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身相公

貼身相公

俞眉遠一醒,來探她的人便絡繹不絕,尤其是雲谷的人,全都聚到了她院裏,霍錚只讓楊如心進屋給她診了脈,其餘人都被他給轟走了。俞眉遠的精神仍舊很差,才去鷹食樓呆了一會,回來的路上就在他懷裏又睡過去了。

楊如心診不出問題,便蹙着眉頭開了安神固本的方子回去再翻醫書。

俞眉遠一覺睡到天黑,睜眼就見霍錚正坐在床沿給她打扇。蒲葵扇扇出的風很舒服,讓她絲毫不覺屋中悶熱。她的腦袋有些沉,塞了團棉絮似的重,揉揉眼睛她撐着床要坐起,霍錚忙將她扶起,端茶倒水照顧她漱口凈面,一件件事親力親為做下來,倒叫俞眉遠笑了。

“殿下這是又要當我的貼身丫頭了?”她一邊受用他的體貼,一邊打趣他。

霍錚正將晚飯端到床上,聞言一點她額頭,道:“可以換個詞嗎?貼身相公什麼的,本王覺得更貼切。”

俞眉遠笑出聲來。

貼身相公?虧他想得出來。

“你還沒吃飯?”從他手裏接過碗,她見他又舀了碗粥放在自己身前,便問道。

屋外天已全黑,早過了飯點。

“沒,等你一起。”霍錚搖頭,給她夾了筷菜。

“真是個傻子。”她嗔了一句,低頭喝粥。

不過是頓家常晚飯,於她而言,卻似乎已經盼了好久。

大家規矩,食不言寢不語,不過霍錚這人從來不是講規矩的人。飯慢慢吃着,話隨意聊着,一頓飯吃了頗久,俞眉遠臉上那笑越來越大,寡淡的飯菜亦變得有滋有味。

與他閑話家常真真是件開心事,若是有酒就更妙了。

酒?

她偷偷看了眼他。

現在說喝酒,他必是不讓的吧。

想了想,她只得按下自己的小心思。

……

用罷了晚飯,霍錚陪着她到院裏走了一會就回屋。青嬈已將她的葯端來,霍錚又拿松子糖哄她喝葯,她嘴裏含了顆糖才開始喝葯。趁她喝葯的時間,青嬈又將屋裏的行囊清點一遍。明日一早就要啟程,屋裏的行囊早已收拾妥當,當然這些事已不用她操半點心思。

喝過葯,青嬈點完行囊,便退出了屋子,屋裏又只剩他二人。

“明日一早就要出發,早些休息吧。”霍錚拔散了自己的發,褪去外袍,只着一襲素青寢衣,將燭台端到了床邊。

俞眉遠正俯腰鋪被,不防被他摟住了腰。

“我來吧。”他把她抱到旁邊。

“……”俞眉遠想,這人是什麼事都不打算讓她做了嗎?

霍錚鋪好被子,轉身正要喚她,卻見她就在自己身後。

“坐下。”俞眉遠一推他胸口。

霍錚順勢坐在床沿上,就見她蹬掉鞋爬上床,跪到了自己背後。

“你要做什麼?”他不解地要轉頭,卻被她按住了雙頰。

“別動。”她取出一把小巧牛角梳,從他的發頂順着梳下,動作輕緩溫柔,一下一下,將他黑長的發梳開。

霍錚頓覺頭皮鬆懈。那牛角梳一邊是密齒,一邊是凹凸弧度,她除了梳直他的長發外,又用圓弧處在他腦上幾處穴道點按輕轉,每一下都讓他覺無比放鬆。

待要拉下她的手叫她歇歇,他又有些捨不得這一刻的溫柔,便半閉了眼道:“阿遠,仔細手酸,一會我替你捏手。”

她不理他,只按自己的節奏替他舒緩解乏。霍錚這段時日神經綳得像滿弓的弦,又要應付外敵又要照顧她,滿心都沉着難以言喻的擔憂,雖然面上不顯,但他也着實累。

疲倦在她的溫柔下成倍湧來,他長舒一口氣,睡意漸深。正昏昏欲睡着,他不妨被人從後頭抱住了脖子,綿軟溫熱的身體貼來,兩隻手不安分地往他衣襟里探去。

手?

霍錚猛然一醒,大掌按住在自己胸前窸窸窣窣的手。

“阿遠?你在做什麼?”他疑惑道。

“脫你衣裳呀。”她答得特別坦蕩。

“……”霍錚愣住,他身上只着這一件寢衣,若是脫了,就……

“快脫呀。”她手游啊游,游到了衣裳系帶處。

他回神忙又按停她的動作:“明日要早起,你身子未好,我們……”

俞眉遠聞言漲紅了臉:“你在想什麼?”

她手一用力,就將一段系帶扯開,衣襟敞開。霍錚轉念一想立刻明白過來她想做什麼,忙攏起衣襟,可到底晚了。

她已看到他胸前的幾處傷痕,如何肯罷休。

“把衣服脫了!”頤指氣使的語氣,已不是先前撒嬌似的口吻了。

“阿遠,我沒事。”霍錚轉過身,對上她微慍的眼。

“你自己脫,或者我幫你脫。”俞眉遠給他兩個選擇,不多廢話。

他嘆口氣,無奈地鬆了衣裳。

寢衣滑到腰間,露出他半身遒勁結實的肌肉與其上遍佈的大大小小十多道傷痕,背上一處傷痕更是猙獰可怕,傷口裏新生的肉還呈粉色,顯是才剛愈和沒多久。

還沒來得及解釋,他就聽到重重的抽氣聲。

“為什麼會這樣?這些傷……是哪裏來的?這麼多……”俞眉遠將大大小小的傷痕一處一處看過,心口如鈍刀剮肉似的疼。

“阿遠,都已經好了,沒事了。”他伸手把她攬入懷中。

她便將臉貼在他心口,聽他心跳砰砰作響,方覺心裏好受些。

“沒事了,都過去了。別難過,以後不會再受傷,我不會,你也不會。”他撫着她的發安慰着。

她瓮聲瓮氣開口:“霍錚,你要把這些傷的來歷都告訴我,我想知道你是怎麼受的傷,受過哪些苦。”

“好,有時間我一五一十都告訴你,但是現在晚了,明日我們要趕早出發,先睡吧。”他點點頭,指尖彈出氣勁熄了蠟燭,另一手將她一摟,帶着她倒在了榻上。

一年多時間沒與他同床共枕,俞眉遠忽有些不自在,轉身就去尋枕頭接被子,離了他身側。霍錚見她拿背對着自己,便伸手一摟她的腰,將她給摟到身側。

他身上清冽的草木香氣籠來,滾燙的身體似能觸之生火,忽叫她記起才成婚時與他床第之間的荒唐事。

“躺那麼遠做啥?”

黑暗中,只剩兩人絮語,壓着嗓,啞着聲,撩人遐想。

“我尋枕頭。”

“枕頭哪有我手臂舒服,過來。”

“挨太近熱。”

“那我給你打扇子。”

蒲扇搖動的聲音輕輕響起。

“唔,你打扇就打扇,幹嘛老……”

親我。

后兩個字被他吃了。

“阿遠,等戰事了結,我們回雲谷再成次婚吧?”

“啊?為什麼?”成婚那麼累的事,她才不想再來一回。

“阿遠,雲谷的眾兄弟很喜歡你,當日你我成婚他們都沒參加,已經抱怨過數次了,我們欠他們一頓酒。”

“說話就說話,你別老咬我耳朵。成婚那麼多繁文縟節,我不要。”

“你忘了雲谷是什麼地方了?沒有規矩的地方,只有菜管夠,酒管醉。”

她便想起當日和他參加的一場婚事,不由笑出聲來。

“那倒是,和宮裏差得遠。”說起宮裏,她忽想起一事,笑容便又沉了,“不知宮裏如今怎樣了?”

“霍簡服食歡喜膏,被魏眠曦控制,朝政也叫他把持着,如今他死了,月尊教被中原武林聯合追剿,這葯斷了來源,恐怕……”

恐怕又是一場大亂。

“我只擔心長寧。”

聽到這個名字,連霍錚都沉默了。

“聽探子回報,和親的隊伍,已經到南疆邊境了。”

……

南疆,虎跳嶺。

虎跳嶺是蒼羌與大安朝的交界之處,過了虎跳嶺便是蒼羌地界。南疆為多族並存,有十二部眾,以蒼羌為首。蒼羌國力強大,佔據了南疆大半地域,剩餘的地域方為其餘十一部瓜分。

蒼羌王才繼位三年,是個心懷蒼生、勵精圖治的帝王,有一統南疆十二部眾的雄心壯志,亦有教化羌人蠻域的遠見。他深慕漢家文化多年,故才藉着大安朝內憂外患之機提了和親的要求。

和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從兆京一路南下,走了三個月方到到虎跳嶺,結果卻在這裏遇到伏擊。

“悉晚!”長寧才被從小跟到大的宮女塞進了鸞駕底下躲着,就見車座前的泥地上灑落一道殷紅血色,悉晚的身軀緩緩滑落,她在縫隙間看到悉晚來不及閉上的雙眼。

刀刮過地面,碰到尖銳的石頭便發出刺耳的聲響,長寧只能捂緊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藏多久,和親的儀仗與護送公主的侍衛已被人趕盡殺絕,一個都沒逃掉。

生死存亡之際,忽有哨聲遠遠傳來。

接着便是奔跑的蹄聲傳來,並不像是人類的腳步。

“嗷嗚——”正狐疑着,長寧就聽到獸鳴。

狼群?

她躲在車底,看不到外頭景象,心懸得老高。

不知道被人殺死和被狼咬死,哪種死法更舒服一些?

她苦笑。

外頭響過無數凄厲慘叫,和着兵刃交鋒的銳響,還有她聽不懂的話語,一股腦地塞進她耳朵里。她只聽懂,除了狼群之外,另外還來了一拔人。

不知多久,外的聲音才漸漸消失。

“我們還是來遲一步。”有人開口,說的是漢家官話。

並無人回應這話,只有一陣緩慢的腳步聲。

長寧看到雙烏金靴子停在了車駕前。

她的心懸到了喉嚨口。

那靴子在車駕前停了許久,又轉身要離,長寧悄悄鬆口氣,忽然間那靴子的主人猛地轉身,蹲下身彎腰朝車底看去。

長寧只看到雙琥珀色的眼眸,他臉上覆著半張骨制面具,五官不清。

“出來吧。”他朝她伸手,卻見她不敢出來,便嘆口氣,將面具掀開,“長寧,是我。”

長寧驚呆。

他們分別兩年,不想竟在此地相遇。

“左尚棠……”她獃滯地從車底爬出,“你不是中原人?”

“我是蒼羌人。”左尚棠復又將面具戴上,只余琥珀色的眼眸靜靜看着她。他的眼睛從前被霍錚用過易眸術,改了瞳色,回蒼羌后便卸去了假色。

長寧便不再問他,她環顧四周。

滿地都伏着屍體,血色侵染天地,空氣中全是叫人反胃的腥銹味。

送她和親的人,一個不剩。

她生於宮中,長於安寧,就是帝后死的那幾天,也沒見過如此多的死人,當下胃裏一陣翻湧,轉頭乾嘔不已。

“這些人是南疆除蒼羌之外最強悍部族巴雅族的人,為了挑起蒼羌與大安間的戰爭,所以伏擊了和親的隊伍,想坐收漁人之利。”左尚棠並未上前安慰她,只是面無表情說著。

長寧嘔了幾聲緩過勁來,轉頭望向他。

他很陌生。

“長寧,跟我走吧。我帶你離開這裏,不去和親了。”左尚棠見到她的眼神,卻不由自主軟了語氣。

帶點無奈的溫柔,就像那年宮中九王作亂,他擋在她身前時的模樣。可歲月變遷,他和她都回不到從前。

“長寧?”見她怔怔的,他以為她嚇着,便朝前一步,向她伸了手。

山風清冷,四野血味濃郁,屍橫遍地,一切都不真實得像個夢,只有他的聲音和模樣,是熟悉的,可也陌生……

若是那年春天,他和她說了這句話該多好。

她曾放下公主身份,放下公主驕傲,告訴他——左尚棠,帶我走吧。

如果那時,他能這麼說,該多好?

她便不是大安朝的公主,只是他的長寧。

可如今……

她緩緩抬手,指尖觸向他朝她平展的掌。左尚棠見她猶豫着,便反手抓去,她卻猛地縮回手,讓他抓了個空。

“我不能和你走。”長寧一整衣襟,高傲抬頭。

她髮髻已亂,沾着幾根雜草,一身華服染了血污沙礫,狼狽不堪,卻不過一眼,便散出天家矜貴,再也不是從前在他眼前嬌憨的小丫頭。

“為什麼?你說過要跟我走的。”左尚棠蹙眉道,胸中鈍痛瀰漫。

“可你拒絕了。”那是她一生之中最無畏的時刻,豁出所有的乞求,要他帶她離開,她願意隨他浪跡天涯,可他沒有接受,從此她便不再是他的長寧。

“那是因為……”他想解釋。

“不管因為什麼,你都拒絕了我。”長寧打斷他,“今天站在你眼前的是大安朝的長寧長公主,不再是昔年長寧。公主有公主的責任與使命,我既然同意來和親,便身負兩國交好之責,就算是我死了,屍體也要送到蒼羌王手中。”

大安內憂外患,已無法再經得起一場血戰,若和親失敗,南疆又起戰事,大安朝的江山便真的危在旦夕。這皇位不管是誰坐,都還是她霍家的江山,她既享了公主之尊十多年,自然有她該擔的責任。

她不能任性。

“長寧……”左尚棠竟無言以對。

“左統領,多謝你今日相救。若左統領還顧念你我昔日之誼,本宮請你……護送本宮前往蒼羌和親。此恩本宮必銘記於心。”

長寧說著雙手在胸前交握,朝他行了宮禮。

公主威儀,無人可及。

從此,她也只是公主。

……

獵鷹於空盤旋一圈之後撲下,懸崖上站着的白衣男人抬手,那鷹便穩穩落在了他手腕上。

“國師,他們真會將大安公主護送到王身邊嗎?”一個青衣小童好奇問道。

他抬手讓鷹站到了自己肩頭,道:“會的。”

“國師料事如神,好厲害。”小童頓露傾慕。

“走吧。”他揉揉小童的頭,轉身朝山下行去。

“現在我們要去哪裏?”小童快步跟在他身邊。

“鳴沙關,桑陵城。往音燭已破,魂引被人放了出來,我要去收回。”他轉頭朝小童一笑。

容顏清俊,似玉琢而成。

蒼羌國師雲照,人如其名,如雲光曦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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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宅記(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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