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陌上草原籬上花
你問我在絕望什麼,有什麼可絕望的?我真的無法告訴你,如果你說誰沒有個困難,誰沒個絕望的時候,那有什麼大不了的,至於總說什麼死,什麼自殺的蠢話嗎,就是你太脆弱了。
對那些人,我只能說,他們還沒有真正的絕望過,我敬畏那些了結自己生命的人,雖說活着需要更大的勇氣,但自殺也是一種充滿了勇氣的舉動。
我不提倡人們去選擇自殺,但對於已經選擇自殺的人,我充滿敬畏,望你們天堂安好!
上了大學以後,雖然一下子約束少了很多,似乎環境寬鬆了很多,但我依然感到鬱結,依然感到有人扼住了我的喉嚨。
潛意識裏,我知道那個人就是我自己,可是我就是逃脫不出來。
我常常感到好多的東西窩在心口,吐不出來,好多想要寫到筆下的東西堵塞着,就像擁擠的人群把一條寬闊的大道堵的水泄不通。
煩躁,焦灼,壓抑,痛苦。
不是不能發泄,而是什麼都發泄不出來,這不是簡簡單單通過發泄就可以解決的事情。
我非常清醒地知道不應該這樣的,我怎麼總是如此的不淡定,總是不能夠排解掉這種沒有重量的垃圾情緒。
我常常自暴自棄地想,我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反正就是這樣了。
大不了,誰都遠離我,我不怕的,反正又不是沒有人離開過,都離開也好,反正我可以自己生活,我不怕。
我什麼都不怕。
最壞的結果不過是死而已。
死了我就可以去找你們了,可我冷靜下來時,會告訴自己,這樣的我怎麼有臉面再去找你們。
我知道這種慣性的情緒和生活狀態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來改變。
在我離開學校的前一陣子,我在床上,流淚,不停地流淚,不明所以的流淚。
室友叫我一起去逛街散心,我冷眼拒絕。
我知道她是關心我,是好心。
可是,那時的我,連活的理由都找不出一個,還有什麼心情逛街呢。
我給堂姐打電話,我嚎哭,好尖叫,她說,離開那兒吧,離開讓你不開心的地方。
我給最好的朋友打電話,我傾訴,我胡言亂語,她要帶我去找學校的心理老師,做心理諮詢。
我極盡所能地折騰,我呼吸不了,我思考不了,我再次幻想着無數種死亡的方式,我模擬着無數種自殺的場景。
我猜度死亡的感受,我控制不住臆想。
現在想想,當時好在還有她們願意聽我說話。
至今,她們都還是知道我全部的秘密的人。
我知道她們不會討厭我,不會憐憫我,不會拋棄我,她們對我是有信心的,我知道。
然而,生活就是這樣,兜兜轉轉,丟失的人,丟失的信心,丟失的希望,一切的一切,還會回來。
我還算幸運,在那些快要支撐不住的日子堅持了下來。
獨自一人的遠行,會孤獨,也值得享受。
車內的燈光越來越亮,窗外的景色愈來愈模糊,直到轉頭看到的不再是蒼山綠樹,而是自己的影子時,夜已經深了。
車內人很少,在前面幾站下了很多的人,我周圍的五個座位都是空的,我很享受這樣的愜意。
我看了看腳下的黑色箱子,差不多該把身上染了煙味的衣服換下了,箱子裏一半是我新買的衣服,事後才覺得大部分都不適合我,只是買的時候太過心血來潮,只是太想在一座新的城市展現最好的自己,可結果是適得其反,現在想來,當時的自己實在可笑。
我拎着行李踉踉蹌蹌地下了火車,拉着小黑箱左右遙望了一眼,跟着人流向右走去。
陌生的人們啊,我將與你們共同呼吸一座城的空氣。
媽,你嫁給爸的那天,穿着婚紗低眉嬌羞的樣子一直深深地在我腦海中,那幾張照片我常常反反覆復的看,那時,我還不知道在哪個天涯海角呢。
媽,那天你很幸福吧,一定是的。
從嘴角的微笑我看的出來,那種甜出蜜的幸福。
可惜,我沒有機會親眼見證。
我幻想,在某一個周末午後,我吃過你做的午飯,坐在溫暖的陽光下,我從裝滿書的書架上抽出一本,坐在書桌一邊,慢慢翻看。
疲憊時,抬起頭,給予彼此一個甜甜的微笑。
梭羅說過:大多數人,甚至在這個較自由的國度里的人,也由於無知加上錯誤,滿腦子裝的都是些人為的憂慮,乾的全是些不必要的耗費生命的粗活,這就造成了他們無法採摘生命的果實。
前些年的我一定會無視這樣的話,現在明朗起來的我,開始懂得其中的含義,開始知道那些曾經困擾我的都是人為的憂慮,但對於深陷悲傷情緒中的人來說,那種憂慮是致命的,但好在我現在走了出來。
我要好好地去採摘屬於我的飽滿的生命果實。
我期望中的生活的每一天,都是一場高分的文藝片。
我是這場文藝片的導演,我是絕對的主角,我邊導着邊演着,呈現出來的一定都是我滿意的畫面。
人完全可以讓自己生活中的每一幀都是藝術的,充滿生活氣息的藝術,充滿純真的藝術,充滿熱情的藝術,充滿期望的藝術,充滿對人生敬畏的藝術……
媽,享受勞動的基因應該是遺傳於你的。
以前你把家裏收拾的多麼乾淨整潔啊,我從沒穿過髒了的衣服,即使小小的污漬都不曾有過,爺爺奶奶一直都好喜歡你的勤快能幹,在他們眼中你是特別好的媳婦。
上學的時候,我在家什麼活都不幹,衣服奶奶給洗,襪子都是爺爺洗的,真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奶奶總說我一點都不像你,可是現在我慢慢開始像了,以前那是爺爺奶奶太縱容我,讓我養成了壞習慣,現在在外生活,沒有人給洗衣端飯,就得自己幹了。
爸爸,你什麼家務活都不做,真是太懶了,不應該哦,現在要勤快起來,要好好對媽媽,我現在不能孝敬你們,但我會好好生活,你們也要這樣。
如果天堂和人間是平行的世界,那麼我們仍舊生活在一起,只是我們望不見彼此,但我們還是和當年一樣,離得很近,就在彼此的身旁,我想念你們,我很想你們,我想再看看你們的樣子,不是照片里的樣子,而是面對面的樣子。
我想再聽聽你們的聲音,快要忘記了的聲音,時光和遺忘,是多麼的殘酷,那些想要深深銘記的東西還是一點點的淡忘了。
我是一個人,抵不過自然規律的殘酷。
我知道我再沒有了這樣的機會,再怎樣,都是一種奢望。
每當聽到《火柴天堂》,我都抑制不住淚流滿面——
有誰將一根根希望全部點燃,有誰來買我的孤單,有誰來實現我想家的呼喚,每次點燃火柴微微光芒,看到希望看到夢想,看見天上的媽媽說話,她說你要勇敢你要堅強,不要害怕不要慌張,讓你從此不必再流浪,每次點燃火柴微微光芒,看到希望看到夢想,看見天上的媽媽說話,她說你要勇敢你要堅強,不要害怕不要慌張,讓你從此不必再流浪,媽媽牽着你的手回家,睡在溫暖花開的天堂……
每次都暗暗下決心,不聽這首歌了,但一到KTV,我又會忍不住點這首歌,然後又流淚到失控。
每次聽到這首歌,都覺得真的是你們在看着我,在對着我說話,告訴我,要堅強要勇敢,要努力好好生活下去,要真誠而善良,無論發生多麼不好的事情,都不要丟掉信念;無論多麼艱難,都要堅強的活下去。
我曾是你們的驕傲,但你們走後,我一度幼稚地找不到努力的動力。
但我現在想明白了,我會無比認真地努力下去,讓你們在另一個世界依然為我驕傲着,一直驕傲下去。
你們的女兒一定會很優秀,一定會是個善良的,有點用的人。
當我也離開的那一天,我會走到你們的身邊,和你們睡在溫暖花開的天堂。
爸媽,你們一定要跟在我的身邊,我帶你們去看你們還沒來得及看的世界。
如果你們能從平行的世界裏請兩天的假該有多好,就能享受一下女兒的照顧了。
清晨,我會早起為你們準備早餐,高湯,小菜,噴香的白米飯,煎蛋,煎香腸。
我會把雞蛋放到各種模具里煎,有向日葵形的,有心形的,有卡通形的。
高湯一定還是當年的味道,小菜也一定會很純正,雖然是很簡單的餐食,但我們要的只是那個記憶中的味道,要的只是那種味覺上的依賴。
無論怎樣,只要記憶還在,我們就可以永遠吃到。
我也會準備很多的糕點和飲品,你們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我會提前為你們準備幾套衣服,我們一起逛公園、拍家庭照,我給爸爸準備的是一套西裝,爸爸清瘦、高挑,穿西服一定很帥,以前我很少看到爸爸穿正裝,實在太遺憾了。
都說體瘦的人適合穿米色和鼠灰色等暖色調,圖案為格子或人字斜紋的西裝,但我還是更想要看你穿深藍色或是偏向於視覺黑色的西裝,然後配上灰黑相隔斜條紋的領帶,腳下是一雙黑皮鞋,想想都覺得帥呆了。
媽媽的衣服我挑了很久,都沒有拿定主意,還是媽媽你自己來挑吧。
女士的衣服顏色和款式太多,可選擇的範圍太廣泛了,我不是很清楚媽媽現在喜歡什麼樣式。
商場九點鐘開門,我們可以八點半出門,趕第一波客戶買東西,一個小時的時間足夠了。
……
算了,越想像,越難過。
因為,你們再也回不來了,最多只能在我的想像中,我的夢中短暫地出現,然後又無情地離開。
罷了,罷了。
爸、媽,我是那麼的想見你們,卻又那麼怕見你們。
提筆前,我只是想寫一個簡訊給你們,告訴你們我現在過的很好,可當我寫下“爸、媽”兩個字的時候,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好多的話想對你們說,說著說著,又開始亂起來,不知道你們看着會不會一頭霧水。
多少年了啊,這麼多的事情怎麼匯成幾句話呢。
前天有幾個陌生電話打來,前後打了幾遍,但我沒有接,我猜多半是二姨從國外打來的,我不是很想接她的電話,我知道她會問什麼,她會說什麼,都是我不喜歡聽的,而且她中文不是很好,交流起來比較費力,因為是跨國電話,所以音質本來就不是很好,何況我住的地方信號本來就接收不夠良好。
所以我找了各種各樣可成立的理由忽略了那幾個電話,媽,你不會怪我吧。
你是知道的,我從小就是個對親戚不很熱情的孩子。
二姨會問我工作了沒,工作的怎麼樣,找對象了沒,現在該找對象了,已經不小了,云云。
我覺得我沒有辦法跟這個幾年都沒見過,又從未有過身後感情的親戚吐露更多,雖然她是你的姐姐,但我們曾有過的生活交集太少,何況我相信她一定不會理解我目前的生活,不會理解我喜歡女孩子,不會理解我孤注一擲的那些夢想。
身邊了解我的人不多,堂姐算一個。
她足夠理解我,傾聽了我很多的苦悶,給了我很大的精神力量。
我當初決定向她坦白是對的,她現在理解我,她在給予我精神上的力量。
無奈也好,真誠也罷,沒有強硬的反對,沒有惡意的阻止,我就覺得很欣慰了,何況現在的情況比想像中好了很多,他們很偉大,我一直這樣認為。
走了的人就那麼憑空消失了,就像你們。
走了的人就那麼消失了,再也找不回來,想不到的人就那麼突然的和你有了交集,甚至是糾纏。
人和人的相識是不是在反覆着同樣的模式?
為什麼人與人之間的相處要留下那麼多的回憶,為什麼人離開后要留下那麼多曾經的印記?
走了,走了,都走了,那些相親相愛的人們,都走了,留下了我一個人。
人都要送別一個個的人之後,最後把自己也送走嗎?
多麼殘酷的現實。
我不想讓自己沉浸在如此悲傷的現實中,我現在也很少如此傷懷了。
只是此時此刻,面對你們,帶給我生命的你們,多年不見的你們,就讓我再痛快的矯情一次吧。
我現在偶爾也會情緒失控,一切的轉變都需要一個過程。
哪個人沒有缺點呢,我也有很多的缺點,人與人在相處的過程中需要彼此寬容和理解,傷心了不過哭一場,生活還要繼續,只要快樂幸福更多一些,就不能輕易說分開,因為即使再遇到別的人,依然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
媽媽,只有你才是最好的,對我最好的,懂得該怎樣對我好的,可是你卻不再了。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撕心裂肺的想你。
你要活着該有多好,我們的生活一定特別特別的美好。
我能為你做一切事情,不可實現的事情我都能做到。
如果你還在,我可以為你犧牲所有的一切。
無怨無悔,心甘情願地付出一切。
我恨,我恨你去了那趟郊遊,我恨你上了那輛車,我恨啊……
哎……這樣一封本該喜氣洋洋的信件,最終還是被我寫砸了。
爸、媽,你們放心吧,痛苦掙扎過後,我會勇敢地站起來,好好地生活。
我總歸會遇到一個人,我們會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小打小鬧中體味幸福的味道。
爸、媽,如果有辦法給我傳個訊息吧,在夢裏也好,讓我知道你們怎麼樣了,你們現在幸福嗎?
我會為你們祈禱,只是不知道你們有什麼願望,你們有什麼未了的心愿嗎?告訴我,我會替你們實現的。
今天晚上,我會為你們點一根蠟燭,我為你們敬酒,向你們行禮,你們來把這封信帶走吧,如果這樣可以交流該有多好,我就可以時常給你們寫信了,寫我們的生活,寫家裏的情況。
還可以把我寫的許許多故事寄給你們,這些故事,我是最想讓你們看到的。
好了,就寫這麼多吧,我愛你們,從來沒對你們說過。
我愛你們,你們聽到了嗎?
我還記得小時候的很多事情,我不捨得寫完這封信,我失眠了,那就讓我繼續回憶下去吧。
我大概兩歲的時候吧,是的,那時候的事情我還清晰得記得。
我記得爸爸東倒西歪地坐到炕頭上,兩腳一搓把鞋脫了下來。
他一手脫下一隻襪子,甩手扔到我和媽媽的臉上,我被突如其來的異物弄醒了,然後哭了起來。
“哭什麼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爸爸沒好氣地說道。
媽媽把兩隻襪子疊在一起,放進洗衣盆里,將我抱在懷裏哄着。
爸爸口齒不是很清楚地說:“放一邊,讓她自己睡!孩子能這麼慣嗎?”
說著用一根手指狠狠地戳了媽媽的腦袋一下,媽媽向後趔趄了一下,我從懷中掉到了腿上,爸爸自己也一個不穩倒在了炕上,順勢睡了過去。
媽媽無聲地嘆了口氣,抱起我繼續哄着,我漸漸停止了哭泣,掛着淚珠假裝睡了過去。
是的,我是假裝的,你們一定不會知道。
雖然那時候我才兩歲。
媽媽輕輕地吻去了我小臉上的淚水,然後幫爸爸脫去了外衣、褪去了外褲,抱出一床被子蓋在了他的身上。
第二天早上。
凌晨五點半。
媽媽在廚台上做粥,炒菜,煮湯。
鄰居護士姐姐梳理着頭髮從自己房裏走出。
她會主動跟媽媽大招呼,“明慧,這麼早啊?”
“恩,被孩子吵醒就睡不着了,你也早啊。”媽媽說。
“哎,冬天太冷了,冷醒了,打算燒壺水,洗個澡再去上班。”
“正好,這裏有燒好的,你先用着,回頭我再燒就行。”
“沒事,我又不急。”護士姐姐說著指了指我們的房間,說:“燒壺水沒多一會兒。”
護士姐姐的話音剛落,爸爸就走了出來,面無表情地看了兩個女人一眼,就出大門解手去了。
“他昨晚又喝酒去了吧。”護士姐姐對我們家的情況很了解。
媽媽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吵到你睡覺了。”
“我沒什麼事,就是苦了你了,你還是找個時間跟你公公婆婆說說吧。”
我看到媽媽低頭給湯加着料。
護士姐姐沒有再說下去,從水缸後面拿出一個水壺,插好電走回了自己房間。
媽媽回到房間之後盤腿坐在小飯桌前,我面對飯桌坐在她懷裏,爸爸安靜地吃着飯。
“小七,張嘴。”
我乖乖地吃着媽媽喂到口中的稀粥,有些畏懼的看着對面的男人。
“孩子不用送我爸媽那了,我今天不去工地了。”
“那不是缺電工嗎?”
“今天不想去。”
“恩,那我一會兒去廠里了。”
“都快倒閉了,還有什麼可去的。”
媽媽換上衣服,等爸爸吃完了飯,才給我換了新尿布,匆匆忙忙做完一切才出了門。
我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之後一屁股跌坐在炕上,本想放生大哭,瞅了爸爸一眼,然後忍住了。
爸爸顧自看着電路方面的書籍。
我忘記了剛才的疼痛后,也從窗台上找出一本喜歡的圖冊翻看着。
後面的事情是從爺爺奶奶那裏聽來的。
媽媽在冰天雪地里騎着自行車,繞路先路過了一下公婆家。
“爸,媽,今天工地沒什麼事,孩子跟她爸在家,就不送過來了。”
“恩……知道了,明慧啊,冬天騎車不安全,注意一點啊。”奶奶叮囑道。
“放心吧,媽,雪厚,滑下來也不會傷着的。”
爺爺說:“晚上一起過來吃飯吧?”
“不了,爸,今天家裏做了吃的了,我們周末來吧。”
“好,周末來讓你媽給你做一桌好吃的。”
“那我先走了啊,爸。媽……我走了啊。”
“慢點啊……”奶奶遙遙望着我媽媽離開。
當天晚上。
深夜,我們一家三口已經睡下了。後來我突然哼哼唧唧地哭了起來。
媽媽檢查了一下尿布,乾的。
摸了一下我的額頭,說有點燙,又用自己的額頭去試,果然是發燒了。
她沒有叫醒爸爸,徑直到對面去叫護士姐姐。
篤篤篤……
“妹兒!”
“來啦來啦……”
“不好意思啊,我們小七又發燒了。”
一陣窸窸窣窣下床的聲音。
門開了。
“快穿衣服,先去衛生所開點退熱葯。”
媽媽回屋一把抓起外套,邊穿邊跟着護士姐姐往衛生所走。
“你們家孩子身子太弱了,怎麼隔一段時間就發一次燒啊?”
“我也不知道啊,孩子能吃能睡,活蹦亂跳的。”
“冬天不能捂太多衣服,要經常多出去溜溜。”護士姐姐說。
媽媽點頭稱是。
衛生所離得不是很遠,很快,就給我掛上了點滴。
回到家時,爸爸披着棉衣坐在炕頭上,看着小臉燒得紅撲撲的我。
兩年後,我四歲。
媽媽從成衣製造工廠下崗了,爸爸也不在工地上幹了。
二姨過來做客。
媽媽張羅着飯菜,屋裏屋外地跑着。
二姨問我:“小七,你最喜歡吃什麼呀?”
我不似一般小孩子的熱情,稍顯冷漠地說:“喜歡吃帶魚。”
二姨:“你會挑帶魚的刺嗎?”
“我會!”我說著就從飯桌上拎起一塊帶魚。
這時爸爸嚴厲地說:“洗手去!”
我一聲不吭地往廚台走,邊洗手邊向媽媽吐着舌頭。
我和媽媽聽到屋內二姨的說話聲。
二姨:“對孩子那麼嚴幹嘛?”
爸爸看着自己的報紙。
二姨:“回頭孩子怕你,該跟你不親了。”
爸爸勉強皮笑肉不笑地應付了一下。
二姨說:“小七是這個年齡段孩子裏最懂事的了,找都找不來這麼乖得女孩兒。”
爸爸不想搭二姨的話,問媽媽:“飯還沒好啊?”
“好了好了,可以開飯啦。”媽媽喊道。
我和媽媽前後腳跟進了屋裏。
二姨:“小七長得挺快的啊,估計這是跟着爸的個長呢。”
媽媽說:“希望是這樣哦,最近這段時間是長得挺快的,很多衣服小了都不能穿了。”
二姨:“衣服正好可以給小風家孩子穿嘛,一兩歲,小孩子也不怎麼分男女的。”
我立馬板起面孔說:“我不!”
二姨勸我道:“你穿小了的衣服,你都不能穿了,可以給小弟弟穿,小弟弟可可愛了。”
“我不,我就不!那都是我的衣服,不能穿了也是我的衣服!誰都不能碰!”我很堅持。
飯後,我會幫媽媽收拾飯桌。
二姨走後,爸爸被朋友叫去下棋。
媽媽織着毛衣對我說:“小七,為什麼不想把衣服給你小弟弟啊?”
我說:“我要用小衣服給我的娃娃做衣服。”
媽媽笑了,“給娃娃都不給弟弟啊?”
我說:“娃娃是我的,弟弟不是我的。反正就是不給!”
“好,好,不給不給不給。”媽媽一向很寵溺我。
回憶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能讓人一下就回到特定的情景中。
停電了,不寫了。
對了,最後再跟你們講一件事情,我認識了一個很好的姐姐,叫吳桐,很美的名字吧,她人長得更美呢。
她對我,對身邊的人都非常好,我想,如果她讓我幫什麼忙,我都會幫的。
好了,晚安,我愛你們,願你們天堂安好。
**
周洲沒日沒夜地看了三天三夜的稿子,總算把手頭的稿子都過了一遍,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正準備蒙頭大睡,腦袋剛碰到枕頭,就聽到郵箱叮咚一聲,翻起身一看,是文婕發過來的一封郵件。
點開一看,是份新稿子。
算了算了,睡醒再看吧,周洲嘟囔着重新躺下,結果閉上眼睛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着。
唉,工作使我快樂,周洲無奈地嘆了口氣,沖了杯咖啡,披着被子繼續奮戰在黎明的曙光之中。
《陌上草原籬上花》——這麼文藝?!
看了下頁碼,不多,應該是個短小精練的故事。
**
我雙腿做了截肢,從大腿根部開始,現在是個半身人,行動需要輪椅,很麻煩,所以避免出行,我慶幸我是個程式設計師,有着一個在家就可以完成的工作,所以安心的做着一個宅女。
雖然殘疾,但我過的還算開心,原本就並不怎麼喜歡熱鬧,現在不過是多了一個宅起來的理由。同時也多了一個逃避結婚的借口。
開心的主要原因是,我有一個想念的人,想念開始是痛苦的,可漸漸的就變得美好起來了。
我打開牛小辰的博客,頁面是我為她設計的,但她不知道,因為我是以一個陌生網友的身份做給她的,直到她離開的那一天,她都不知道這個秘密,我沒打算隱瞞她一輩子的,可她離開的太過突然,讓我永遠失去了坦白的機會。
牛小辰是我的鄰居,我們門對門的過了二十年,我們在這個相鄰的家中出生,穿開襠褲的時候就開始一起玩耍,從記事開始,記憶中就有了牛小辰。
我們的兩歲半。
“姐姐,姐姐,粑粑……”牛小辰撅着屁股,頭頂綁着兩個衝天小辮子。
“我來啦……”我踉踉蹌蹌的走過去,手裏拿着一張小小的衛生紙,幫她擦屁屁。
我們的四歲半。
牛小辰嚎哭着:“我不去幼兒園,我不去,嗚嗚……我不去……”
“我們一起去,路上我偷偷給你買大大泡泡糖,好不好?”牛小辰的小臉上掛着眼淚,總算鬆開了媽媽的手。
我們的六歲半。
“姐姐,你的名字怎麼寫?”
我手把手的教她,她皺着眉頭看着“航”字,突然放下筆,說:“不學了,這個字好難。”
我們的十歲。
牛小辰攥着一綹長發,“姐姐,生日快樂,我把我的頭髮剪下來送給你。”
“謝謝。”斷髮上有她的發香。我把那綹頭髮保存在木匣中。
我們的十五歲。
“姐姐,你說,情人節我送學委什麼禮物好啊?”牛小辰花痴的問我。
我想也不想的答:“巧克力。”
“太沒創意了。”
“屎味的巧克力。”
“真噁心,你這是赤裸裸的嫉妒。”
我無言,我承認,我是在嫉妒,但牛小辰並不知道我是真的認真的在嫉妒。
我們的十五歲半。
在我的牽線搭橋下,牛小辰順利的成為了學委的女朋友,她不再粘着我。
我們的十六歲。
我問牛小辰,“你打算報考哪個大學?”
“S理工。”
“為什麼?”
“因為學委報了N理工。”
“那你第二志願呢?”
“N大。”
然後我毅然決然的報了N大,S理工往年的分數線在620左右,而N大隻需要過550,我的三次模擬都在650分以上,牛小辰的三次模擬都不到六百分;也就是說,牛小辰一志願會落空,會考取N大,為了和她在一個學校,我放棄了更好的學校。
我們的十八歲。
N大校園裏有一片草地,被打理的很好,牛小辰非常喜歡那裏,我們常常坐在那裏聊天曬太陽。
“如果有一天,我能騎着駿馬在草原上飛馳就好了。這是我最大的夢想。”
“等我們畢業旅行的時候,我帶你去內蒙古大草原騎馬吧?”
“好呀好呀。”
我想,那時候,我一定要告訴她,我喜歡她。
我們的十九歲。
“姐姐,我認識一個網友,他給我設計了一個博客的版塊模板,特別漂亮。”
“是嗎?回頭給我看看。”
“我的每篇博客他都會第一時間回復,而且都是大段大段的,寫的非常好,我想,我有點喜歡他了。”
“別碰到壞人。”
“不會啦。”
確實不會,因為那個人是我。
博客的頁面上一個英姿颯爽的女生騎着一匹黑馬駿馳在大草原上。
我們的二十歲。
“姐姐,票我訂好了,下午我先去火車站取票,怕明天來不及。”
“我去吧。”
“你比我細心,在家收拾東西,跑腿的活兒我來干。”
她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搶救室外,我拿到了染着鮮血的兩個身份證和兩張紅彤彤的票,手機解鎖,屏幕上是“任航姐姐”。我想,她正要打電話告訴我票取好了,而她沒有注意到拐角處轉過來的那輛卡車。
第二天,我還是握着血染的火車票遠行了,為著她的一個夢想,駿馳的夢想;我沒有勇氣參加她的葬禮,我沒有辦法想像曾經那麼鮮活的生命如今變得毫無生氣,我沒有辦法想像她緊閉的雙眼,我沒有辦法想像她變得冰冷生硬的身體,我沒有辦法想像她被卡車毀掉的身體,我沒有辦法想像……
一切不可逆轉,年輕的生命戛然而止,我還有那麼多的話沒有對她說。
火車轟隆隆的慢慢前行着,太陽升了又落,落了又起,可她的生命卻不在我的有生之年輪迴,輪迴需要太久的時間,那時間,我等不起,不如,我也隨她而去,這樣也許,我們重生時就會像這一世一樣同行。
我快馬持鞭,飛奔在內蒙古大草原上,死在這樣一場壯烈的舉動中,也算是無憾了吧。我享受着速度的刺激,我看到牛小辰在我身邊揚鞭馳騁,我對她微笑,大喊:牛小辰,我愛你……
然後就不省人事了,醒來時,我躺在醫院裏,失去了雙腿,我不悲傷,我還活着,我突然意識到,只有活着,才能夠繼續想念牛小辰,若是我死了,連想念都沒有了。
我像以前一樣,每天到牛小辰的博客和說說上留言,告訴她我的工作進展,告訴她我的喜怒哀樂,告訴她最近發生了什麼,告訴她有什麼好看的電影電視劇,告訴她這個世界發生的點點滴滴,告訴她一切我知道的。我還給她發郵件,給她寫情書,曾經太過矜持,太過猶豫,太多顧慮,現在,我可以盡情的表達我的感情,我不怕她受驚,我不怕她為難,我不怕她因為跟我在一起而遭受家庭和輿論的壓力,我不怕了,什麼都不怕了,我無所畏懼。誰曾料到,她的生命會如此短暫,是我把我們的未來想的太漫長,是我忽略了人世的瞬息萬變。
綠草原的夢,她還是沒能自己實現,任何的憂慮,任何的現實,任何的夢想,在死亡面前瞬間變得微不足道,變得毫無意義。
我打開木匣,裏面有她送給我的十歲生日禮物,十年了,發香還在。
失去雙腿后,我唯一一次遠行,目的地還是內蒙古大草原,我獨自搖着輪椅來到草原上,捧着牛小辰的頭髮貪戀的嗅了嗅,然後展開雙臂,攤開手掌,飛馳吧,牛小辰……
**
周洲在微信上找到文婕,發現文婕還沒有睡。
“感覺像真事兒啊,又是哪兒聽來的,你最近好像喜歡上寫這種半紀實的故事啊,而且,怎麼都是妹子和妹子的故事啊……文婕,你不會……”
文婕:“不會!”
周洲發了一個思考的表情過去,過了一會兒說道:“行吧,故事還成,先放我這,回頭你多寫幾個這樣的故事,我給你搞個短篇故事集之類的,弄個主題發本書。你不急着出版吧?”
文婕:“不急,放你那存着吧,謝謝!”
“客氣啥!”周洲原本還想多聊兩句,結果文婕直接說了晚安。
周洲也就悻悻然關了郵箱關了電腦,安安靜靜地補了個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