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素懷樸
結凍成冰的一彎潙水彷彿是玉制鞶革,異常堅硬,在月光的照拂之下,蒙上了一層清輝,充滿了夢幻的光芒。
踏上雪地,二王子干獨自一人出去尋找盧侯之甥。
媯犀卻像是一棵蓬鬆的千層須,毛絨絨的一棵飄蕩在空中,來無影去無蹤。
他那一雙明亮的眼睛所見俱是黑暗當中的熊熊篝火,也許再前進幾步就可以看到心儀已久的美麗女子。
然而北辰星拱的佳人彷彿是幽居在霧簾雲幕之中的天子,處於虛無縹緲的所在,使聞者難以插上一雙翅膀來追求理想中的鸞侶。
徒步行走了三個夜晚,終於在月明星稀的時節邂逅了渴求已久的北方佳人。
旋轉起靈敏的雙腳,揮動起寬廣的長袖,波浪似的裙裾翩翩躚躚,媯犀彷彿是一抹繚繞的輕煙,逸態橫生,使觀者見而愛之。
跟隨她而來的一眾夥伴與她共同進退,緩歌縵舞,洄漩遊盪恍若水中鯽魚。
罕有其匹的舞蹈,多麼曲折飄逸!
恰似一名從元古走來的精靈。
“阿干。”媯犀溫柔地笑道:“你也來參加廬邑祭祀天神的舞蹈吧。”
子干高興地問道:“我一個來自異族他鄉的男子可以參加你們祭祀天神的舞蹈嗎?”
“怎麼不能?”媯犀欣忭地說道:“我們廬邑在冬季祭祀潙水之神,若是有貴客來臨,能夠參加祭祀天神的舞蹈,那可真是難得一見的風光旖旎。”
子干怡悅地說道:“本王子在上庠與下庠跳過萬象之舞,但願我所跳的萬象之舞能讓阿犀心生歡喜。”
他與她共同跳起祭祀潙水之神的舞蹈,彷彿是兩棵蓬鬆的千層須,飄飄蕩蕩,頗具流風回雪之態。
二王子干一身羽毛衣裳在廬邑的人群中肖似碧色東陵石鑲嵌了一點白色和田玉,真是一幅美不勝收的悠長畫卷。
媯犀的盈盈一笑,顧盼之間,彷彿是一株在寒冷冬季綻放的山茶花,嬌媚非常,使人為之心蕩神搖。
有一種美,是女子和男子都能欣賞的存在。
媯犀的天生麗質有着別樣的吸引力,使廬邑諸眾聚集在她的身邊,旋轉起祭祀潙水之神的舞蹈。
在暗夜之中,熊熊燃起的篝火伴隨着一眾優伶的哼唱聲,更是為篝火蒙上了一層溫馨而又熱烈的色彩。
宛若天籟的歌喉哼唱出一群大象遊戲森林的樂趣。
在綠意盎然的森林中,有一群大象四處走動,以長鼻捲起樹上一顆又一顆黃澄澄的芭蕉,逍遙自在至極。
直到二更時分,這些從秋季走到冬季的大象陸續散開,返回屬於自己的山洞,躺在芻茭之上。
二王子干則是返回橙室就寢。
經過三日三夜的長途跋涉,他終於尋找到夢寐以求的鸞侶。
遺世而獨立的北方佳人,是多麼吸引他的目精,使他有動力前往潙水之濱求偶。
他與她共同譜起一曲椎魯敦樸的萬象樂章。
天上寥落可數的稀星見證了他和她的琴瑟相和,若是調弦正柱,還需盧侯之甥前來主持。
展示大象遊戲森林的舞蹈是多麼渾厚質補!
足以讓他沉醉其間。
迷戀於廬邑抱素懷樸的遺風舊俗,二王子干決定在廬邑生活一段時間。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踏青時節,一排又一排的橡樹蒼翠欲滴,一頭又一頭的大象往來其間。
在地上走動的麻鴨甚為肥腴,把一隻麻鴨抓起來燉在裝滿清泉的陶釜里。
眼見四處嘎嘎的麻鴨特別壯碩,二王子干在一戶母屋駐足停留。
他帶來了兩名闊面重頤的男性士兵,也跟隨他在撒滿陽光的母屋駐足停留。
為他烹煮一釜麻鴨的是一名老媼,名曰「媯錦」。
待到熟透的麻鴨從陶釜放到陶碗裏,濃郁的肉香四散開來,引得齊聚在母屋的諸位咂嘴舔唇。
吃完一碗鴨湯,二王子干從挈囊中拿出一枚金貝,說:“長者所做的鴨湯甚為適口,本王子有一枚金貝,可以作為項鏈使用,本王子請長者收納這一枚金貝。”
作為老媼,媯錦向來仁義厚道,說:“在我們這裏,請從遠道而來的賓客吃一頓飯食乃是尋常之事,請王子把那一枚金貝放回自己的挈囊之中。”
子干反問道:“一椀一箸皆是宮室私有,我怎麼可以白白吃了長者的飯食而不奉上金貝?”
媯錦慈愛地笑道:“或許在王子自己的地盤裏是需要算計着一鐮一鐧怎麼使用,在我們這裏,常年有象群採摘樹上的果實,可以盡興咀嚼果實,遠道而來的賓客可以像大象一般咀嚼飯食,那可是金貝也難以買來的樂趣。”
藍天白雲之下,怎麼會有如此顓醇的村莊?
毫無功利之心。
猶似醍醐灌頂,二王子干渾身滿是語言難以描述的舒適。
彷彿是一隻站在萬古長青的橡樹上的鳥兒,有暄風輕捫着鳥兒,鳥兒更能展開翅膀跳躍。
蒼靈時節,今年的橡樹比去年的橡樹長得更為粗壯,恍若鉻透輝石所組成的橡林。
迷濛的薄霧瀰漫在橡林當中,恰似一排又一排的綠色橡樹披掛了一層宛曼的輕紗,使觀者為之擊節讚歎。
自從在祭祀潙神的節目,接觸了王子大人,媯犀就把王子大人銘記於心。
金晃晃的陽光無所不在,一條波光粼粼的潙水由外部的平原淌入內部的橡林,閃爍着繁星似的光芒。
喜歡前往潙水之畔觀賞游魚,駐足在潙水之畔,媯犀垂首瞅了瞅水中四處晃蕩的鯽魚,等待王子大人前來赴約。
一刻……
兩刻……
三刻……
二王子干步入潙水之畔,彷彿是搧起一雙翅膀的雄性孔雀落入潙水之畔,動作瀟洒而又利索。
媯犀微笑地說道:“你來了。”
子干亦是微笑地說道:“嗯,我來了。”
媯犀運用一雙明亮的銀海望向他,在心底驚嘆着世間怎麼會有如此英俊的男子?
彷彿是一輪幽熒在散發著獨一無二的光芒。
溶溶的月光是多麼使觀者想捧在手心裏。
媯犀拉住他的一隻大手,問:“阿干,你在盧國可有什麼喜歡的東西?”
子干莧爾答道:“我喜歡盧國的一草一木,這裏的人生性敦厚質樸,頗具元古之時的尊道貴德。”
媯犀笑了笑,說:“阿干,請講得詳細一點。”
子干握着她的兩隻玉手,說:“阿犀,你是盧國最為美麗的女子,你是我留在盧國的原因。”
媯犀登時羞紅了臉,問:“阿干,你不回家嗎?”
子干胸膛之中盈滿愛意,說:“有你在盧國,我又怎麼捨得回家?”
媯犀臉上的紅暈恍若櫻花綻放:“那你要待在盧國多長時間?”
子幹略微思索,便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直到我迎取你為中宮正妃。”
媯犀放開他的雙手,走到一處生長着紫珠花的地方。
二王子干追到紫珠花盛開的地方。
望着他,媯犀嘟嘴說道:“兩位阿母希望我留在家中看守本業。”
子干向她保證道:“若是你為我商王室之婦,必有難以計數的甑與甗供你使用,甑與甗的材質,可以是陶,可以是瓷,可以是玉,可以是金,可以是木。”
媯犀嗔怪他道:“我可是見過吉光片羽,你何必拿這些朝暮相替即可亡的東西來哄騙我,這些東西看起來珍貴,實際上是容易消散腐敗的東西。”
聽聞盧侯之甥的語言精彩絕倫,子干甚為折服,說:“阿犀的語言真乃珠璣所成。”
“我還聽聞了盜墓賊冒險在埏道里進出,是為了竊取多辟的冥柘。那種東西一旦從地下取了出來,總有一天會突然消失,乘船渡流,丟失在汪洋之中。”媯犀瞟了他一眼,說:“阿干,我先走了。”
沒有挽留她的理由,子干溫柔地說道:“阿犀慢走。”
媯犀望着他道:“你先在阿舅家留宿,若是我還有空閑的時間,我會再來找你。”
言畢,落下一枚子明樹所製成的香囊。
媯犀軟軟款款地走遠。
領會她的意思,二王子干把落在草地上的香囊撿了起來,就此藏在窄袖當中。
每年的天端時節,適值白白胖胖的蠶寶寶在吃食翡翠似的桑葉。
婦巴風荶是養蠶高手,吩咐在她手下幹活的工匠抓來一筐桑葉。
桑葉堆積如山,上百條蠶寶寶唦唦地吃食了一片又一片的桑葉,留下來的蠶砂經過精挑細選可以做成藥枕。
整張曲簿彷彿是一面金鑔,以蠶為棒,奏響了嘹亮的樂曲。
待到蠶寶寶作繭自縛,形成一團柳絮似的雪繭,算是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三天之後,把雪繭里的黃蛹拿出來,放在炮格上慢慢地燒烤,黃蛹的滋味真是回甘無窮,再加上飲用枸醬酒,可以算得上是豪華套餐了。
所以每當燒烤黃蛹的時候,盧侯勵和婦巴風荶都會請在母屋的姊妹前來吃食。
媯悠和媯玟便帶上十一名孩子前往廬邑的公宮。
憑藉盧侯的親戚聚會,二王子干也有機會見到媯犀。
他結交了盧侯世子盧霔,心裏想的卻全是盧侯之甥媯犀。
盧侯舉辦了品蠶宴會,讓他有機會接觸到媯犀,使他更加留戀盧國抱素懷樸的氣息。
要是他所心儀的盧侯之甥能夠走過來,把一雙筷子放在他的手裏,結髮而同心,他可就算得上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王子。
①【埏道】通往地下陵寢的通道。
②【子明樹】桑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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