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秦修逸瞬間臉色煞白,他薄唇緊繃,狹長的鳳目中,噙着痛楚之色。
秦明軒怔怔看着他們:“母親,你在說什麼?”
這個七歲的孩子顯然不明白,他們在爭執什麼。
王氏並未回答,凄然一笑,決絕地想將鞭子收回——
秦修逸頹敗鬆手,卻抬眸看向王氏,道:“大嫂若是恨我,那便用鞭子抽我罷。”
王氏顫抖着道:“你以為我不敢么!?”
秦修逸毫無血色的臉上,透出一抹苦澀:“或者,殺了我……早些去和父兄團聚,也好。”
“你說的什麼混賬話!”秦老夫人站在他們身後,怒氣沖沖道。
秦修逸聞聲抬頭,道了句:“母親……”
王氏也轉過身來,微微福身:“母親。”
秦老夫人面色肅然,對王氏道:“雲望,母親知道你心裏放不下,可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你為何還要揪着不放?且當初的事情,也不能全怪阿逸。”
王氏眼圈已經紅了,卻依舊抿唇不語。
秦老夫人又語重心長勸道:“忘了吧,忘了日子才會好起來……”
王氏倔強抬頭,眸子裏滿含淚水:“忘了?阿逝是您的長子,難道連您也要忘了他嗎?他在地底下,該有多麼凄涼孤苦!”
秦老夫人鼻子一酸,堪堪忍住不語。
王氏又痛徹心扉道:“你們都想忘記他,我不想!你們誰都別逼我!”
說罷,兩行清淚流了下來,整個人微微顫抖着,秦明軒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畏畏縮縮地站在一旁。
秦老夫人心酸道:“我自是不想忘,他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秦老夫人聲音沙啞:“可我不忍心,你、阿逸……你們一輩子活在這事的陰影中!你如今這瘋瘋癲癲的樣子,讓清軒和明軒怎麼辦?他們已經失去了父親,難道還要攤上一個喜怒無常的母親!?”
秦老夫人的話如當頭棒喝,將王氏狠狠敲醒,她低頭,看着瘦小的明軒,他忐忑地走過來,輕輕攥着王氏的袖子,小心翼翼道:“母親別難過了,都怪我惹你生氣了……我、我不習武了,你不哭了好不好……”
王氏怔怔看着他,他方才七歲,可眉宇之間,已經有了秦修逝的影子。
往事如風,拂過她滿臉淚痕。
……
剛剛成親的時候,秦修逝總惹她生氣。
自己氣性過了,又一臉歉疚地來哄王氏。
“夫人,我錯了。”秦修逝一把攬過她,輕輕道。
“你哪錯了?”王氏推開他,淚盈盈轉臉看他。
“我哪都錯了!”秦修逝在外萬夫莫擋,在家卻是夫人奴。
王氏不語,心裏卻偷偷軟了下來。
秦修逝繼續道:“夫人,都怪我,是我惹你生氣了,你別哭了好不好?”
若是再不理他,恐怕他都要帶着哭腔了。
王氏破涕為笑:“那你讓我打!嘻嘻嘻……”王氏調皮地伸手去打秦修逝……
“夫人饒命啊!”
“哈哈哈哈……”
父子倆,都是一樣的怕她哭,一樣沒有任何技巧的向她道歉,盼着她開心。
……
思及此處,她壓抑已久的情緒如洪水決堤般湧來,不由自主蹲下身子,一把抱住小小的秦明軒,放聲大哭。
秦明軒也不知道母親為何如此難過,只敢直直地站着。
父親出事前,他還年紀尚小,記憶中的母親,是個愛笑愛鬧的女子,一家人雖然聚少離多,但其樂融融。
自從父親出事後,母親便時常板著臉,稍不順心,便責備他們兄弟倆,哥哥賭氣之餘,乾脆以伴讀為由,住在了宮裏,很少回府。
而秦明軒還未上學,便自然而然成了她的發泄對象。
三年來,這似乎是母親給予他的第一個擁抱。
他有些感動,又有些不知所措,僵硬着身子不敢動彈。
秦老夫人深深嘆了口氣,對秦修逸道:“你先去吧,我來陪着便罷了。”
秦修逸一臉苦澀,默默點了點頭。
他轉身垂頭,腳步虛浮地向前走去——
曾經的秦修逸在戰場上,於百米之外,能一箭正中主帥的眼睛,被譽為大閔第一神箭手。
而如今,他右側空空的袖管被冷風吹起,曾經搭箭的手,永遠地留在了無人谷那片焦灼的戰場之上。
這畫面落在秦老夫人眼中,是道不盡的頹然與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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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安撫了王氏,秦老夫人也擦了擦眼淚,有些疲憊地回到了穆怡齋。
吳媽媽便迎上前來。
“老夫人,這是怎麼了?“吳媽媽一臉關切問道。
老夫人愁眉不展,道:“雲望這個樣子,都三年了,怎的一點都沒有好轉的跡象呢?這脾氣,鬧得兩個孩子都和她不親了,唉……”
吳媽媽也有些唏噓,她記得剛剛大夫人剛剛嫁進來時,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活潑又開朗,哄得老夫人是開開心心,夫妻二人和和美美,成婚沒多久便又生了小公子,便更是羨煞旁人。
興許是一帆風順慣了,所以大夫人才受不得大公子去世的打擊……
吳媽媽見老夫人唉聲嘆氣,便想寬慰她:“老夫人莫要擔心了,大夫人再怎麼樣,心眼兒也是好的,她雖計較二公子的事,但也從未真的動起手來,也沒有對外人說起過。”頓了頓,她又道:“咱們總是要向前看的,大公子沒了,二公子雖然不上朝,好歹還陪着您呢!三公子已經是鎮國大將軍了,今年又娶了妻,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提到這個,秦老夫人隨即問道:“阿遠那邊,最近怎麼樣了?”
“今日歸寧,將軍陪着夫人,去了學士府。”吳媽媽一臉笑意。
秦老夫人眉頭微微舒展了些,道:“不錯,總算是開竅了。”
她有些欣慰,看來上次那一頓敲打,還有有些效果的。
“老夫人是不知道……兩人回府的時候,聽說將軍把夫人,一路抱進了飛檐閣的寢殿,待了好一會才出來呢!”
老夫人一掃剛剛的陰霾,激動道:“真的!?”
她興奮不已,彷彿那可愛的老三媳婦,明日便要給她生孫子了一般。
吳媽媽又急忙補充道:“不過事後聽說,是三夫人腿傷了,所以將軍才……”
她搖搖頭,胸有成竹道:“無妨!”
她知道,秦修遠生性冷淡,旁人若是傷了腿,別說抱了,只怕看都不會看一眼。
秦老夫人輕輕擰着手中的絲帕,眼珠轉得飛快:“依着阿遠的性子,能主動一回已是萬年鐵樹開了花,打鐵要趁熱,阮阮也得有所回應才是……走,我們去看看她!”
轉眼,秦老夫人便來到了飛檐閣。
“母親,我真的沒事,有勞您跑一趟了……”唐阮阮見秦老夫人專程來了飛檐閣,頗有些感動。
秦老夫人道:“瞧你這孩子,都是一家人,我來看看你是應該的。”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寢殿,努力尋找着秦修遠的蛛絲馬跡,可這房間的種種跡象表明,她兒子並不住在這個房間……
秦老夫人心中失落,面上卻未顯露絲毫,她笑眯眯問道:“今日歸寧,你的父親母親還好吧?”
唐阮阮嘆了一口氣道:“我母親病重,瘦得令人心疼,什麼也吃不下……”
她想着後面時不時還要回娘家看望母親,便趁此機會,將情況和盤托出了,日後要出府也容易些。
秦老夫人有些意外,道:“你母親是什麼病症?”
唐阮阮道:“目前還未得證實,想來,明日就有消息了。”
聊了一會兒,兩人都有些疲累了,秦老夫人便囑咐唐阮阮好生歇息,她便離開了寢殿。
路過飛檐閣中庭,書房裏虛掩着門,明霜正在裏面打掃。
她掃了一眼書房,目光鎖定一物后,面色驟然冰冷,隨即便氣鼓鼓地走了。
吳媽媽順着老夫人的目光看去,發現老夫人看的——正是那張窄小的單人榻。
她無奈笑笑,趕緊追上了老夫人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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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修遠在軍營帶到了X時分才回到府中。
他踏進飛檐閣,習慣性地看了一眼小廚房,今日小廚房的燈,終於熄了。
今晚守夜的是明霜,她見到將軍回來了,便過來見禮:“將軍。”
秦修遠點點頭,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她怎麼樣了?”
明霜道:“夫人用了葯,剛剛睡下了。”她又試探性問道:“要不您進去看看?”
吃了夫人那麼多東西,明霜總想為她爭取點什麼。
秦修遠頓了頓,又沉聲道:“算了,讓她休息吧。”
明霜又道:“嗯,也好。夫人的腿,可疼得厲害呢!”她又偷偷瞄着秦修遠的反應。
秦修遠皺眉問道:“應該只是淤傷,怎麼會疼得那麼厲害?”
明霜一本正經道:“奴婢也不知道,許是傷到了內里罷……夫人堅強,在您面前一聲不吭,您走了,她都疼得掉眼淚了!”
她越編越順,必然得誆得將軍明天去看看夫人才好!
秦修遠面色無波,心裏卻莫名有些擔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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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孟大夫便來複診了。
孟大夫穿過飛檐閣中庭,便遇到了秦修遠,相互見了禮,孟太醫便道:“將軍,下官下去給夫人看診了。”
秦修遠猶疑了一瞬,道:“我也一起去看看吧。”
孟大夫頷首:“是。”
兩人一起進了寢殿,唐阮阮已經端坐在床邊,見孟太醫來了,忙起身來迎。
孟大夫道:“夫人請坐,煩請讓我看看傷口。”
秦修遠站在一旁,沉默不語。
唐阮阮點點頭,默默撩起褲管至膝蓋,昨日淤傷之外的破口,已經癒合了,只留了淤青還未散去。
孟大夫道:“已無大礙,再用三天葯就差不多了,夫人沒事可以自己揉揉腿。”
唐阮阮頷首笑道:“好,多謝孟太醫。”
此時,秦修遠突然開口問道:“這傷……會很疼很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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