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寄給天堂的信
好在那晚之後男人沒有再碰過小七,小七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看別人的故事,想自己的往事。
冰雪開始陸陸續續地融化,路越來越泥濘,天有了回暖的跡象,小七卻發現身子越來越不舒服,她想,她不希望的事情還是可能要發生了。
堂姐帶着小七去看醫生,兩個人掛完號之後就去門診排隊。
突然,一個中年男子豁得站起來,從背包里掏出一把長刀就朝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捅去,血在白色的褂子上異常的刺眼,這嚴重的刺激到了小七的神經,小七衝過去朝中年男子的腰部狠狠地踢了一腳,男子猝不及防地倒向了牆的一邊,長刀清脆的一響掉到了地上,小七用最快的速度彎腰去撿,當她拿到刀剛剛站起時,左臉就被男子重重地打了一拳,小七極力平衡着身體不讓自己摔倒,被激怒的小七雙手握緊長刀就朝男子的前胸和手臂砍去,旁邊的人不知如何插手,好在醫院的警衛人員很快趕到,押走了男子。
小七平復了心情后,見到了醫生。
果然,雖然只是一次,還是不幸地造出了一個新的生命。
“打算要嗎?”堂姐問道。
“不要。”
就這樣,當天就做了手術,簽字的時候,小七才赫然發現那天是愚人節,這是給她開的一個玩笑么,活着就是一部喜劇吧,角色在哭,觀眾在笑。
何美玲的生日,便是四月一日。小七在本子上寫道:生日快樂,我還在,你卻離開了。
五月,小七的外公一臉寧靜的過了世。
六月,小七的外婆在孤寂中也離開了。
在天國相聚吧,那裏一定很美好,要不怎麼你們都走了呢。
天堂一定很美。
七月,男人和小七離了婚,小七回到老房子。
八月,小七帶着何美玲留給她的頭髮回到了關州,這縷頭髮是何美玲送給小七的禮物。
下了火車,小七剪下自己的一縷頭髮,把兩人的頭髮打成一個美麗的結,不是說結髮為妻嗎,小七把頭髮放回到原來的試管里,然後埋在了火車站站台旁的土中,那就結髮為妻吧。
小七走過那些熟悉的街道,走過那些留下過她們足跡的大街小巷,然後她走回到了從醫院回家的那條大道,那個紅頂的房子還是那麼顯眼。
交通燈敬業的數着數:30,29,28,27,26,25,24……小七默默地數着,23,22,21……
小七突然邁了過去,邁得太急,太快,快得司機來不及反應,隨着刺耳尖銳的剎車聲,只一瞬間,小七像一片戀着大地的新鮮綠葉,就這樣飄落了,道旁理髮店門口的音響里放着溫暖的旋律: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後坐着搖椅慢慢聊……
車把小七撞到了路中央,小七感謝司機,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看見“材復來”的紅色房頂,那個她們的幸福小窩。
紅色房頂在夕陽下閃閃發光,像柔過光的照片,像攝影展上受着追捧的作品。
小七滿足地閉上了雙眼,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是滿眼的白色,移動的白色,忙碌的白色人影,她看不清,看不清那一閃而過的表情。
小七努力地睜着眼,尋找着什麼,好在,何美玲堆着笑的臉出現了,笑得溫暖、笑的明朗。
何美玲慢慢走近,輕輕拉過小七的手,要走,就帶我一起走吧……
可是,何美玲最終還是放開了小七的手。
當小七醒來的時候,床邊坐着一個陌生的男人,他救了她。
這個陌生的男人就是關北昇,失去了金碩的關北昇。
**
關北昇在小七的病床前守了很多天,其間替小七簽收了一封信。
小七醒來之後,關北昇就把信拆開給她看。
小七看完之後,哭了。
淚水靜靜地從眼角落下。
“我能看看嗎?”關北昇問。
小七把信放到潔白的被子上,微微點了下頭。
關北昇拿起這封信,看到上面的字跡很娟秀,落款沒有簽名,卻表明了報紙的刊號和日期。
這是一個故事,寫的是寄信人和小七之間的一段青蔥往事。
**
彈碎的古琴;
下破的殘棋;
無窮無盡,無邊無沿的追逐遊戲;
缺失的畫面;
繁華里記憶對你的珍惜;
——無論你跑到哪裏,我都在圓心的位置等你。
迷迷糊糊地通過了中招的考試,雖說高中是另一個地獄,但新學期的熱鬧氣氛還是讓人非常振奮,孫憶對即將共處三年的同學抱有極大的期待,出現讓我心動的人吧,她祈禱着。
也許老天爺也剛睡到自然醒,心情正好,立刻滿足了孫憶的願望,迎面走來一個比自己高出兩三指的運動型少女,利落的短髮,簡單的運動衣,乾淨的運動鞋,一張面部表情不是很豐富的臉走向了自己。
“這個班的?”孫憶指了指門口的班牌兒、無害地笑着問道。
“恩……”一個鼻音算是回答了問題,背着單肩包的女生閃進了教室。
不夠熱情,有點木訥,孫憶鬱悶地總結道。
隨着也走進了教室,坐到了她的後排,想着搭訕幾句,卻被身後一個男生搶了先,“嘿,小七,你也在這個班啊,太巧了,以後多照應兄弟啊。”
說著倆人勾肩搭背的走了出去,孫憶心中五味雜陳,猶豫了片刻,還是找了個靠窗靠後排的位置坐下。
也許是緣分吧,老師重新調座位的時候,竟然把她調到了自己的右邊,當時的暗喜簡直無法形容。
瞥了眼她書角的名字,單一個“柒”字,寫得異常瀟洒飄逸,跟外表的內斂冷漠及其不搭。
小七閉着眼裝睡,因而孫憶仔細打量了她一番,想來這剛開學,精力應該正旺盛,瞧她面色也很不賴,估計是怕煩擾,因而裝睡。
孫憶也就不多言語,心裏琢磨着她會不會是個同道中人,如果她也喜歡妹紙多好啊,不過,還是別想太多,孫憶這樣叮囑自己,免得到時候太失望,畢竟這個概率還是很小的。
這樣想了一會兒,又翻了一會兒手機,也趴着睡去了。
很快,她們找到了共同的愛好——打籃球。
女生愛打籃球的不多,真正會打籃球的更是鳳毛麟角,可即使這樣,還是讓這兩個女科比碰到了一起。
中午或者沒晚自習的課後,她們都會去操場上打一打,小七身手技巧都很不錯,動作漂亮,投籃又准,孫憶對她的喜愛更深了一層,看着小七臉上的汗水從內雙的眼角滑落,如珠如豆,在正午明媚的陽光下熠熠閃光,在晚霞的映照下輾轉剔透,惹得孫憶心裏一陣悸動,快要按捺不住心底涌動的激情。
但現實讓孫憶冷靜了下來。
高一的晚自習比較寬鬆,兩人經常一起逃課去校食堂加餐,一路上少不了打打鬧鬧,吵吵嚷嚷,偶爾會撞到查課的教導主任,結果經常在教導主任的厲聲下跑的沒蹤沒影,跑出壓抑的教學大學,盡情的放生大笑,高升大吼。
但野獸往往難逃獵人的毒手,有一次吃飽喝足玩夠回教室的時候被教導主任逮個正着,結果一頓神批外加兩千字檢討。
兩人推來推去,最後還是小七完成了這個痛苦的任務。
四千字下來,逼得她什麼話都寫了,比如對不起父母的養育之恩,愧對老師的期待,愧對黨的栽培;對踩到校園的花花草草感到很羞愧……
孫憶舉着寫好的檢討稿,有一句沒一句的念着,笑得沒一點形象可言,小七的臉黑到什麼程度,不用形容大家也都想得到。
“作為對你的獎勵,今晚請你去上網。”
“不去!”
“請你都不去?我今晚難得能去呢……你不去算了。”
在孫憶失望中結束了對話,晚上放學的時候,小七尾隨着孫憶走出教室,在孫憶身後悠悠來了一句:“我陪你去。”
“你竟整這死出!”倆人又扭打在一起,牽連到身邊無辜的同學若干,得到白眼鄙視無數。
這兩個女生怎麼一點女孩子的樣兒都沒有呢?真是太野了。
小七帶孫憶來了一個不常光顧的網吧,沒有多少人,可選的空位置很多,兩人自然是挨着坐,孫憶暗忖此情此景,天祝也。
心中各種想法紛飛,行動上一直跟不上節奏,孫憶偷瞥到小七一直在玩弱智的單機遊戲,敢情這小妮子真是單純來作陪的。
孫憶一陣欣喜,她要走出第一步,不能讓這個晚上白白浪費掉,她指自己的屏幕給小七看一個MV,小七有點近視,湊過來盯着屏幕目不斜視。
小七的發梢在眼前晃啊晃,洗髮露的味道刺激着嗅覺,惹得孫憶渾身燥熱,只想尋求些觸覺。
這張臉,天天浮現在眼前的臉,此時此刻就在幾厘米的面前,只要一個小小的動作就可以親到,當孫憶好不容易做好一切準備的時候,有人卻在身後叫了一聲“小七!你也來通宵啊……”
這個不速之客過來寒暄了幾句之後,識相地走了。
小七又繼續玩自己的單機遊戲,孫憶苦苦探索着新的機會,在凌晨兩三點的時候,小七說困了,先睡會兒,可能有點冷,就蜷縮着趴在了電腦前。
過了好一會兒,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孫憶伸手輕撫了小七的頭髮,順着耳背滑到脖頸,剛想湊過去親一下小七的側臉,不曾想小七被孫憶稍涼的手弄醒了。
小七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卻佯裝不知,順嘴問了一句:“你困不困?”
“不困,你睡吧。”孫憶發覺自己的聲音不太自然,有點啞有點生硬。
小七卻順勢靠着孫憶的肩膀,又睡了過去,也許真是有點冷,不覺中小七會往孫憶身邊靠一靠,尋求一些溫度,孫憶就這樣木石般坐到了清晨,這個木石心中有着怎樣的激流涌動,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清晨,南邊一彎淺淺的長虹映着,慢慢浮了起來,顏色漸漸清晰明朗,不知道她的心意何時能夠如這虹一般明朗,沒走多久,當它漸漸消退時,孫憶心中又是無盡的落寞。
日子就這樣簡單而平靜的過去了,很快就步入了緊張的高二。
期中考試之後沒多久,因着鄰班的挑釁,小七和孫憶挑選了幾個班級的主力,頂着大太陽打了一中午的籃球賽,在三十二三度的氣溫烘烤中,全場的比賽打下來,都筋疲力盡,幾乎虛脫。
孫憶瞧着小七臉色蒼白,想着過去問候一下,從嘴裏說出來的話卻變了味道:“怎麼了,老婆,這就頂不住啦,不是挺能打的嘛。”
小七無視掉孫憶遞過來的冰鎮礦泉水,轉身就回了教室。
孫憶一直看着小七走到消失在視線,想着小七略顯不穩的腳步,心裏嘀咕着,看樣子確實累得不輕。
晚自習已經開始了,大家陸續進入到了深度思考的狀態,小七看了看左邊空的座位,無奈地搖了搖頭,中午打球中暑,正難受得緊,看看桌上擺得高高的複習資料,更是頭痛難耐,所以小七趴到桌上繼續休息。
晚自習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老師也耐不住煩,回辦公室嘮嗑去了,這是孫憶捧着還滴着水的冰西瓜,瞅着老師的背影,着實鬆了口氣,一直擔心怎麼跟老師說辭呢,這下都省了。
“嘿,老婆。”孫憶自覺不是很重地拍了一下小七的後背。
“滾!”隨着話音,西瓜直線墜落砸到了地上,紅壤異常刺眼的炫耀着,黑色的西瓜籽也歡快地飛了一地,孫憶的動作僵硬地保持着捧西瓜的動作,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此時的小七也獃獃望着這一地開膛破肚的西瓜。
小七隻是一甩手,只是像平時一樣,沒想到孫憶手中會有西瓜,校外半小時路程才會有冰凍的西瓜賣,想着孫憶為自己做的一切,小七很是愧疚,想說“對不起”卻沒能夠說出來。
看着孫憶把摔破的西瓜扔進垃圾箱,看着她用拖布擦凈地板,回頭過來又沒心沒肺的說:“你看你激動什麼,現在沒西瓜吃了吧。”
“誰讓你不好好打招呼的。”
“敢情這還是我的不對了?”
“我說了以後別叫我老婆,誰是你老婆?!”
“呵呵……”孫憶心裏已經挺不是滋味了,也不想繼續說什麼,開始埋頭做作業,準確地說,是裝着認真做作業。
孫憶覺得那寫滿心事,寫滿了願望和祝福的漂流瓶,在半路中被無情地撞碎了。
孫憶開始找各種理由來請假,用盡方法來逃課,只是為了逃避與某個人的相見,可即使不見,小七的影子卻愈加地清晰。
原以為的感情陣痛,卻是持久的難耐和掙扎。
學不能不上,回到學校的孫憶常常保持一天的沉默,小七卻語氣怪異地揶揄:“捨得來上課啦?”
孫憶不理,整理好書本后,顧自趴着繼續“冬眠”。
不久,孫憶敏銳地聽到小七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然後胡亂的寫着什麼,寫幾個字然後劃掉,團成一團塞進書桌,然後又撕下一張,反反覆復,三堂課後,她把折成四方的紙條放進了孫憶握着手機的手心裏。
孫憶聽到小七故意放大的腳步聲走出了教室,展開紙條,裏面只有一句話:“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以後咱們還好好的吧。”
一句話寫了這麼長時間,孫憶覺得小七還是很在意她的。
小七踏着上課的鈴聲返回教室,小心地留意了下孫憶的神情,還好氣氛慢慢得到了緩解。
課間兩人多少恢復了以前的一些打鬧,就在玩的正嗨的時候,孫憶玩味十足地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歡我?”
“恩?”小七停住了動作,難道必須要面對這個問題嗎,我是喜歡你,但我不能接受這個圈子。
“你是不是喜歡妹紙?”孫憶小聲問道。
“你才喜歡妹紙呢!”小七沒能控制住嗓音,周圍的同學開始把目光向這邊聚集。
“我不是!”孫憶在多年後想起當時的場景,無法回憶起自己是怎樣慌張和上課老師擦肩而過,怎樣慌張地奪門而出。
之後孫憶又不太常去學校上課,基本上斷斷續續的請假和逃課。
一次小七抓住機會和孫憶說:不要逃課了好不好,一個人坐着,沒人說話挺無聊的。
孫憶笑了笑,沒有答話,把自己當什麼了?、
可是之後,孫憶沒有再逃課沒有再請假,發現小七真的開始認真學習了。
月考成績下來的時候,小七很受打擊,刻苦的努力並沒出現太大的效果,孫憶看小七苦盯着試卷,就玩笑道:“看你學這麼刻苦有什麼用?不還是沒我的分高?”
“你那都是假的!”
“假的也比你高!”
“滾!”
孫憶心中一陣冰冷,她是怕銘太努力,自己跟不上她的步伐,她還期望着和小七上一個大學,學同一個專業,住一個寢室。
而小七最苦惱的並不是成績本身,而是她期望她的努力能夠感染到身邊這個沒心沒肺,天天弔兒郎當、只會打瞌睡的女孩兒,小七知道只要孫憶稍微努力一點,就會有很大的進步,她希望孫憶有一個好的前程。
這樣的用心良苦,孫憶什麼時候能夠明白呢?
只可惜,兩人都不了解對方的心情。
孫憶帶着鬱悶的心情去打球,這次沒有像往常一樣叫上小七,偏偏這時有人來找茬,一副狂傲的樣子,說話極其粗俗難聽,開始孫憶沒有搭理,之後此人越來越甚,多次說她打手犯規。
“你他媽長手了嗎?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打你手了?”趁對方還沒反應過來,繼續道:“我打了又怎麼樣?今天我他媽就看你不順眼,就打你了,怎麼著吧?”
孫憶越說越來氣,抓過對方的領子,順手給了一記右勾拳,對方一個不穩跌倒在地,被孫憶狠狠地踢了兩腳。
她從不懼怕男生的挑逗和挑釁。
開始那麼囂張,原來就是一面瓜。
孫憶不屑地撇了他兩眼,剛轉身就感到一陣陰風,然後臉一陣酸痛,試探着摸了摸鼻子,手上染了不少鮮血,同時只見眼前一直黑腳恰好落地。
孫憶解了氣卻也受了傷,小七看到后一陣心疼,立刻上醫務室取了消毒棉花和葯貼,幫孫憶處理傷口時一直絮絮叨叨的叮囑着,以後別跟小人一般見識,別太衝動,好漢不吃眼前虧,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逞什麼能等等之類的,孫憶沒聽進去多少,只獃獃地瞅着小七。
窗外燃燒艾蒿的氣息混着消毒水揮發的味道,讓此刻定格了一副溫馨的畫面。
折騰了好一會兒,孫憶累了,倦了,困了,躺在小七的手肘上睡了一節課,醒來時充滿了滿足感。
不一會兒就放學了,同學們都在整理課本書包,準備離校。
孫憶坐在靠牆的位置,見小七慢吞吞地收拾着,就急着讓她讓開,小七卻仍就不緊不慢的,就是不讓開位置讓孫憶出去,兩人推搡了幾下,小七突然就站了起來,用雙手把孫憶的臉固定在了牆上,一隻手細心地墊在了孫憶腦後,孫憶重心不穩身體也貼在了牆上,作勢就要親過來,見還有同學沒有離開教室,孫憶慌張地想要推開小七,卻不知是用力過小還是她本身並不想推開這個機會。
慢慢地,小七的臉越來越近,尚未離開的同學們開始起鬨,就在隔着幾張紙距離的眼前,小七頓了一下,停住了,壞壞地說了一句:想什麼呢,走了。
然後就讓開了位置,孫憶帶着一身的冷汗,飄回了家。
用了整一個晚上的時間都搞不清小七到底是什麼意圖,單純的玩鬧么?
想着想着,孫憶還是傻傻地笑了,雖然沒有親到,但這已經足夠了。
孫憶不斷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日子就在孫憶的欣慰和失望中飛逝了,從開學的那一天開始,孫憶就珍惜着這高中三年的每一天,她不斷地抱着希望又失望,失望后又看到了希望。
這是一種殘酷的折磨,可她甘心情願受着這樣的苦痛。
她不說,不是她沒有勇氣,而是她怕,怕得不到愛情,又失去了友情,她不敢輕易冒險。
她在私密日誌中寫過這樣一段話:當性別意識覺醒后,我的困惑,我的軟弱,我的猶疑,註定了我默認自己與大眾不同。當然,我並沒覺得有所謂羞恥,畢竟我向來我行我素,不過就此開始了長期的壓抑,畢竟必須將心內的話深埋,好好保存,暴露一點就會萬劫不復。我喜歡過,愛過,並且那麼無限趨近於愛,無限趨近於牽手,但那只是無限趨近於,並不是等號,壓抑得久了便會不斷懷疑自己,懷疑自己的能力,畢竟喜歡了愛了付出了,哪怕是能對等收回呢?可惜沒有,所以唯有壓抑,顯得我好像也不是付出那麼多,只是內心,冷暖自知罷了。
時間畢竟還是要隨着自然規律而無情地向前邁進,高考過後,成績也很快就下來了。
孫憶被第一志願錄取,去了北京。
小七則因幾分之差落榜第一志願,去了關州。
雖然分隔兩地,她們的聯繫卻一點都沒有減少,好像突然間都長大了,彼此間更多了幾份惺惺相惜。
小七生日的前夜,孫憶發了簡訊給她:我喜歡你,很久了。
小七回復:我也喜歡你,但可能並不是你期望的那種喜歡。
孫憶望着手機,眼神黯淡下來。、
這時手機又振動了,屏幕顯示:可,我愛你,很久了。
那天晚上,小七給天堂的父母寫了一封長信。
爸、媽:
你們在那邊過得還好嗎?你們走了那麼多年,我也已經長大了。
這麼多年,也沒有給你們遞什麼訊息,是做女兒的不對。
只是因為實在沒有什麼特別好的事情要告訴你們。
這些年,我過得很不容易,我不想把煩惱倒給你們。
你們離開以後,我就不是你們認識的樣子了,不再是那個讓人省心,讓家長驕傲的孩子了。
好在,我是幸運的孩子,你們走後,我還有很多親人,他們都對我非常好,都很疼愛我,都對我寄予厚望,我明白他們的良苦用心,明白他們的愛,但也許是由於我的原因,我常常拒絕溝通,拒絕交流,我無法說明我的心理,但這許多年,都是這般度過的。
即使重來一次,也不會改變什麼。
這十幾年來,我對身邊的一切充滿了怨恨,滿滿的怨恨,甚至是憤怒。
我指責每一個人,甚至有時詛咒那些幫助過我,真心為我好的人。
包括我自己,我一度痛恨自己,鄙夷自己。
但此刻,我寬恕了這一切,也包括我自己。
爸,我是那麼深深地恨過你,你是我童年時的一片陰影,意外發生后,你又給了我另一片灰暗的天空。
我是個善於記住過往的人,可以說我是喜歡懷念過去的人,也可以說是習慣於沉浸在過去不願醒來的人。
很多人,對於童年的記憶很模糊,甚至是完全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基本上都沒有什麼印象,而我最早能憶起兩歲左右的事情,我多麼希望它是愉快的,而事實上,它卻是我不願記得的。
沒辦法,活着,有太多的事與願違。
我的兒時記憶從兩歲開始,那記憶里充滿了酒精味,那記憶的畫面里是嬰兒臉上的一雙臭襪子,還有年輕母親默默的眼淚和隱忍。
在你面前,疼了不敢哭,委屈了也不敢哭,因為你不允許孩子哭鬧。
我是那麼地怕你,一個女兒是那麼地怕她的生身父親。
有一年你過生日,我在自己的房間猶豫了很久,要怎麼去跟你說生日快樂,也許是有點羞澀,更多的也許是懼怕。
即使沒有做錯什麼,但我還是不敢,你和恐懼兩個字在我的感覺中聯繫的太過緊密。
最後到底說沒說那句“生日快樂”,我不記得,也不重要了。
現在每年的十月二日,我都會默默地和你說聲“生日快樂”。
那時,我大概十歲左右吧,一天晚飯後,我和表姐在衛生間裏玩,我很認真地對她抱怨道,為什麼你們生了我,你們不該生下我!
表姐立即阻止了我,她說,不能說這樣的話。
她多半已經記不起這件事情,但我依然記得很清晰。
那時的我,就已然看到,活着有太多痛苦,這種痛苦主要是我間接從媽媽的痛苦中感受到的。
媽,你是一個多麼樂觀的女人啊,對生活永遠充滿着激情,無比地相信生活會越來越好,我生活的全部希望和力量都是你給的,我人生的前十二年,唯一的信仰就是,讓你好好的,讓你好好享受生活,讓你快快樂樂的生活。
我要求自己做好每一件事情,我做到了。
那份堅韌和執着全部來自於信仰——愛你的信仰。
我還深深地記得,一次我們去逛街,你在看一件淺色的小西裝,服務員嫌惡地叫道:不買別碰啊!你沒有說什麼,也沒什麼表情的變化,只是很自然地看起了旁邊的衣服,而我感到牽在你掌心中的我的小手,瞬間有些冰冷。
我狠狠地瞪了女售貨員一眼,暗暗發誓,等我長大了,一定給你買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但絕對不在這樣品質低劣的人手中買。
我無比地堅信,我做得到,我會讓你過上特別特別幸福的日子。
可那時,我還是小學生,我只能看着你被對面賣相同貨品的老氣橫秋的女人氣的去打吊針,我只能看着你操持家裏的上上下下,而爸爸在床上不停地換着電視節目,我只能好好的學習,用完美的成績來讓你感到欣慰。
你的力量來自於我,我的力量也來自於你。
可,你無聲地走了,連句話都沒有給我留下,我還可以給你力量,可我的力量來源呢?
我還沒有讓你過上好日子,我還沒有為你買一件漂亮的衣服,我還沒有為你做一頓可口的飯菜,我還沒有為你洗一件衣服,我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做,你就急匆匆地走了。
我的精神支柱沒有了,我努力的動力沒有了。
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激不起我的鬥志,這是現實,改變不了的現實。
這是我人生頹廢的根源,不是我找的理由,而是事實。
你的匆匆離去,給我留下了太多太多的遺憾,子欲養而親不在了。
爸,你從國外回來的那個清晨,我醒着的,我聽到了敲門聲,我聽到了你和爺爺奶奶的說話聲,我聽到了你走近我的腳步聲,你們都以為我睡著了,可我沒有,我多想起來大喊一聲“爸爸”,然後撲向你的懷裏,但是最後我什麼都沒做。
我們之間到底隔了什麼?
上了初中后,爺爺奶奶就帶我搬了家,這樣就有更多的親戚可以照應我們,我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我的信仰消失了,我的朋友消失了,我兒時熟悉的那片天地也消失了,那些兒蜻蜓,那些兒花兒,那些泥土芬芳的小山坡,那些塗過鴉的灰色牆壁,那些鑽過的草叢……
我的心裏空蕩蕩的,我的支撐沒有了,他們希望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當然,我不會用心去做,我的手腳上都牽着一根線,這根線往哪裏簽,我就往哪裏走,完全的被動,完全的無意識,回憶里已經消失了太多的感受。
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夙願是什麼,我不知道我如果表達出一些什麼會不會有什麼不同的結果,但我什麼都沒有說,我消極地過每一天。
直到有一天,我綳不住了,我拒絕再走進校園一步,他們只能為我辦理了一年的休學,休學的上半年我東遊西盪,下半年就被他們安排進了借讀學校,他們徵求了我的意見,雖然我並不想去,但我沒有拒絕的理由,便去了。
那裏是個我更加無法融入的地方,我孤獨,我無助,我感到心無比的冰冷。
有幾次我都自作主張的回到家裏,卻又被他們說服回來。
我是那麼的絕望,我把所有的食物塞進我的食道,塞滿所有空虛的角落,我感到喘不上來氣,快要無法呼吸,我想我得趕緊回家,我想我不能倒在這陌生的街道,總算支撐着到了汽車站,忙碌的汽車忽忽的冒着尾氣,打到了我的臉上,竄進了我的鼻子裏、
突然,所有的食物都衝出了體內。
窒息的感覺消失了,我又可以重新呼吸了。
留下那一地的污穢,我快步離開了那裏。
我試圖讓自己生病,穿着單衣站在零度以下的空氣中,顫抖着用冷水洗澡,但我還是沒有生病,在借讀宿舍的床上喝過了期的牛奶,也只是瀉了一夜的肚子,那一個晚上,我來來回回穿梭在冰冷的走廊,在衛生間內險些暈倒,但並沒有真的暈倒,我沒有吃藥,可第二天的下午就沒事了。
我從上鋪不設防備的跳下,希望能讓腿骨折或是哪裏傷到一下也好,試了兩次,腿還好好的,也許真是我小時候太野了,雖然總是感冒發燒,但還算是野生的草,生命力頑強。
我強烈地希望離開那裏,我要回家,我找不到任何的辦法,只能從學校的食雜店買了一把五毛錢的裁紙刀,新的,很鋒利,我翹了體育課獨自留在宿舍,我沒有多想,就向手臂輕輕地劃了一刀,我沒有想後果,只是下意識地做了那個動作,想要解脫的動作。
血比我想像中多了很多,但我沒有感到疼痛,心裏是無法形容的放鬆,誠實地說,那一瞬間,我感受到了久違的快樂。
我捂着傷口爬下床,我看到了一地的鮮血,然後感到無比的興奮。
我一路小跑着來到一樓,獨自去了醫院。
打麻藥、縫針、留院觀察了一晚,第二天如願地回到了家中,我騙他們這是一個小意外,我太不小心了。
看似這是一個傷害自我的一個舉動,但我要告訴你們,這是自我保護的一個行為,因為如果我不這麼做,呆在那個令我無比絕望的地方,我很可能會選擇用死來尋求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