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攤子

雖然劉寶柱是臨高知縣，但他在上任之前，要到瓊山拜見瓊州知府，因此高明素一行讓盧氏將他們送到瓊山就行了，之後他們坐馬車去臨高。

在他們抵達瓊山的時候，屠氏一族和劉保祝一家早在幾天就已經到了，雖然屠氏一族要在瓊山安家落戶，可是高明素和他們匯合的時候，他們還沒找到合意的落腳之地，暫時住在客棧中。

屠方一點都沒說錯，劉保祝確實是個聰明人，和劉寶柱見面，得知他的身份文牒和他的一模一樣，並且名字也是一模一樣的，立刻抱着劉寶柱大哭，上演了一出“認親”大戲。

在大家都還懵的時候，劉保祝講了一個故事，說他原本有一個大他不到一歲的親哥哥，可惜，在哥哥三歲的時候，被扮成貨郎的拐子拐跑了，家裏找了很長時間都沒找到，為了不忘記這個哥哥的存在，就將哥哥的名字給了他。

為了證明他說的不是謊話，他還說出了劉寶柱右手肘關節向內的地方有一個墨點大的胎記，然後不等劉寶柱反應過來，就把他的袖子擼了上去，露出裏面的紅色胎記。

在劉寶柱和劉保祝兩兄弟相擁大哭，屠氏一族恭喜“親兄弟”相認，和客棧里的客人們傻乎乎的以為是真的時候，高明素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屠方，果然看着他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這一幕，感覺到她的目光之後，抬頭和她對視，讓她通過以目詢問，證實了劉保祝是從屠方那裏得知劉寶柱手臂上胎記的存在。

表面上，劉保祝這一操作，是洗白並證實了劉寶柱身份的真實性，但同樣，他通過這一操作，保住了他們一家的性命。

畢竟，他不清楚劉寶柱的品性，誰知道他會不會為了身份殺了他們？他們一家如今遠離家鄉，周邊又沒有熟識他們的人，原本認為是朋友的屠方似乎和劉寶柱關係也挺好，變得不能信任了，因此，要是被殺死，就這麼客死異鄉的話，很可能連個水花都翻不起來，就這麼白死了。

除此之外，同時，劉保祝也是給自己找了個“護身符”，如果劉寶柱肯將錯就錯，就這麼認下他這個兄弟的話，那麼他們一家在瓊州這邊就不是無依無靠過來討生活的外鄉人，是有知縣做靠山的，是不能隨便欺負的。

在劉寶柱認下他這個弟弟之後，劉保祝拭去眼淚，將客棧的掌柜的叫過來，笑道：“掌柜的，趕緊殺雞宰鵝，整治宴席，慶祝我們兄弟相遇相認。”在掌柜的離開之前，又將其叫住，補充了一句，“住在客棧里的客人每桌添份紅燒肉，算是他請的。”

在客人的感謝中，劉保祝又對屠氏一族的人拱了拱手，“我和哥哥的名字一樣，今後大家稱呼起來，可能不方便。當初家裏曾經想過要是哥哥被找回來了，可怎麼辦，因此在我讀書之後，起字為‘衛贊’，只是因為最後他讀書未成，因此，這個字就沒怎麼用，如今正好用起來，今後請大家稱他為‘衛贊’，從而和哥哥區別開。”

高明素看着拉着劉寶柱不鬆手的劉保祝，挪到屠方身邊，低聲問：“他是什麼時候知道劉寶柱的存在的？”

“就是剛才去碼頭接你們的時候。”屠方解釋道：“劉大哥手臂上的胎記，是我們在奉天的時候，閑聊，我無意中說的。那個時候，我並沒有說他的名字，他應該從我的那個‘劉大哥’的稱呼上聯想到的。他也不怕認錯了人。”

高明素在心裏感嘆劉保祝的心思機巧，不以為意的說：“縱使認錯了又怎麼樣？也可以用心急尋親搪塞過去，如果猜對了，那麼好處可是大大的。”

因為劉保祝認親這麼一耽擱，原本劉寶柱打算到了瓊山之後，當天就去拜訪知府的想法只能挪到次日。

瓊州知府王大人雖然仕途不得志，被打發到這裏來當官，但他確確實實是科舉而身，而且是二甲頭幾名，因此，很是看不上劉寶柱這個仗着家裏有幾個錢，抱上了外戚高家的大腿的捐官，所以，在劉寶柱上門拜訪時，哪怕送的禮物比較豐厚，態度依然很是冷淡，只留了他呆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端茶送客了。

看着劉寶柱灰溜溜的回到客棧，留守在客棧中的丹雲笑着迎了上來，問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知府竟然都沒留你吃午飯嗎？”

劉寶柱唉聲嘆氣的說：“快別說了，我算是知道王大人為什麼明明是二甲出身的進士，卻被打發到瓊州來當官來了？

不管我這個官是怎麼來的，我如今是臨高知縣不假，而且和高家的關係，我也沒藏着掖着，可他看我的眼神，彷彿我是‘臭狗屎’一般，和我說話時更是滿口之乎者也，我根本聽不懂他說什麼。我不信，他平時和其他人說話也這樣？

他要是真清高呢，也就罷了，我還能高看他一眼，偏偏打開我送的禮單之後，眼睛都定在那裏拔不出來了，連客氣都不肯客氣，直接招呼下人把東西收起來了。”

冷哼一聲，他帶着幾分不屑的說：“這樣的貨色，京中翰林院裏多的是。原本我還擔心碰到一個難纏的，如今算是放心了，根本不需要擔心，我閉上眼睛都能應付。”

左右看了看，他沒看到高明素他們，問：“姑姑和孩子們呢，怎麼不在？”

“你可別妄自尊大，小心翻了車。”丹雲看到他這麼自負，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雖然不清楚你要在知府府中耽擱多久，但以為你怎麼也得在那裏用了午飯再回來，因此姑姑和芳寧他們帶着孩子去逛街去了，順便買些東西。我因為要看東西，就沒去。

對了，姑姑還說，她順便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廚娘買一個，直接帶到臨高去。瓊山到底是府城，比臨高繁華，如果等到了臨高再找廚娘，只怕未必能找到合適的。所以，我們要不要在這裏買些奴婢帶到臨高去？瓊山這裏的奴婢有會講官話的，不知道臨高有沒有？”

雖然一直都說瓊州這邊荒涼偏僻，但到了瓊山之後，劉寶柱覺得還可以，覺得臨高縱使比瓊山差，也差不到哪裏去，因此搖頭道：“不用那麼麻煩，等我們到了臨高，在當地找就是，幾個奴婢，犯不上從瓊山帶過去。臨高和瓊山離得並不遠，臨高應該也有。”

丹雲見他是這個態度，也沒有堅持，覺得臨高縱使荒涼，人總該是有的吧？只要有人，自家又能拿出錢來，難道還怕找不到幹活的人？

他們的這個心態按道理來說，沒錯，只是到了臨高之後，立刻發現，他們想差了。

高明素在淮安收攬的那些手藝人，在他們坐馬車去臨高時，並沒有帶着他們一起上路，而是將其留在了瓊山，讓他們暫時先和屠氏一族住在一起，等他們在臨高安頓下來之後，讓屠方帶他們一起來臨高，因此這次去臨高的，除了高明素他們四人，還有兩個孩子之外，還有高謙和兩名從淮安採買的帶孩子的婆子，以及一名從瓊山買的大家都稱她為“江嫂子”的廚娘。

臨高根本無法和瓊山比。說臨高是縣城，但在他們眼中，還不如一個繁華的鄉鎮。整個縣城，就東西和南北兩條大街，最繁華的街區是臨高縣衙所在的那條街，可這條街一間磚瓦房都沒有，包括縣衙在內，最好的房子就是那種半泥半磚的。大部分是木骨泥牆，少部分是少數民族風格的吊腳樓，而且畫風都是灰撲撲的。

在高明素眼中，臨高縣城就是她在後世曾經在熒幕上看到過的赤貧村，那泥坯建的房子勉強有一人高，但男子要是個子稍微高一點，從一進門開始，就得低頭彎腰，而且裏面黑漆漆的，哪怕是白天，依然看不到陽光。

至於縣衙的房子，因為用了磚，雖然看上去比泥房稍微好一點，可是因為這個時候，官員為了表示清廉，講究“官不修衙”，因此，這府衙的房子不僅透着一股嚴重的霉味，而且牆面一碰，噗噗的，大片大片的泥片就掉了下來。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反正高明素覺得是沒法住人。

在劉寶柱和前任知縣交接時，高明素將她在府城請的廚娘江嫂子叫了過來，指了指馬車上的布匹，又掏出了一錠銀子，“江嫂子，你拿着東西和錢，看看能不能在左近幫我們借一家吊腳樓暫住？”相比那些泥土房，可能還是吊腳樓好住一點。

江嫂子接過高明素遞過來的雪白的十兩雪花銀，想到馬車上精美的綢緞和厚實的棉布，拍着胸脯向她保證道：“沒問題。”走到馬車前，抱着一匹綢緞和一匹棉布離開了。

高明素打量着四周，看到丹雲和芳寧因為臨高的窮困而神情沮喪，笑着打氣：“放心，困難只是暫時的，用不了多久，一切都會好轉。”

丹雲和芳寧很想相信她，但是又覺得她這次畫的餅有點虛，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不報什麼希望的說：“但願吧。”

在江嫂子借房子回來之前，劉寶柱已經和前任知縣交接完畢，看着卸任之後的前任知縣交託完事務之後，急不可耐離去的背影，苦着臉走到高明素麵前：“姑姑，縣裏帳上沒有一分錢，庫里只有些往年收稅時，那些黎族和苗族交來的破爛皮子，因為保存不當，已經都腐了，朽了。

我聽離任的前任知縣幕僚說，整個臨高，不僅一窮二白，而且更糟糕的是，縣衙在百姓那裏沒有公信力。百姓不信任官府，哪怕是正常的免費徵調差役，不僅招不齊人，而且也干不滿三個月人就都跑光了。”

高明素不當一回事的笑道：“那是前任留下的爛攤子，和你無干。他們胡作非為，造成在百姓中沒有公信力，不代表你沒有，重新建立起來就是；免費的差役找不到人，那拿錢僱人幹活，你總會吧？”指着紅牌港碼頭的方向，“趕緊招呼衙役，盧家運糧的船應該到了，卸貨去。”

話音剛落，就聽到碼頭那邊傳來船靠岸的鑼鼓聲，劉寶柱對着縣衙的方向，連喊了好幾聲班頭和衙役，都沒人搭理他。

看到他這個樣子，高明素推了他一把，嗔道：“剛才我說的話白說了。”大喊，“三班衙役別偷懶了，趕緊去碼頭卸貨去，每人一匹棉布，先付后幹活，等幹完之後，每人再發十斤糧食。”

不等她話說完，一幫男子就從縣衙沖了出來，有些身上的衣服還沒穿好，有些則邊走邊穿鞋，有些忙着戴帽子，……

看到這一幕，劉寶柱目瞪口呆，嘆道：“這，這……”看樣子，縣衙的公信力，不僅在百姓那裏沒有了，甚至在縣衙當差的差役都不信了。

在高明素喊話時，丹雲和芳寧早就跑到馬車這邊，利落的將上面的棉布搬了下來，等人來了之後，一人一批的分發下去。

這幫人拿到東西之後，對着街邊招了招手，然後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些幫閑的來，有些人是接過衙役遞過來的布匹，離開，有些則跟着衙役身後，往碼頭那邊走去。

看着還站在那裏發愣的劉寶柱一眼，高明素推了他一把：“還不趕緊去碼頭計數去，盧家的糧食可不是白送的。而且運到倉庫之後，也要安排好守庫的人，之後的事需要用到糧食的地方多着呢，要是因為看管不當而缺了，短了，看我不找你算賬才怪！”

等劉寶柱離開之後，高明素再次打量了一下周邊的環境，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臨高的現狀比她想的還要差，所以，原本的計劃要稍微更改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