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柳暗花明
東升的初陽照着粉牆，牆外垂楊，牆內桃李，紅白青翠掩映之中，矗起一座高樓，樓內卧室中最顯眼的是一架書，其次是床前的帳檐，一幅白綾，萬點墨梅，雖不奢華，卻無比雅緻。ＷｅｎＸｕｅＭｉ。ｃｏｍ
常大淳一覺醒來，枕邊一絲幽蘭之香，觸鼻心蕩，他剛一睜眼，就聽到一聲嬌呼：“呀，老爺醒了！”可不正是小妖狐笑盈盈地站在床前。
“咦，我不是讓人把你送回去了嗎？”常大淳奇怪。
小妖狐嫣然一笑，先是幫他把身上蓋着的一床極淡極淡的綠色，在南唐名為“天水碧”的湖縐薄被揭開，然後才道：“老爺昨晚醉了酒，奴家放心不下，所以才留下服侍的。”
說完這句話，她也不等常大淳的反應，轉身走到窗前，把窗帘拉起，新出的旭日柔柔地照了進來，帶來了一片恬適的柔光，恰似小妖狐的一腔柔情。
常大淳並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在小妖狐返身回去服侍他穿衣時，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他覺得，此時此刻，情隨景迷，一切盡在不言中。
“老爺，穿馬褂了！”小妖狐雙手將馬褂提了起來，等常大淳背手找着袖子，她隨即在領口上提了一把；一旋身走到前面，將他的下巴輕輕往上一托，示意仰起了臉，好容她為他扣鈕襻。
扣了一個又扣第二個，一路往下，她的臉亦由仰而俯，露出雪白的一段後頸，霎是迷人。
等她秋波般明亮的眸子掃到常大淳臉上，仰視住他的眼睛，才開口道：“老爺，奴家能不能求您件事？”
“但講無妨！”
“奴家想請老爺見個人！”
“哦？”常大淳疑惑，“什麼樣的人？”
“一個候補……”
她的話還沒說完，常大淳一聽“候補”二字，就斷然拒絕：“不見！”他想現在的人還真是無孔不入，不從功名上求正道，琢磨起邪門歪道倒厲害的很。
小妖狐一聽這冷冰冰的“不見”二字，便愣住了，怔怔地瞅着常大淳，一雙桃花眼不斷眨動。一下快似一下，彷彿要掉眼淚的模樣。那副楚楚可憐的神情，使得常大淳大為不忍，心裏在想，怪不得人家說‘英雄難過美人關’，這美人的風情果然有一番動人之處。
這樣想着，不由得嘆口氣，脫口說道：“好吧！我先問你，那個候補……”
“候補州縣。”
“哦！”常大淳點點頭，說：“我問你，那個候補州縣是怎麼托到你這層關係的？”
“我都沒見過他，是前幾天遇到我先生，我主動提起的……”小妖狐實話實說，由楊福同以秀才之身為母治病，甘入青樓做大茶壺開始講起，一直講到孫本初補捐成功卻因沒有三千兩銀子打點關係，而補不到實缺結束。
“孝”，自古至今都倍受推崇，再加上小妖狐的一張能言善道的巧嘴，添枝去葉地把楊福同一頓好誇，果然押對了寶。
“為養親而辱身，為朋友而舉債，孝義兩全，很是難得。”常大淳先是贊了楊福同一句，然後道：“只是……”他停住話語，盯着小妖狐看了一會，又說：“我問你，你先生的朋友可有真本事？做官一任，總要造福一方百姓。如果是庸碌之輩，我放他個實缺縣令，手握生死大權，豈不是害了一縣百姓？”
常大淳是想起了江蘇藩司，着着實實是一個無能之輩，在奉旨的情況下竟然辦不成漕運改海運這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
“他有無本事，老爺您見到他問，隨便一問可不就清清清楚了。”小妖狐先是恭維了常大淳一句，然後道：“我只是想幫先生一個忙，又不求老爺一定放那個候補州縣實缺。”
聽她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只不過是求見上一面，也沒求得實缺，如果是確有本事之人，就放他個實缺，如果是不通世務之輩，就還讓候補着吧！常大淳想到這兒，便笑了。
他這一笑，小妖狐看在眼裏，就接著說道：“老爺，您看是不是今天就見他一見？”這就是她的精明之處，如果昨天晚上把事情說了出來，常大淳即便當時答應了，當天見不了，往後一拖，就不知拖到什麼時間了！
“你啊你，怪不得名字叫小妖狐，果真長着一顆七巧玲瓏心。”常大淳笑着伸出食指點了點她，然後高聲喊：“李雲！”
隨即，一個四十來歲的清瘦男子推門而入，先請了安叫了聲“老爺”，然後垂手伺立在一旁。
常大淳吩咐道：“李雲，今天有一個叫楊福同的會來衙門拜訪，你注意一下，別讓門上擋了！”
“知道了，老爺。”李雲應了一聲。
小妖狐俯在常大淳耳邊，輕聲道：“錯了，老爺，楊福同是我先生，要您見的是他朋友，叫孫本初！”她的聲音說低也不算低，恰好讓李雲聽到。
“哦，哦！”常大淳拍了拍腦殼，“老了，糊塗了，是孫本初，不是楊福同。李雲，你可記住了？”
李雲點頭道：“老爺，小的記住了，是孫本初，不是楊福同！”說完這句話，他見老爺沒有別的吩咐，便退身往門口走，轉身關上房門的瞬間，聽到屋內一聲嬌嗔：“老爺，您一點都不老……”
他想，如果不是年初先皇駕崩，國喪期間，老爺身為一省撫台，不宜納妾，怕是這位嬌滴滴的小女子早已是姨太太了！
……
衣衫整潔，頂戴齊全的孫本初坐着一頂雇來的小轎，來到佑對觀巷撫台衙門，抬轎子的轎夫一看，照牆下停了好幾頂綠呢大轎，不敢亂闖，遠遠地就停了下來。
孫本初下轎，定了定神，平復一下激動的心情，才緩步向撫衙大門走去。
撫台衙門的門上，架子特別大，一看孫本初的“頂戴”，例知是個候補州縣，所以等他從拜匣里拿出手本遞去，連正眼都不看他，喊一聲，“小六子，登門簿！”
那個被呼為“小六子”的，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但架子也下小，向孫本初說道：“把手本拿過來！”
托門上遞手本例行得封“紅包”，這是規矩，出身在官宦之家的孫本初自然知道，於是連忙摸出個門包，遞給了小六子，他接在手裏掂了掂，臉色略略好看了些，問一句：“貴上尊姓？”
“敝上姓孫！”孫本初陪着笑臉，“還煩請小哥往裏遞一遞。”
看在門包的份上，小六子似乎萬般無奈地說：“好了，好了，替你去跑一趟。”
他懶洋洋地地站起身，順手抓了頂紅纓帽戴在頭上，一直往裏走去。撫台衙門地方甚大，光是中間那條甬道就要走好半天，孫本初便耐心等着。但這一等的時間實在太久了，不但他忐忑不安，連門房裏的人也都詫異，怎麼回事，小六子進去了這半天還不出來？
正在他們都在猜測之時，小六子出來了，後面還跟着一個清瘦的中年男子。“咦，李二爺怎麼出來了？”門房裏有人詫異道。
孫本初抬眼一望，便覺異樣，小六子已然不似剛進去時的那種一步懶似一步的神情，如今是腳步匆速，而且雙眼望着自己這面，彷彿有什麼緊要消息急於來通知似地。
這一下，他也精神一振，且迎着小六子，只見他奔到面前，先請了個安，然後指着那名清瘦男子，含笑說道：“孫大老爺！這位是撫台大人眼前的李雲，李二爺！”（跟班聽差，通稱‘二爺’。）
孫本初抱拳拱手，道：“李二爺！”
“不敢當，不敢當！”李雲請安還禮，又道：“孫老爺！請門房裏坐。”
為何小六子前倔而後恭？又為何連撫台衙門赫赫有名的李二爺都對他這樣客氣？
門房裏的人，還有一直在那裏的閑人，無不投以驚異的神色，有些就慢慢地跟了過來，想打聽一下，這位戴“水晶頂子”的七品官兒，是何來歷？
等進了門房，奉孫本初上坐，等小六子倒了茶，親手捧過去，李雲方始道：“是這樣的，上頭交待，此刻司道都在，沒有功夫詳談，所以請孫老爺在門房裏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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