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是怎麼不見的?爬窗戶走的。
二樓,小意思,跳下去摔不死人,像她這種跳窗戶有經驗的,像走平地一樣簡單。
萬瑜穿了一套黑色的衣服,背一隻黑色的雙肩小包,包里放了一隻小鬧鐘,筆記本和鋼筆。
醫院的牆上有高壓線,大門是鐵柵欄,保安是個中年男人,最近迷上了《花千骨》,看得目不轉睛。
萬瑜蹲着身子,從窗戶下蹭過去,再快速起身,背靠牆,盯着保安,心裏默念,五,四,三,二,一……保安起身上廁所。
保安喜歡喝水,近五百毫升的茶水,一集電視劇的時間喝完,每集演完都跑一趟廁所。
萬瑜快速轉身,扒着欄杆,像猴子一樣往上攀爬,動作輕盈快捷,沒有一點聲響,爬到頂,翻過去,再跳到地上,就地翻滾,閃入一旁的小路,貓着身子,藏到一顆樹后。
保安上廁所出來,繼續看,完全沒發覺剛才出去一個人。
萬瑜拿出小鬧鐘,八點一刻,醫院十點查房,等他們發現,她已經跑遠了。
萬瑜捂着嘴笑,我怎麼這麼聰明啊。
柵欄門打開,一輛黑色的車子駛出來,萬瑜認得車牌號,是蔡毅誠的。
她就在等他,每周的周三,他都會回家,一般都是住宿舍。他這人責任心太強,經常冷不丁地來病房,只要他不在,就好辦。
車子沒入黑暗,萬瑜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邁着八字步,在路上走起來。
精神病院就像監獄,這個不許,那個不讓,手機沒收,尖銳的東西沒收,所有威脅生命的東西全部拿走。
終於出來了,呼吸下自由的空氣,渾身舒泰。姐根本就沒病,住個鬼院啊。
進入主幹道,車子多起來。
萬瑜沒錢,只能步行。想想把鬧鐘拿出來,跟便利店老闆換了兩個硬幣,上了一輛公交車。
晃蕩了一個多小時,從公交車上下來,又步行二十分鐘,到了一個小區——幸福里。
小區很小,就一幢四個單元,沒有物業,沒有停車位,有個自行車棚,垃圾都倒在樓下一個砌築不到五平米的垃圾場裏。到了夏天,蒼蠅蚊子亂飛,惡臭撲鼻。
萬瑜站在三單元前等着,樓道門有防盜鎖,她沒有鑰匙。
有個老太太跳廣場舞回來,邊揮舞扇子,邊練習步伐,看到她,愣了下,“喲,萬瑜,你回來啦?你不是住院了嗎?你爸爸說你有躁狂症。”
“我爸是給您開玩笑呢,我這麼文氣的一姑娘,能躁狂嗎。”
“說的也是,不過,我可跟你說,你們家啊現在今非昔比。”
“怎麼了?”
“你不知道?”
萬瑜搖頭。
老太太聲音壓得更低,像來接頭的,“原來你妹妹萬瑤不是你親妹妹,是你媽跟別的男人生的。”
萬瑜的臉色微變,隨即沉下來,“陳大媽您可別亂說,瑤瑤是我親妹妹,我們倆一塊出生,一塊長大的。”
老太太撇嘴,“DNA都驗過了,人家是從國外回來的,外企老總,CEO,還會弄錯。”
萬瑜不說話,盯着老太太的嘴,目光可怕。
老太太心裏哆嗦,趕緊開門,上樓。
怎麼忘了她有躁狂症,萬一發作起來殺人怎麼辦。
老太太用扇子拍嘴,讓你亂說,一大把年紀了還管不住嘴,妹妹住別墅,姐姐去了精神病院,換了誰能接受。
萬瑜抬起腳,抵住正要關上的門,推開厚重的鐵門,走了進去。
陳大媽住萬瑜家對面,趁她還在三樓,急忙閃進了屋。
萬瑜敲門,401的門打開,萬慶國眯縫着眼,打了個飽嗝,一股酒氣噴了出來。
挑了下眉,撞開他的手臂,走進屋。
屋子裏亂七八糟,一股霉騷味,茶几上一堆的花生殼,地上扔着幾個空的啤酒罐,垃圾桶里全是吃剩下的飯,還有方便麵桶。
萬慶國忽然反應過來,“你回來幹什麼?!”
“我來拿我的東西。”
“這裏沒有你的東西,趕緊滾!”
萬瑜不理他,走進卧室,卧室里是高低床,她睡上面,萬瑤睡下面。上鋪堆滿了雜物,下鋪鋪着粉色床單,很乾凈,被褥疊的整整齊齊,床頭放着一隻粉色的小豬。
“對你女兒真上心,可惜現在她管人家叫爸爸了。”
萬慶國上來拉她,抓住她的手腕,“這是我和瑤瑤的家,你給我走!”
萬瑜另一隻手抓住他的中指,朝外翻,萬慶國立時殺豬般叫起來,“我拿了東西就走,不會再回來,你守着你的好女兒過吧。”
將他推出門外,關上門,反鎖上。
踩在桌子上,掀起天花板上的一塊四邊形頂棚,手在裏面摸,不一會兒出來,手裏多了個用花布包起來的小包,反手,裝在書包里,又將頂棚弄好。
跳下桌子,拿出提包,收拾了幾件衣服,看一眼書桌,三分之二的言情小說,全是萬瑤喜歡看的。在這個家裏,萬瑤才是女兒,她是撿來的,棄之如敝履。
嗤一聲笑,也好,走的時候不會留戀。
心念一轉,拉開書桌靠右邊的抽屜,這個是萬瑤的,經常鎖着,她也就是試試看,沒想到真拉開了。抽屜里零散地放着彩色的紙、頭花和發箍,她撇撇嘴,萬瑤就是喜歡這些東西。
抽屜地最裏面有一點兒白,萬瑜拿出來,是個藥瓶,她看到藥名,臉色大變,手劇烈地顫抖,把瓶子重重摔在地上,仰頭大笑,笑着笑着,落下眼淚。
許久后,擦乾淨眼淚,把瓶子裝進背包。
打開門,萬慶國猛然站直身子,盯着她手裏的包,又朝房間裏面看。
萬瑜撇嘴,小肚雞腸,所以一輩子也就是個小組長,成不了氣候。她朝外走,萬慶國在後面跟着,“等一下,我要檢查你的包。”
萬瑜一腳踢在易拉罐上,易拉罐騰空而起,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準確無誤地砸在萬慶國的臉上。
萬慶國哎呦一聲,捂着臉蹲下,大罵,“萬瑜你這個死丫頭,活該進精神病眼,瑤瑤就是比你好,住大別墅,開豪車,找有錢男朋友!”
萬瑜大笑,“我才不稀罕!”又踢起一個易拉罐砸在萬慶國的腦袋上。
萬慶國又抱着頭叫,“死丫頭,你別以為老子怕你!老子現在就給精神病院打電話讓他們把你抓回去。”
“你打啊,我才不怕。”
萬瑜朝他露出一個漂亮的笑臉,小梨渦甜的像灌了蜜,嘬起嘴,吹着口哨走了。
萬慶國的雙眼血紅,撥電話的手直哆嗦,“精神病院嗎,萬瑜回來了,躁狂症又發作了,把我打了一頓。”
……………………
沙瑤心裏恐懼,淚腺不受恐懼,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來。
漆黑的夜幕里,劃過一顆顆流星。
“本世紀最大的一場獅子座流星雨,將在9號凌晨出現,我市是最佳觀測地點……”
沙瑤頓住,抽泣着抬起頭。
一顆顆流星快速劃過,像火柴被划亮,瞬間,又黑了下去。
蔡翌宸看她,她的臉上猶掛着淚,忽明忽暗的光,照着她的臉也跟着明滅不定。
走過去,扳住她的臉,狠狠親了下去。
流星雨,纏綿的情侶,完美的畫面,可惜持續不到兩秒。蔡翌宸狼叫一聲,鬆開沙瑤,嘴裏瀰漫著鐵腥味,“你屬狗的。”
沙瑤擦嘴巴,惡狠狠地擦,還嫌棄地朝地上吐口水,“你經過我同意了嗎,你就親我,臭流氓,混蛋!”
“你他媽不識抬舉,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氣。”
“我不稀罕!”
“好好好,老子的熱臉貼你的冷屁股,玩兒去。”
蔡翌宸氣呼呼地收拾帳篷,塞到包里,綁到機車後面,跨上機車,一踩油門,揚長而去。
沙瑤被車屁股里噴出來的黑煙嗆得直咳嗽,“混……混蛋,咳咳,回……咳咳,回來。”
回來了啊,混蛋!別丟下她一個,她害怕。
沙瑤坐在地上,仰頭,孤單地看流星雨。
這肯定是最糟糕的觀賞人。
最後一顆流星隕落,沙瑤才想起來給沙鴻達打電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沙鴻達一邊心疼地安慰女兒,一邊罵蔡翌宸,敢這麼欺負他女兒,活膩歪了。
沙鴻達親自開車,接沙瑤回去。
沙瑤一晚上又驚又怕,病了一場,高燒三天,嘴唇燒的皮都掉了一層。
蔡品良夫婦親自帶著兒子來道歉,營養品送了一車。蔡翌宸挨了蔡品良一頓皮帶,背上的青紫傷痕錯落,有的地方還沁着血。蔡翌宸的臉色蒼白,精神萎靡。
沙鴻達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又是高管,氣量比一般人大,他是心疼女兒,也氣蔡翌宸,但是還沒到打一頓的地步,再說年輕人脾氣都沖,誰年輕的時候沒有昏頭做過錯事呢。
“沙先生,這件事是翌宸的錯,我狠狠收拾了他一頓,你放心,以後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年輕人犯錯要好好規勸,你下手重了。”
“不重點他不長記性。”
蔡翌宸冷笑,“當然沒有你寶貝兒子記性好了,說一次就記住了,誰讓我是個榆木腦袋呢,也不知道遺傳了誰。”
“混賬!蔡翌宸,別以為老子在外面就不敢把你怎麼樣。”
“有本事你再抽我一頓啊,抽死我算了,正好合你的心意。”
“你給我過來,我抽不死你!”蔡品良真的解腰帶,要抽他。
沙鴻達趕緊按住他,“老蔡,有話好好說,他還是孩子。”
葉欣研護在兒子面前,“是啊是啊,他還小。”
“26了還小,我26的時候公司都起步了,他呢,就知道在外面鬼混,要是再不管教,家都被他敗光了。欣妍,讓開,別再護着他了。”
葉欣研哭,“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護着誰護着,指望你嗎,你就知道工作工作,你管過他嗎。”
“是,我是忽略他了,這些年疏於管教,我現在不是在彌補以前的錯嗎。”
“你彌補以前的錯,可以,但你不能動不動就拿鞭子抽,拿腳踹,他是人,不是你養的小動物。”
蔡品良嘆氣,沙鴻達按着他坐下,“蔡太太說的對,教孩子要慢慢來,不能急,打罵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翌宸的本質不壞,好好教,能教的回來。”
“你不知道,我家……唉,不說了,不說了。翌宸,你進去給沙小姐道個歉,他要是原諒你,無話可說,她要是不原諒,我就沒收你的機車。”
機車是蔡翌宸的寶貝,一說沒收,立刻急了,“不行。”
蔡品良瞪眼,葉欣研趕緊拉着蔡翌宸往沙瑤的房間走,“你爸爸說的對,趕緊去給沙小姐道歉。”
蔡翌宸不情不願,鼻子裏哼哼出氣。
蔡品良搖頭,“老沙,讓你看笑話了,我這個兒子真的是被他媽媽寵壞了。”
沙鴻達笑,給他倒了杯咖啡,“消消氣。”
葉欣研推開門,蔡翌宸越過老媽的頭頂,瞄見床上的沙瑤,臉微不可見地紅了一下。