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徐總聽完張人健把電傳的意思說了一遍之後,也感覺事情重大,就又親自往北京要了一個長途。大約等了半個小時,電話才接通。
“朱先生嗎?我是徐元洪,電傳我們已經收到了,你把具體情況再給我介紹一下好嗎?”
“噢,是這麼回事,我又找到一個蔗糖的供應商,你們先來北京把這個十萬噸的合同簽下來,然後再去廣州,把這批糖賣給廣東糧油進出口公司。進口許可證由廣東負責,他們每年都有進口的配額。”
“有把握嗎?這可不是一樁小生意呀。”
“沒問題,是老帥的女兒給聯繫的。你還不清楚她家在廣東的實力,你想能有問題嗎?”
“那好,明天我們就派人去北京。”徐元洪放下話筒就對張人健說:“你先出去等一會兒,我再跟凱剛商量一下。”
沒過多久,袁凱剛就把張人健叫到他的辦公室,剛一落座,袁凱剛就用手點着張人健說:“到底讓你小子說中了,這次我跟你一起去。你估計需要借多少錢?”
“怎麼也得一萬元,這麼大的買賣不可能少花了。”
“行,你去辦借款吧,再買兩張今天晚上的火車票。你能買到卧鋪嗎?”
“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只要市裡沒什麼大的外事活動。不過財會那你還得打個招呼,我前兩次差旅費還沒報呢。”
張人健就這樣從財務又取出一萬元,又把徐總的那輛專車要來,就直接去火車站找到那位貨場主任,本來他能買到硬卧,但享受慣了的他,在加上最近感覺在公司地位的上升,還是買了兩張軟卧。等他回公司向袁凱剛彙報時,袁凱剛有點猶豫地說道:“這影響不好吧?你怎麼不弄兩張硬卧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硬卧票早就沒了。咱們這是去做外貿生意,不得特事特辦呀?那能還象以前那樣墨守常規。再說整得一副窮酸象,也讓朱佩雨笑話呀!”
張人健現在跟他也算是熟了,說話也隨便了。聽張人健這麼一說,袁凱剛也就沒再說什麼了。
他倆就這樣匆匆忙忙地上了去北京的列車,經歷了他倆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大場面。
第二天一早到北京后,張人健就帶着袁凱剛打了一輛車去了亮馬河外交公寓。
當然張人健這時已是輕車熟路,向保安報上要到國際商業信貸銀行找朱佩雨先生,保安撥了一個電話之後,就讓他倆在一旁等着。這時門口聚集了不少的年輕人,張人健感覺有點奇怪,以為發生了什麼新鮮事情,一打聽原來是在這等着上樓到澳大利亞駐華使館學生處辦理留學簽證。
不大一會兒,露西就出現在樓門口,她與保安打完招呼,就領着他倆進樓了,外面的年輕人無不投來羨慕的目光。在他們心裏真希望能象這倆人一樣進入這棟大樓,那裏似乎是他們夢開始的地方。
張人健和袁凱剛仍是來到那間小洽談室,剛一坐下,還是那位中年婦女給他倆端上兩杯“立頓”茶。袁凱剛跟張人健第一次來時的感覺一樣,有點受寵若驚。別看他跟隨市長多年,這樣的地方他也從沒來過。
朱佩雨先生依然是那麼風風火火地進來。熱情地與他倆握了下手。就坐下來跟他倆介紹起情況。
“這次讓你們來,主要是做一筆蔗糖的進口生意,現在國內糖非常短缺,價格飛漲,我聯繫到印度的一家大貿易公司,他們能提供給我們蔗糖,我們先在北京把進口合同跟他簽好,然後再去廣州把這批貨賣給廣東糧油進出口公司,進口批文由他們負責。”
“我們這次來之前,徐總已經交代了,一切都聽從朱先生的安排。你就看着辦吧。”袁凱剛謙遜地說。其實一見到這樣的場面,袁凱剛的心理上似乎也矮了半截。別看他在鞍山時還能處處顯示出一種高人一籌的氣質,但一見到這些洋買辦似的人物,他又顯出小官僚的那種奴性。
“我先讓小徐送你倆先去賓館休息,養足精神,明天好與印度人談判,他們也已經到北京了,住在長城飯店,那就這樣吧。”
在朱佩雨的安排下,他倆住進了在外交公寓附近的一家部隊招待所,條件還算是可以。
晚上他倆都沒有外出,因為深知明天的談判關係重大,誰也不敢掉以輕心,畢竟這是一筆上億元的外貿生意,張人健在心裏一直有點犯嘀咕。能做了嗎?這可不是簡單的一樁生意,它涉及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他聽起來都有點懸,別看上次他在朱佩雨那簽了一大堆合同,但在他心理多少也是帶點回鞍山好交差的意思,並沒太相信真就能做成。現在看來朱佩雨真要付諸實施,他真不敢相信這能成為現實,他一直認為這肯定是一個他有生以來聽到最懸的一個故事。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袁凱剛與張人健剛吃完早餐回到房間,朱佩雨的電話就來了。
“我是朱佩雨,我已經派小徐去接你們了,外商那我也去過電話,他們一會兒就到,你們趕緊跟小徐過來吧。”
袁凱剛自然是滿口答應,放下電話就與張人健下了樓。也就十來分鐘,小徐的車就到了。
他倆來到國際商業信貸銀行北京辦事處的那間小洽談室一看,朱佩雨與兩位外國人坐在圓桌旁了。看到他倆進來,朱佩雨立刻起身給他們做了介紹。
這是兩位印度人,一老一少。年紀大的那位滿頭白髮,略顯消瘦,深陷的雙眼,滿臉的皺紋。年輕的則一頭捲曲的黑髮,身體十分臃腫,留着一撮小鬍子,顯出一副闊家公子的樣子。
他們之間的談判就在朱佩雨的主持下開始了,因為怕袁凱剛聽不懂英語,還特意安排露西做他的翻譯。
這筆生意的確不小,一共是進口十萬噸蔗糖,當時的蔗糖在國際上也是十分緊張,所以雙方在價格上爭執的很厲害。辛好朱佩雨藉助銀行的信息渠道,能掌握國際各大期貨市場的價格,才使張人健他倆不至於陷入被動的境地。
就這樣一上午的談判很快就過去了,他們只就蔗糖的質量要求以及一些其他的條款達成了一致,價格始終沒能談妥。眼看午飯的時間就要到了,那兩位印度人提議先暫時休息一下,下午兩點再繼續,大家也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再多考慮一下。他倆就回酒店就餐休息去了。
袁凱剛和張人健又與朱佩雨商量下午的對策,這時有人送來一本國外出版的商業雜誌。朱佩雨接過來,馬上翻開到其中一頁。仔細看了一會兒。
“你們看,這是最新的倫敦期貨市場上的蔗糖價格,我們出的這個價已經不低了,最多能再讓5美圓,這應該是我們的底線。”
“對,咱們絕不能輕易讓步,他們一定以為咱們不清楚國際行情,不行下午咱們就把這個給他們看,看他們還有什麼好說的。”袁凱剛還沒有擺脫官場上的氣息。
“對,咱就跟他們耗,他們肯定耗不過咱們,咱們守家待地的,他們一天花銷得多大呀。”張人健還是有點脫不出那幾年在北京社會上染的地痞習氣。
“小張說得對,他們住長城一天得多大花費,不出一星期就得服軟。咱們就擎好吧。”朱佩雨倒是對張人健的意見十分贊同。但他還是叮囑了一句。
“你們也別小瞧了那年輕的印度人,在過去他也算是一個王子,我們也別太低估了對方的實力。”
等商量完一看時間已經快一點了,朱佩雨只好讓小徐開車出去買點麵包、香腸和飲料對付一頓。
下午的談判進行得還算順利,當朱佩雨把那份商業資料一拿出來,這兩個印度人也就無話可說了,但那個印度老者又跟那年輕的說了一通我們誰也不明白的土著語言。看到他倆好象達成一致后,他才提出了一個十分誘惑人的條件,意思是只要我們能稍做讓步,他就可以增加中方去美國驗貨的人數以及接待標準。
在這種情況下,袁凱剛還是保持了在官場上養成的作風,一口回絕了對方的這個提議。只要求他們按國際慣例執行就可以,這絕不能作為一個討價還價的條件。在那時中國政界對這個問題是相當敏感的,袁凱剛自是知道,他不想在自己第一次做外貿生意時,尤其是在羽翼還沒豐滿時,就給人留下這樣的話柄。
那個老者聽到露西把袁凱剛的話翻譯之後,也只能無奈的聳聳肩,與那年輕人互相對視一笑。他倆接着又說了一通誰也聽不懂的語言,最後還是那老者用英語說道,這批蔗糖的商檢應以美國西海岸的商檢機關出具的報告為準。
其實張人健與袁凱剛兩人都不知這商檢報告的重要性,辛虧朱佩雨在銀行工作多年,十分清楚這裏的奧密。
“小袁,這可絕對不行,這商檢報告也是銀行兌付信用證的一個條件,如果以美國商檢機關的報告為準的話,不僅我們要損失不少的利息,而且還要擔一定的風險,萬一美國那面再被他們買通,我們就是從這大樓頂上跳下去,都與事無補了。”
“那怎麼辦呢?”袁凱剛也有點發懵。
“咱們一定得堅持以廣東商檢機關出具的報告為準。”
張人健這才完全感覺出這老傢伙的厲害,如果不是朱佩雨在銀行工作,對結算這套業務十分熟悉,就自己與袁凱剛這倆楞頭青,還不得被這老傢伙套進去。他這時才充分感覺出這人的經歷也是一種財富,其實這場談判實際上是這兩位老人之間的一場智斗,我們只不過是一個陪客而已。
他們就這樣經過反覆的鬥智,最後可能大家都報着同樣的心理狀態:不想把生意做砸。就都做出一些讓步,最終在價格問題上達成了共識,以每噸FOB$248美國西海岸港口的價格簽定了十萬噸蔗糖合同。商檢報告也是由廣東出,其實這是一個國際慣例,這印度人就是欺負張人健他倆年輕,又對業務不太明白,想從這些方面賺些便宜。
最後雙方終於在合同的所有條款上都達成一致,就這樣談判一直進行到下午五點半才結束。正式合同文本就來不及製作了,只好定於明天上午簽約。
不過這已經是不重要的事情了,朱佩雨更是十分高興,晚上特意做東,在當時北京最有名的粵菜館“明珠海鮮酒樓”宴請雙方。大家自然是吃得十分開心,尤其是張人健對朱佩雨是敬佩有加,特別是當他結帳時拿出一張長城卡時,更讓他把朱佩雨作為自己人生追求的目標。他也為自己的初步成功感到慶辛。從就餐的程序上,他也感覺到了外企制度的等級森嚴,司機小徐始終沒有上桌,只是在外面等候。這在國內是不可能的。
當天晚上,袁凱剛就給徐總去了電話,把北京談判成功的消息告之他。這自然也使他非常興奮。不過他也給袁凱剛帶來了一個足以使他仕途發生變化的消息。
“你一定要把握住這次機會,這對公司的前途也至關緊要,據說於市長要調到省里工作,這對公司將來的命運就是一個變數,所以你千萬不能在這時出現任何差錯。”
袁凱剛打完這個電話后,沉思了好大一會兒。張人健這時對官場的這種風向還不十分清楚,心裏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本來他就無心仕途,作為一個觀念算是超前的人,他從沒想過如何在仕途上升遷,只想真正做成一件讓世人震驚的事情。
而袁凱剛則就不同了,他在這個圈子裏已經混了近十年,十分清楚這裏的奧妙。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徹夜難眠。他心裏清楚,自己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上,也是各種機遇的巧合。稍有不慎,就會前功盡棄。
“張人健,你還沒進入這個圈子裏,你不懂其中的玄機,每一次人事變動,都會帶來與其相關事物的變化。”
“難道還會把我們這剛成立的公司給撤消了不成?”
“那都是不可預測的未知數。”
雖然心裏面還有不安的感覺,但第二天合同的簽定則沖淡了這一絲的憂慮。那兩印度人還特意給張人健他倆買了兩瓶洋酒和兩條“DUNHILL”牌香煙。為營造點氣氛,朱佩雨還特別準備了紅酒,在簽字完成之後,大家舉杯以示慶賀。
送走兩位印度人之後,朱佩雨又回到洽談室與張人健他倆商議去廣州之事。朱佩雨向他倆要來身份證,並安排徐師傅把明天的機票定好,就讓他倆先回賓館等信。不過袁凱剛有點不放心,又問道。
“怎麼沒見到老帥的女兒呢?她不跟我們一起去廣州呀?”
“凌子女士已經在廣州等我們了,這你就不用擔心了。”
“哪個凌子?是不是拍電影《荒野》的那個導演?”張人健又好奇地問道。
“對,就是那位女導演。”朱佩雨肯定地回答。
這下袁凱剛心裏才似乎有了點底,也就不再問什麼了。因為《荒野》這部電影在剛改革開放時的大陸影響是非常大的,無論是這部影片的導演,還是男女主演,都有許多在當時讓人覺得好奇的傳聞,尤其是針對那位劉姓的女主角,都傳影片有她的裸鏡頭。其實這樣一部電影的導演,就已經讓人十分相信她的能量了,更何況還有如此深的背景,哪還能有人敢去懷疑。
張人健又拿出一千一百元錢給朱佩雨作為機票款,然後他倆就坐小徐的車回賓館休息去了。
其實直到這時張人健也還懷疑朱佩雨這些話的真實性,因為那時雖說葉帥已經不在人世了,但作為一個開國元帥,主要是他在粉碎“四人幫”時所做出的貢獻,那是很難讓人忘卻的。他在國人的心目中始終充滿了一種神秘感。而作為葉帥的這個女兒,傳聞就更多了,尤其是她拍得那部在國內引起不小轟動的電影,又給她加了一層讓人無法看透的光罩。在沒見到真佛前,張人健即使對朱佩雨敬佩的無體投地。也很難讓自己相信這件事情。
袁凱剛對收到印度人的這點小禮物也是十分高興,兩手不住地擺弄那洋酒瓶,先不說那酒怎麼樣,就那酒瓶,已經讓他愛不釋手了。其實他並不是不愛財,只不過長年出入在官場,他對這樣的事十分小心謹慎,生怕出點差錯,把自己這一生的前途都給毀了。他的志向並不在這一個局級單位的副手,他自認為自己還年輕,只要抓住機會,說不定會有什麼大發展,那也未必是不可能的。
一切都很順利,他們坐上飛往廣州的飛機。不過讓張人健感到意外的是,這次朱佩雨沒有象上次去鞍山那樣,帶着露西同行,而是讓他的夫人跟着一起去了廣州。
他夫人的年紀看上去要比他大不少,可以說是一位老太太的感覺,戴着一副金屬邊的近視鏡,也是一個知識女性,雖然腿腳已有些不太利索,但舉手投足還是流露出一種大家風範。這倒讓張人健更覺得這老頭不一般。他能在這種情況下,都沒嫌棄自己的老婆,還帶她一起出門旅行,這不能不讓張人健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