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活死人報仇 第96章 崇關夜月

卷一 活死人報仇 第96章 崇關夜月

“蔣參軍最高興和最生氣時,會幹啥啊?”從來不稱呼蔣麗官職而直呼其名的徐右松,難得不那麼講究一次,對動手動腦總是慢幾拍的蔣麗諄諄誘導。

“遇着特別高興的事就喝酒,然後趁着酒興胡謅幾句小詩,把事兒記下來。如果遇上難過的事,只好蒙頭大睡了。”蔣麗不知徐右松里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總歸是自已人,想來也不至於在這種時候給自已挖坑,就老實說了。

徐右松一拍腦袋。榆木疙瘩不可與之言風月,這話誰說來着?

“有錢人特別高興也喝酒,特別生氣也喝酒。喝了酒之後,他們不會跟咱這些窮光蛋一樣蒙頭睡覺,而會……”徐右松露出一個是男人都懂的笑容,“高興和生氣的差別,是這樣的……”徐右松的目光落在自已的伸出的右手上,先上掌心向上,屈起四指,獨留中指向上彈了彈,然後覆過手掌心向下,中指向下抖了抖。

一屋哄堂大笑。

黃柏出聲給蔣麗解圍道:“明兒讓徐右松帶你去喝花酒,酒錢我出。”

徐右松一把摟過沈先生的肩頭,“沈先生一起去,聽說讀書人忒講究,花樣特別多,讓咱開開眼界見識見識?!”

“有辱斯文!沈某雖然不是正人君子,卻也不是狎邪之人。”沈先生掙脫徐右松的手臂,轉身就走,“沈某這就回去自個家裏喝酒。”

又是一陣大笑。徐右松一臉羨慕,嘴裏卻是促狹的一句:“這會馬刻鵠那孩子還沒睡着呢!”

沈先生才發現自已落給別人一個口誤,臉色瞬間急成豬肝色,氣哼哼地走了。

今夜是蔣麗和申洪在黃柏屋中值宿,黃柏身體孱弱,硬頂了幾個時辰,聽完陳端午回來彙報了校場之事後,一口氣鬆了下來,立即疲憊地昏睡了過去。只剩蔣麗和申洪二人對坐着大眼瞪小眼。

屋外皓月當空,映照着地上積雪,清輝幽冷,千里寂寥。

楊六郎被段京第一刀斬在右肩,剁斷了數根細繩。這些細繩在劍閣道上把呂公子和楊六郎串在一起時,謝千眼和老鷹想盡辦法各施手段都未能斬斷解開,卻被段京一刀剁斷四根。可見段京刀法犀利出刀沉重功力深厚,遠在謝劉二人之上。

楊六郎右肩黑繩被剁斷後,整個人就被嗜血和狂躁淹沒了神智,在段京第三刀斬斷楊六郎右臂時,竟然能自主反擊段京。至於後來,表面看着是楊六郎與那圍殺的二百刀斧手生死相搏,其實那時楊六郎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殺死二百刀斧手的,是與楊六郎融為一體的黑繩,呂公子以身飼蠱時的九胴切,經此一戰,應該是百胴切了。

站在校場的血泊中佇立一個時辰,黑繩吃飽喝足沉沉睡雲,楊六郎心神才恢復清明。環顧四周血泊里的殘肢斷骸,依稀記起只是自已一個人追殺過來的,縱使見慣了血流飄杵邊關戰陣的楊六郎也心神震蕩,冷意從背脊升起。

心念如電,一剎那間楊六郎已經想到了好幾種後果,每一種,都沒有正常理由說得通。四百人圍攻一人,校場變成修羅場的驚世駭俗消息,恐怕已經傳回關防衙署,楊六郎只好撿起自已的斷臂,默默離開校場,離開崇關。

一處山巔,無草無樹,亂石披上雪襖,玉砌冰雕。

人間清涼殿,天上廣寒宮。

楊六郎已經盤腿枯坐了幾個時辰,思慮再三,依然無法做出決斷。

一邊是天下邪穢之物,其出世必定是人間腥風血雨,另一邊卻是家國血海深仇。楊六郎不怕魂飛魄散形神俱滅,但深怕淪為為禍人間的魔頭,屠戮楊氏守護百年的中土百姓,更是面對着呼之欲出的事實真相和伸手可及的報仇雪恨,猶豫再三不能撒手放下。

楊六郎最終還是把斷臂按在右肩上。從肩頭探出無數黑繩,沿着斷臂攀附糾纏延向手掌,新繩所過之處,舊繩化作飛灰,紛紛飄散而落。一炷香不到,右臂幾乎恢復原樣,只是動作略顯拙笨,未復之前的靈活。指尖處的繩頭如蛇頭,微微泛着紅光。

“原諸天神佛保佑,我這個選擇是對的,助我揪出禍害社稷的元兇。我必帶着這個邪穢之物,永墜阿鼻地獄,不現人間”從來不信神佛的楊六郎,雙手合什,念念有詞。身上的插着的箭矢和兩柄短刀從身體裏褪出,掉落在地,叮噹作響。

楊六郎心中饑渴難耐,只好一遍又一遍念着清心咒。

黃柏醒來已經是第二日下午,屋裏是徐右松和沈先生輪值。

黃柏把手中一迭信紙讀了一遍又一遍,閉目長嘆,嘆了又嘆。

信紙上的話是秦二的遺言。

秦二刺傷黃柏,被削去一臂后便失血昏死過去。當時申洪準備一刀活劈了秦二,被沈先生捨命拉住了。秦二被救活,醒來后不飲不食了兩日,趁着看守兵卒上茅房的一盞茶功夫,撞牆而死,床上就留着這封遺信,顯然是早寫好的。

秦二本來名字叫秦埂,兄長曾在黃柏手下服役,因違反軍紀被黃柏所殺,罪小而罰大,黃柏秦二就有了弒兄之仇。況且,秦二家中父母和兄長留下的遺孀侄子,都落在半閑堂手中。秦二沒有辦法,只能照着半閑堂的指示,抓住黃柏一時疏忽,向黃柏捅了刀子。

黃柏沉默很久,吩咐把秦二列入罹難兵卒名單,按律撫恤遺屬。

一向惟命是從手腳麻利的沈先生有點遲疑。黃柏笑罵道:“老子是活閻羅,又不是專索人命的真閻羅。”接着又沉沉嘆一聲,“老弱病殘,孤兒寡母,活下去不容易啊!”

崇關城樓上的瘦高個男子目睹了一場聞所未聞的血腥屠殺,嚇得兩眼發直魂不附體,蹲着雙手扶地,大氣不敢出,全身劇烈抖了兩個時辰,等到一切安靜下來,才敢摸下城樓,如驚弓之鳥一般,摸回到那間秘密的屋子裏,睜着眼躺了兩日,才回過魂來,剃凈臉面,搽了一層粉,換了一身女子衣裳,在兩個護衛的保護下,悄悄地摸出崇關,一路馬不停蹄奔向大梁。

呂開山則相對走得從容不迫。收拾埋葬了校場上的斷臂殘肢,找了輛馬車代步,集結了乘余的二百精銳親衛,還有二百餘名外圍嫡系兵士,護着呂氏人馬在崇關的眷屬,大模大樣地撤離崇關。

一夜大雪,把官道上昨日留下的車轍腳跡又覆蓋了,清晨一片白茫茫的乾淨。申洪站在城樓上,咬牙切齒目送呂開山一行遠去。

“練好刀法,去邊關多砍幾個北蠻子腦袋掙軍功,做到二品將軍,還怕呂開山不伸長脖子讓你砍?”徐右松不知啥時來來申洪背後,掂着腳伸手拍拍申大個子的肩頭。

段京見過許多天賦異稟的人,但像仇錢這般的還是第一次見到。仇錢的髖骨被打碎,股骨被打斷,才昏迷幾個時辰就醒了過來,醒過來就能咬着牙關忍着疼吃吃喝喝,才三天功夫,就能拄着拐杖蹦跳。

段京自已就不行,若非身上一向帶着上好的靈丹妙藥,這一次怕是徹底完蛋,而不是丟了一條手臂。斷了一臂,流血過多,元氣大傷,上了年紀的人,要想恢復精氣神,談何容易。

幸好二人身上有銀子,不多不少,能夠讓一戶窮困繚倒的獵戶守口如瓶並悉心照顧的銀子。

每日新鮮野味和樹林裏的香菇菌蕈,讓仇錢和段京二人恢復得特別快,才七八天光景,仇錢就能一瘸一瘸地在小山坳里溜彎。

雪后初晴,段京端張小木凳在屋檐下看着仇錢一招一式地練刀。

仇錢舞刀舞到興起,來了一個動作幅度相當大的鷂子翻身,結果雙腳落地不穩,摔了一個狗啃屎。

仇錢面無表情躺在地面上,雙眼空洞仰視天空,怔怔無語。

段京撫摸了一下自已的斷臂傷口處,同病相憐,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髖骨和股骨碎斷成那樣,天賦再好也休想復原如初,大好年華的年輕人,就要這樣瘸一輩子了。

“攔江刀法也該找個傳人了。”段京撫摸着失去手臂的肩頭,似是喃喃自語。

仇錢聞言,立即翻身跪下,砰砰砰向段京叩起響頭。

“小仇你這是幹什麼呀?”段京故作驚訝道。

“拜師學藝啊!”仇錢面不紅心不跳,一臉諂媚答道。

沉默了一陣,段京開口問:“我為什麼了教你刀法?”

仇錢膝行兩步,湊到段京面前,一臉諂笑:“我立即娶了你那瘸腿的女兒,給你生一個外孫……,不,孫子!跟你姓段!然後五年內,我要坐半閑堂的第一把交椅!”

“我呸,就你這尖嘴猴腮沒個人樣的東西,還痴心夢想娶我女兒,癩蛤蟆惦記天鵝肉。”

“我瘸了右腿,你女兒瘸了左腿,這叫天作之合!”

“……”

“在半閑堂再風光,還是人家養的一條看門狗。”段京忽然一臉嚴肅凝重,“只知道打打殺殺,江湖路走不長遠的,要想刀法大成,去北邊吧。”段京伸手指北方。

“師父……,岳父的攔江刀法不是在南方大江邊練成的嗎?去北邊怎麼練?”仇錢一臉狐疑。

“北邊是騎着馬砍人,瘸腿也沒關係。順便離我女兒遠一點。”段京沒好氣回應道。

“十年之內,遇着那個人,你還是繞道走吧。”段京想了想,又說道。

仇錢眼神熠熠,嬉皮笑臉道:“十年之後呢?是不是我就可以和他對砍了?”

段京起身,背對着跪地的仇錢放了一個響屁,然後徑直回屋。

段京收徒仇錢拜師的儀式很簡單。段京拿了一張凳子放在院子中間,大馬金刀往上一坐,讓仇錢撮起三堆雪,砰砰砰向自已叩了三個響頭,然後雙手接過自已的手中刀,這樣就完成了,從此之後攔江刀就有了傳人。

等到仇錢從地上爬起來,段京沉聲道:“知道我為什麼收你為徒嗎?你我都是雞糞狗屎堆里掙扎出頭的人,講究命硬二字。富貴人家,講究的是福緣二字。撇開家世,福緣再好,終究比不上命硬。福緣好,人生太過順遂,就走不遠,一有風雨,就爬得高摔得慘,命硬,只要逆境裏不死,終會出頭。”

仇錢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老子最大的本錢,就是命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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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將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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