室,說:“來自大邑商的王子想要求取吾甥阿犀為妻。”
風荶柔聲問道:“來自大邑商的王子可是要迎取阿犀為中宮正妃嗎?”
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盧勵頓開茅塞,說:“阿荶,你提醒我了,我應該派遣使者向王子問清楚,是要給予阿犀一個中宮正妃的位置嗎?如若不是,我作為阿舅要為阿犀考慮,應該一口回絕王子的請求。”
風荶微笑地說道:“交聘往來乃是重要的事情,可要向王子問清楚來意。”
於是,盧侯勵派遣一名使者向來自大邑商的王子問清楚,問是否要迎取盧侯之甥阿犀為中宮正妃?
廬邑的使者得到了滿意的答覆。
二王子幹當然是要迎取盧侯之甥阿犀為中宮正妃。
聽聞到這一個消息,盧侯勵立即動身前往母屋做一名月老。
一架距織機靜默地擺放在地上,恰似一隻長方形的筒管孃。
腳踏卷經棍,媯犀以右手執骨頭製成的機刀,再以左手抓投緯之梭,經緯往來相交,一匹色彩鮮艷的絁繻即將完成。
追隨在她左右的三名侍女則是各自在內屋紡績絁繻。
札札札——
札札札——
札札札——
這三名手腳麻利的侍女是她的阿舅盧侯送給她的傔隸,來幫助她處理日常生活中的各類勞作。
多虧了阿舅送來的三名侍女,讓她能夠有悠閑的時間來晃蕩罥索。
最重要的一點,是這三名侍女認識文字,在她售賣陶器的時候,可就有專門記賬的人員了。
站在一輛金制軺車之上,到達母屋,盧侯勵的一雙眼睛就望到諸位阿甥在玩跳方陣遊戲。
在潔白的雪地上,運用一根樹枝劃出九格方陣。
鸞剪、壽石、環幅,揮拳即來。
一塊小石子落在九格方陣的某一框內。
十個孩子在等待猜拳獲勝者單腳躍過終點。
那一個勝利者一點又一點地躍動單腳,到達終點,體驗拋擲小石子佔據壇宇的快樂。
當佔據壇宇事畢,下一個猜拳獲勝者必須避過上一個猜拳獲勝者所佔據的壇宇。
“原來是阿舅來了。”媯笳朝他笑着說道。
盧勵立即走出軺車,說:“嗯,是阿舅,阿舅帶來了十條束脩。”
媯糜莞爾問道:“阿舅現在來母屋有什麼事情嗎?”
“阿糜真是聰明。”盧勵說明來意:“我今天是要來找阿犀。”
媯犀正在單腳玩跳方陣,只差一格方框就到達終點。
待到她到達終點,媯斐拉着她的玉手說道:“阿舅過來找你了。”
丟了一塊小石子在某一格方框,佔據了壇宇,拿出一根樹枝做了一個標記,退出九格方陣,媯犀方才問道:“阿舅找我有什麼事情?”
媯糜也是滿腹疑惑,說:“我也不知道呢。”
進入內屋,有許多石墩擺在地面上。
媯悠和媯玟把家中適口的一盒干柿拿出來款待盧侯。
自迎取巴國的平民女子為妻,盧侯勵就很少坐在石墩上,而是時不時地屈膝坐在方席之上,享受着金和玉的圍繞。
今天的他又坐在石墩上,是為了撮合來自大邑商的王子和阿犀。
端坐在石墩之上,媯悠微笑地問他道:“阿勵,你找阿犀是為了什麼事?”
“阿勵,你怎麼現在來母屋?冬日寒冷,你應該在自己的金堂,讓阿嫂和你共同進餐。”媯玟端坐在石墩之上,言語當中卻透露着一股潑辣。
畢竟母系家庭的成員是分外忌諱父系家庭有關配偶之類的稱呼。
而媯玟言語當中卻沒有忌諱父系家庭有關配偶之類的稱呼,少了害羞,不可謂不是潑辣之人
聽君一句話,盧侯勵反倒是害臊得漲紅了臉,說:“三妹,我沒事難道就不能來嗎?阿荶在家時常念叨着你們,讓我把十捆蓄菜送給你們。”
“阿荶可真慷慨,上一次送來的蓄菜還沒吃完呢。”媯玟莧爾地問他道:“一大清早就來母屋,你就是為了找阿犀?”
盧勵對着她們解釋道:“來自大邑商的王子見過阿犀一面,王子想要迎取阿犀為中宮正妃,所以托我前來做一名月老。”
媯悠擺了擺手,表示否決,向他質問道:“阿犀是你長姊所生的孩子,你長姊所出唯有一子,怎麼能夠外成於異地之鄉?”
盧勵訕笑地說道:“人若無匹配之偶,若無陰陽相合,怎麼能有嬰與兒?王子乃是人中鳳凰,若是外成於商室,富貴必可求,榮華必可求,枼萬子孫永享金玉之器。”
此時,媯犀從外面跑了進來。
一見到她進來,盧侯勵笑得更加燦爛,說:“阿甥,阿舅要給你找一位器宇軒昂的人中鳳凰。”
媯犀抿嘴問道:“什麼叫作人中鳳凰?”
“人中鳳凰指的就是一位擁有朱輪華轂的王子。”盧勵向她解釋道:“來自大邑商的王子要跟你交往。”
媯玟矯正他的語言,說:“阿勵,你講話要講清楚,是來自大邑商的王子要跟阿犀結為夫婦,要迎取阿犀為中宮正妃。”
“是嗎?”媯犀莞爾地說道:“若是有如此英俊的人物,我可要會一會他。”
盧侯勵微笑地說道:“阿犀,你有見過來自大邑商的王子。”
媯犀又一次問道:“是嗎?”
“王子是要迎取你為中宮正妃,如果你答應了,從此以後就要遠離母舅之鄉了。”媯悠皺眉提醒女兒道。
媯犀在心裏思忖半晌,說:“阿母,我如今也長大了,會有自己的主意。”
盧侯勵輕拈長須,向她推銷道:“你隨阿舅去看一看那一位王子,不就知道王子到底有多英俊嗎?”
媯犀臉色為之一變,嚴肅地說道:“阿舅,我只是去看一看王子,可沒有要跟來自大邑商的王子遠離母舅之鄉,阿甥請阿舅謹記。”
盧侯勵點了點頭,說:“阿甥,為舅曉得。”
六齣飛花迎風盪,乾坤兩儀生寂寞。
坐上一輛金制軒車,拋下姊妹兄弟十人,遠離兩位阿母,裊裊亭亭的媯犀便再一次駛進廬邑的公宮。
①【灘潬】水中的沙衍。
②【隆沖】戰車。
③【剙建】開創。
④【罥索】鞦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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