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活死人報仇 第97章 梁城風波

卷一 活死人報仇 第97章 梁城風波

雪後放晴,申洪在院子裏放了一張躺椅和一隻板凳,把黃柏抱出屋外曬日頭。

黃柏眯着眼看了一會對面屋頂上的積雪,忽然問道:“申大個子,徐右松他們去喝花酒叫上你了沒有?”

申洪瓮聲瓮氣老實回答:“叫了,可我要守着你,走不開。”

“待我的傷好周至了,咱倆一起去,不叫他們,算是給你補上。”黃柏笑眯眯道,“……有沒有看上哪家姑娘?我給你保媒。”

“……”

兩人正在有一答沒一答的胡扯着,沈先生竟然手裏拿着半串冰糖葫蘆走進院子裏,嘴裏還嚼着一顆。西北貧脊,連山楂上的糖漿都裹得稀薄,沈先生被酸得眯眼呲嘴,頗為狼狽。

“喲!沈先生怎麼這般不顧斯文啦?”黃柏見狀態,出言打趣。

“哪個做爹的不是垃圾簍?!”沈先生把嘴裏的山楂咽下肚,舉起手中的糖葫蘆串,一臉得意道,“剛才刻鵠說想吃,這不,給他買了一串,卻是太酸,才吃了兩顆。丟掉可惜,爺吃兒口水,不丟人。”

黃柏裝出一副無限艷羨的樣子,給沈先生捧了一個心花怒放的大哏。

沈先生一屁股坐在與黃柏並排一起的板凳上,從懷裏掏出一迭寫滿字的紙張遞給黃柏:“我擬個了摺子,黃將軍過目。呂開山不顧傷勢未愈,已經連夜趕向大梁城。另一個姓呂的,不知去向,估計也是夾着尾巴匆匆逃回大梁。崇關大事粗定,咱得儘快給大梁城一個說法。被別人先入為主了,咱有理也說不清。”

黃柏接過,快速地掃了一遍,閉着眼沉思了一會,吩咐申洪:“去把我的皮袍子拿來,再去跟馬兒娘要把剪刀來。”

沈先生把縫在皮袍右袖筒夾層里的一張絹布摳出來,黃柏看了一遍上面寥寥數字,忍不住罵了一聲:“他娘的,讀書人肚裏的彎彎腸子果然與一般人不一樣。”

“這是李棠溪李知政在臨行前送我的錦囊妙計。”黃柏說著,把絹布遞給沈先生。

沈先生才掃了一眼,就目瞪口呆,李大人唱的是哪一出啊?幸好是讀書的斯文人,沈先生才沒有破口大罵。

一張絹布,簡單寫着一句話。

李大人多智近妖的名聲早在朝野傳開,否則沈先生一把火把絹布燒了,還捧着看個鳥。

沈先生讀了幾遍,低頭思索一陣,竟然拍着大腿叫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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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開山還在路上,大梁城就亂了起來。

是那位剃鬚敷粉穿女衣的呂家瘦高個男人帶回的消息。

朝堂之上彈劾黃柏在崇關肆意妄為同室操戈殘害同袍的奏章已經堆成小山,順帶彈劾舉薦人李棠溪、侯玉階等人包藏禍心誤國誤民的奏章也不在少數。以高若訥為首的御史台骨鯁忠臣們每日在廟堂上跳腳叫罵李、侯二位大人的口水,都可以把二人淹死了好幾回。

李大人和侯大人這幾天根本無法出門,每日躲在侯家喝酒。

“我名字裏有條溪,溪者渠也,多少口水噴來,我都不怕,都得順着我的溝渠流走。”李大人灌了一口酒,醉眼惺忪。

沙場武將出身的侯大人不言不語,拿着一方雪白的方巾低頭拭擦手中寶劍,一遍又一遍。

侯大人怒極殺人之前,必然閉口磨劍拭劍,這是少數親近人所知的秘密。

“再等等,想必黃柏的奏章這幾天就該到了。”李大人笑道。

還有一些特殊的消息傳回大梁城刑部提刑司。

宋建陽宋提刑官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兩年幾件懸而未決的案子,高御史獨子被害案、缸瓦巷大火案,山東截殺案等等,該是水落石出的時候了。

“折衝啊,你猜猜該是誰呢?”宋建陽難得有笑臉和徒弟打趣。

“猜不出來!”一貫老實木訥的折衝老老實實回答。

猜不出來才怪呢,打了幾次照面,還在襄陽城裏勉強算是併肩子砍過人,再加上近兩年裏廟堂江湖幾樁血腥大案的卷宗都讀得倒背如流了。能以一已之力殺那麼多人,不只有那個人才能做到嗎?

宋建陽端着他的茶盞,吹着氤氳水氣,閉目長吸一口茶香,眉頭舒展,心不在焉地哦了一下。

“如果師父和那個怪人打起來,你幫誰呢?”宋建陽心滿意足啜了一口茶,冷不丁了問了一句。

“當然幫師父啦!”折衝打量了一眼師父高瘦如竹桿的身軀,一臉真誠地回答。

“好徒兒!”宋建陽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個板栗砸在折衝的腦袋上。

不同於送給李棠溪和侯玉階二人密信上寥寥數語把事情結果說個大概,送到潘太師書房的是一張薄如蟬翼的絹帛,上面密密麻麻的繩頭小字,把事情的經過和結果備述詳盡。絹帛是一隻信鴿傳到西京洛陽,然後由一匹快馬把鴿子連同密函一起送到大梁的。

潘太師匆匆瀏覽一遍后,驀然變色。密函中對黃柏臨時拉攏的楊姓高大個子連番殺人,特別是校場一役以一敵百,如地獄魔王降臨人間一般,屠戮崇關精兵的情況描述甚詳。

久經沙場戰陣見慣生死的潘太師雙眉緊鎖,在書房裏踱步不停。能夠殺人如砍瓜切菜的沙場猛將和綠林狠人不是沒有,比如唐朝時的薛萬徹就是名副其實的萬人敵,正史上都不吝筆墨載譽其人其事。令人不得其解的是,被砍掉一臂,又被箭雨射成刺蝟后,不但不死,還暴發可怖的戰力,最後還能脫身而去,這就不像話了。如果不是報信人是潘太師最信任的人之一,幾十年來報送的消息從未出過差錯,潘太師幾乎要當場下令格殺報信人。

從小潘熬成老潘,潘太師一生最忌恨最不能容忍的是諜報錯誤。一句錯誤的諜報,可能會導致成千上萬將士死難的大敗,潘太師戎馬一生不是沒遇過這類慘事。

一張小紙條送到梁大先生和張慶之面前。

“怎麼辦?醬醋冷拌唄!”面對梁大先生隨口詢問,張慶之一邊往嘴裏塞桂花糕,一邊滿不在乎地回答。

楊大象是清絕樓的人不錯啊,可一個人被射成刺蝟還不死,還能反殺二百精銳步卒,這般捕風捉影就敢到清絕樓上門要人?鬧呢?!

何況楊大象失蹤了,沒有抓到正着,誰能證明殺二百軍卒的是楊大象呢?再說了,清絕樓是幹啥的?乾的哪件事兒被官府認真追查起來抓住把柄,不都是罪誅三族的勾當,還怕多出這麼一樁不靠譜的以訛傳訛的精怪故事?

“如果那位大人跟我們要人呢?”梁大先生眯起眼問。

“弄丟了,找回來再說。”張慶之一臉正氣凜然,答得毫不拖泥帶水。

梁大先生嘆了一口氣,道:“楊大象畢竟是我們清絕樓的頭號戰力,不論那位大人對楊大象是善意還是惡意,咱都不能交人。公貓一案水落石出,清絕樓和半閑堂一戰,勢不可免,你明天就和山狗動身,找到大象后,把他偷偷送回大梁,在城外找一處地兒藏着,隨時準備開干。”

張慶之跳下寬大的椅子,拍拍手上的碎屑,轉身出門去了。

梁大先生靠着椅背閉目養神,向來保養得相當好的臉皮,此刻呈現一種晦暗灰白。

紫絹推門進來,捧着一隻天青色的細磁碗,碗裏是紅棗枸杞湯。

梁大先生認真審視着穿了一身青衫披散着頭髮的紫絹。青衫是梁大先生不出門時在私寓里常着的輕薄便衫,穿在紫絹身上有一點肥大,但偏偏人衫兩相宜,把紫絹引以為傲的本錢裹得若隱若現,引人入勝。

梁大先生呆看了半晌,才嘆了一口氣,道:“天冷,穿得這麼薄,小心着寒!”

“不早說。”紫絹似嗔似怨,假裝打了一個噴嚏。

“我們還有多少銀子?……”梁大先生低頭喝着紅棗枸杞湯,“過兩天……再過幾天吧,你帶着梁姬去江西吧。你在這邊,只是一個累贅,我無法心無旁鶩去跟半閑堂開戰。”

梁姬是從大食商人手中買來的金髮白膚的丫頭,隨了梁大先生姓梁。梁大先生跟張慶之說了,梁姬就給張慶之做個側室,將來生的孩子就姓梁,算是師徒一場的交代。

紫絹轉過頭去偷偷拭了一下眼窩,再轉回來時,臉上換了一笑百媚生的笑容和溫順如貓的眼眸。

崇關的奏章跚跚來遲。皇帝高坐龍椅,黑着一張臉,讓兵部羅侍郎把蓋着黃柏四品關防郎將大印和簽字畫押的奏章當眾宣讀出來。

哪有什麼以一敵百練就不死身的魔頭神仙?只有一隊鋌而走險企圖刺殺新任崇關將軍的窮凶極惡的殺手,被呂開山將軍誘入校場裏聚而殲之。呂將軍麾下將士英勇殺敵,二百多人捐軀報國。

之前是胖子宋萬三為首的地頭蛇魚肉鄉鄰,忌憚黃柏到任崇關后,往昔為非作歹的事情敗露,便與匪徒內處勾結竭力刺殺黃柏,結果被黃柏設伏誅殺。

然後為了釣出幕後主使,呂開山將軍與關內府知府大人,一起和黃柏將軍演了一出引蛇出洞的苦肉計。

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所以黃柏的奏章里極力為呂開山及剿匪死難的將士請功,以正視聽。

御史台的清流老爺們大眼瞪小眼,黑鴉鴉跪倒一大片,磕頭如搗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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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棠溪給黃柏的錦囊妙計,就簡單一句話:如果崇關得手且安定了,奏摺要遲幾日才報回大梁,不能照着事實寫,要說呂氏因協助崇關剿賊而損兵折將,奏請朝庭嘉獎云云。

沈先生把奏摺封起來的時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簡直笑得鬚髮亂顫:“金鑾殿上堆滿了彈劾咱們的奏摺,呂老太爺磨刀霍霍準備報仇雪恨時,咱們的奏章恰好送到了,說呂氏剿賊有功。高坐廟堂的那位會怎麼樣想,文武百官會怎麼樣?呂老太爺捧着一個好大名聲和朝庭賞賜的幾百匹絹布綢緞,又作何想?”

“希望他老人家能長命百歲。吃了那麼大一個啞巴虧,呂太爺還能吃得下幾口飯?”黃柏輕笑幾聲,以示應景。

實在不能大笑啊,肋下的傷口還未好周至,一大笑就要拉開傷口。

“胡說八道!”身在梁城廟堂的侯玉階關起門來跳腳罵娘。

“是胡說八道,但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廟堂里那些大老爺們可不想管我們這邊發生了什麼事,他們要的是我們這邊適時給他們遞上一把趁手的刀子或盾牌。他們才不會費心考究誰在胡說八道呢。”遠在崇關的徐右松帶着蔣麗去喝花酒,喝得七八分醉意,站在桌子上,指點江山。

“換了你,你會無中生有弄出一個天大功勞,然後都推給一個剛才還和你打生打死的仇人,讓他名利雙收佔盡便宜?”徐右松滿臉崇拜,“黃大人真天人也!”

“事情真相和解決問題是兩碼事。”李棠溪笑眯眯看着侯玉階跳腳罵娘,自斟自飲,其樂陶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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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將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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