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

第二封

“只有在夜裏,鏡子前,偷偷講實話。”

白絮:

你好!

昨天寫完那封信,發現已經快十二點了。因為昨天晚上想了很久要不要寫。一番糾結之後我還是動筆了。

但作為一個要強的“過氣”的學霸,還沒開始上課就要提前預習,把功夫下在別人前面,是我一貫的作風。昨天晚上也是。放學回家吃完飯,擼了一會兒我家的羅威納,我就開始預習了。政史地一向是我的強項,沒什麼好看的。而且高一的重點也不在這三門功課。物理化學倒是着實令人頭疼。昨天晚上七點多開始看物理,書上那些奇奇妙妙的對“運動”的描述,真的令人感到迷惑,就好像走進萬花園,到處都是花,根本分不清哪個是牡丹哪個是芍藥。在奮力研究了一番什麼是“變速直線運動”“勻變速直線運動”“加速度”等等奇妙的術語之後,我大概對高中物理的玄妙有了深一層的認知與畏懼。於是,我心滿意足,準備上床睡覺。畢竟這些東西對我來說既費精力又傷腦殼。這時看了看手機,我的天,才八點。我看物理書看了不到一個小時。

這幾十分鐘,竟然好像幾個小時。折磨着我的時間軸,折磨着我的身心。

所以,從那時起,我就決定,高二分科必然選擇文科,絕不要再接觸理化生。太可怕了!

被物理壓抑了幾十分鐘,我打算看會兒小說。但發現自己怎麼也看不進去。精妙絕倫的高手對決,乾坤大挪移與六大門派絕學的較量;十香軟筋散對高手們的荼毒,陰險可怕的幕後黑手一次次鑄造陰謀……再精彩的故事情節也難以吸引我。但是,刁蠻小公主趙敏一次又一次捉弄張無忌,兩人的關係在一次次交手中不斷變化不斷升溫,卻着實吸引了我。我已經不止一次把趙敏看成了“趙月舟”。

別問我為什麼。

我現在也想不通為什麼我能把兩個字看成三個字。

我也想不通我怎麼能拿趙月舟跟趙敏比較。畢竟趙敏是大元的郡主,地位尊貴,長得俏皮可愛又不失莊重嚴肅,時而女扮男裝英俊倜儻,時而溫文爾雅舉止大方。手掌各路武林豪傑,幹着驚天動地的大事,又對張無忌由恨生愛,一往情深。

趙月舟怎麼能跟她比?

趙月舟媽媽是個白領,爸爸是普通的政府幹部,初中時候家住紫薇小區七號樓二單元,現在搬到楓葉小區,住在十二號樓,可能是一單元202,家庭條件一般;論及長相,倒是時而可愛甜美,時而又酷又颯,上課時溫文爾雅舉止大方,放學後手掌各路“社會人”,幹着不乾不淨混混亂亂奇奇怪怪的事情;頭髮假期燙了開學又拉直,染成藍色然後九月份立刻染回黑色;在家裏因為這些事跟爸媽不知道吵了多少回,最後都是她爸媽妥協;也不知道她換了多少個男朋友,甚至不知道有沒有和別人上過床……額,我的天,我居然還會有這種想法。

真是,細思極恐。

算了,不想她了。趕緊睡覺,明天六點要起床上學。畢竟第一天正式上課。

今天早上倒是起個大早,興奮的邁着輕盈的步伐走進校園,覺得清晨的空氣都是香的,路邊的野花都是國色。

然後,第一節課是數學,胡老師一開口,與他同步,我就打起了哈欠。很快,可能上課都沒有十分鐘,我就已經神魂顛倒,握着筆的手開始軟弱無力,筆記上的字開始東倒西歪。這種狀態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我就開始三根手指攏着我的筆,雙眼微睜,不斷點頭。突然,胡老師點人起來問答問題。

這個名字一喊出來,我整個人都醒了。

“趙月舟,你來跟大家分享一下你的數學學習經驗吧?我看你開學考試數學是咱班第一名,你肯定有不錯的見解要跟大家說說吧!”

趙月舟?數學第一?

趙月舟?

我揉了揉眼睛,緩緩向右邊看去,趙月舟撐着桌子慢慢站起來,耳朵有些紅紅的,臉也有些紅紅的。害羞?她會害羞?搞笑。表演。

我立刻又把頭轉回來。

這時她已經開始分享了:“其實吧,我也沒什麼訣竅,嗯——就是——額,把以前初中時候,老師說的,就,就好好去做吧。然後,額——就,就多刷題,然後多總結錯題,然後就,就記背一下重點的公式,然後,就,嗯——大概就這些吧。”她說的很慢,一字一句。聲音雖然還是小小的,但是很清楚的全部鑽進我的耳朵里。

我深呼吸了一下——真的受不了她的矯揉造作——在我,作為一個她的初中三年的同班同學,聽起來,她的話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她初中數學課基本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畫畫。因為數學老師比較凶,她倒是不敢在數學課上跟別人竊竊私語。你去看她的數學書、筆記本、習題冊,上面全是她畫的各式各樣的帥哥。都是那種二次元的頭髮長長的,要麼露出半張臉,要麼遮住一個眼睛,然後手指修長潔白的,時而魅惑時而可愛時而性感時而痞帥的那種。她會認真聽講?不可能。她要是認真聽講了中考能考的比我還差?開學考試她數學要是第一,不是作弊了就是撞大運了。還什麼分享學習方法,聽老師的、多刷題、積累錯題,這些爛大街的“學習方法”還能叫“學習方法”?還好意思拿出來分享?這不是糊弄人嗎。

胡老師倒是個好糊弄的。

“說的不錯,請坐。”手一擺,示意我們班開學考試數學第一名坐下。然後他接著說,“你們不要看我年輕,我已經帶過兩屆高三了,所以不論是高中數學還是高考數學,我都是很有經驗的。你們一定要聽我的,按照老師給的方法步驟去學……”聽到這裏,我旁邊傳來一個男生很小聲但是蠻清晰的一聲,“嘁”。

頓時,整個班都安靜了。胡老師舉起的左手也僵在空中一動不動。整個高一十班裏,在運動的可能只有胡老師那雙眼珠子,掃視着全班每一個人。

“哪位同學對老師的要求有什麼想法嗎?你可以站起來大聲說。”胡老師開口了。平靜,冷漠,木有感情。

尷尬。所有人都很尷尬。有的開始低頭假裝看書,有的開始看向ppt,有的開始動筆“抄筆記”。

“李橋,你低頭幹什麼呢!”

突然。很大聲。很嚇人。全班五十個同學全都被嚇的抬起頭。惶恐的看着胡老師。

怒目圓睜,死死盯着李橋。

李橋為避免尷尬,剛剛在低頭假裝整理筆記。現在,他更尷尬了。“老師,我……我在整理那個您……剛剛那頁ppt上面的筆記……”

“那你剛剛在幹嘛?開小差是嗎?”胡老師左手放下,兩隻手撐着講台,身體前傾,聲音又恢復了正常。但依舊冷語冷調。

“沒有,就,剛剛……就,每記完……剛剛您ppt切換的有點快。”

“切換的太快了是嗎?太快了你為什麼不早說呢?我剛剛是不是問了誰還沒抄完?”不等李橋回答,胡老師大聲喝道,“你給我站起來!誰給你教的跟老師坐着說話?發言坐着發言?”大家都回頭看李橋。他一張娃娃臉漲得通紅,嘴唇動了又動,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想說什麼?有什麼想法?還是你對我有什麼意見?你大聲說出來,來。不要在下面給我在那裏小聲嘀咕!”胡老師生氣了。聲音很大。音調很高。

我徹底清醒了。

再看李橋,瘦弱的他站在冰冷的暖氣片旁邊,想要倚靠一下暖氣管道卻又不敢。抬起頭又低下。

“說啊,現在為什麼不說了?你現在要是不說以後也不要在我說的時候小聲嘟囔。聽到了沒有!”

“老師不是我……我什麼也沒說啊……”雖然我沒戴眼鏡,但是聽李橋變了的音調,看着那張通紅通紅的臉,他的淚水一定在眼眶打轉——高中第一天正式上課,還是第一節課,還是班主任的課,他就被冤枉了,被老師在全班同學面前批評——這對李橋來說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因為他很脆弱。

“那是誰?”胡老師不再聽什麼辯解,眼珠再次掃視全班。

鴉雀無聲。但很快,抽泣聲傳入每個人的耳中。那是強忍着的抽泣,斷斷續續,不用猜都知道,是李橋。在哭。

李橋是個很乖的孩子。初中是我隔壁班的。數學學得非常好,中考時就因為緊張,計算失誤,丟了一道選擇題,與數學滿分失之交臂。他們班主任就是我們初中的數學老師,姓雷。行事雷厲風行,果斷剛毅,對所有學生都非常嚴厲。罵人很兇。她罵過我們兩個班89個人,但是從來沒有,也是唯獨沒有罵過李橋。因為李橋很聽話。從不頂嘴,從不找借口。但他從不需要找借口,因為他每次作業都會認真完成,每次考試都會認真對待。但是因為身體不好,太瘦弱,中考時體育分數不夠,拉低了他的整體分數,才讓他淪落到了十班。

我很想站起來替他打抱不平。因為那聲輕蔑的“嘁”是從我右後方傳來的,李橋坐在我左邊,與我只有一個過道兩個人的間隔。而且他一向乖巧,不可能發出那種聲音。

但胡老師明顯很生氣。認識他快半個月,從沒見過他這種表情——眼睛一直瞪得很大,不說話的時候牙咬得很緊,鼻子兩扇一開一合起伏明顯。可能為了他在我們心目中的儒雅形象設定,他沒有咆哮,只是冷言冷語,音調升高,不斷質問。一言以蔽之,怒火中燒。

我也不敢說什麼。直愣愣的坐着,一動不動。我感覺我很窩囊,很不夠意思。但是就是不敢站起來,張開那張嘴,說出那幾個字——老師,真的不是他。

尷尬被下課鈴聲打破。

胡老師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對李橋說:“你一會兒來我辦公室一趟。其他人下課休息,做好下一節課的準備工作。”

然後,班裏恢復了生機。大家開始竊竊私語,開始動彈。

我看到李橋的同桌張曉晗給他讓路,同時不斷安慰他。他前後左右也都七嘴八舌的說別把胡斌的話太放在心上,那就是個鋼鐵直男,不分青紅皂白就亂批評人。

李橋很無奈。但是還是一邊應承着同學們的安慰,一邊拖着沉重的步伐,將那瘦小的身軀移到胡老師辦公室去。

等李橋走出去,趙月舟和同桌韓葉開始了對胡老師的口誅筆伐。這兩人在胡老師面前一口一個老師,軍訓時候開班會就跟倆粉絲似的膜拜着胡老師的發言。現在在背後這樣罵老師。雖然胡老師確實做錯了,但他倆罵得的確過分。

我承認,那一瞬間我也想罵胡斌。但是我的教養告訴我不可以。這種想替朋友打抱不平又不能不尊敬老師,很矛盾很痛苦的心理狀態,我根本不知道該給誰說。畢竟這個班裏的所有人跟我關係都“若即若離”——他們很多人都是我在靜蘭初中的同學,經常向我吐露心聲,我也願意聽,願意幫他們出主意。但我從沒有跟他們任何一個人說過我的心思。以至於我的一個叫丘雨琛的女同學這樣評價我:“蘭與楷不適合作為別人的朋友。因為沒有哪一個朋友是單向輸出或者單向攝入的。朋友應該是互相傾訴互相傾聽的。但當你跟蘭與楷傾訴時,他會認真傾聽,但當你想接近他的內心時,卻會發現,他和你有了很長的距離。”

可能是我從小就沒有跟別人吐露內心的習慣。我媽是小學老師,就是那種典型的“只管別人家孩子,放養自己家孩子”的母親;我爸是公務員,忙於應酬各種交錯複雜的關係,也是早出晚歸,見不到幾面,見面也說不上幾句話。小時候的我,就是一個人,一堆玩具,一個下午;長大后的我,就是一個人,一本書,一個下午。而現在,我有了吐露心聲的衝動,那個對象就是你。

原因?

猜不透。就是一種直覺。一種衝動。但是又明明知道自己沒膽量真的把信寄給你。只有到了晚上自己默默的想,默默的寫。

趙月舟還在和她同桌罵胡老師,李橋已經回來了。

他眼圈紅紅的。慢慢走近座位,輕輕拍了一下張曉晗:“讓一下。”張曉晗趕緊起來給他讓座,前面的陳佳怡是個喜歡八卦的,立刻轉過身問這問那。李橋支支吾吾回應着。張曉晗不喜歡陳佳怡,覺得她太吵太是非,岔開話頭問李橋:“下節課好像是英語,昨天老師說要幹嘛了嗎?”

不等李橋張嘴,陳佳怡一個白眼已經翻出去了:“無非就是說說這學期都講什麼,怎麼考試,考哪些,準備什麼筆記本,還能幹嘛?”說完,輕蔑的瞟了張曉晗一眼,正準備再問李橋問題,英語周蓉老師進來了:“大家把英語書拿出來,再把你們準備的筆記本拿出來。”她徑直走向講台,把胡老師關上的多媒體柜子打開,放下大屏幕,打開電腦。

英語課開始了。

這堂課平平無奇。周蓉老師是位年輕的女老師,扎個馬尾辮,白嫩的皮膚,圓圓的臉蛋,顯得很青春,很朝氣。再看我一個人一個過道之隔的趙月舟,頭髮扎的花里胡哨,三股子麻花辮辮在一起,頭上還帶了兩三個發卡,也是花里胡哨。甚至隔着過道隔着一個人我都能聞到她頭髮上洗髮水的香味,還有那淡淡的香水味。令人驚奇的是,我努了努鼻子,我右邊同桌柳子瑜卻說她什麼也沒聞到,還問我幹嘛學狗子。難道只有我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搞不懂。猜不透。

祝:

每天學習認真又快樂。

蘭與楷

2017.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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