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活死人報仇 第74章 兄弟

卷一 活死人報仇 第74章 兄弟

室韋繼志初見王妃元氏,先向前半步,行了北人的躬身禮,接着後退半步,雙的相迭,一揖到底,竟然是儒家的揖禮。

王妃還了一個萬福。

室韋繼志抬頭,正好迎着王妃溫和深遂的目光,臉刷地紅了起來。

室韋繼志側身坐定后,打開手中抱着的閘子,輕聲對王妃道:“這裏有阿兄歷年給我寫的信,能證明我是室韋繼志。”

王妃笑眯眯伸手攔着室韋繼志捧來的閘子,道:“不用,我知道。十三年前,你跟你兄長初次入王府的樣子如出一轍,連臉紅都是一樣。當時我就在南望大王身邊。”

室韋繼志頗不好意思地撓撓耳朵。

“哈哈,連抓腮撓耳的動作,都跟大志一樣。”王妃忍俊不禁。

“是嗎?”室韋繼志臉紅上的耳朵。

“我就是來看看阿兄這些年在的地方。”室韋繼志趕緊換個話題,說明自已的來由。

當晚,室韋繼志就住進了他兄長以前住的小宅子。小宅子位於南院王府一處偏靜的角落裏,獨屋獨院,無花無草,地面整齊地鋪着青磚。

樹倒猢猻散,耶律南望戰死之後,南院大王王府的客卿和下人們便紛紛另找出路,別擇枝頭。再加上一個胡作非為的繼任者耶律無惡,霸佔了原來王府的大部分地盤,王妃元氏所能伸展的地方不多,其中室韋大志原住的小宅子等為數不多獨立小院,是元氏一手捧着故大王頭盔,一手提着利劍,堵着耶律無惡派來的惡仆,才保存下來的。

然而宅院是保住了,僕人們卻四散,最終只有從娘家帶過來的四五個丫環嬤嬤跟在身邊,勉強打理着舊王府。

架上書籍,坑上被褥,桌上杯壺等,都原封不動,元氏身邊的丫環每日依舊打掃清潔。

室韋繼志迅速瀏覽了架上密密匝匝的書籍,隨手抽出一冊,盤腿坐到坑上,心無旁騖地讀了起來。大約是東方微白地時分,室韋繼志身一歪,斜倚着坑頭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就睡著了。

夢中阿兄教年幼的室韋繼志寫字,寫的不是北庭文,卻是南人的漢文。年幼稚的室韋繼志握筆不對,屢教不改,阿兄便悄悄地從室韋繼志的身後猛地拔手他的毛筆,室韋繼志一手淋漓的墨汁,轉過頭來,看見阿兄那張戲謔的笑臉,迅雷不及掩耳,把手上的墨汁抹在阿兄的臉上,年紀有點懸殊的兩兄弟打鬧成一團。

後來,室韋繼志已經寫得一手好字了,阿兄的來信談及幾種字體書寫心得時,說草書表面雖潦草隨意,精髓卻在“端正”二字上面,起落轉折俱在規矩中。

室韋繼志醒來已是次日黃昏,他把裝着兄長來信的閘子撂到了書架的一格空位上,悄悄出門。

王妃安排的婢女已經在院門等候多時,帶着室韋繼志隨處轉悠,順便講解室韋大志以前的行為習慣和生活點滴。早晨起來在何處散步,晚飯後在何處喝茶,閑時在何處下棋,忙時在何處值夜。

最後那半年,三個大男人把自已封閉在一處偏靜的小宅院裏,宅院外刀槍林立,除了親自送飯的元氏之外,任何人不許靠近半步。

三人出關一個月後,金沙壩大戰爆發,三人一去不返。這個小宅院裏的東西,甲被三人出關時就銷毀一空,只留下一座空蕩蕩陰森森的宅子。

室韋繼志步入這座無人願意進入的宅子,閉着眼睛,感受着院子裏的氣味,聽秋風撫過院中一株野棠的聲音。

推開正屋的門,地面上都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室韋繼志審示着空蕩蕩的四壁,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牆面上,發現了一句無頭無尾的話“野棠花落,匆匆又過了”,正是室韋大志端正秀妍的手筆。

室韋繼志在眼眶裏打轉多時的眼淚,終於噴涌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恍惚之中,耳邊傳來了兄長那獨有的溫醇略帶女音的笑聲,還有他真正開心時彎腰捧腹用腳踏地的樣子。

————————

耶律南望站在一處土丘上,遠遠的望着南院大王府。佇立良久,才轉身而去。

這次回來,本來是想潛入王府見一見那個笨笨的婆娘,看一看室韋大志和耶律無禍的遺物。最終只是托嵬名蓮花帶了兩個字的口信給那個笨婆娘。

“圓圓”這兩個字,只有耶律南望和他的王妃知道其中的真正意思。這是他們洞房花燭夜的一句笑謔之言。

室韋大志和耶律無禍都死在金沙壩,雖然不是真正和死無葬身之地,但當時戰況混亂,沒誰有心思在大戰猶酣時去收屍,待到戰後大頌邊軍收拾戰場,哪裏還能分得清楚哪具是耶律無禍那具是室韋大志,誰又是誰?北庭將士兵卒的屍骸,一股腦兒通通填在一個大坑裏,立了一塊碑,就幾個大字,北庭死難將士之墓。

耶律無禍和室韋大志,這些身份尊貴的宗親將領和功勛謀臣,和其他出身低微的下等兵卒,再無高下貴賤之分,永遠在一起了。

南邊的大頌邊送,有個挺豪氣的說法,叫做馬革裹屍還,最初大約是出自炎漢伏波將軍馬援之口。這裏的馬革裹屍還,可不是誰都能享受的特權,同樣視死如歸的投軍兒郎,只有混上了邊關最上層的那一小撮人,才有資格死後屍骸榮歸,絕大多數的歸宿,仍是千人坑萬人坑。

對於死這件事,南北邊關出奇的一致。

大頌那邊還興立個衣冠冢。耶律無禍在黃龍府的宗廟裏,還有一塊木牌,可旁支庶出的室韋大志,死了就死了,連塊木牌都沒有。

耶律南望經常睡不着的時候,提着酒壺去室韋大志那裏鵲巢鳩佔,亂翻他一架子書籍,所以對室韋大志的陋室十分了解。

兩年過去了,本來可以憑着學問和事功,在草原上揚名立萬,將來可以拜相封侯的室韋大志,在寓居了十一個春秋的陋室里,遺留一堆破書,一床舊被,給未亡人作個追思紀念之物。

耶律無禍少年時拙訥無言,勇武出眾,能徒手搏熊,老汗王在位時,曾親口讚譽為啞口孟賁,對汗位或明裡虎視眈眈或暗中側目的叔叔和堂兄弟們,哪個不是猛砸金錢美女,極力拉攏這位北庭猛士,就那樣被自已三言兩語騙來南院,一直到戰死,還未正式娶親,不管名花解語的南人大家閨秀,還是嬌蠻潑辣的部落格格,都是一個勁地搖頭,真是讓做大哥的耶律南望和嫂子元氏傷透了腦筋。

耶律南望東遊,那邊是元氏部落和室韋部落。

室韋繼志西行,那邊有金沙壩,還有肖雨師新立的幾座邊關軍鎮。

—————————

大梁城裏的楊艾兒做了楊府的小管家一些時日了,有大管家楊老伍的耳提面授,進步迅速,對管家的角色,已經得心應手了。

重九登高,楊艾兒跑前跑后,忙得不亦樂乎,終於把楊家許多老弱婦孺們請上城外西山,飲了菊花酒,遙祭了西北故人,又平平安安送回各自家宅中。

楊艾兒回到自已的小窩裏,累得散了架似的。

半圓月照着窗欞,楊艾兒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提着一壺菊花酒,捏着兩隻瓷杯兒,沿着梯子爬上屋頂。

屋頂上晾着打露的菘菜乾。楊艾兒騎着屋脊,面前擺着兩隻酒杯,都滿上黃澄澄的菊花酒,楊艾兒自已仰頸飲一杯,向瓦面上酹一杯。

十餘年前,就是六哥楊老六教自已飲酒的。兩個半大屁孩子,從廚房裏偷些燒酒,騎在屋脊上,就着酒壺你一口我一口,都皺着眉頭拚命往下咽。

說書人口中的江湖大俠,不都是在月色下,坐在別人家的屋脊上,舉壺痛飲的嗎?

楊艾兒感覺身後異樣,回頭一看,一隻大貓在瓦面上攝手攝腳走來,吸着鼻子,使勁嗅着酒味。

“貓兒哥?!”楊艾兒盯着大貓,試探着輕喚一聲。

“喵——”大貓低低地回應一聲。

“喝一個?”已經微醺的楊艾兒再次招呼一聲。

大貓徑直走來,繞到對面,端坐在酒杯前。兩隻漆黑的眼睛,深不見底。

楊艾兒醉倒在屋頂上,日上三竿才爬起來。楊艾兒打死也不敢相信,自已竟然是被一隻貓灌醉的。

柴郡主看着剛從屋頂爬下來,走路腳步還發飄的楊艾兒,笑眯眯地問道:“楊艾兒啊,相中哪家姑娘了?我給你說媒去!”

“沒……沒有……”楊艾兒臉一紅,更加結巴。

“真沒有?除了單相思,還有啥事能讓平時滴酒不沾的你在屋頂上自斟自飲了半宿?”大管家楊老伍提着米餸走進院子裏。平時這個時候,應該是楊艾兒買米餸回來。

“昨晚,你在上面喝,我在下面喝,我看着你醉趴下來的。”楊老伍得意笑道,“年輕人,能有啥心事值得那樣求醉。”

楊珍珠終於暴怒了,拿着一根棍子滿大院攆着那隻大貓追打,大貓嗷嗷慘叫着竄上跳下。

“幹啥幹啥?”楊老伍趕緊擋住楊珍珠。楊家上下都知道大貓惹不得。

“幹啥?它昨晚上叼走我晾的衣裳!”氣急敗壞的楊珍珠口不擇言,把女兒家的私隱事都當眾說了出來。

已經將近兩年沒睡過覺的楊六郎,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已回到天波府喝了頓菊花酒,還偷了楊珍珠的貼身衣物。

嗯?手有餘香?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楊將軍傳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楊將軍傳
上一章下一章

卷一 活死人報仇 第74章 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